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暗流 上
夕阳西下,玄武湖依然冰封的湖面半江瑟瑟半江红。
苏苏和傅小官的伤势已经处理包扎完毕,苏苏左右两边肩胛受了伤,却并没影响她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儿快乐的舔着。
傅小官身上中了三刀,大腿处一刀,后背一刀,左边膀子上一刀。
所幸的是刀口并不深,但是后背那一刀却很长,苏柔处理的傅小官的伤势,她用了一种特殊的丝线一针一线的将那伤口缝上,然后洒了一些道院的药灰,疼得傅小官龇牙咧嘴。
此刻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在春秀的搀扶下来到了陶然亭,因为五皇子虞问道在这等他。
“今天本不该来打扰你,但按奈不住心里的好奇,所以还是来了。”
五皇子煮着茶,打量着傅小官,傅小官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还有一股子草药味道,精神头儿还可以,似乎还没去岁被绑架的那次伤得厉害。
“你见死不救!”傅小官端着茶喝了一口,抬头望向夕阳,便听得虞问道笑道:“不是我见死不救。”
“那是为啥?”
“因为母妃说你死不了。”
傅小官扬了扬眉,他已经将整件事情梳理了一遍,心知轻风细雨楼是肯定知道他在长街遇袭的,但五皇子却没有来救。他也心知金陵府尹衙门也肯定是知道长街火拼的,却连一个捕快的影子都没有。
当时正在战斗未曾去想,回来的路上到现在他一直在想。
此刻五皇子能来看他,消除了他心里最大的疑虑,却不知道尚贵妃凭什么判断出他死不了。
至于金陵府尹宁玉春,与他尚无交集,那么在彗亲王的权势之下,宁玉春选择了收尸显然也合理,毕竟人家没必要为了一个素无交情的人得罪堂堂的亲王殿下。
“我去过金陵府。”
“看见了什么?”
“宁玉春是想要救你的,但是彗亲王府的世子虞乐在那里,我去的时候宁太傅也来了,看那局面颇为紧张,因为宁玉春很生气。”
“宁玉春是个怎样的人?”
“泰和四十五年状元,泰和四十八年集英殿修撰,泰和五十年东部边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宣历四年东部边军轻车都尉,宣历六年回朝至去年十月,枢密院鉴书枢密院事。”
这么听来,这宁玉春倒是个文武双全之人。
前两日燕北溪说枢密院还缺一个鉴书枢密院事,想来是宁玉春调去金陵府尹之后这空缺还未曾有人补上。
“此人倒是正直,和秦墨文曾经是学宫同窗,这次他未曾施以援手倒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受到了他父亲宁太傅的压制。”
对此傅小官是理解的,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向强权低头,所以他仅仅是一声叹息,点了点头。
“当长街之战的消息传到金陵府衙门的时候,那些人的表情很精彩。虞乐——也就是彗亲王的长子,他当时难以置信,其实我也难以相信,那可是足足四百算是正规的骑兵,你们居然打赢了!道院……”虞问道的视线看向苏柔,又转向苏苏,“道院果然是很厉害的。”
“宁太傅当时就站了起来,面色颇为不善,他摇了摇头走了。而宁玉春却很开心,他甚至取了一瓶西山天醇独自喝了一杯,没有敬我,更没有敬虞乐,估计是对我没有去助你而不满。”
“倒是个性情中人!”
“这事儿你回去也别对问筠说,免得她担心。”
“这又瞒不住,对了,提醒你一下,正月初十,太后很可能会见你,这是你和妹妹唯一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
傅小官一怔,想着这几日虞问筠都没出来,问道:“太后喜欢什么?”
“我哪里知道?太后能缺什么?她老人家什么都不缺好不好!……不过,太后倒是关心民生疾苦,父皇去请安时候她偶尔会问问。”
这特么的,从哪里下手呢?
这事儿可还真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
“问筠最近在干啥?”
“陪着太后排戏。”
“排戏?排什么戏?”
“你那红楼一梦啊,太后请了个戏班子,最近一直在弄那玩意儿,说是正月十四正式演出。”
“这么说,太后是喜欢红楼一梦的?”
傅小官俯过身子,很是高兴的问道。
没料到虞问道却瞪了他一眼,“你若是将那结局写美好一些,太后恐怕会真的喜欢你,可你却偏偏弄出了那么狗血的事情,所以太后对你的看法是……内心太过阴暗。不然妹妹为何会天天跑去太后宫里?还不是为了尽量的挽回一些太后对你的看法。”
额,这不能怪我啊!
现在怎么搞?那书恐怕都卖到全国了,总没可能再去修改吧。
傅小官咬着嘴唇,得从别的地方想想法子。
然而虞问道接下来的话又一次深深的打击了他。
“彗亲王深得太后喜欢,这就是他能够留在上京的原因。今日你把彗亲王得罪得死死的,我估计彗亲王这时候只怕已经进了宫。你和妹妹的事知道的人很多,彗亲王肯定是不愿意你娶我妹妹的,所以……我现在很担心你们俩的事。”
傅小官皱紧了眉头,这特么的破事儿,晚发生几天也是好的啊,现在能怎么办?
他不可能向彗亲王低头,其实就算是他想低头,彗亲王定然也不会同意。
今日长街斩杀彗亲王麾下两百多名死士,还将他那三儿子几乎打残,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这一局面中,彗亲王定然会百般阻止虞问筠嫁给傅小官,如果傅小官变成了皇上的女婿,他彗亲王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没可能再像今日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了。
反而傅小官若是借了陛下的虎皮,要对彗亲王府动手,彗亲王府可就变得极为被动。
“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虞问道双手一摊摇了摇头,“这种破事也只有你才会遇见。”
好像还真是这样。
虞问道站了起来,“行了,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好生想想,还有三天的时间,我相信你有办法。”
我有个屁的办法!
虞问道离开了傅府,傅小官仰望夕阳,脑子里很是凌乱,这事儿……他还真没有好办法。
没多久,董书兰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她仔细的端详了傅小官一阵,然后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消停点?听到消息差点把我魂给吓没了。”
傅小官嘿嘿一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什么好?……我去给你炖点汤。”
董书兰坐都没坐一下便向厨房走去,傅小官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想着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娶妻当如董书兰!此话极有见地!
……
……
燕府问月轩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燕北溪独自品茗,他的身后依然站着那个背着长刀的老人。
他端着茶盏忽然开了口,问道:“长街之战傅小官一方以四人而斩三百骑兵,这么说来除了那傅小官,其余三人当真厉害?”
“回家主,其实……就连傅小官也很厉害。”
“哦……”燕北溪品了一口茶,“他有多厉害?”
“以在下之见,他虽然不会武功,却胜在一个狠字。单单被他所斩杀的骑兵就有足足三十二人之多,所以在下斗胆猜测,去岁傅小官被劫持一事,其实并无帮手,以他今日之表现,他是极有可能自救而出,杀了杨七和赵四二人。”
燕北溪又沉默片刻,捋了捋胡须,自语道:“这么说来,这小子不仅仅是狠了。”
那老者依然回了一句:“在下以为也是如此,他不但狠,而且极其冷静。根本不像是个书生,反而在下觉得他更像一个历经生死的战士!”
这就很奇怪了。
去岁傅小官来了上京,得了陛下圣眷之后,燕北溪便着人彻查了傅小官的底细。
此子确实是临江一小地主,在去岁董书兰下临江之前,此子确实也一无是处。
可自从董书兰派了护卫将他打晕之后,他就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但他出彩之处依然是在文采方面,至于他在西山捣鼓的那些东西,在燕北溪看来,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至于战士……此子这之前可是连菜刀都没碰过的主,可段云愁为何觉得他像一个历经生死的战士?
对于段云愁的眼光燕北溪丝毫未曾怀疑,那么这小子究竟经历过什么?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燕北溪不得解,又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江湖总是传言,说这道院出观便是天下将乱——这可有依据?”
