第三百三十四章 什么?
这一夜许多人难以入眠。
武灵儿独立观云台,望着星空流转,悲戚命运无常。
他居然是我哥哥!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令她至今难以相信。
为什么他偏偏就是我哥哥!
想着在繁宁城的时候,他随意的拍着她的肩膀,随意的辩解我养你呀这句话,甚至他还说,我当你哥哥可好,现在他真成了她哥哥,这真的好吗?
她忽然张大了嘴,对着这无尽云海一声大吼:“我不要你当我哥哥啊……!”
空谷有回音,袅袅去了天际。
……
正阳宫里文帝已经离开,萧皇后看着自己这儿子,越看越生气。
“跪下!”
武乾错愕的看着他的母后,心想我又哪里招惹了你?
他规矩的跪了下去,萧皇后仰头一声长叹,“现在你知道了吗?”
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武乾点了点头。
“说说看,你知道了什么?”
“……尽量不要和父皇母后一起吃饭。”
“你……!”萧皇后怒目圆瞪,武乾连忙又道:“不是,孩儿觉得和你们一起吃饭老是会惹你们生气,孩儿可是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啊!”
萧皇后忽然笑了,面对这脑回路不正常的儿子,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今儿晚你父皇既然挑明了傅小官就是那孽子,想来祭天的时候你父皇就会带他去神庙,祭天之后,你父皇一定会安排去太庙。如此一来,傅小官可就成了武小官,也就是你的哥哥了。按照武朝历代规矩,便应该立长子为太子,你那东宫,可就要为他腾出来了。”
武乾听得很仔细,但心里非但没有半分惊恐,反而还无比欢喜。
他不想当这太子好多年!
当太子有什么好的?
天天要被父皇训话,天天要去早朝听那些叽叽喳喳的百官议政,还天天都要去听文行舟那老匹夫给他上课!
十里平湖的流云台已经差不多有十来天没有去过了,也不知道燕雀儿可否会想念。
这样的日子,对武乾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樊笼,以至于他无比羡慕他那弟弟——比他仅仅小半岁的玉贵妃的儿子武坤!
去岁父皇封武坤为宁王,封地长平府,那小子在那地方恐怕乐翻了天,
文帝就两个儿子,他本以为这辈子就只能当皇帝了,却没料到天上竟然掉下来了一个哥哥!
这让他内心窃喜,但现在他显然不能表露出来。
于是他说道:“母后,父皇其实并没有说傅小官就是他儿子呀。”
文帝在讲述了他和徐云清的故事之后,仅仅是对武灵儿说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在武乾看来,他是不明白的。父皇风流事那么多,和徐云清水到渠成这很正常,徐云清可是嫁了人的,生了个儿子,凭什么就一定是父皇的种?
萧皇后恨不得又给这没脑子的儿子一巴掌,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观云城宽敞的大道上飞快的跑着。
厂公高公公面色如水,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他的心里极不平静,因为他以及萧皇后都以为陛下会将这件事瞒下去,却没有料到陛下直接开了牌。
虽然那话是在家宴上说的,甚至还是说给太平公主听的,但萧皇后却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希望她能够安分点!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知道陛下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将傅小官的身份公之于众,到了那时,傅小官就是皇子之身,再要对他动手,可就会非常麻烦。
虽然他已经在寒灵寺布下了杀局,可萧皇后却命他前去与卓一行一见。
右相府的书房里,卓一行在听了高公公的这番话之后顿时跳了起来。
“什么?!”
“右相大人,这是陛下亲口说出来的。”
卓一行皱紧了眉头,背负着双手在书房中来回的走。
昨日与天机阁阁主周同同喝茶,那老家伙说我慎重的告诉你一句,不要再出第三剑!
他也没打算再出第三剑。
那一句什么并不是惊叹于傅小官的身世,而是陛下居然真的说出了此事!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武朝,要乱了啊!
陛下不喜当今太子,这是满朝文武大臣都知道的事,也因为这事,作为太子老师的文行舟还曾劝导过陛下,说太子虽然顽劣但本性不坏,只是需要引导教育,再给太子多一些时间,随着太子年龄的增长,他是会明白事理的。
也因为对太子的了解,在册封武乾为太子之时,他上书陛下,请求封二皇子武坤为王,赐予封地长平府,并即日启程前往。
为此事,左相南宫一羽和他翻了脸——玉贵妃可是南宫一羽的女儿!
可为了武朝社稷之安稳,他必须这样去做。
同样是为了武朝社稷之安稳,他安排了两次刺杀傅小官,仅仅是因为那个传言。
他想要将那潜在的威胁消弭于无形,可他失手了,傅小官活蹦乱跳的活着,还安然的来到了观云城,还真成了陛下的私生子。
这是要成气候了啊!
“萧皇后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意思是……祭天之前,若傅小官还活着,恐怕她就得死。”
卓一行站在了窗前,望着漫天繁星,祭天之日定在四月初九,也就是太后寿辰的前一天。
今天是三月十九,距离祭天之日仅仅剩下二十来天,傅小官必须在祭天之前死!否则,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你手上现在有多少高手?”
“回右相,我手上的高手倒是不少,但这事儿却不能做得太大。”
卓一行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陛下定然是知道萧皇后不喜的,他担心萧皇后作出对傅小官不利之事,所以提前将这事告诉了萧皇后,目的当然是威慑。
那么陛下定然也会有所防备,所以这件事,依然只能落在刺杀一途。
“傅小官身边有五个道院弟子,功夫极高,想要刺杀并不容易。”高公公又说了一句。
卓一行转身,看向了高公公,“北望川在沧海箭庐!”
高公公躬身一礼:“谢右相!”
第三百三十五章 海图
对于观云城的暗流涌动,傅小官并不知道。
宣历九年三月二十,傅小官去了一趟虞朝使馆,在这里呆了半天,为这一百学子评讲了一番他们所著的文章。
至午时将近,他离开了使馆,带着道院四个弟子去了仙客来吃了一顿午饭,喝了一会茶——苏苏跟着董书兰和虞问筠又去了定国侯府,今天她们要去谈一处铺子,苏苏的理由是保护董书兰和虞问筠,傅小官也以为如此,只有苏柔心里大致明白苏苏想的是什么。
对此她自然很欢喜,心想苏苏这丫头总算是开了一点窍,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
至未时,在邓修的带领下,一行人去了中城与外城相交的断水桥巷。
这地方颇为偏远,马车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下了马车,傅小官四处打量了一下,环境还算不错,街道依然宽阔,行人商贩虽然比不上内城和中城,却也有一番热闹景象。
邓修走了过来,拱手一礼,“大人,此处的三家小国使馆,这第一处就在这桥头小院里,名为琉国,是个岛国,算是这三个小国里最大的了。而另外两处就在这附近,其一为丽国,其二名为吕宋,皆为沿海国家,据说行船需要数十日。”
“嗯,去看看。”
邓修去了这桥头小院,并没有递上拜帖,而是直接扣响了门环。
没多久,那门打开来,出现在傅小官眼前的是个穿着异域服装的中年男子。
“井边大人,好久不见。”
那中年男子顿时一喜,连忙拱手:“哎呀呀呀,邓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请进……”他转身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樱花,准备煮茶,有贵客登门。”
邓修大笑,侧过身子往后一引,“是这样,我朝京城来了一位大人,他想要和井边君聊聊。”
井边熊二更是一喜,作为一个资源贫瘠的岛国,他们的皇帝可是极想要和这些上国搞好关系。这武朝的使馆成立至今也才两年,却已经让他们看到了这些上国的繁荣与强大。
虞朝他们也早已听说,那是一个和武朝不相上下各有千秋的国家,只是此去虞朝三千余里,实在太过遥远,他们尚未准备好去虞朝拜见皇帝申请成立使馆。
井边熊二看向了傅小官,心里却是一惊,这位来自虞朝京都的大人为何如此年轻?
他不免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邓修。
邓修笑道:“这位大人便是傅小官,官拜太中大夫,中书省谏议大夫,乃是此次武朝文会我朝使团之首。”
井边熊二顿时一惊,傅小官?!
“大人您就是作了红楼一梦的傅小官?”
傅小官微微颔首,井边熊二连忙躬身一礼,“傅大人之大名就连我朝君皇阁下也极为仰慕,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这特么的,难不成红楼一梦都卖到那岛国上去了?
这得损失多少银子!
傅小官很是心痛,这该死的年代,一点版权意识都没有。
随着井边熊二进了院子,来到了书房里,便看见一个穿着印有樱花衣服的女子正跪坐在茶台前。
见了众人进来,这女子起身道了个万福,“小女子樱花,给各位大人请安,各位大人请入座。”
傅小官坐在了茶台前,心想看着装束,和前世的那岛国差不多。
井边熊二陪坐在一旁,“樱花是我国七公主,仰慕上国文化,来了这里半年,而今在骊山书院学习圣学,她可是对你倾慕有加。”
樱花抬起了头,傅小官这才仔细的看了一眼,果然有一种说不尽的风情。
“井边君,这位小大人是……?”
“七殿下,这位可不是小大人,他便是傅小官,傅大人!”
樱花一喜,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小嘴儿微翕,露出了一排光洁贝齿,愈发的迷人。
“傅大人好!”她又一次起身,对傅小官拱手一辑,“傅大人之诗词文章樱花可是极为仰慕,没料到大人居然如此年轻,实在令樱花钦佩!”
“都是虚名……”傅小官可没时间在这诗词文章的破事上纠缠,他看向了井边熊二,直奔主题,“此次前来就是想问问井边君,从琉国到这武朝可有航线?”
樱花嘟了嘟小嘴儿,幽怨的看了看傅小官,又坐下煮茶,心想这才子怎的就不喜佳人呢?
要论相貌,樱花真的很漂亮,不让董书兰虞问筠丝毫,而且她带着一股子柔软气息,令人眼见尤怜,可偏偏这傅小官似乎连和她多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没有,未免有些遗憾。
“回傅大人,是有航道的,这条航道我朝开辟了多年,已然成熟,除了担心风暴之外,其余并无风险。”
“海上要走多少时间?”
“如果一切顺利,以我朝三桅帆船的速度,大致需要月余。”
樱花煮好了茶,为傅小官斟了一杯递了过去,心想这小大人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他想要去琉国?
“东海方向的航线你们可有开拓?”
“初步探测已经完成,因为……因为国内的一些事情又停了下来,听我朝海事省说,东海航线可以直达旧野——这是一个海边部落,那里有一条江注入,我朝海事省预测沿江而上,恐怕就能够抵达虞朝。”
傅小官一惊,想来那就是长江的入海口了,只是和前世的地形产生了变化,而虞朝的版图并没有完全覆盖到那个叫旧野的地方。
“旧野那地方很好,听说是一处天然海港,可惜我朝受限于国力,无法将那地方开拓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傅小官记住了那个地方,决定回了镜湖山庄就修书一封给傅大官,让他雇几艘四娘家的船,沿长江而下,走通长江,看看究竟会到达什么地方。
没有人比傅小官更明白一个天然港口的重要性!
他需要这个港口,也需要制造出战舰!——虞朝作为一个内陆国家,这玩意儿可真没有。
“本官代表虞朝皇帝,欢迎你们来虞朝上京建设使馆,以便促进彼此文化与经济的交流。”
“下官一定将傅大人的这番话传给君皇阁下!”
傅小官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忽然又随意的问了一句:“你那些航海图……可否能给我一份?”
第三百三十六章 番薯
傅小官带着两份宝贵的航海图离开了这处小院。
而此刻樱花却正在对井边熊二说道:“井边君,本宫听闻虞朝并无海岸,您说小大人要这航海图来干什么?”
井边熊二想了想,说道:“或许正是因为虞朝并无海岸,他才生了好奇吧。”
樱花却皱起了小眉头,“若是……若是他循着那航线率领舰船打过来呢?”
井边熊二哈哈一笑,“不要说虞朝,就算是有海岸的武朝,他们也没有战船……”顿了顿,他又道:“殿下,无论是武朝还是虞朝,他们地大物博,根本不用像我们一样要在海里求生存。您来了这里半年也都看见了,他们的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他们的人民安居乐业,生活比起我朝而言,简直是天渊之别。”
“大海凶险,他们犯不着出海求生,所以他们没那可能侵略我朝。我们要做的是和这些上国搞好关系,促进彼此商贸,以解我国经济之危啊。”
樱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既然小大人邀请我们去虞朝建立使馆……井边君,文会结束之后,本宫能不能跟着小大人去虞朝看看呢?”
井边熊二自然明白七公主的心思,若是七公主能够嫁给傅小官,这当然是极好的事情,金陵据说极为繁华,而傅小官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高位。七公主成了傅小官的妻子……哪怕是妾室,也比回到那岛国去好很多很多。
可是……“傅小官名声太大,听闻他和虞朝九公主之间已经有了情义,只怕他……。”
樱花脸儿一红,垂下了头,心想自己确实想多了,小大人才名满天下,怎么可能娶自己一个外国人为妻妾呢?
“本宫就是想看看金陵的繁华,为我朝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殿下……这事儿到时候再说吧。”
……
……
从琉国使馆出来之后,邓修带着傅小官又去了丽国使馆,一番忽悠,他又拿到了一份航海图,要说这丽国距离虞朝并不远,只是其中隔了一个名为琅琊的小国。
若是要从丽国抵达虞朝,就必须在琅琊登陆,然后穿过琅琊,就能抵达虞朝的西部边境。
可是因为这琅琊国不允许丽国的船只靠岸,所以丽国没办法到虞朝,至于原因……丽国的使者说曾经琅琊国和丽国之间打过几次,彼此关系难以修复。
傅小官现在没那心思也没那能力去解决这件事情,就此作别,又去了吕宋使馆。
刚刚随着吕宋的这位老年使者进入院子,他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香味道。
他站在了院子中,使劲的嗅了嗅,心里陡然激动,却面色平静的问了一句:“霍大人,这……贵处这香味儿从何而来?”
这位白发苍苍的霍大人连忙笑道:“昨日我国的行商抵达了这里,带来的这个东西没有名字,说是在山野挖掘的,味道还行,傅大人要不要尝尝?”
“如果方便,就给我一个尝尝。”
霍大人颤颤巍巍的走去了厨房,出来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刚刚烤好的番薯递给了傅小官。
傅小官一看,心情更加激动,他将这番薯掰开来,一股香甜味儿顿时弥漫。
就是这个东西!
“霍大人,这东西,还有没有?没烤的那种。”
他尝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心想既然这东西采自山野,尚无名字,难不成还没有得到人工种植?
前世的红薯曾经就称为番薯,因为它来自遥远的海外。
这玩意原产于美洲中部一带,后来由西班牙人带到了菲律宾种植,并将这东西视为奇货,严禁出境。
直到1593年,才有在菲律宾做生意的华人将这东西艰难的偷了回来,于是大夏国才有了番薯。
这吕宋国居然有这东西实在令傅小官意外,他之所以内心激动,是这东西一旦种植成功,虞朝的粮食问题便立马可解!
这东西不挑土壤,不择地域,产量奇高,还好保存,关键是吃起来也相当不错。
比起他正在捣鼓的杂交水稻来,这东西更能立竿见影的产生出巨大的价值。
邓修不明白,只以为是傅大人喜欢吃这玩意。
吕宋国的霍大人同样这样以为,他笑道:“倒是还有一些,若是傅大人喜欢,拿去便是。”
傅小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他欣喜的将手里的番薯吃完,拍了拍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后二人聊了一盏茶的工夫,傅小官也盛情的邀请了这位霍大人去金陵,然后便看着苏珏扛着一个麻袋,一行人离开了此间,回到了镜湖山庄。
董书兰三人已经回来,脸儿上洋溢着喜悦,“铺面定下来了,就在内城的汇金大道,位置极好,我们已经安排了人修缮一下,过几日就可以挂上招牌售卖了。”
苏苏看向了大师兄,愕然的问道:“你们这是去抢了啥?”
苏珏将麻袋放下,心想这玩意闻着挺香看傅小官吃着也挺香的,便说道:“应该是好吃的东西。”
苏苏眼睛一亮就跑了过来,打开麻袋一看——这什么玩意儿?
傅小官却笑道:“别想,这可是宝贝,要吃也得等到年底。”
虞问筠和董书兰也围了过来,拿起那拳头大小的番薯看了又看,看不出名堂,就只好看向了傅小官。
“这个东西叫红薯,它的皮是红色的。可以种植,味道也非常好。呆会拿一个去烤了你们尝尝,只允许烤一个,这些可是种,以后有你们吃的。”
现在是三月二十,得赶紧把这东西送去西山交给王二,还来得及。
他叫春秀取了笔墨纸砚,将这红薯的种植过程详细的写了下来,董书兰等人好奇的看着——心想他这小地主当得也够专业的,这样一种生长与山野间的野物,他居然也洋洋洒洒的写出了如此详细的种植步骤。
将这封信写好,他慎重的交给了春秀,“你得回一趟临江西山,亲手将这封信和这些红薯交给王二,切记,是亲手!”
“你去了繁宁城之后,去找薛平归薛将军,将这封信给他,他会派人护送你前往西山。”
春秀点了点头未曾停留,叫了府上的马车,离开了镜湖山庄。
一桩大事放下,傅小官心情很是舒畅。
天色将晚时候,门房宁思颜带了一个人进来,他是道院的五师兄苏点点。
“大师兄,找到了北望川!”
“他在哪?”
“沧海,箭庐!”
第三百三十七章 调虎离山
飞鸿远去,炊烟与燕雀同归。
夕阳落尽,仅余天边一线残红。
董书兰和虞问筠正在品尝着刚刚烤好的红薯,觉得这味儿实在香甜,便觉得有些对不住苏苏那丫头。
想来苏苏会很喜欢这红薯的味道,可惜她随着大师兄苏珏等人离开了镜湖山庄,说是要去围猎北望川——对于这些江湖事,董书兰和虞问筠并不上心,江湖离她们很远,她们现在最为关心的是在这观云城的第一家铺子。
傅小官此刻正在这院子中练着轻功,宁思颜走了进来,递给了他一份信。
“说是要我亲手交给你。”
“送信的人呢?”
“丢下这句话,丢下这封信,走了。”
好吧,傅小官坐在了木桌子前,一边拆信一边说道:“以前那石桌上是从哪里买的?方便的话再买一张,这木桌子摆在这院子里总觉得……”
他的话未曾说完,因为他已经展开了这封信。
他的眼睛瞪得贼大,极为惊诧的冒出了一句:“什么?!”
董书兰和虞问筠一惊,顿时凑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封信上写道:
“据宫里紧急密报,昨夜文帝于正阳宫对萧皇后亲口所说:傅小官,乃是朕与徐云清当年在金陵时候所生下的儿子!
听闻此消息,下官极为震惊,便想起了曾经这宫里的流言,流言说文帝不喜萧皇后而独爱徐云清,二人在泰和四十至四十三年中,曾经有数次交往,并诞下了一子。
此事下官一直在查,却未能有结果,因为关于太子武长风在那三年里的起居录丢失,现在听闻在当今太后手上。
下官无法进入太后宫里,此事真假难辨,请十二月告知老板,无论真与假,都得小心应对。
另,自从傅小官来了观云城之后,萧皇后连续两次召见了内厂长宫高公公,结合文帝这番话,下官恐萧皇后对傅小官大人不利。”
董书兰和虞问筠几乎同时看向了傅小官,脸上的惊讶之色表露无遗。
“你是文帝的儿子?”两女异口同声的惊呼。
宁思颜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我这门房当得不错,你居然是武朝的皇子!”
“滚!……”傅小官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一定是阴谋!”
“你虽然确实厉害,但你觉得文帝犯得着在你身上耍劳什子阴谋?”
傅小官忽然想起文帝召了他去参加聚华殿大朝会,想起在观云台文帝的那种发乎于心的热情与激动,想起就在大朝会上,文帝将那份太平公主下嫁文魁的旨意收回……自己还曾经八卦过会不会是文帝的私生子,这特么难道是真的?
看着一脸懵逼的傅小官,宁思颜喝了一口酒说话了:“若你真是皇子,倒是武朝之幸。当今太子武乾……”宁思颜摇了摇头,“我见过那小子,在十里平湖的流云台。他不是当太子的料,更不是当天子的料。那小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一不精通的就是治国的本事。”
说道这里,他看向了傅小官,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可他的母亲便是当今皇后,萧皇后是一个很有手段的女人,当年文帝不喜,她却走了老太后的路子,成了文帝的女人,又成了皇后。其中当然有萧家的因素,但厉害的还是萧皇后的手段。”
“如果这东西是真的……”宁思颜很是认真的看向傅小官,“你可得要当心着点。”
说完这番话,他走了出去,心里想的却是这门房……看来不好当了啊!
……
……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左相府南宫一羽正在后花园哼着曲儿逗着小孙子,一名千机阁的官员走进了这处相府,来到了后花园,恭敬的将一张纸递给了南宫一羽。
他展开一看,和傅小官没有两样,他也差点跳了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什么?!”
这声音极大,动作太过夸张,顿时将正在地上学步的小孙子吓得摔了一跤,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南宫一羽大手一挥,对那婆子说了一句:“带回去给他娘。”
他转头看向这位官员:“这怎么可能?周同同呢?老子要见他!”
“回左相大人,阁主有紧要事情处理,令下官将此消息给大人一看。”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事更紧要的事?确定属实?那三年的起居录找到没有?他狗曰的别又弄出个什么张冠李戴的破事情!”
“回左相大人,此事为陛下亲口所言,确定属实。”
南宫一羽冷静了下来,那双老眼滴溜溜的转着,陛下在这时候将这件事抛出来,他想干什么?
为傅小官正名?