“回家主,并无依据。”
“哦……”燕北溪微微颔首,算是放下一件心事。“你去给师道说一声,叫他明天带小楼去傅府探望一下傅小官。”
段云愁愕然片刻,拱手行礼,退出了问月轩,去了燕师道的府邸。
燕师道听闻之后也是一怔,长街之战而今已传遍上京,从局势而言,彗亲王和傅小官之间是不死不休之局。
一个是堂堂亲王殿下,一个是小小上京新贵,父亲却在这敏感时刻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燕师道不解,段云愁同样不解。
第200章 暗流 下
就在长街之战结束之后不久,上京六大门阀都知道了详细的消息。
这似乎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但这一事件却会带来一个必然的结果。
对于这一结果的判断并不一致,燕北溪认为傅小官会胜出,而费老太师认为傅小官此举必死!
无它,傅小官乃无根之萍,如何抵挡来自彗亲王府的疯狂报复?
听闻彗亲王府三王子的命救了回来,却残废了,而且废的还是他那作恶多端的命根子,彗亲王岂会善罢甘休?
但席家席老太爷却对席寻梅说了一番深刻的见解,和费老太师截然不同。
对于太后将彗亲王留在上京,陛下本就不喜。而傅小官与九公主之间的事儿已经渐渐明朗,九公主的母后可是尚贵妃,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清风细雨楼就握在五皇子的手里,长街之战轻风细雨楼却毫无反应,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尚贵妃是希望这件事情闹大,至于闹大之后的结局,自然是傅小官活下来,而彗亲王会被逐出上京去他岭南封地。
“其实去岁恩师秦老就曾对孩儿提起过傅小官,那时候傅小官刚来上京,恩师的意思是傅小官接收了瑶县三万难民,这本是一件善事,却也因为他的无心之过导致了许多人的利益受损,他是来上京寻求庇护的,如果可能,恩师希望我能帮他一把。站在我的立场,就算是看在云清的面子上,我也是会帮他一把的。”
“徐云清的事情不要再提。”
“嗯……”席寻梅点了点头,又道:“我没料到他未曾前来寻我,反而通过陛下的那份廷对站在了朝堂之上。我很欣赏这小子,只是……他毕竟尚无根基,那彗亲王可是深得太后喜爱,而今三王子被废,如果彗亲王孤注一掷,傅小官根本无法抵挡。”
席老太爷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你啊,你还是低估了尚贵妃!”
也就在此刻,蝶仪宫中尚贵妃听完虞问道的诉说之后,她对虞问道安排了一件事:“派人去寻那个叫姜鱼的女子,切记保护好她。让她现在就去金陵府衙击鼓鸣冤,至于状纸,你去找上官文修亲笔写一份。”
“母后……休沐未曾结束。”
“无事,宁玉春会开堂审理。”
虞问道起身离开,尚贵妃转身非常严肃的对年公公说道:“将这些年受了三王子欺负的那些人,全部保护起来,从明日起,每天安排一人去金陵府衙击鼓鸣冤。”
年公公心里一颤,领命退下,离开了皇宫。
陛下从蝶仪宫的内寝中走了出来,问了一句:“爱妃啊,你就不担心虞临的反扑?”
尚贵妃展颜一笑,说道:“所以这时候臣妾就得求陛下给禁卫统领霍淮谨一道密诏,金陵城宵禁,如此,差不多就万全了。”
“虞临将他那儿子抬去了慈宁宫。”
“无妨,问筠在那,长公主也在那。”
“朕……要不要去瞧瞧?”
“臣妾以为,陛下还是不要去的好,毕竟到了这种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
皇城后宫,太后所居之慈宁宫里此刻气氛凝重。
虞问筠陪在太后的身边,彗亲王跪在太后的面前。
三王子浑身是血的躺在一张木床上,就摆在这里,此刻他正在低声的**。
他的旁边是三位老太医,肃然跪在后面,垂头不语。
“儿臣受母后疼爱留于上京,儿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非母后召见不敢进宫,为的是谨遵母后教诲,以免众臣猜忌。儿臣低调的活着,却没想到那傅小官目无王法,当街将我儿打至残废……我儿这一脉,可就这么绝了后。”
“母后啊,儿臣与那傅小官无冤无仇,此前儿臣也读过他所著之红楼一梦,也知晓他的一身才华,这样的少年本应该为社稷之栋梁,却没料到他居然如此狠毒!儿臣、儿臣忍无可忍,想着这是皇家颜面,那傅小官断了你这孙子的根儿臣并不痛恨于他,可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皇家的脸,这是儿臣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儿臣派出了四百骑士,没想到这傅小官居然勾结江湖匪人,将儿臣那四百骑士生生杀去三百。十里长街五里血,母后您是没有亲眼见到那场面,那是人间地狱啊!”
“儿臣求母后为您这孙儿做主,求了皇兄派出禁卫将那贼子擒拿,明正法典,以儆效尤,为我儿报了那冤屈之仇!”
“我的儿啊!……”
虞临嚎啕大哭,虞问筠愤怒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六皇叔,“你这是血口喷人!”
虞问筠豁然站了起来,她身旁的长公主殿下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问筠,不得无礼,太后的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哪里会冤枉了傅小官,你可别急,坐下就当看一场戏。”
太后原本已经生气了,这傅小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我那孙儿的命根子打废了?
她本来就要叫和公公请了陛下来此,可现在听虞问筠和长公主这么一说,心里又有些怀疑。
彗亲王是她最小的儿子,居于上京是她的意思,这么些年来虞临也极为规矩,不过他这三儿子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她的耳里。
只是她并没有在意,不过少年,心性未曾定下,以后长大了自然能够辨明事理。
那么今日之事,是不是这虞景梵惹了是非被傅小官撞见,于是酿成了此刻的大祸?
但无论如何这虞景梵也是自己的孙子,傅小官居然下了如此狠毒的手,这分明是没有把皇家的颜面放在眼里。
这个粗鄙的乡野小民,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太后越想越气,在她的眼里,傅小官的命哪里有她这孙儿的命值钱?
在她看来,就算是虞景梵真犯了天大的罪,也不是你傅小官能够惩处的。
所以她怒容满面,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叫人,却听长公主忽然说道:“母后,依臣女之见,这三侄子似乎极为痛苦,是不是让太医带下去救治要紧?反正情况母后已经看过了不是?”
哦,对,这孙子的性命要紧。
“尔等将他抬下,精心料理,切不可懈怠了。”
太医们连忙磕头答应,抬着虞景梵退出了慈宁宫。
长公主站了起来,走了下去,又道:“六哥跪了多时,而今心力憔悴,七妹想来那长街之战的前因后果肯定还有诸多细节,六哥恐怕遗漏了许多,是不是先回去休息,等明儿想好了再来求母后为你做主?”
“不不不,我儿伤成那样,凶手此刻依然逍遥法外,六哥我……如何能够安心休息啊!”
“哦,这倒是人之常情,不过……”长公主转身面向太后,说道:“母后啊,这审案呢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我是相信六哥所说的,可要将那傅小官明正典刑却也需要当场对质,不然若是有冤屈,可就害了母后您的一世英名。那傅小官虽然仅仅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儿,可他在文人的心里影响极大。如果六哥所言无错,那么杀了傅小官这满世界的文人也无话可说。但如果六哥有所隐瞒……”
“六哥啊,你究竟有没有隐瞒什么呢?你现在告诉母后还来得及,否则……就是陷母后于不仁不义之境地!这满世界的文人会如何评价母后?母后百年之后仙去,历史会如何评价母后?”
长公主顿了顿忽然笑了,“当然,皇家的颜面必须维护,可母后的颜面,也需要维护,你说是吧?六哥!”
长公主的一番话说的虞临冷汗淋漓,而太后娘娘也是一惊,是啊,就算是傅小官该死,也必须明明白白的让他死。
不然哀家之名声可就坏了!
尤其是那些文人,若是将此事编成故事流传下去,那哀家岂不是遗臭万年?
对于这一时代的人而言,名声可真的比金子都要珍贵。
所谓的爱惜羽毛,便是爱惜自己的名声,马上活到七十岁的老太后尤其看中这名声,因为百年之后,她的事迹是要载入史册的,那是后世人对她的评价,如果得了个有眼无珠独断专横的恶评,只怕阎王老爷不会容忍她的。
“你起来吧,这件事,就按照七姑娘说的去办。等明日将那傅小官一同叫来,哀家问明白了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母后、母后啊,您那孙儿之伤残您是亲眼所见,如果母后不信儿臣之言,儿臣愿、愿一头撞死在这宫里以表明儿臣之坦荡之心。”
你倒是撞啊!虞问筠愤怒得像一头小母牛,就连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都红了。
你居然如此狠毒的陷害傅小官!