不对,要为傅小官正名,也得在祭天时候。
他想起了傅小官在虞朝边城遇北望川刺杀,想起了傅小官在十里平湖的近水楼与高衙内的冲突,当然也想起了自己一力阻止的那份圣旨——看来,傅小官当真是陛下的私生子!
陛下既然是对萧皇后所说,想来是因为萧皇后有了杀傅小官之心。
若是傅小官真成了武小官,成了这武朝的太子……他想起了在观云台与傅小官的聊天,觉得这倒是一桩好事。
当今太子武乾……实在不堪,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以萧皇后的心机,她岂会让傅小官这个临江来的小地主夺了东宫之位。
她一定会对傅小官动手!
可是她不能明着来,因为陛下給她说了傅小官的身份,她只有暗着来——傅小官的身边有道院的五个高手,就连北望川都未曾得手,她难道还有别的手段?
就在南宫一羽冥思苦想的时候,这位千机阁官员又说了一句话:
“傍晚时候,天机阁得到消息,北望川在沧海箭庐的消息,已经通过厂公高公公传了出去。”
“传给谁?”
“道院弟子在观云城齐聚,为的是猎杀北望川。”
南宫一羽心里一震,“道院弟子已经知道北望川的下落了?”
“他们已经出城。”
“调虎离山?”
“不好!”
“备车,进宫!”
“速去通知傅小官,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螳螂捕蝉
沧海。
似乎因为白天的惊涛拍岸令海浪疲惫,当夜色降临繁星满天时候,这海面居然平静的像一面镜子。
一叶小舟就躺在这镜子上,一盏马灯,一方小几,两个人,两瓶酒,两碟花生米。
卓东来恭敬的为北望川倒了一杯酒。
“情况就是这样,委屈前辈了,爷爷说待今夜过去,他再向您赔罪。”
北望川眼里的疑惑未曾散去,又很是仔细的问了一句:“傅小官当真是陛下的私生子?”
卓东来淡然一笑,“应该不假,毕竟那三年的起居录找不到——虽然后来说是在太后的手里,可这话也是太后自己说的,却没有人真正见过。而且……傅小官确实是徐云清所生,虽然徐云清嫁给了傅大官,但爷爷的看法是,只怕傅大官本就是陛下的人。”
北望川微微一怔,他并不知道什么傅大官,只是觉得这事儿实在有些荒谬。
卓东来又解释了一句:“前辈您想想,傅大官原本是个举人,虽然祖上确实在临江有些田产,却远远没有现在那般庞大。爷爷仔细的调查过傅大官,傅家大地主的身份是在泰和四十一年确立的,那一年里,傅家买下了田地万顷,这是什么概念?这需要多少银子?”
“傅家祖上是没可能有那么多银子的,所以……那些银子的来源,想必就是陛下当年给的。目的只有一个,陛下希望徐云清能够过得很好,也希望他那私生子能够过得很好。”
北望川作为一个强大的武者,对于这种破事他想不了太多,但也问道:“既然陛下早就知道傅小官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不直接将傅小官迎回观云城?”
“陛下娶了萧氏之后,恐怕是想要接回徐云清和傅小官的,因为在那一段时间里,陛下并没有封萧氏为后,估摸着这皇后的位置是留给徐云清的,却没料到徐云清因病而终。这打乱了陛下的计划,才有了封萧氏为后。”
“陛下深知皇子年幼,若是没有母后的照看,在后宫中可是极其危险的。所以陛下断了迎回傅小官的念头,而且那时候的傅小官,名声实在不太好,陛下估计想的是让傅小官在临江平平安安的当一辈子小地主,却未曾想到傅小官居然有如此才华。”
北望川接了一句:“所以陛下想见见傅小官,为了此事,还准备了这么一场文会?”
“正是如此,武朝重武,可从来未曾举办过什么文会。”
北望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边城刺杀傅小官,这是右相卓一行请他出的手,可卓一行说的背后金主却是金陵的四皇子。
四皇子想要傅小官死,对此他多少有些耳闻,毕竟傅小官在金陵可是得罪了许多人。
现在这傅小官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武朝的皇子……那么这武朝定然也有许多人想要傅小官死,其中最想他死的肯定是萧皇后。
卓一行作为武朝右相,他为什么会帮着萧皇后将傅小官身边的人调开呢?这老狐狸心里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道院七个弟子要来这里,若不是肩胛骨的伤,若不是水云间说一年时间不可拉弓,他还真想去会会他们。
可惜了,他们白跑一趟,回去时候只怕傅小官的尸体都凉了。
他忽然一惊,傅小官既然是陛下的儿子,自己可是在边城刺杀过他的,若是陛下追究起来……不行,傅小官不能死!
他喝下了一杯酒,一指点向了卓东来,卓东来愕然倒地,北望川单手执浆,小舟飞快的向岸边驶去。
……
……
观云城皇城。
养心殿。
南宫一羽心急如焚,可偏偏陛下却叫他坐下。
“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文帝一笑,却转过头对一个小太监说了一句:“小李子,去书房把朕的那副棋取来。”
小太监躬身而退,南宫一羽却是一怔,“陛下……”
“好久没有和你下棋了,今夜良辰美景,眼见雾锁京都,想来明儿便能见云游观云城。遇事莫慌,明儿一早,去观云台陪朕看云海。”
南宫一羽仔细的看着文帝,文帝看似淡然,但那眉宇间却隐隐有一丝忧虑。
如此看来,陛下是有所安排的,只是他这安排,恐怕和他坐上皇位十来年所做的那些事一样,有点不靠谱啊!
小李子取来了一副温玉打磨而成的棋,南宫一羽摆好棋秤,文帝挑了黑棋。
他一边落子,一边仿佛在自语:“朕即位十年,你说了朕十年的不靠谱……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是朕得纠正你一点,若说是前五年朕不靠谱,这个朕承认,可朕后面这五年可是励精图治想要当个好皇帝的,你冤枉了朕五年啊!”
南宫一羽的视线落在棋秤上,并没有因为文帝的这句话而惶恐,他硬生生在棋秤上落下了一子,将文帝的三枚棋子给吃掉了。
“傅小官身上流淌的既然是陛下的血脉,陛下应该做的就是在上次的大朝会上对众臣宣布,如此才能够将傅小官的名分坐实,祭天的时候写一篇檄文将此事告知上天,再让钦天监择个日子祭拜太庙,这事儿就成了。”
南宫一羽抬起头看向了文帝:“可陛下却在私底下将这事告诉给……皇后,陛下明明知道萧皇后本来就对那传言盯得很紧,傅小官在边城遇刺,出手的还是北望川,臣想这件事的背后恐怕就有萧皇后的影子。陛下这样做,可是火中取栗,弄不好就会出大事啊!你说,这事儿你做的靠不靠谱?”
说道后面,南宫一羽用的是你字,文帝不以为意,他嘿嘿一笑,落下了一枚黑子,将南宫一羽的五枚白子给吃了。
他一边捻着那五枚白子,一边说道:“朕这十年皇帝是白当的?”
他坐直了身子,悠悠又道:“朕有一件心事,只能对你倾述。”
南宫一羽一惊,也坐直了身子,“臣,惶恐。”
“你惶恐个屁!这满朝文武,也就你会和我说点真心话了……徐云清之死,非病,而是毒!”
南宫一羽豁然色变!
第三百三十九章 对局
正阳宫。
萧皇后身着一袭白衣安静的站在空落落的偌大庭院里,看上去颇为孤寂。
身前身后的婢女太监都被她赶了出去,她想静静。
静静的看看这雾锁京都,静静的等待云落观云城。
当然,她也在静静的等待消息的传来。
一应布置按照她的意思完美的执行了下去,接下来,就是刀光剑影的时候。
陛下既然对她说出了傅小官的身份,那么陛下定然是会有所布置的,可那又能怎么样?
事成之后,陛下也必然会恼怒,甚至会责罚于她,这一切她都能够承受,不是因为她的心里承受能力极强,而是因为她有这资本去承受。
右相卓一行是她的人,卓一行的儿子卓别离是武朝兵马大元帅,而卓别离的妻子是她的妹妹萧薇。
皇城禁卫统领萧湛是她哥哥,太子的舅舅。
这些都是她手里握着的牌!
如果陛下要摊牌……自己恐怕就会和老太后当年的选择一样——十二年前,老太后为了太子登基,血染十里平湖,就连先帝也在那一夜暴毙!
倒是便宜了十里平湖里面的鱼。
那些尸体尽皆被沉入湖中,现在只怕连枯骨都不再剩下了。
所以,在萧皇后看来,傅小官死了,也就死了,不过一私生子,这满朝文武没可能为一个私生子伸张冤屈,更没可能为了一个私生子与正统的太子为敌。
至于这太子不争气,这并没有关系,到时候大不了自己辛苦一些,垂帘听政帮帮他。
就在萧皇后畅想的时候,高公公踩着碎步跑了进来。
“禀娘娘,道院五弟子尽皆离开了镜湖山庄,即将抵达沧海箭庐。奴才安排了十二名高手,此刻已经埋伏在了镜湖山庄,观云城里……左相南宫一羽去了养心殿。”
萧皇后负手而立,风姿卓著,“天机阁的周同同在哪里?”
对于南宫一羽,萧皇后并没有放在心上,此人曾经是文帝的老师,在这观云城家世并不显赫,对她形不成威胁,倒是那个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的周同同……天机阁直接向陛下负责,她的手虽然早已伸进了天机阁,但对周同同这个老匹夫她却未能看得清楚。
“回娘娘,周同同一直在天机阁里未曾出来。”
萧皇后皱了皱眉头,若是周同同有所动静她反而会心安,这老东西窝在天机阁里没有出来……难不成他真的老了?
十二年前的血染十里平湖一事,可就是这老东西配合着太后做成的!
“给本宫盯紧了……不,你亲自去一趟天机阁,必须亲眼见到那老东西!”
“奴才遵命!”
高公公转身正要离开,萧皇后却又叫住了他,“等等,将本宫的这封手书,亲手交给我那哥哥。”
高公公心里一惊,惶恐的看了一眼萧皇后,这是针对傅小官的行动,却牵扯进来了皇城禁卫……
“没什么,你按照本宫说的去办就行了,事成之后,本宫保你一世富贵,另外,你那儿子也会为你高家光大门楣!”
高公公连忙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转身离去,心里一狠,既然上了萧皇后的船,那就赌一把那富贵前程!
……
……
养心殿里的这局棋已经快要进入尾声。
然而棋秤上的棋子却很是凌乱,尤其是南宫一羽的白棋,看上去毫无章法。
他哪里有心思下棋!
“若她投鼠忌器……?”
“和你下了十年的棋,你一直说朕下的是臭棋,可这一局你若不再仔细一点,可就会惨败了。”
“陛下!”
文帝看着他嘴角一扬,“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不就是禁卫军嘛,难不成他萧湛真敢反?”
南宫一羽也看着文帝,很是慎重的说道:“臣说句大逆之话,十二年前的十里平湖之夜,可莫要重演!”