你居然想要坏了我和傅小官的好事!
你不得好死!
长公主却淡定自若,她瞟了一眼虞临,“六哥啊,母后可没说不相信你,母后仅仅是想让傅小官死个明明白白。这是母后之公正,既然你如此坦荡,又为何不能待得明日在此对质呢?你既然得了母后宠爱,你便应当为母后想一想。你不该以死相逼的,这样可将母后置于何地你清楚吗?”
第201章 交锋 上
虞临面色阴沉的盯着长公主看了数息,转身对太后行了一礼。“如此,儿臣这便去接了景梵回府。”
他正要离开,长公主又说话了:“慢着!……六哥,依小妹看不如就将景梵留在宫里,毕竟这宫里才有最好的大夫是吧?你放心,小妹会去看望我那侄子,不会再让他受了委屈……母后,您认为如何?”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书容所言有理,你且退下吧,哀家有些累了。”
“七妹!你当真有心了!母后保重,儿臣……告退!”
虞临转身离开了慈宁宫回到了彗亲王府。
“殿下此行不顺?”
鸾鸢阁里一青衣文士席地而坐,见彗亲王怒气冲冲走了进来,便将手中的书放下,问了这么一句。
“虞书容!她坏了我的好事!”
这青衣文士将茶水煮上,淡淡的说道:“让我猜猜……我本让你不要将三王子带去宫中,想来三王子被留在了宫里。既然是长公主坏了殿下好事,那么尚贵妃自然没有出面。长公主的策略无非是一个拖字,毕竟这些年里三王子做的那些事是不能摆到太后娘娘的面前的。”
他看向了彗亲王,“那么现在殿下需要做三件事,而且越快越好!”
“请先生教我!”
“其一,立刻去寻找这些年三王子欺负过的那些女子,全部斩杀,绝对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其二,直接调派府里的兵士,让西门飘雪多带一些绿林人士,将傅小官斩杀。”
“其三,给我一张你的拜帖,我要出城一趟。”
“先生要去哪里?”
“南岭郡,见见那位种田的大将军。”
虞临一怔,“先生此意何在?”
这青衣文士站了起来,“试试看能不能说服那位大将军。”
虞临心里咯噔一下,“时候未到”!
“我知道,但既然而今的局面我们已经落后一步,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得抓紧一些。”
青衣文士垂头走了两步,问道:“殿下以为今日之事出于偶然?”
难道不是?
青衣文士摇了摇头,“太后虽然破例让殿下留在了京城,可陛下却并不欢喜。今日三王子外出游玩,本来是要去未央湖的,却在半途转了道去了长街。因为他身边的一名侍卫对他说五味斋的姜鱼今日来了,所以他绑了姜鱼的未婚夫去了五味斋。”
“而恰好傅小官那时候也正往长街而去,恰好傅小官就遇见了三王子与那姜鱼的破事。若是别人恐怕是不敢管三王子这事的,可傅小官却敢,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让三王子报出他的名字。”
“这真的是巧合?”
虞临心里一惊,“如此说……是我儿落入了别人的算计?”
“不是别人,是尚贵妃!”
青衣文士盯着彗亲王,“殿下再想想,长街血战时间那么久,就连金陵府衙都知道,甚至如果不是世子殿下和宁太傅阻拦,宁玉春派出南北两衙的捕快去营救也是来得及的,可为何五皇子的清风细雨楼一直未曾有动静?”
彗亲王豁然一惊:“那贱人想要此事闹大!”
“所以,殿下,而今之局面我们已经被动。为了以后之大计,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现在入宫向太后讲明缘由,放弃三王子,求个全身而退,去殿下岭南封地。其二就是将此事做死!只要傅小官死了,太后就算是对殿下有所责罚,想来也重不到哪里去。尚贵妃就算再有手段,可太后依然健在,她就翻不了天!”
岭南苦寒,当年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虞临苦苦哀求太后方才留在京中,难道现在老了还是要滚去岭南?
虞临想着自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那贱人恐怕会大笑三声,而上京所有人将会知道他就是那个失败者。
甘心吗?
上京这么多年的经营难不成就这样放弃?
若是放不下,那就只有选择第二个了——不惜一切代价弄死傅小官!
彗亲王虞临下定了决心,一声大吼:“来人!”
……
上京今晚的夜非常安静。
因为宵禁的原因,原本热闹的大街小巷此刻空落落没有一个人影。那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一两只野狗偶尔跑过,留下两声犬吠,便再没有其他。
今日长街血战,傅小官打残彗亲王府三王子之事早已传遍上京,这事儿来的比他那水调歌头登上千碑石甲字第一列还要震撼。
一个是堂堂亲王,一个是小小地主,本身这身份上的差距就有如天渊,在所有人看来,一个亲王要碾压一个地主当然就是一根手指头的事。事实上好像本也是这样,那十里长街数百骑兵对傅小官发起了冲锋——这在金陵城的历史上可是极少见的,上一次这样的场面还是前朝覆灭前夜。
以四百骑兵而对两个手无寸铁之人,这结局似乎不应该出现意外,可偏偏就出现了意外。傅小官非但没死,那彗亲王府的四百骑兵据说仅仅回去了百来骑。
傅小官仅仅受了一些伤,他的身边仅仅三个人,就是这样,十里长街五里血,而那五里血居然全是彗亲王府的骑兵战马的血!
上京城的百姓们喜欢这样的故事,那些无法诉说的冤屈,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憋屈,仿佛就在这样的故事中得到了释放,于是那傅小官自然就成了正义的化身。
十里长街,傅小官手握战刀于冬日暖阳之下独立街头,便见其战刀挥洒,那些恶奴们尽皆丧命在他的刀下!
那一刻才子傅小官仿佛战神附体,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他,就是上京的英雄,就是大虞的英雄!
傅小官这个名字又一次在上京城里响亮,却不是因为他的文,而是因为他的武。上京城的百姓们这才知道原来傅小官是文武双全的少年,当为天下少年之楷模!
可在兴奋激动之后,这些百姓们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想着这长街之战可能带来的后果。
今夜之宵禁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许多上京百姓为傅小官叫好,却又开始担心这临江来的这少年会不会就这样被彗亲王给弄死了。毕竟这身份上的差距无法弥补,毕竟那彗亲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而傅小官呢?还是那句话——他不过临江来的一小地主!
那些痴迷于红楼一梦的少女们闺房里的灯迟迟未曾熄灭,想着那少年在长街英姿飒爽的模样,才知道这文人原来也是可以横刀立马血染长街的。
这便是英雄般的存在,就更让这些痴情的女子们爱慕,当然也更让这些女子们担忧。
燕小楼此刻就极为担忧。
她在爷爷燕北溪的书房里来回不安的走着,想着爷爷说那傅小官定然无事,但这颗心却始终放不下去。
既然爷爷肯定傅小官无事,为何又让大伯去了费府?
“小楼啊。”
“嗯。”
燕北溪靠在软塌上翻着一本书,徐徐说道:“明日随你大伯去见了傅小官,你替我带一句话给他。”
“爷爷请讲!”
“你就说……胭脂楼的姬临春,就在彗亲王府上。”
这是什么意思?
燕小楼皱起了眉头,燕北溪翻了一页书,“你说了他就知道。”
燕府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燕小楼愕然的向外望了望,当然是看不见的,“今夜很热闹,你先回去休息吧。”
“哦,那爷爷您也休息吧。”
“我再等一会。”
燕小楼不知道爷爷等什么,她回到了闺房里,坐在了书桌前,心里挂念着傅小官的安危,想着刚才的那马蹄声应当是皇城禁卫,难不成彗亲王请动了陛下,派出了禁卫要将傅小官给杀了?
她哪里能够安坐,站起身来,对她的丫环说道:“小雪,备车。”
“小姐要去哪里?”