文帝微微颔首,“这不一样。十二年前是我那哥哥想要设局谋了我那太子之位,太后不得已而出手以正社稷朝纲。现在这破事却是她要杀傅小官,或许……也想试试杀了朕。她这是谋朝篡位!这个罪过……可以让她死了吧?你总不会还会上书为她求情吧?”
南宫一羽脸上瞬间煞白,他明白了,这一切,皆是陛下所设的一个局!
陛下以傅小官为饵,迫使萧皇后主动作出了选择。
这是阳谋,若是萧皇后不动,陛下才会进行后续的操作——比如祭天之时将傅小官这个名字写在檄文之上,比如紧接着安排祭拜太庙,让傅小官之名载入金册,又比如寻个太子不堪这一理由废了太子,立傅小官为东宫之主。
萧皇后是接还是不接?
她只有接!
而且越早接对她越有利!
那么这一局从陛下莫名其妙的要举办这场寒食节文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所以在那些给各国的文书里,才会唯独点了傅小官之名。
一来恐怕是陛下真的很想看看这个私生子,二来,就是请君入瓮之意了。
“臣,恐乱起萧墙!”
“虞朝宣帝去岁下了大毅力彻查十三道贪腐,不惜动摇国之根基。当时虞朝的许多大员也担心社稷不稳,可事实证明他赢了。十三道数以千百计的贪官污吏落马,并顺势拿下了上京六大门阀之中的施费二阀。”
“你莫要看着眼前虞朝在东边战事不利,朕给你讲,不出三个月,夷国定然大败!”
南宫一羽不明白陛下将话题转移到虞朝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而今虞朝国力羸弱,国库空虚,何来胜之理?”
“因为有三个月的时间,东部边军将会拥有至少一百门红衣大炮——那东西就是傅小官弄出来的,朕这样给你讲,那东西定会改变以后战争的格局,是定鼎天下的大杀器!”
“不是,现在的问题是若我朝乱了……”
文帝哈哈一笑,落下了一只,彻底吃掉了南宫一羽的大龙。
“若是我朝乱了,就丢给傅小官去收拾!”
南宫一羽大惊,这皇帝果然一如从前的不靠谱!
“朕和你开玩笑的,你放心,乱不了……”文帝望向了星空,悠悠又道:“若是真的会乱了,你记住,朕的传位诏书就藏在这养心殿的那牌匾后面。”
第三百四十章 寂寞的剑和寂寞的刀
一堆篝火,一只烤鸡,一壶酒,一个门房。
宁思颜傍晚的时候又跑去了一趟十里平湖,又去那岸边的寒露家偷了一只老母鸡。这次很不幸,被寒露给发现了,那小娘子提着一把菜刀追了他三里地。
所以这鸡吃得很不容易。
现在鸡已烤好,外焦里嫩,正是大快朵颐的时候。
他将烤好的鸡极其虔诚的放在了一个盆子里,拔出了那把阔剑,在衣袖上擦拭了几下,切了一片下来,在醋碟里蘸了蘸,丢在了嘴里,细细的咀嚼——这味儿实在美极了!
就在他欣然享用这只老母鸡的时候,偏偏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特么的!
宁思颜很不爽。
“吃饭时间,不传信,不带路,不接受问询。”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魁梧汉子,脸上有一条狰狞的剑痕,差点就砍瞎了他的左眼。
他背着一把大刀,看着宁思颜,问了一句:“若是要你命,可有时间?”
“等我把这只鸡吃完。”
“我也赶着杀了你回去喝酒。”
宁思颜扬了扬眉,“你是谁?”
“疯刀,迟暮!”
宁思颜抬起了头,看了看迟暮,又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就来了你一个?”
“不,来了十三个,我只需要杀了你就可以回去喝酒了。”
“另外十二个呢?”
“不知道。”
这么看来,傅小官这小子今晚凶多吉少了。
在得到南宫一羽派来的人报警之后,宁思颜带着傅小官和董书兰虞问筠去了摘星台。
那巨大的摘星台中间并不是实心的,它的里面是一处极为隐蔽的空间。
当年祭天的时候,这地方是用来给祭祀们占卜所用,里面极为宽敞,但入口处却需要开启一个机关。
而今摘星台已经有百余年未曾行使过祭天之功能,这地方自从变成了皇家山庄之后,甚至极少有人再来,所以知道这机关的人不多,而宁思颜作为此间曾经的小主人,他自然是知道的。
现在董书兰和虞问筠以及她们的丫环就藏身在摘星台下,可傅小官却偏偏要出来——
“你们放心,我死不了,就连北望川都杀不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我真的很想看看,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
宁思颜觉得这厮简直愚蠢,区区一个刚刚入门的三流高手,对方来的至少都是一流,就算有圣阶出现,宁思颜也觉得不足为奇。
他想干啥?
活腻了?
放着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连洞房都还没进,难不成就看透了人间生死?就真的无欲念了?
他可没去劝阻傅小官,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也都应该有每个人的活法。
只是他多看了两眼傅小官背着的那个长长的黑匣子,这玩意以前是背在大师兄苏珏的背上,他本以为这是苏珏的武器,倒没有料到苏珏带着道院弟子去猎杀北望川,却将这黑匣子留给了傅小官。
此刻,傅小官呆在里面在干啥呢?
那可是十二个高手!
呆会进去瞧瞧,顺便给他收尸吧,看在他的那首诗的份上,就把他埋在摘星台的那座山上——那地方风水不错,可观云起云落!
……
……
此刻的傅小官正坐在院子里,就着一盏灯笼,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坐着的那个似睡非睡的老人。
“你说你是游北斗?”
“……”
“不是,我听说你去了沧海上的落梅岛,你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游北斗觉得陛下这个私生子有点烦人。
“我有脚。”
“我听说宁伐天去了落梅岛找你比试?”
“……”
“你们谁赢了?哦,你既然来了这里,肯定是你赢了……那么宁伐天呢?死了没有?”
“没死。”
“那他破了圣阶没有?”
游北斗抬起了眼皮子,看向了傅小官。
这个才名满天下的私生子,好奇心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江湖事你关心个屁!
你现在要关心的明明应该是你的小命!
但想到了陛下在手书中的重托,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他就快破圣阶了,而且,他也在观云城……”
似乎担心傅小官追问,于是他补充了一句:“此刻恐怕他正在禁卫军的营房里和禁卫统领萧湛喝茶。”
傅小官微微一惊,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萧湛是谁?”
“萧皇后的哥哥。”
“萧皇后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杀我?”
游北斗像看着白痴一样的看着傅小官,心想这个私生子的智商好像和陛下差不多。
傅小官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这是多此一问,讪讪一笑,转移了一个更加白痴的话题:“你的剑呢?”
……
……
迟暮背后的刀发出了锵的一声脆鸣,刀出鞘一尺,却无半分寒芒溢出。
宁思颜很生气,这只鸡又剩下了一大半没吃成,要想再去偷寒露的鸡可就不容易了,那小妮子定会仔细的看着,实在特么的可惜了!
“你就不能等等!”
迟暮就没见过这种为了吃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
于是他更加谨慎,酒痴宁思颜,可不是无名小卒。
“我在牢狱中呆了整整五年,我磨了五年的刀,现在很想试试我的刀究竟够不够锋利,所以……很抱歉,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宁思颜一声叹息:“你磨了五年的刀,我却封了两年的剑,你这不是欺负我嘛。”
“宁伐天既然能够痴于情而极于剑,想来你也能够做到痴于酒而洗于剑。”
“不要在老子面前提他的名字!”
宁思颜勃然大怒,他长身而起,其大剑居然笔直的飞了起来,剑吟袅袅,仿佛传递着它内心中的欢喜。
疯刀出了刀。
长刀散发着盎然战意从刀鞘而出,落于他的手上,“看刀!”
“我看尼妹的刀!”
宁思颜伸手一握,抓住了大剑的剑柄,一剑而起,却无风雨也无晴。
疯刀的长刀挥洒,便见漫天银芒闪烁。
仿佛银河落九天!
“锵锵锵……”就在那一瞬间,无息大剑斩向了九天银河,一阵剧烈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疯刀腾空而起,其刀一轮,仿佛席卷万钧气势,便见渐落的云雾涌动如潮!
第三百四十一章 梅花三弄
镜湖山庄的院子里落下了十一个人。
他们身着黑衣,未带面巾,似乎根本没想过要掩饰自己的面目,自然也就没想过这次的行动会失败。
对于圣阶强者游北斗出现在此间,他们并不意外。
十一个一流巅峰的强者对战一名圣阶,这样的战斗至少有七成胜算,至于那个三流高手傅小官……不过是一只蝼蚁,哪怕他才是此行任务的唯一目标。
其中一个黑衣老者对游北斗行了一礼,说道:“奉命行事,若是游前辈就此离开,主上定有厚报!”
游北斗抬了抬眼皮子,“段云愁,你既然出了刀山,想来你的霸刀刀法已成……左惜花,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多少长进……甘不悔,这些年你一直躲在北域,那地方虽然苦寒了一些,但胜在安全,你为何偏偏要跑出来送死?欧阳子,以前我还敬你是个人物,却没料到居然也成了别人家的狗……”
游北斗一个个的点评了过去,傅小官仔细的听着,却无法将这些名字和人对上号。
但是他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这些人,都是某个门派的高高手,或者是江湖有名的大盗!
也就是说,这十一个人的本事很高!
他不由得很是担心的看了看游北斗,双手拢入了衣袖中,握住了那把小枪。
段云愁等人居然极有耐心的等着游北斗将这番话说完,他又对游北斗拱了拱手:“犹记得前辈以前杀人是不说话的,现在前辈说了这么多,想来前辈果然是老了……听闻当年与令弟贾南星落梅山一战,斩落梅花万朵,前辈却也被贾南星之拳伤了肺腑。前辈年岁已高,何不就在落梅山侍梅养老?”
游北抖捋着胡须一笑,“老夫是真想在落梅山侍梅养老,奈何江湖有尔等宵小。老夫那落梅山的梅正好缺了一些养料,待老夫将尔等杀之,葬于梅山,想来来年的梅定会更加娇好。”
甘不悔大嘴一张,“莫要和他啰嗦,老匹夫,主上早已算准你会来此,你果然是来了,那就将命留下!”
“诸位弟兄……杀了他!”
随着这一声大吼,十一条人影骤然而动,傅小官便看见渐渐落下的稀薄云雾中有点点线线的寒芒闪烁。
游北斗长身而起,可傅小官却未曾见到他拔出剑。
剑呢?
游北斗没有用剑,他居然用的掌!
他的右掌在空中斜斜两画,仿佛是打了一个×,傅小官便瞪大了眼——那个×在薄雾中留下了痕迹,看上去长约三丈,竟然生生的将劈来的点点线线的寒芒尽皆挡在了外面——仿佛一扇门!
那些刀剑攻击在了这两条线交织而成的门上,居然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手剑!前辈果然厉害!”段云愁在那一瞬间后退三十步,拖刀而行,长刀与地面石砖的摩擦产生出一串火花,他陡然一吼“前辈且接我一刀断山岳!”
他的身体拔地而起,直入十丈薄雾之中,而那长刀依然有火光闪烁。
他的双手握住了刀柄,在空中猛的一轮,长刀切开了薄雾,画出了一个清晰的圆!
“破……!”
“锵……!”
就在他的长刀劈在那个×上的那一瞬间,其余十人散开来,成合围之势,将傅小官和游北斗包围其中,便见十面杀机陡然而现。
有剑刺向了傅小官,有刀劈向了游北斗,有狼牙棒封住了二人的退路,也有判官笔指向了游北斗的气海。
游北斗面容严肃,心想陛下这私生子就是个拖油瓶,若不是他在这里,老夫采用游走之策逐一击破岂不是妙哉。
可现在他非但不能游走,他还必须顾及傅小官的安全,所以他觉得这一架打得很委屈。
傅小官的手早已握紧了袖袋中的枪。
他的视线落在了向他刺来这一剑的那个人的脸上,他是剑林长老左惜水!
游北斗身形一展,围着这方圆桌瞬间饶了一圈。
他的双手变得如玉一般的洁白,就在这绕行的那刹那,他的双手和递来的十把武器分别撞击了一次!
“砰砰砰……”数声响起,围攻而来的十个人尽皆后退八步,脸上露出了震骇之神色——这就是圣阶的力量?
以一敌十,其快无比,其力巨大。
段云愁一刀从天而来,“轰……!”的一声在空中响起,傅小官便看见那个×晃动了两息之后咔嚓一声破碎。
刀势依旧昂然,刀法依然凌冽,段云愁眼里精光一闪,身随刀走,长刀眼见着便劈在了游北斗的身上。
“小心!”傅小官豁然站起,游北斗强提一口内力,他的手掌在那一瞬间向劈来的长刀挥了一剑!
以掌为剑!
一剑出而无形。
但身在空中的段云愁却忽然凝眉,他的内力疯狂的涌入了长刀,长刀愈发明亮,照亮了它前行的路——于是傅小官便看见那刀下绽放着一朵晶莹剔透的梅!
游北斗以掌为剑,出了一剑梅花三弄!
所以,应该是三朵梅。
一朵开在刀下,一朵开在刀上,还有一朵……
段云愁突然在空中扭动了身子,他的长刀随着他的手也是一扭,活生生由劈变成拍!
这一刀拍在了下面的那朵梅上,长刀一弹,又弹到了上面的那朵梅上,两朵梅消散开来,他伸出了左手,咬着牙在空中抓了一把,傅小官便看见有鲜血从他的手掌中落下。
他居然捏住了那朵梅,还捏散了那朵梅!
游北斗皱起了眉头头——段云愁,居然是半步圣阶!
断云愁落在了地上,他看了看长刀,又看了看左手,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双手再次握紧了刀。
其余十人与此同时欺身而上,刀光剑影瞬间将这院落包裹,游北斗依然在绕着圈游走,他击落了一把刀,劈飞了两把剑,还斩落了那只判官笔,但断云愁的刀却刀刀催人老。
他的精力尽皆放在了剩下的这七个人身上,傅小官也紧张的看着这令他眼花缭乱的战斗,他的右手缓缓的从袖袋中抽了出来。
然而这里面进来的是十二个高手。
还有一个在哪里?
傅小官和游北斗,都不知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箭东来
观云城的云来的总是那么突然。
雾锁京都,云沉离落高原,这本是观云城的一大特点。
当这云雾交融之际,整个观云城便会被笼罩在云雾里,若是站在高处——比如摘星台,或者是观云台上的钦天监天相阁上,便能看见乳白色的云雾如玉带一般环绕着观云城,于是这观云城便仿若传说中的瑶池仙境,壮观而美丽。
这一晚的云沉的似乎比以往时候更快了一些。
原本依稀的薄雾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浓,于是,就连灯光,也变得朦胧起来。
就在那渐浓的云雾中,江湖最有名的暗器高手、夷国供奉公孙,她正如猎豹一般的盯着傅小官。
她的手里出现了五把飞刀,她的手轻轻一挥,五把飞刀消失在了云雾中。
一把飞向了傅小官正要抽出的右手,另外四把,目标居然全是傅小官的要害之处——比如心脏,比如咽喉,比如额间,比如腹部!
暗器已经飞了出去。
公孙笑了起来,那张苍老的脸上皱褶的皮肤就像她脚下的这颗老松的树皮一样。
……
……
宁思颜的大剑插在地上。
他拧起那个巨大的酒馕猛的灌了一口,撩起染血的衣袖擦了擦嘴,于是鲜红的血将他那张俊秀的脸染得有些狰狞。
疯刀迟暮杵着刀从地上艰难的又站了起来,蹒跚着径直走向了那堆尚未熄灭的篝火前,将地上的那坛酒一把抓起,也猛的灌了一口。
洒落的酒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流过了脖子,流进了他的胸膛,流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沟——沟的两边都是血,唯有这条沟里,是他原本的黝黑。
“老子很少佩服人,你算是一个!”疯刀迟暮将空了的酒罐子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脆响。
宁思颜恶狠狠的盯着他,“你特么算个屁!叫你等老子吃完那只鸡!叫你别在老子面前提那个名字,你偏不信!”
疯刀大笑,嘴里鲜血狂涌,可他还是在笑,“老子走了,以后老子请你吃鸡!保证也再不提那个名字!”
“等等!”
疯刀转身,“怎么?还打?你赢了你说了算。”
“打尼妹!我问你,里面真的去了十二个?”
“老子骗你作甚?刀山的段云愁,剑林三个长老,北域的甘不悔,夷国的公孙……如果不是老子奉了国师拓跋秋之命要与他们合作,我特么还以为要在这里举行武林大会!”
宁思颜心里一紧,“你的任务就是缠着我?”
“本来是要杀你,但杀不死,就不杀了。”
“里面是怎么安排的?”
“十一人对付游北斗,一人去杀傅小官。”
游北斗什么时候来的?
宁思颜心里略微安定,难怪傅小官不肯进摘星台,想来那家伙是知道游北斗会来。
这倒是冤枉了傅小官,傅小官仅仅是想看看文帝究竟在干什么?
如果自己真是传说中的私生子,文帝定然不会撒手不管,就算自己不是私生子,对于今晚会发生的事,文帝如果稍微有点脑子,他也定会预料到。
他赌了一把,赌的是文帝会有安排,当然,最终的屏障是自己手里的枪!
“有游北斗在,你们杀不了傅小官。”
疯刀迟暮忽然古怪一笑,“你恐怕高估了游北斗,低估了段云愁,另外……对傅小官出手的人就是公孙——暗器无双杀人无形的公孙大娘!”
……
北望川没有选择在箭庐下登岸。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和道院来的七个弟子会一会,也没法会。
握弓的肩胛破碎,他很明白再次妄动真气开弓射箭的后果。
他绕过了箭庐,箭一般的向镜湖山庄飞去。
他依然背着破日神弓,依然带着镔铁箭羽。
傅小官不能死,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目的——世事无常,在边城的时候,他当然希望傅小官在他的箭下一命呜呼,可现在,他却又要去救下傅小官。
边城之杀是右相卓一行的请求,可卓一行却没有对他说明傅小官可能是陛下的私生子。
卓一行说的是虞朝的四皇子重金求傅小官一死……而今看来卓一行骗了他。
既然现在傅小官的身份已经确定,若是傅小官死了,陛下定然会做出难以预料之事,而萧皇后也必然全力以对——那么今夜的腥风血雨便在所难免,就像十二年前的十里平湖之夜一样。
他全力施展开了身法,在渐浓的云雾中,他距离镜湖山庄越来越近。
然后他听到了打斗声,然后他看见了刀光剑影,再然后……他豁然色变!
五把漆黑的飞刀在漆黑的云雾中穿过,第一把飞刀“噗”的一声刺穿了傅小官右手手腕,第二把飞刀“噗!”的一声击中了傅小官的心脏,第三把飞刀被游北斗那双洁白如玉的手挡下,第四把飞刀正中傅小官的腹部,第五把飞刀再次被游北斗的手夹住。
至此,公孙大娘的五把飞刀有三把命中了傅小官,而此刻的傅小官在那三把飞刀巨大的力量之下被击倒在地,却仅仅发出了一声闷哼,北望川心里一凉……完蛋,终究晚了一步。
游北斗大惊!
他的双手翻飞,便见空中绽放梅花朵朵。
而段云愁的长刀席卷,若千重山万重浪!
“前辈,你真的老了!”
段云愁再次腾空而起,他的刀在那浓厚的云雾中频率极快的一拍又一拍,拍的云潮翻涌,拍的气流如狂风。
然后,他一刀劈了下来。
站在远处的公孙大娘理了理云鬓,手里一翻,又是五把飞刀,这一次,她的目标是游北斗!
杀一个圣阶就少一个圣阶,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的圣阶!
她的手正要挥出,却豁然一惊!
她那双原本应该昏花的眼此刻变得清澈明亮。
她看向了云雾深处……在那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人,那人手里握着一张弓。
她看见了一箭!
这一箭东来,无声无息行于云雾间,仿佛很远,却倏然而至。
她看清了这支箭——它本应该燃烧着烈焰,可它却黝黑如死神的眼。
这一眼盯在了她的喉咙上,她发出了咕咕几声,仰头从那颗老松栽倒下去,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她躺在地上,血汩汩而流,她未曾闭上眼,眼眸中仿佛存留下来了那东来的一箭!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刀西去
云雾彻底封锁了观云城。
正阳宫里也飘荡着氤氲云雾,仿若仙境。
萧皇后依然负手立于庭院,天上的星月早已被这沉落的云雾遮掩,自然再也看不见。
可她依然仰望着,似乎想要透过这云雾看见那天穹上的璀璨星辰。
她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在这云雾中抹了抹,似乎想要将这些遮蔽了她的眼睛的云雾抹开,然后她哑然一笑……偌大的观云城此刻都陷于这云雾之中,如何能够抹开?
她又伸手在那云雾中轻轻一握,然后收回手,在眼前摊开,手里除了有些湿漉漉的冰冷感觉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这云雾分明就在眼前,却无法抓住,那么,这云雾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喜欢雾锁京都,因为她不喜欢有任何的东西遮住她的眼,挡住她的路!
她挥了挥衣袖,那长长的衣袖在云雾中翻卷,仿若长龙捣海,于是这方的云雾翻腾了起来,汹涌了起来,澎湃了起来——她的衣袖往两边一分,那些云雾居然随着她的衣袖而去!
于是,这庭院里的云飘去了两边,她的视野豁然开阔,却依然无法看见夜空中的星——天上也是云雾,她能拨得开眼前,却拨不了高处。
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养心殿里陛下还在和南宫一羽喝茶下棋,倒是很有雅兴。
她冷冷一笑,心想若是自己带着傅小官的死讯去了养心殿,他可还能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高公公一溜小跑的来到了萧皇后的身边。
“禀娘娘,天机阁的周同同未曾在天机楼里。”
萧皇后豁然一惊,凤眼一寒:“他在哪里?”