“去傅府看看。”
燕北溪的书房之中,段云愁走了进来,“老爷,小楼小姐出去了。”
燕北溪并没有觉得奇怪,甚至他的眼依然看着手里的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随**代了一句:“你跟着她吧,顺便也看看。”
……
金陵府衙今夜灯火通明。
当衙门外的那**冤鼓被疯狂的擂响之后,宁玉春走入了衙门,在一群衙役的威武之声中,他坐到了堂上。
“来者何人?为何深夜击鼓?”
“回大人,民女姜鱼,这是民女之未婚夫刘修平。他今日被那恶贼虞景梵打成重伤,民女今日也差点被那恶贼虞景梵羞辱,幸得傅小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否则民女必然遭了那恶贼的毒手。民女想着这朗朗乾坤,那虞景梵仗着家里的滔天气势为非作歹目无王法……民女,心里难平,故民女前来击鼓鸣冤,望大老爷将那恶徒绳之以法,保得那好人傅小官之万全!”
姜鱼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哭诉了一番。
“可有诉状?”
“有,请大老爷一看!”
宁玉春走了下去,接过诉状一看,问道:“这虞景梵是彗亲王的三儿子?”
“正是!”
“哦……事涉亲王殿下,便关乎皇家颜面,你这诉状若是有假,你可知罪?”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当时民女那五味斋有许多街邻目睹,大人可宣来一问。”
“唔……来人!速速捉拿虞景梵归案!”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交锋 下
彗亲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大门里出来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向东门方向而去,走得很慢,但那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路面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彗亲王府的大门里整整齐齐的出来了足足三百铁骑。
他们肃然的立在寂静的三月巷子里,随着最前面那人手里的长刀一挥,三百铁骑疾驰而去,却并没有发出多少声响,这些战马的马蹄居然都包裹着厚厚的垫子。
而后彗亲王府的大门里又走出了二十多个黑衣人,领头那人背着一把细剑,他从地上飞起落在了对面的屋顶,这二十多个黑衣人也随着他飞了起来,一路纵横,直冲玄武湖傅府而去。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这大门里又出来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的速度很快,它径直向南门而去。
这辆马车里坐着的就是那青衣文士,此刻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诡异的一笑。
萧战统领着这只骑兵,沉默的疾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他要做的是直接冲往傅府,冲破那大门,然后配合西门飘雪所带领的绿林好汉将傅府里所有的人都斩尽杀绝!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三月巷子的尽头,一个人、一匹马、一杆枪,就立在街中央。
就着混黄街灯,那人孤独的骑在马上,却给萧战带来了极大的压迫。
萧战眉间紧蹙,他拔出了长刀,斜斜指向天空,胯下战马的速度丝毫没有减弱,今夜王爷之命,就只有一个字:杀!
可随后他便发现有点不对,站在街中央那人依然未动,他豁然向街巷的两边看去,那些屋顶上出现了许多人。
那些人手握长弓此刻已然瞄准了他们!
羽林军!
这特么就是个圈套!
他的心里一紧,便见长街中央那人手里的长枪一挥,两边屋顶上的箭羽唰唰唰的就射了下来。是那般的冷,是那般的密,仿佛暴雨倾泻而下,是那般的**。
“咄咄咄咄……”
“啊……!”
“噗噗噗……!”
有惨烈的叫声,有战马的悲鸣,一轮齐射之下,三百骑兵瞬间伤亡过半。
骑兵依然在冲锋,萧战咬紧了牙,他希望能够冲出这长弓的射程,他希望能够带着剩下的这些兵士冲到傅小官的家!
然而,他却在一瞬间绝望。
他距离长街尽头那人只有三百米,可就在这三百米距离的两侧,又冒出了两排手持长弓的羽林军士兵。
又是一轮齐射,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之后,萧战身后仅仅剩下了五十余骑。
长街尽头那个握枪的人摇了摇头调转马头走了,可更令萧战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拐角之处,徐徐走来了足足千骑!
——那是皇城禁卫玄甲骑士,大虞最精锐的骑兵,他们原本应该驻扎在上京城外的卫所里,此刻却出现在了这地方。
“除了那带头的,其余统统杀光,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堆在彗亲王府的门口,然后……将那带头的押去金陵府衙,随后你们各自回营。”
“没劲!”霍淮谨又吐槽了一句,然后骑着战马施施然离开,向傅府走去。
没错,他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似乎根本不急。
……
同时,在这上京城的某些地方,那些曾经受过虞景梵欺凌的女子家宅,有黑衣蒙面人纷至沓来。
他们当然是来杀人灭口的,这本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那些女子都是上京城寻常百姓,而这些黑衣人却都是绿林强人,他们做完这事还得赶去傅府支援那边的行动。
所以他们来了之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家宅的房顶上居然早已有了人。
这是轻风细雨楼的人,准确的说,是轻风楼的剑客。
这些剑客就这样提着剑从各处的屋顶上飞了起来接客了,战斗的时间极为短暂,然后那些黑衣人便丧命于剑下。
轻风楼的剑客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等待,因为他们没有接到红妆传来撤退的消息。
西门飘雪带着一众高手来到了玄武湖旁。
暗淡的星月之下,冰封的玄武湖黑黝黝仿佛无底的深渊。
他的心里对于今晚的行动是不赞成的,因为既然上京城宵禁,这便说明今日之事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而宵禁的目的,当然是以防双方再次发生械斗。
傅小官的身边有苏珏这样的高手,如果他们突袭彗亲王府,还真没有人能够将他挡住。
但彗亲王身边的第一谋士计云归却力排众议,推动了今夜之行动,言说过了今夜便再无时机,若是傅小官不死,则彗亲王大祸临头。
要杀傅小官可特么没那么容易,那道院大师兄苏珏可是半步圣者的高手,自己带着的这些手下不过二三流,都不够苏珏砍两剑的!
这怎么打?
西门飘雪也不知道啊,按照计云归的计策,他们现在需要在这里等,等萧战所率领的骑兵攻入傅府制造混乱之后,以烟火为号,他们从玄武湖而至傅府,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将傅小官斩杀,然后立刻撤退。
计云归说当骑兵冲入傅府之后,傅小官身边的高手定然会去阻挡骑兵,而傅小官也定然会留在其后,那便是机会,若是错过,可就成了又一场血战。
说的好像挺有道理,所以西门飘雪此刻就在这里等着,等萧战发出烟火消息。
苏苏在陶然亭荡着秋千,望着黑黝黝的玄武湖,心想那些家伙怎么还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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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燕小楼的到来傅小官是非常的意外,他不知道应该和她聊些什么,因为彼此并无了解。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低声说道:“我真的没事,我叫个人送你回去,今晚可不太安全。”
燕小楼那双眼睛盯着面前那个模糊的人影,心想再没有比今晚更安全的时候了,那大街小巷可连鬼都没一个的。
她的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和傅小官单独相处,当然,那个荡秋千的苏苏被她忽略了。
“其实今日之事,你大可以回去报官,让官府处理,何必要去冒那样的险?去岁被人劫持难不成你就忘记了?”
这话儿听起来有些抱怨,就像小媳妇一样。
傅小官嘿嘿一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彗亲王的儿子呀,若是知道,我肯定会用你说的这个法子。”
燕小楼信以为真,忽然想起爷爷要带给傅小官的话,便说道:“爷爷让我告诉你,姬临春就在彗亲王府。”
傅小官眉间一皱,他本以为那个雨夜清风细雨楼血洗了胭脂楼之后还一把火将那地方给烧了,姬临春要么被杀要么被烧,总之她应该死了,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在彗亲王府!
这姬临春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她是雨花台的人,而雨花台是四皇子的势力,那么四皇子和彗亲王之间难不成还有故事?
“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傅小官起身去了内院,找了苏柔,请她去一趟彗亲王府,务必将那个叫姬临春的女人带回来。
“这里你不担心?”
“这里不会有事,五皇子在这安排了七把剑。”
苏柔离去,傅小官回到了陶然亭,“你回去之后也帮我带一句话给你爷爷,就说……那张破日神弓的事我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燕小楼愕然瞪大了眼睛,想着爷爷和傅小官两人互带的这一句话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看来傅小官是知道了爷爷的意思,可爷爷能知道傅小官这话的意思吗?