“他、他……”
“说……!”
高公公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回娘娘,周同同用了瞒天过海之计,他在右相卓一行的相府里。”
萧皇后松了一口气,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喔……”字。
可高公公却依然跪着,他的额头触地,又道:“禀娘娘,周同同带着天机阁疾风军封锁了右相府,此刻、此刻周同同正在右相的书房里喝茶。”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给了萧同同密旨?
这是用卓一行府上上下上千口人的性命要挟卓别离?
“皇城禁卫那边,如何?”
“回娘娘,萧湛萧将军……”
萧皇后豁然转身,双目如剑,高公公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宁伐天不知何时潜入了观云城,此刻……萧将军被宁伐天率领的三千血衣卫带去了天机阁。”
萧皇后沉默了许久,高公公觉得这时间漫长得就像过去了十年!
“傅小官死了没有?”
高公公低声回道:“北望川……回来了!”
“那就是没死!”萧皇后的声音陡然增大,“他既然没死,那你就去死吧!”
“娘娘且慢,奴才、奴才得到的消息是傅小官中了公孙五支飞刀,想来、想来没有活命的可能。”
“就是那个公孙老女人?”
“正是。”
萧皇后再没说话,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刚才被她分开的云雾又合拢来,于是就连她眼前的视野,也不再清晰。
她却并没有在意,而是浑身轻松的说了一句:
“摆驾。”
“娘娘……去哪?”
“去公主府,本宫想灵儿了,去看看她。”
……
……
当公孙被北望川一箭射杀的那一刻,段云愁的刀断云而来!
游北斗的视线从地上死去的傅小官身上收了回去,他双眼圆瞪,双手骤然绽放出白玉般的光芒。
陛下的私生子死了!
自己可是向陛下保证护得他的安全!
现在怎么办?
他的一腔怒火尽皆在这一掌之上!
他愤怒的冲天而起,那双手居然穿过了段云愁无数刀凝聚而成的重重杀意,当宁思颜冲到这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云雾中那双灿若星辰的手,和那把亮若皓月的刀!
手破云而出,刀自云中而下,那手就这样劈在了刀上,那刀也就这样落在了这只手上。
“轰……!”的一声巨响!
那处的云雾豁然震荡,如涟漪般迅速的扩散开去,段云愁的刀被这一掌击得偏了过去,游北斗喉头一甜,他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
这一拳如疾风骤雨打梅花,在一瞬间向段云愁击出无数拳!
北望川豁然一惊——这分明就是当年落梅之战时候贾南星的无敌流星拳!
就在那拳的上空,云层如狂潮般奔涌,段云愁正处于此处,他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
段云愁豁然色变,他牙关一咬,一声大吼:“给我破……!”
也就在此刻,欧阳子手里长剑一抖,他长身而起,剑尖点出无数寒光,向空中的游北斗刺去。
甘不悔也在这时长枪一抖,冲天而起,枪尖在空中挽出无数枪花,朵朵向游北斗飘去。
而左惜水却一跃来到了傅小官的面前,他要砍下傅小官的头,带回去给他儿子陪葬!
宁思颜不知道傅小官中了公孙三飞刀,他面色豁然一变,提着大剑向左惜水冲了过去。
左惜水在前,宁思颜根本来不及救援。
左惜水飞到了傅小官的面前,他手里的剑已经举起,那张狰狞的脸却突然一变!
他看见傅小官此刻正眯着眼睛看着他!
傅小官的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
他的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他的左手握着一个漆黑的小东西!
——他怎么会没有死?
就在左惜水惊疑的这一瞬间,傅小官嘿嘿一笑:“你去死吧!”
“砰……!”的一声枪响,一个和左恨花一模一样的洞出现在左惜水一模一样的位置——左惜水感觉到额间一凉,他的身子向后倒去,冲过来的宁思颜被那一声枪响吓了一大跳,然后便看见左惜水砰然倒地。
左惜水死了!
前来此处的十二个高手还剩下五个,这五个人此刻正在围攻游北斗。
段云愁的刀未能破去游北斗的拳。
游北斗连中一枪一剑一刀,但他的拳却生生将段云愁的刀击飞,再将段云愁的人击飞,那刀向西而去,消失于云雾中,段云愁的身体也向西而飞,不知道落去了哪里。
便在这时,北望川又射出了一箭,甘不悔的枪刚刚接触到游北斗的背,他只需一抖,这一枪就能透体而过,要了游北斗的命!
可是,东来的一箭,却让他功败垂成。
他从空中掉落,死不瞑目。
剩下的三人见状,放弃了击杀游北斗,转身便向依然躺在地上的傅小官杀去。
宁思颜大剑一举,这院门外忽然有激烈的马蹄声传来,然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住手!”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云为衣裳泪为花
公主府坐落在后宫的西侧,距离正阳宫有些远。
皇后的车辇行走在寂静的清幽小径上,小径两旁的灯笼在这云雾中仅仅能见橘红光晕。
萧皇后掀开了车帘,带着润泽微凉的云雾自然进了这车厢,于是就连她的那张脸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她的脸上依然洋溢着笑意——傅小官死了!
那么接下来就淡定的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吧。
陛下就两个儿子,此刻他那二儿子武坤,按时间算也该死了,这样一来,就唯独剩下了一个太子……他总没可能把这皇位给了别人,那么就算是他对太子不喜,可这东宫却定然稳固。
陛下既然控制了右相府,想来对卓别离也是早有安排,他还控制了禁卫军,那么想要发动十二年前那样的事件显然已经不行,所以萧皇后非常清楚她接下来的命运。
她想要在被打入冷宫之前再看看武灵儿,她想要告诉武灵儿一声傅小官已经死了。
想来灵儿定会痛苦,但这种痛苦会被时间磨灭,过个一两年,她便会将傅小官淡忘,然后她会遇见命中的良人,陛下也许会将那人招为驸马,灵儿也许就会在这公主府中过一辈子。
没多少波澜,倒是静默安然。
这便是女人的命!
一路想着,车辇来到公主府。
公主府里的灯火依然亮着,萧皇后下了马车,径直向武灵儿的寝宫走去。
寝宫里的灯也亮着,那扇门却未曾关上。
她走入了寝宫,皱了皱眉头,出了一个婢女,她没有看见武灵儿。
“公主去了哪里?”
那婢女早已跪下,极为惶恐的说了一句:“回皇后娘娘,公主帅娘子军走了,说是、说是……要救傅小官。”
萧皇后的眉间皱得更紧,声音变得冰冷,“她何时出去的?”
“回娘娘,公主已经离开了大约半个时辰。”
萧皇后来到了书桌前,坐了下去,便看见了书桌上放着的一张纸。
纸上有一首词。
字迹娟秀,看笔迹却非灵儿所书。
她看向了这首词: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
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傅小官于宣历九年三月十五夜,作于武朝繁宁城闲情居,董书兰代笔。
她拿起了这张纸,眉间舒展开来,又细细的读了一遍,心想这私生子着实有真才实学,这样的词,天下还能有哪个少年能够写得出来?
倒是可惜了,这恐怕是他这短暂的一生中所作的最后一首词了。
无欲念,她的嘴角一翘,挂起一抹冷笑,人存于世,谁能无欲念?
幼稚!
不过是迷惑像灵儿这般情窦初开的少女罢了!
……
……
冲入镜湖山庄的自然是武灵儿和她所率领的娘子军。
她虽然在未进入这院子之前就高喊了一声住手,此间却没有人住手。
所以当她冲入这院子之后,依稀所见就是地上躺着的数具尸体,以及散落各处的兵刃。
剩下的三名高手,其中一人死于宁思颜的大剑之下,另外两人被游北斗的手剑切成了两半。
此刻站在庭院中的是游北斗,宁思颜,还有一个刚刚落下来的北望川。
他们围着一个人,这人还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嘴角的血还在缓缓的流。
傅小官陷入了昏迷,刚才强撑着的那一枪要了左惜水的命,可公孙的三把飞刀却将他重伤——虽然有蝉衣之保护,身上的两把飞刀并没有将那蝉衣刺穿,可那两刀所带的强大力量却给他造成了极重的内伤。
他是在看见了宁思颜之后才昏迷的,并在那一刻,将手里的枪收入了袖袋。
宁思颜既然来了,游北斗既然将段云愁给打飞了,那么此间,基本上安全了。
他并不知道来的人还有一个北望川,若是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昏迷。
此刻北望川蹲了下来,视线落在左惜水的额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洞,洞里还汩汩的冒着血。
他听见了那枪声,比曾经在边城时候听见的那声音更清晰,却又和打在他身上的那声音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了宁思颜,宁思颜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武灵儿冲了进来,一把将宁思颜给拽开,看着地上双目紧闭吐血不止的傅小官,眼睛顿时通红,“来人,速速将他送去宫里!”
她身边的左右大将立马将傅小官给抬了起来,却尴尬的发现这重伤之人无法骑马。
武灵儿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北望川,“我会为他报仇!”
她将傅小官背在了背上,用一根红绸绑在了身上,她翻身上马,一行人急促的直奔皇宫而去。
北望川郁闷的看着离去的背影,心想,这次我可是来救他的!
武灵儿一马当先,踏破寂静街巷。
她在云中穿行,那云仿佛裹在了她的身上,就像为她穿上了一声圣洁的衣裳。
她沉默的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傅小官不能死!
他是她哥哥,她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就算是哥哥……那又如何!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这就是造化弄人?
不!
我不要这样的造化!
若这就是命——我就杀了这命!
若这就是天意——我就斩天一刀瞧瞧!
泪飞入了云雾中,绽放出一朵小小的花。
这花晶莹剔透,装点着这件云裳,于是这云裳变得更加的美丽,却又那么的凄凉。
战马踏上了朝天大道,这是一条笔直的通向皇城的大道,就在这大道的一侧有一座七层高的塔,名为朝天塔。
在第三层的飞檐上,此刻正有一人负手而立。
他站在云中,仿若仙人。
他看着奔行在朝天大道上的披着云裳的武灵儿,直到武灵儿的身影在云雾中消失,他一声长叹,黯然离去。
他是卓东来。
他从沧海来。
他要往兰溪去。
“若这就是命……我大致就只能认了这命!”
第三百四十五章 霞为披风露为妆
对于观云城的百姓而言,这一夜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两样。
但对于身处高位的庙堂大员而言,这一夜却无声惊魂。
陛下在养心殿和南宫一羽下了三局棋,喝了四壶茶,下了三道圣旨。
其一,是免去了禁卫统领萧湛之职,任南宫一羽的小儿子南宫景炎为皇城禁卫统领,即刻上任。
其二,是将萧皇后打入冷宫,剥去萧嫱皇后封号。
其三,是捉拿内厂厂公高显,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旨意很简单,并没有说明任何缘由。
而且这三道旨意都是在那个晚上下的,就连许多大臣都并不知晓。
当然,右相卓一行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这三个消息的,那时候,他正在相府的书房里和天机阁的周同同喝茶。
“所以……这本就是陛下布的一个局?”