“你放心,他知道的。”
就在这时,傅府中一道烟火冲天而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是那么的美丽。
“你应该走了,呆会……怕会吓着你。”
他这是关心我?
燕小楼心里欢喜,便摇了摇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远处的西门飘雪终于等来了信号,他拔剑一挥,二十多号绿林强人跟着他踏上了玄武湖,向湖那边的傅府冲去。
“不是,呆会有强人要来杀我。”
“那你和我一起走。”
这……傅小官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必须让这些强人杀入傅府,这是很关键的一步,但这事却没法给燕小楼说,这小妮子倒是倔强得很。
“那我们去里面。”
“好!”
傅小官带着燕小楼去了离宸轩,西门飘雪带着一帮杀手冲到了陶然亭,然后顺着长廊冲了三丈,苏苏早已飞去了清心阁的阁顶上,悄咪咪的盯着这扑来的一群人。
西门飘雪突然止步!
“小心有诈!”
傅府没有亮一盏灯,他没有听见一丝一毫的打斗声,那么萧战所率的骑兵呢?
他当下决定离开,可他尚未转身,就发现再也无法离开。
就在他们身后的陶然亭中,一盏灯亮了起来,他回头看去,灯下坐着的正是大师兄苏珏。
他再往傅府的深处看去,许多盏灯都亮了起来,还有几盏灯正向他们走来。
那些灯就挑在剑上,七盏灯,七把剑!
剑林七剑!
傅小官也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他忽然提着这把刀将这府上的东西砸烂,烂了那窗,烂了那楼,烂了那长廊,也烂了那一尊陛下送给他的白玉貔貅。
燕小楼惊诧的看着,傅小官转头对她微微一笑,“这事儿……你就当没看见!”
第203章 夜夜夜的黑 上
天空中原本就暗淡的星月不知何时已经隐去,渐有风起,很凉。
燕小楼已经回了燕府,爷爷书房里的灯依然亮着,她想了想,紧了紧了衣裳走了过去。
燕北溪从暖榻上坐起身子,咳嗽了两声,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倦容。
燕小楼走过去将他搀扶着,有些心疼,说道:“爷爷您应当早些歇息的,这入冬以来您这咳嗽就没完全断过,可别伤了身子。”
燕北溪微微一笑,“哎……爷爷老了啊,这身子骨明显感觉一年不如一年。”他向窗前走去,将那紧闭的窗户打开来,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哆嗦了一下,深吸了一口这凉气,抬眼望了望天,“这夜……怎么这么黑?”
“大致明儿又有雪了吧,这里太冷,您进去,我把窗户关上。”
“窗户就别关了,透透气。说说看你在傅府看到些什么?”
燕小楼将傅府所见一一讲来,但忽略了最后傅小官自己砸自己房子这事,因为这事傅小官说让她就当没看见,那便没看见吧。
“他让我也带一句话给爷爷您。”
“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那张破日神弓的事我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就这样?”
“嗯,他原话就是这样说的。”
燕北溪坐在了暖床边,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扣着床沿,发出轻微的咄咄声。
宣历元年发生在东部边军的那件事,当时通过兵部传到枢密院,而后门下中书省才知道。
因为秦同的战死,当时尚在朝中的参知政事秦秉中认为这份折子有诸多疑问,要求枢密院派专人前去东部边军调查。
然后费老太师找到了燕北溪,两人聊了两个时辰。随后在朝堂之上,燕北溪着燕师道派出枢密院的人去了东部边军调查此事。
三月后,调查之人回京,言说东部边军奏折无误,秦同将军率一千轻骑深入洗马原,陷入夷国红翎军团的包围之中。当东部边军派出军队前去救援时候,秦同将军已经战士,一千轻骑仅仅回来一半。
此战便是洗马原之殇的官方版本。
燕北溪当然知道那张破日神弓,那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自然就是让出东部边军主帅之职。
难不成傅小官要重启洗马原之殇的调查?
而今赈灾贪墨之事举国上下的官员都极为不安,难不成在这种时候陛下还有精力对东部边军开刀?
当然,如果将燕浩初召回,这一刀便劈不到燕阀的头上,既然傅小官出言相告,那么他的目标想来就是费阀。
费阀在军中的根基极深,前有南部边军大将军费安,虽说费安而今归隐于南岭郡,可他经营了南部边军整整二十年!
而那费邦曾经经营东部边军十五年,借着洗马原之殇与燕师道达成的协议调至兵部尚书已有近八年,这八年里也不知道他借着这一权势暗地里在各大边军安插了多少人手。
而傅武现在已经是东部边军轻骑兵统领,想来费阀的计划是让费武重掌东部边军了。
如此看来,那一番利益的勾结,燕阀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让费家如虎添翼。
失算了啊!
燕北溪缓缓仰头,心里想的却是傅小官才来上京多少日子?他为何知道这么多的事?难道陛下和尚贵妃就如此信任他?
难道陛下和尚贵妃已经查明傅小官确实是徐云清和傅大官的儿子?
想来应该是这样,否则单单凭着傅小官的本事,他哪里能够知道过去了八年之久,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东部边军的事?
傅小官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枚卒子,这一点燕北溪很笃定,这枚卒子既然指向了东部边军,那么最终要吃掉的就是上京的费阀。
这个胃口有点大,就算陛下能够将费阀吞下去,这枚卒子只怕也会从棋盘上消失。
敲击床沿的声音停了,燕北溪淡然的对燕小楼说道:“你去歇息吧,我也准备去休息了。”
燕小楼请安告退,段云愁走了进来。
“傅小官不死,上京城不宁。”
燕北溪沉默半晌,“他死不了,以后不要再关注傅小官,我们得把视线放长远一些,关注一下东边吧。”
……
霍淮谨一人一枪一骑走在寂寞的大街上。
大街上的街灯在寒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扯得变了形状。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漆黑一片。
“又特么的要下雪了!原本以为西边的冬天很冷,这南边的冬天也不好过啊!”
他又嘀咕了一句:“要是有一壶酒就好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酒。”五皇子虞问道背着一把剑落在了他的面前,霍淮谨跳下马来正要行礼,虞问道摆了摆手,“一起走走?”
“我去傅府。”
“我也去。”
“事情结束了吧?”
虞问道也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晒然一笑,“才刚刚开始。”
两人走进了傅府,傅府里一片狼藉。
霍淮谨皱了皱眉头,想着这可是一场有准备的仗,怎么会打成这样?
“看不懂了吧?”
霍淮谨摇了摇头看向虞问道,虞问道没有回答,而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傅小官,拿酒来!”
傅小官施施然走了出来,对两人行了一礼,一脸苦笑道:“你看我这地方现在乱成这个样子……”
“去那亭子里喝!”
陶然亭摆上了两个暖炉,石桌上摆上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精致小菜,当然还有三瓶西山天醇。
傅小官斟酒,虞问道向他介绍道:“这位便是镇西王次子霍淮谨,而今统领皇城禁卫。”
这名字有些熟悉,傅小官想了想,曾经虞问筠和他说过,不过是因为三公主的事提了一下这个名字。
她说三公主其实有心仪之人,便是那镇西王次子霍淮谨。
这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模样,生的很是秀气,若不是放在一旁的那杆长枪,估计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员虎将。
傅小官举杯向霍淮谨敬了一杯,言道:“今日之事,小官铭记在心,多的话就不说了,咱们初次认识,三杯!”
霍淮谨笑了起来,远在西边的时候就听说过了傅小官这个名字,和这天下所有人一样,因为那本红楼一梦,也因为千碑石甲字第一列的那首词。
他本以为这就是才高八斗的文人,来了上京与三公主虞轻岚见过两次面,虞轻岚也提到了这个人,说此人非但文采风流,而且懂治世之道。
这本也没什么,可今日长街那一战却刷新了霍淮谨对傅小官的认知——这小子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关键是这小子还杀人不眨眼!
一个文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要命的文人。
所以按照计划,在击杀彗亲王那三百骑兵之后,他就应该回驻地,但他却想来瞧一眼傅小官,因为虞轻岚说,年底和亲之事,傅小官极有可能作为和亲使者随去荒国。
“淮谨也早闻傅兄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雄,三杯!”
两人就这样连干了三杯,虞问道只有独自喝了一杯。
“殿下今晚辛苦,我们也三杯!”
虞问道瞪了傅小官一眼,心想老子还以为你忘记了我的功劳!
又三杯之后,傅小官再次开口,说的却是心里的一个疑问:“这彗亲王……殿下有多少了解?我怎么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金陵城宵禁,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说明宫里是不想再看到任何冲突,也说明宫里对可能发生的冲突有了预防措施,可他却依然发动了这场毫无胜算的行动。
傅小官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这彗亲王脑子有问题。
“我也不熟啊,不过今夜之事过后,他肯定是再难翻身的,按照我的估计……他会被逐出上京,赶去他在岭南的封地。”
弄不死啊!
这特么的就纠结了。
对于敌人,傅小官从前世到今生的观点都只有一个: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这彗亲王不死,他的心里就难受了。
“怎么才能弄死他?”
这话问的霍淮谨心里一颤,看了一眼傅小官,发现这小子的眼里满是杀意。
“哎……我这六皇叔可深得太后喜欢,要弄死他,除非是给他戴上一顶谋反的帽子,否则他是死不了的。”
“哦……”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坏主意。
“我收到一个消息,东部边军的轻骑兵统领费国回京了。”
“没有兵部的调令?”
“那破玩意多简单?他哥就是兵部尚书。”
霍淮谨皱起了眉头,他本来就是边军出身,对于这军中的规矩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方将领若是没有兵部文书擅自离开,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那么费国回京是想干什么?
“咱们就在喝酒等等吧,哦,再加一副碗筷,呆会还有一个人会来。”虞问道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傅小官望了望天空,天空漆黑一片,心想这怕是已经过了子时,也不知道还会有谁来。
对于今夜的布局他知道的并不多,但随着细雨楼情报的送来,他大致理清了其中的脉络。
老子果然是一枚棋子啊!
你们就真不怕我被别人一口给吃了?
第204章 夜夜夜的黑 下
施府主屋里的灯也未曾熄灭。
施老太爷蹙眉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心里依然没有拿定主意。
上次和傅小官闭门一番交流之后他就明白这傅小官并非易于之辈,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看傅小官了,但今日长街之事却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两个人两把刀,居然生生挡住了四百骑兵的冲锋!
虽然受限于长街地形,可那也是骑兵啊!
这倒不是彗亲王私拥军队,作为亲王,本就可以有八百私兵,只是这彗亲王的私兵配上了马匹。
但上京权贵却都知道彗亲王这些私兵不一样,因为他们多是退伍的军士,而负责操练他们的人,也是某个边军退伍的将军。
彗亲王也未曾去隐瞒此事,在历年的皇家围猎活动中,他都会带上自己的这些骑兵在陛下面前秀一把。
表现得极为光明磊落,这便堵住了众人的口。
所以这是一只真正有战斗力的骑兵,却没能将傅小官杀死,反而还被随后而来的道院弟子给差点弄个全军覆没。
“父亲,这傅小官……不好杀啊!”施朝渊当然也通过此事认识到了傅小官的厉害,这小子一家伙把彗亲王给阴了个底朝天,今夜之事过后,彗亲王再难有翻身之时,他必定会被逐出上京,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来。
不过是短短的一天时间而已,一个堂堂的亲王就被他给掀翻了,这小子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都是骗人的。
“杀傅小官的人找到了没有?”
“回父亲,找是找到了,不过……还杀?”
“为什么不杀?”施老太爷站定脚步,立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时间定在元宵夜,傅小官必然会去兰庭集……此事,你和大皇子通个气,看看他是个什么意见。”
施朝渊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见了傅小官之后就如此坚定的要杀他,当然,这之前施朝渊也是想要杀傅小官的,那仅仅是为了出一口心里的恶气。但今日之事发生之后,说句心里话,他对傅小官再没有了杀意。
无他,仅仅是因为这厮非但不好杀,一个不好就会被他反咬一口,他连堂堂亲王都能咬死,何况这施家。
施老太爷却没有对他解释,而是喃喃的嘀咕了一句:“这天这么黑,怕是又要下雪了。”
……
傅小官和五皇子还有霍淮谨在陶然亭里喝酒聊天,董府的一家子此刻却坐立不安。
董夫人尤为紧张,她的手拽着一张手绢,眉间满是愁容,看了一眼董康平,问道:“今夜宵禁,会不会是彗亲王要对小官动手啊?你要不要去一趟宫里找找陛下?”
董康平摇了摇头,“你别担心,再等等。”
“等什么?”
“等傅小官送来消息。”
董府根基尚浅,可没那么多的眼线,所以这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不知道的,但一想傅小官傍晚时分来过说过的那句话,心里却反而有些担心。
傅小官说今夜会有很多事情发生,让他们就呆在家里,书兰也不要过去,等事情结束我会派人送消息过来。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送来?
董书兰也很担心,她很想去傅府看看,但想着傅小官的那句极为慎重的话,便生生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家伙,可真是胆大,居然敢在长街将那三王子给废了,居然还敢在长街与四百骑兵一战!
简直是不要命了!
他那时有没有想过万一没打赢,被彗亲王给杀了,我和问筠怎么办?
这事儿得好生警告他一番,眼见着就快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情还这般冲动,万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才好?
就在他们急促不安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董府的门口,春秀走了进来。
她正要行礼,董书兰却一把拉住了她,“没事吧?”董书兰紧张的问道。
春秀露出了微笑:“回主母,没事的。”
一声主母叫的董书兰脸蛋儿一红,她连忙又道:“说来听听。”
春秀便将府上的一应布置和最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董夫人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幸亏五皇子殿下安排了高人在府上,这天杀的彗亲王,他那儿子做出了那天怒人怨之事非但不悔过,反而还想要加害小官,当真是该死!”
董修得耸了耸肩膀,“你们看,我早就说了他不会有事的。”
董夫人瞪了他一眼:“你凭什么判断?”
“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这可是古话。”
“你这意思傅小官是坏人?”
董修德看着马上就要爆发的母亲,立马闭了嘴,心里想的却是那傅小官如果是好人才特么的见了鬼!
董书兰斜乜了董修德一眼,又对春秀问道:“那……现在他在干啥?”
“回主母,现在少爷在喝酒。”
喝酒?董书兰一怔,“和谁喝酒?”
“一个是五皇子殿下,还有一个是刚到的燕师道,另外一个是年轻将军,以前未曾见过。”
……
五皇子要等的人就是燕师道。
燕师道在将夜时候离开了燕府,去了一趟费府。
他当然是去见费国的,因为前两天费国来燕府找过他。
燕师道喝了一杯酒,眉间有些凝重。
“判不了他私自离军之罪,他的手里确实有探亲文书。他是轻骑兵统领,有兵部审批文书即可,无须上报枢密院,当然更无须请奏陛下。”
“他此行所为何事?”傅小官问道。
燕师道看了看傅小官,在这混黄的灯光下,傅小官的五官确实和徐云清有几分相似。
他微微有些出神,然后莫名一笑。
“还不是因为赈灾贪墨之事。”
随后燕师道将此中详情细细说给了傅小官听,他觉得傅小官有资格听听。
“去岁陛下彻查贪墨之事,抓捕了各道官员数百,而今就羁押在大理寺狱中。眼见着这顺藤摸瓜就要摸到瓜了,许多人便再无法安坐,包括燕阀也是一样。”
对于燕师道如此坦诚的言语傅小官倒是颇为佩服,但五皇子看起来却波澜不惊。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毕竟上京传言六大门阀以燕阀为首,经历了爷爷和父亲两代宰相的经营,说句实在话,只怕父亲自己都不知道门下有多少人是靠着燕阀升官发财的。”
他又喝了一杯酒,“所以去岁末,为了防止陛下继续查下去,夷国的红翎军团有了动静,他们从驻地开拔到了洗马原,与我东部边军隔河相望。而据斥候探查,夷国之后方物资正在大量调拨,就连夷国军部首脑都亲自来了前线视察。”
“种种迹象表明,这东边恐怕是不太平了,所以陛下在一番深思之后,对百官宣布了那些人犯不审而斩的决定。这自然是陛下妥协了,也算是安了这些官员门阀的心。”
“可费国此次回来对我说的却是陛下并未曾动摇继续查下去的决心,那番话不过是说给我们听的。所以他的意思是……东边那一仗,还是得打。只有真正打起来,打大了,打得陛下根本无法顾及这贪墨之事,才能真正解了六大门阀之危。”
傅小官认真的看着燕师道,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问了一句:“他是如何得出这个判断的?”