周同同慵懒的窝在椅子上,“我早和你说过,这种事情不要去多想,想多了伤神。”
“他真的是陛下的私生子?”卓一行依然难以置信,又补充道:“若真的是,为什么太后不将陛下那三年的起居录公诸于世?”
只要那三年的起居录公布出来,就能轻易的证明傅小官就是陛下和徐云清的儿子,可太后并没有这样做。
“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
周同同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道:“这是天家之事,你虽然贵为右相,可依然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傅小官是他的儿子,那就是了,为什么非得要刨根究底?你可知道你自以为是的那些动作,陛下都是知道的,陛下若非念在你劳苦功高,并且在今日令你儿子卓别离主动交了兵马大元帅的兵符……我要找你喝茶,恐怕得在那大狱里。”
周同同摇了摇头,“你怎么就不向南宫一羽学学,事情想得简单一点,贴着陛下的心思去走。这不,他那小儿子一家伙就成了这皇城禁卫统领。陛下……不再是以前的陛下了,当年萧氏要上位,你可是使了诸多手段。可现在呢?”
“她错就错在太聪明,她以为杀了傅小官,太子就一定是太子。她忽略了陛下正当壮年,若是陛下愿意,再生几个皇子也是来得及的。她以为自己手上的牌面多,可她却忘记了这武朝的天下,毕竟是陛下的。而你……也犯了和她同样的毛病,若不是看在你派了你那孙子卓一行去了箭庐报信,你这右相府,只怕也已经完了。”
卓一行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他倒了两杯茶,忽然笑了起来,“而今大局已定,你还不走?”
“确实该走了。”
周同同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真的就离开右相府。
就在周同同离开之后不久,书房里走进来一魁梧汉子,他对卓一行行了一礼,问了一句:“父亲,就这样结束了?”
卓一行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了他的儿子。
他是卓别离,当今武朝兵马大元帅,年仅四十。
“就这样结束了,甚好,比我想象的结果好很多。天明之时,你再上书请辞,这不是断臂求生,这是为了将来。”
卓别离浓眉微蹙,他不明白其中意思,但他相信父亲的嗅觉与眼光。
“好。”
“陛下批复之后,你就去沧海落梅山。”
卓别离一怔,卓一行又道:“你的武道停留在一流已经很多年,你现在需要静修,争取早日突破圣阶。”
“武朝不是有北望川和游北斗两位圣阶么?”
“太阳终究有落山的时候,而他们……却已经是夕阳了。”
……
……
养心殿。
文帝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面色苍白依然未曾醒来的傅小官。
几名老太医正在忙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道。
文帝仔细的看着傅小官那张秀气青涩的脸,视线里多了几许柔情,也多了几分赞美。
他受了重伤,可他并没有躲去摘星台。
这在南宫一羽看来却是愚蠢,一介书生,居然不懂避祸,明明知道有大难临头,居然还那么头铁的扛着,是不是傻?
武灵儿脸上的泪痕已干,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心疼得厉害。
文帝站起了身子,对武灵儿说道:“他已无碍,来陪父皇坐坐……”他转身看向了南宫一羽,“你回去吧,明儿还要早朝,记得将祭天之事着钦天监理个条陈……傅小官要去。”
南宫一羽一惊,通过今晚之事,他算是明白这小子真就是陛下的私生子,而且深得陛下喜欢,既然祭天傅小官要去,那么归来之后就会是祭奠太庙了。
傅小官改姓归宗,在金册留名这是水到渠成之事,而接下来极有可能的大事就是废除太子了。
这事儿自己得打起精神来办好,可别再犯了糊涂。
他躬身退下,文帝带着武灵儿去了书房。
“你母妃对傅小官动了手,所以父皇废除了你母妃,打入了冷宫,这事儿,父皇得让你知晓。”
武灵儿顿时一惊,瞪大了眼睛,这是母妃所为?
母妃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她马上想到了其中因果,才知道自己一心挂念着傅小官,居然没有想到这样的可能。
现在事已发生,无法挽回,可她,可她却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之中。
一边是她心心念念的傅小官,另一边是对她宠爱有加的母亲……这让她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和接受。
“父皇知道这会对你造成伤害,可父皇必须这样做,否则后患无穷。”
接下来武灵儿没有听见文帝在说什么。
她的眼泪儿又流了出来,然后转身跑了出去,跑进了云雾,不知道去了哪里。
……
天光渐亮,云沉京都,观云台便能清晰看见云绕城的美丽景象。
武灵儿坐在那颗老松下,坐了一夜,想了一宿。
她的脸上残留着泪痕,她看着天际越来越灿烂的霞光——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恢弘磅礴。
她抹了抹脸,脸蛋儿冰冷润湿,那是这云雾留下的露。
她用露将脸上的泪痕擦净,那张白皙的脸儿在灿烂霞光中绽放出了美丽的色彩。
“母妃,他本无欲念,他根本不会威胁到太子之位,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会救你,但我不会原谅你!”
“抱歉!”
她转身离去,步履坚定,披着一件彩霞缝制的大氅!??
第三百四十六章 流言
距离云雾锁京都的那一晚过去了三天。
董书兰和虞问筠的脸色明显的憔悴,而道院七个师兄脸上却带着愧疚——他们为了猎杀北望川而去了沧海边的箭庐,却没料到连北望川的影子都没看见。
等他们在天明之时回到这处地方,地上连尸体都没有了,只有已经凝固的漆黑的血——宁思颜说,他将那些尸首埋在了后山的那片杏林里。
他们也才知道这地方发生的激烈战斗,这里不但有游北斗,居然连北望川也来了,而傅小官却依然受了重伤,被太平公主接去了宫里。
而今,这件事已经在观云城传遍开来,民间有许多版本,比如右相卓一行为了他那孙子卓东来夺得那文魁之魁首,而对傅小官下了黑手。
又比如厂公高公公那老狗为了给他那儿子报仇,派了诸多狗腿子袭击了镜湖山庄。
还比如太平公主深爱傅小官,但萧皇后不允,为了将这一段异国恋情掐断,萧皇后只好先把傅小官的脖子给掐断。
等等。
可渐渐有一个说法在民间占了上风——
听说傅小官是陛下曾经游学虞朝时候一夜荒唐而留下的私生子!
这个说法占了上风主要是有两个依据:其一是文帝年少时候本就风流,而听说那徐云清当年可是金陵城的第一美人儿,文帝哪可能放过。
其二是正因为傅小官是陛下的私生子,偏偏还来了观云城,偏偏还极有可能夺了那文魁,这显然比起当今太子而言就是天上地下之分,所以陛下动了心思,想要让傅小官认祖归宗,这就威胁到了当今太子的地位,所以萧皇后出了手。
“这么说来,陛下厉害啊,十七年前在虞朝留下的种子,而今居然是天下第一的大才子!”
“可不是,那红楼一梦你们看过吧?我告诉你们,那武朝少年说其实是傅小官写的虞朝少年说,陛下不喜,觉得这文章应该是为武朝少年而作,故而改成了武朝少年说。”
“他既然是武朝的皇子,写的文章当然应该颂扬或者鞭策武朝的少年了。”
“这么说……傅小官若是夺得了这文会之魁首,就算是武朝的荣誉了?”
“你是不是傻啊?傅小官既然是陛下的儿子,他当然就是武朝的人了,那当然就算是武朝的荣誉了!”
“你们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了?陛下并没有旨意说傅小官就是他儿子啊!”
“你是真的傻……”那人压低了声音,敲了敲桌子,“我可听说此次祭天,文帝是要带着傅小官去的!”
几个脑袋瓜凑到了一块,尽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声,“当真?”
那人一脸嘚瑟,“祭天就是四月初九嘛,就半旬时间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
……
与这些坊间百姓的惊讶并无区别,当樊天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未曾回过味儿来。
这简直就像一出戏嘛!
临江小地主傅小官来到了武朝观云城,摇身一变,成了文帝的私生子……这特么的,为什么不是父皇的私生子呢?
这傅小官要是他哥那有多好?
对于这一消息樊天宁消化了足足一上午,最后确信,傅小官那厮,真的就是文帝的私生子!
一来文帝收回了那道圣旨,这是因为武灵儿是傅小官的妹妹,若是傅小官夺魁,那么这事儿可就尴尬了。
二来堂堂一国之皇后,若不是触了皇帝的逆鳞,轻易是没可能被打入冷宫的,可萧皇后却真的被撸去了皇后身份,被打入了冷宫中。
傅小官自幼在虞朝临江长大,对于这个私生子,文帝显然觉得亏欠,并因为傅小官那赫赫名声,文帝定然更加喜欢。
可萧皇后却动用了那么多的高手那么多的布置要置傅小官于死地——这便是文帝的逆鳞,文帝明明告诉了萧皇后傅小官的真实身份,萧皇后却依然做了这事,她当然该被打入冷宫。
“大手笔啊!”
樊天宁摇了摇头,为了保住傅小官,武朝两名圣阶齐聚,可惜的是北望川来晚了那么一点点,傅小官这家伙还是受了重伤。
这一消息鄢晗煜和拓跋渊比樊天宁知道的更早一些。
二人难以置信,但来自荒国的疯刀迟暮却绝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而且,夷国供奉公孙在那一夜之后,彻底消失了。
那可是两个圣阶,公孙肯定死了,傅小官这厮居然能够在公孙大娘的五把飞刀之下活下来……这在鄢晗煜等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么说,原本在边城刺杀傅小官的北望川这次却帮了他?”
鄢晗煜面色阴沉,“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北望川不知道傅小官的真实身份,刺杀他无可厚非。而现在傅小官这身份传了出来,那么北望川救他,也在情理之中。”
“难不成他真是文帝的私生子?”拓跋渊觉得这简直特么的荒唐。
距离武朝三千余里地的临江傅小官,居然会是文帝的私生子!
他岂不是成了皇子?
而今萧皇后倒台,太子孤立无援,若是傅小官使些手段,弄不好他丫还可能入主东宫成了这偌大武朝的太子!
从一小地主,一步登天成了一国之太子,拓跋渊忽然自嘲的一笑,“难怪文帝会收回那旨意,这次文会,可就毫无悬念了。”
曾经以为这次文会是要借着傅小官的名声让卓东来上位,可现在傅小官成了皇子,卓东来哪里还有可能踩着皇子的脑袋上位的!
“可惜啊,终究没有弄死他,这以后,就难再有机会了。”拓跋渊不无遗憾的一声叹息,“他若真的成了这武朝的皇帝,以后你我两国只怕后患无穷。”
鄢晗煜一怔,明白了拓跋渊这话的意思。
夷国和荒国对于虞朝而言都是敌国,而傅小官在虞朝生活了十七年,他当然是有感情的,而且他的未婚妻里就有虞朝的九公主殿下。
武朝的兵力在这四国之中算是最强,若是他派了兵去协助虞朝,这仗还打个屁啊!