傅小官想的是会不会因为自己家往东边运粮这事暴露了,但燕师道的回答是:“他说,这是费老太师的判断。”
“他为什么敢对你说这大逆之话?”
“一来,兵部无论有什么动静都无法绕开枢密院。二来……”燕师道端着杯子将酒洒在了地上,“父亲犯过一次错误。”
“什么错误?”问这话的人是虞问道,而傅小官大致已经猜到。
“宣历元年,洗马原之殇,秦同是不该死的。那时候父亲认为燕阀在文官之中已是巅峰,但在武将之中却毫无建树。所以在洗马原之战发生之后,费老太师来寻了父亲谈了很久,于是就有了费邦调任兵部尚书,而我那三弟燕浩初调任西部边军统帅之事。”
“这事儿,父皇可知道?”
“父亲在宣历五年秋与陛下说明了真像。”
“他为什么要说出来?”问这一句的是傅小官。
“因为父亲对我说过多次,所谓的燕阀,就是陛下的燕阀。”
“所以宰辅大人对陛下说了之后,陛下非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更加信任。并且陛下也并没有为秦同翻案,其目的是将燕阀这枚棋子埋下去,让费家以为有了宣历元年的那次合作,这一次自然还能继续合作。”
傅小官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燕师道看着他看了数息,亲手拿着酒瓶给傅小官倒了一杯酒,什么都没有说,遥遥举杯共饮了一杯。
“那么对于东边,燕阀是如何打算?”
“父亲的意思是……那就打一仗。”
如此看来,这依然是为了麻痹其余五阀,陛下要将这六大门阀洗牌的决心并没有改变,而且燕阀是知道的。
那么燕北溪会不会召回燕浩初?
想着前些日子在燕府与燕北溪之交流,傅小官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特么的,燕北溪就是陛下的人,自己还天真的去给燕北溪解惑,实在是愚蠢之极!
“另外还有一件事,彗亲王的幕僚计云归去了南岭郡找了费安。这是费国告诉我的,他说……费安之心早如死灰,这计云归想请费安带兵入京,简直是愚蠢。”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正月初七
“终究遗憾了一点。”
尚贵妃的肩膀上歇着一只信鸽,她将手里的纸条递给陛下,又道:“没法给他冠上谋反的罪名,那就只有让他去岭南了。”
皇帝拿着那纸条看了一眼,丢在暖炉中烧掉。
“费安哪里会上了这种当。”
尚贵妃一声叹息,问道:“接下来计先生如何安排?”
“就让他去东部边军吧,多一双眼睛盯着总是会好一些。”
“真要打?”
“傅家的粮食已经陆续的发出,最早的一批估计在下月初就能送到兰陵城。按照燕北溪和朕的估计,这场战争的暴发时间会在费国返回东部边军之后——毕竟这一战的另一个目的,费家是想让费国重新执掌东部边军,所以当费国回到东部边军,这第一批粮食差不多也就到了。”
想着傅小官对此事的提醒,和他随后主动承担了这粮食的运送,这小子,朕倒是欠了他的。
这便是虞朝少年,与天不老,朕会记得他的好,将来……便让他与国无疆!
“可是报上来的武器盔甲却欠缺了许多。”
“无妨,打烂了再重建吧……倒是这京城之中,也该布置下去了。”
……
昨夜漆黑的夜和寒冷的风终于将酝酿了一宿的雪给飘了下来。
纷纷扬扬中,偌大的上京城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面纱,极目望去,一切都不再清晰。
彗亲王府的门再没有打开,门外三百多个人头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条街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作三月巷子。这巷子的两旁是许多的老柳,此刻这些老柳树自然褪去一身的绿,光秃秃毫无生机。
但当那三月一到,这些老柳便会生出新的柳叶,也会绽放出洁白的花絮。
当那春风一起,这一巷子的柳絮纷飞,就是上京城有名的阳春三月雪。
这时候自然不是三月,今儿个是正月初七,却也有大雪纷杨,白了那老柳,也白了那街道上已经黑了的血。
当天光微亮时候,一只黑狗嗅着这血腥味儿跑到了彗亲王府的门口,它看着那一大堆人的脑袋,似乎吓了一跳,对着那门汪汪汪的狂吠了几声。
然后那府里传来了一声绝望的大吼:计云归!你误我好事,本王,定不会放过你!
黑狗吓得扭头就跑,街上薄薄的雪面便留下了一串梅花般的印痕,很是好看。
彗亲王赤红着双眼,双手抱起一个前朝流传下来的青釉仕女瓶“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那原本抱琴的仕女也散落一地,站在书柜旁的世子虞乐和次子虞欢吓了一大跳,心想这物件父王可是最喜欢的,如此看来情况极为不妙。
彗亲王一宿没睡,他什么消息都没有等到,于是他就知道这事儿被计云归给下了个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想的却是这计云归最后跑去了南岭郡,若是真让他请动了费安……这特么的就是要置本王于死地了!
“备车,备车!”
彗亲王一边大叫一边慌张的跑出了书房,才发现天色已亮,雪很大,身子很凉。
他上了马车,护卫打开了亲王府的门,马车却没有前行。
他撩开车窗,便看见金陵府衙最精锐的惊羽卫此刻正肃然的站在门前。
惊羽卫中还有一顶轿子,此刻那轿子里走下来了一个人,他是宁玉春。
“金陵府尹宁玉春见过彗亲王殿下!”
“哼!本王有急事出城,尔等这是何意?”
“回亲王殿下,昨夜有一女子击鼓鸣冤,事涉殿下的三王子,但下官寻思殿下昨夜恐怕没空,故决定于今日在此等候殿下……殿下,您这亲王府的门口,为何有如此多的人头?这可是一桩大案啊,下官既然看见,还请殿下移步金陵府衙,当然,下官定然查明其中真像,还殿下一个清白。”
“你……你个小小的金陵府尹,也敢拦住本王的路?你那府衙本王没有兴趣,本王要走,且看你如何拦我!”
宁玉春面带微笑摇了摇头,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这雪花融化,然后捏了捏手。
“下官就知道不太好请殿下,所以……”宁玉春转头向那轿子说了一声:“贾公公,你再不出来彗亲王可就跑了!”
跑?本王跑什么?
彗亲王一个激灵,便见那轿门打开,陛下身边的传旨太监贾公公走了出来。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笑意的小跑过去,来到了彗亲王的马车前,低声说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皇家的颜面还是需要殿下维护的。陛下对奴才交代了一句话,陛下说彗亲王肯定会随着宁府尹去府衙自证清白,您看、陛下看走了眼,没想到殿下居然会跑——话说,这国家都是陛下的,殿下能跑到哪去呀?依老奴的意思,殿下这就随宁府尹去府衙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是美哉?”
“本王可没想跑!”
“这……老奴回去会禀报陛下,殿下并没有想跑。那殿下现在就随宁府尹去,可好?不然老奴这差事可就交不了差了,若真是弄僵了动起手来……那时候只怕殿下您,不好下台啊。”
彗亲王闭目仰头,静默数息,“好吧,本王就去府衙瞧瞧。”
宁玉春带着彗亲王走了,贾公公望着风雪中渐渐模糊的人影,摇了摇头上了马车,便看见了傅小官那张笑嘻嘻的脸。
“傅公子啊,这假传圣旨之事若是被陛下知道,老奴可是会被砍头的!”
“公公传了什么圣旨?没有啊,公公就是劝说了一番彗亲王而已。彗亲王原本想要逃离上京,却在公公的劝导之下,主动去了金陵府衙侯审,这可是公公的大功劳啊!”
“可老奴搬出了皇上啊!”