“所以,他必须得死!”拓跋渊恶狠狠的说道。
可鄢晗煜心里却一笑,不,他一定不能死!??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月二十四
三月二十四,明天就是三月二十五。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但对于此行前来参加文会的学子们,这却不是一句废话。
因为明天文会就正式开始,那么今天,就是留给他们准备的最后一天。
在这一天的早上,傅小官在周同同的陪伴下回到了镜湖山庄。
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内伤淤血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已经化尽,只是胸口和腹部依然留有一个红红的印痕。
他的右手绑着药布,吊在胸前,那一飞刀扎穿了他的手臂,而今虽然处理好了,但伤口尚未愈合。
“傅公子,您可还有什么要求需要下官向陛下转达?”
马车里,周同同一直看着傅小官,傅小官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其实从这小子被太平公主送入皇宫在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起,他的脸色就一直很平静。
他没有因为被刺杀而愤怒,他也没有因为萧皇后被打入冷宫而欢喜,甚至于周同同在他面前说了他的身份之后,他仅仅是一笑。
在那一笑之中,周同同看见的并不是欣喜,而是荒唐——没错,傅小官觉得这就是个荒唐故事。
哪怕陛下坐在那床头亲手为他盖好被子,亲手给他盛来汤药,他仅仅是说一声谢谢,外臣因伤无法给陛下行礼,抱歉。
这是一个外臣对陛下的态度,而不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态度。
然而陛下似乎也不以为意。
周同同南宫一羽等重臣心里想的是十七年的距离,并非这一朝一夕就能拉进。
所以陛下在亲力亲为的做着一个父亲的事,为的自然是慢慢将这父子之情建立起来。
可今儿一早,傅小官拒绝了陛下的挽留,他说他要回家——陛下认为这皇宫就是他的家,可傅小官却说那镜湖山庄才是他的家。
既然傅小官要把镜湖山庄当成家,陛下立马作出了一番非凡举动,这在南宫一羽看来,又是一件极不靠谱的事情——陛下大手一挥,调了宫里一百宫女另外还有太监十个送去了镜湖山庄,最后他似乎意犹未尽,还将大内侍卫调了一队足足三百人驻守镜湖山庄。
这简直就是明确的向天下宣布:傅小官就是我文帝的儿子!
这一配置比之东宫已不遑多让,除了地方不一样,似乎……没了多少区别。
这信号,是不是释放的太早了一些?
南宫一羽有些担心,而周同同却不以为意。
只是这孩子,何时才会回皇宫那个家呢?
傅小官下了马车,对周同同拱手一礼,“周大人,我想了一路,若是大人方便,就请转告陛下一声,我想要去看看萧皇后,不知陛下允不允许?”
周同同一怔,这个要求有些奇葩,这话可不太好传啊。
看着周同同纠结的表情,傅小官忽然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周大人,一点小意思,我可是真想去见见萧皇后。”
周同同裂开嘴笑了起来,他还真接过了这张银票,因为有了这张银票,他在陛下面前才好开口。
至于陛下是否同意,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明儿一早,翰林院会有人来带你们去寒灵寺,你们在寒灵寺预计要住三天,那地方我去看过,住的不是很舒服,所以呆会我再去一趟,给你弄个好地方,你也不用带多的东西,一应物品我自然会给你安排妥当。”
傅小官笑了起来,“那可就有劳周大人了。”
“以后为你效力的时候还很多,周某比较懒散,到时候还望傅公子包容一二。”
周同同转身离去,傅小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踏入了主院,便骇然一惊——
这主院来来往往居然多了许多的人!
看那装束,分明是宫里的人,他并不知道陛下干了这事,还以为是董书兰和虞问筠两人的安排。
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个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太监——林公公。
林公公一路小跑来到了傅小官的身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惶恐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皇子见谅,奴才向大皇子坦白,当日拿了大皇子一万两银票,转身就送给了高公公,奴才该死,求主子责罚!”
这特么的唱的哪一出呢?
傅小官被搞懵逼了,便看见董书兰和虞问筠,以及道院的七个弟子向他走来。
“这些是文帝的安排……”董书兰幽怨的看着傅小官,瘪了瘪嘴,这家伙分明是临江那小地主,怎可能成了这武朝的大皇子?
因为此事,她和虞问筠聊过许多,傅小官的身份若是真的发生了改变,他若真是武朝的皇子,那么虞朝的婚书似乎就没用了。
虞问筠倒是镇定,还打趣了董书兰一句:“当初他仅仅一小地主你可都没嫌弃他,他就算真成了这武朝的皇子,又怎可能嫌弃你我。感情这种事情,可不是靠着一纸婚书的约束。”
董书兰瞬间醒悟,明白自己这是因爱生了恐惧之意。
傅小官还是那个傅小官,无论他姓傅还是姓武,他的人可不会变的。
“文帝弄这么多人来这里干啥?”
“说是……侍候你。”
傅小官一声苦笑,他对跪在地上的林公公说道:“小林子,起来吧,带着这些宫女家丁,去把这山庄的各处都收拾收拾。”
“小林子遵命!”
“等等,这些人男女分开找个地方住着,我这里只需要厨子和打扫卫生的人,其余人等不允许踏入此地半步。”
“小林子明白!”
此间终于清静了下来,傅小官坐在了一张崭新的汉白玉石桌前,苏珏等人却未曾入座。
傅小官惊讶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等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导致小师弟受伤,这是大师兄我思考不周,得向你陪个不是。”
傅小官哈哈一笑:“你们可拉倒吧,都来坐下,既然是师兄弟,就别矫情。”
苏苏嘻嘻一笑,大喇喇的坐了下来,然后是高圆圆,然后是舒柔,接着所有人都坐了下来。
“师傅回了消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了,另外……”苏珏正了正冠帽,“另外师傅说既然你是他的关门弟子,便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呢?”
“乌鸦只能送信,不能搬运!”
“……”??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如不见
皇城后宫的最西边有一处特别的破旧宫殿,它被称为冷宫。
这是一处潮湿阴暗,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儿的地方。
在那破旧的宫门上却挂着一把崭新的大锁,两个带刀的侍卫无精打采的在门口站着。
当傅小官在一名老太监的带领下走到这地方来的时候,他不禁多看了两眼,然后揉了揉鼻子。
破旧的宫墙上爬满了青藤,屋顶上的琉璃瓦早已失去了颜色,并且稀稀落落未曾将屋顶完全盖住。
就连那扇门,也斑驳得无法分辨曾经的色彩。
“公子,这里就是囚禁萧嫱的地方。”
傅小官点了点头,心想这才像苏苏唱的那般: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还请公公将此门打开。”
那老公公走了上去,从一名侍卫手里接过钥匙,那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里面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傅小官抬步走了进去,便看见萧皇后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破旧的书桌前,那油灯就在书桌上,她似乎在看着什么。
听见了这门开的声音,她未曾回头。
当傅小官站在了她的身后,她嘴儿一翘,笑道:“我真想过第二个来看我的人会是你。”
“本来我应该是第一个的,就是陛下批复的晚了一些。”
萧皇后将桌上的书合上,转过身来,很是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傅小官,“最近终于清闲,再看了看你写的这红楼一梦,颇有感触。”
“不瞒娘娘,我写的时候,也极有感触。”
萧皇后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倒是个妙人儿,若不是你这身份,本宫、我还真是非常欣赏你。”
傅小官从角落里拖了一把椅子,在萧皇后的对面坐下。
“在那红楼一梦中,我记得好像是第五回,有这样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你是灵儿的母亲,你已经贵为皇后,何必呢?”
萧皇后眉梢儿一扬,“可我记得同样在这书里,也有这样一句话‘太高人愈忌,过洁世同嫌’谁叫你非但是陛下的私生子,还有如此优秀的才华呢?”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可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了心愿。”
萧皇后站了起来,视线落在了门外,门外墙上的藤儿开着些细碎的小花。
藤无名,花也无名。
“在那夜里我去了一趟灵儿的公主府,见了你在闲情居作的那首词。我且问你一句,你当真无欲念?”
“我若说我真的就只想当个临江的小地主,娘娘信么?”
萧皇后的眉眼儿都笑弯了,“你觉得我会信么?”
“所以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问问娘娘,我究竟是谁?”
萧皇后收回了视线,一脸诧异的看向了傅小官,仿佛觉得这句话问得太有意思,然后她就大笑了起来。
“你究竟是谁?我当然希望你就是傅小官了,可是……”她的笑容豁然收敛,语气变得冰冷如霜,“可是你却是陛下和那贱人生的野种!”
傅小官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皇后那张有些狰狞的脸,“你也是猜的!”
“可这是陛下亲口对我说的!”
“我若是说这是陛下为了今日而设的一个局,你又信吗?”
萧皇后豁然一震,数息之后说道:“这不可能!”
“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傅小官的脸色也变得极为严肃,他的眼盯着萧皇后的眼,又道:“你可想过他为什么会举办这样一场文会?”
“若论文会,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金陵的兰庭集更合适!他举办这样一场文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来,只要我来了,你们就会捕风捉影的去猜测。为了加深你们对我那身份的肯定,他在发出邀请之后宣了那份圣旨,明面上看是为武灵儿选那文魁为夫婿,可大家都知道我的诗词文章天下难有匹敌之人。所以大家都以为这是文帝想要将武灵儿许配给我,可当我抵达这观云城之后,他却又将这道旨意收回,并且就在那时候,才有传言说那三年的起居录在太后的手里。所以你们就误认为我就是灵儿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其中其实有许多漏洞,比如根本不用传出那起居录的消息,而是让太后说一句话,就更能表明我的身份,可太后却没有说。这是为什么?因为不能说!说了我就真成了他的儿子,所以他一直在让你们猜,在让你们说,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说出过我就是他的儿子!”
“你现在看明白了这个局吗?若是还不明白,那我觉得你呆在这地方其实很合理。”
萧皇后脸色数变,她想到了太子武乾说的那句话:父皇并没有说傅小官就是他儿子呀!
文帝确确实实没有说过!
所以,他安排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对付我!
萧皇后脸色煞白,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十几年夫妻……原来一直是同床异梦!
傅小官的这番话语让她在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顿时心如死灰,比那夜里得到陛下的圣旨打入冷宫时候还要令她心寒。
这一局,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输了。
陛下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罢黜皇后的理由!
她踉跄着走回了书桌前,面对傅小官坐了下来,那张原本依旧美丽的脸,在此刻却失去了光泽,而那双眼里的神光,也在此刻暗淡。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她凄然一笑,“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可惜,我现在才读明白了一点你写的那书。”
“我一辈子没有求过人,现在我求你一次,若你真不是他的儿子,娶了武灵儿,可好?”
“……如何才能证明我不是他的儿子?”
“找到那三年的起居录。”
“在哪里?”
“太后的手上!”
“……还真的在太后的手上?”
“当然,另外,你没有问我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是谁。”
“……”
“当然是我那女儿,她说要救我出去,你帮我带个话给她,我不想出去。这里……比外面更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