“是啊,这又没有错,皇上不就是用来背、不是,不就是用来威慑这些小人的么。”
好像有点道理,贾公公打了个哈欠,“走吧,老奴还得回去睡个回笼觉,明儿个就开朝了,可是大朝会,你可也记得早些入宫来。”
“多谢公公,公公慢走。”
傅小官取了五千两银票塞到了贾公公的手里,“咱们这么熟了,多的话不说,过年也没去给您拜年,这是小子的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说着他跳下了轿子,对贾公公挥了挥手,贾公公笑着摇了摇头,轿子抬了起来,向皇宫而去。
苏苏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站在风雪之中,原本绑在脑后的马尾巴不知何时被她解散变成了一头披肩长发。
那长发便在这风雪中飞舞,看上去……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幸亏是白天,若是晚上,这造型真有点吓人。
“你留在这干啥?”苏苏好奇的问道。
“看看。”
“看什么?”
“看会不会还有人来。”
傅小官真的就在彗亲王府的那大门前驻足看了半个时辰。
那大门在彗亲王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关上,里面也并无声音,苏苏就看不明白了,其实傅小官也没看明白,他以为那个叫计云归的谋士会回彗亲王府,可现在看来这人只怕已经跑了。
苏柔昨晚去了彗亲王府,却没有找到姬临春。
于是他天还没亮就凭着陛下给他的玉牌跑进了宫里,找到了贾公公随着宁玉春来到了这里。
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守到计云归,因为他想的是彗亲王府那么大,要藏一个人实在简单,如果这姬临春是个重要人物,那么知道她藏身之处的人肯定很少。
彗亲王是一定知道的,不过,因为彗亲王身份的原因,如果他咬死不说,傅小官拿他毫无办法。
可对付一个幕僚就简单多了,傅小官有无数的法子让他张嘴。
“走吧。”
“不看了?”
“没啥好看的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金陵府衙瞧瞧热闹。”
……
因为还没开朝的原因,又因为事涉彗亲王,所以金陵府衙里主审姜鱼一案的是刑部尚书席寻梅。
这破事儿!
席寻梅在今儿一早接到陛下口谕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倒不是怕彗亲王,而是从漠南牧场回来过年的父亲早上对他的说的那番话。
“爹养了一辈子的马,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他狗儿怎么叫,不误马儿走正道!”
这是什么道理?
“你就死命的审这个案子,管他彗亲王怎么叫,不就行了?狗儿叫烦了,主人是不会打马的,只会打狗,信爹的,错不了。”
好吧!
席寻梅收敛了心神,面容一震,手里惊堂木“啪!”的一拍,“带原告姜鱼上堂!”
傅小官和苏苏在外面探头探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嘟哝了一句:“不行,这状我也得要告!”
说着他转身去了对面一处讼师房,花了一两银子,请里面那讼师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诉状,那讼师写完之后一直看着傅小官,傅小官摸了摸脸,问道:“你看什么?”
“啊,哦,你能不能在这书上帮我签个名?”
傅小官接过来一看,又是红楼一梦,“那你退我那一两银子。”
这讼师一脸肉痛的将那一两银子还给了傅小官,傅小官提笔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讼师拿着一看,又瞄了一眼傅小官,心想这字……老子今儿个开张难道就被骗了?
傅小官可没管他,拿着诉状跑到了府衙门口,“咚咚咚……”的就擂响了外面的大鼓。
第206章 傅小官告状
这鸣冤鼓一响,吓得里面陪审的宁玉春一哆嗦,又是什么情况?
席寻梅正在询问姜鱼,忽然被这鼓声打断,心想难不成这上京城里的冤屈如此之多?
宁玉春和席寻梅对视了一眼,席寻梅能怎么办呢?只有点了点头,让姜鱼先候着,将那击鼓鸣冤之人带上来先瞧瞧。
就这样,傅小官拿着一纸诉状走进了府衙大堂。
“宣历八年陛下钦赐进士傅小官,参见二位大人!”
席寻梅顿时一惊,这小子跑上来是想干啥?本官不是正在审理你这破事吗?
宁玉春更是哭笑不得,你特么也是人证之一,呆会审了彗亲王自然会传你上堂对质,你特么急啥啊?
这简直不按剧本来嘛。
席寻梅用两声假咳掩饰了一下此间的尴尬,“本官还没传你上堂呢。”
“啊,不是,回大人,今儿个一早下官去了彗亲王府看了看,里面鸦雀无声。下官寻思这彗亲王都被带走了,那亲王府里应该哭天喊地才对……”
说着他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彗亲王,这是他第一次与彗亲王相见,免不得多看了一会,而彗亲王也盯着傅小官,他也没见过傅小官啊,此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原来就是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将自己的三子打残!
原来就是这个看似面善却内心恶毒的少年伙同三个党羽将自己那四百骑兵砍死一大半!
他不过临江一小地主!
他不过虞朝一文人,就算是那进士身份,还是陛下所赐!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少年,却将自己苦心经营十数年的彗亲王府给掀翻了!
这特么的,阴沟里翻船大概就是此刻彗亲王的内心写照。
傅小官却颇为惊讶的扬了扬眉,因为这彗亲王长得颇为帅气,和陛下确实有几分相似。这样的人通常而言智商是在线的,长街袭杀在傅小官看来就是一着妙棋,可昨夜的所有招数却偏偏昏聩无比。
难不成是被仇恨冲昏了头?
“大人,昨夜这彗亲王派了许多绿林匪人冲到了我那府上,一顿烧杀抢掠,令下官损失惨重。下官本想等此案了结之后再请刑部裁决,让彗亲王府赔偿下官损失,却没料到那彗亲王府似乎人去楼空。下官不知道彗亲王还有没有赔偿能力,下官担心这彗亲王知道东窗事发将家人遣散,并将一应财物带走,那……下官的损失折合纹银大致二十万两,这找谁赔去?”
彗亲王一听,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傅小官:“你、你、你要不要脸!”
二十万两银子,你特么那府邸才值多少?
趁火打劫是你这样打的吗?
“殿下,我是文人,文人最重这脸皮,你不信啊?我那府上还保持着昨夜的模样,可以请席大人和宁大人派人去查啊!哦,我告诉你一下,其中有陛下所赐的一对白玉貔貅镇宅神兽,这玩意儿值个十万两银子不过分吧?”
“你、你、你无耻!”彗亲王很是激动,就连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
见过不要脸的,却真没见过像傅小官这样不要脸的!
彗亲王想要吐血,却堵在胸口,实在难受。
傅小官背着双手施施然走到了彗亲王的面前,一脸笑意,伸出了一只手将彗亲王指着他的手拍开,“你的意思是,陛下连十万两银子都不值?”
席寻梅一听,啊,这厮好无耻!
宁玉春仰头闭目,心想这文人不要脸,当真是无敌的!
彗亲王一惊,这话被傅小官掐去几个字一说,性质可就变了,他正要辩驳,傅小官却指着了他的鼻子:“作为一个亲王,你目无尊卑,作为陛下的弟弟,你目无兄长。作为当今太后的儿子,你却做出了人神共愤之事!”
“别特么说话!我且问你,你可知礼义廉耻?你可知道德法纪?你可知这特么究竟是谁的天下!”
这最后一句话傅小官几乎是吼出来的,顿时令这大堂之上所有人大吃一惊。
府衙外围着的黑压压一片吃瓜群众也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
啊,傅小官又骂人了!会不会又把那厮骂的吐血呢?
“我告诉你,这是陛下的天下!你纵容你那孽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特么居然还敢在这天子脚下出动骑兵想要取我性命!你想谋反吧?是不是陛下惩治了你那儿子,你的骑兵就要冲去皇城?”
“你、你……”
“我特么叫你别说话!”
傅小官此刻怒目圆瞪,杀气尽放,令彗亲王立马气短,浑身一个哆嗦,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傅小官闪身躲过,又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当今太后凤仪天下,慈惠善良。以身作则令后宫安稳,令天下百姓一心向善。可你呢?你却阳奉阴违,纵容你那孽子为非作歹,不知己过不懂反省践踏国家律法,你是想置太后于何种境地?你是想要气死太后!其心可诛!”
“噗……!”
彗亲王狂喷鲜血而不止,“你、你……”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傅小官踏前一步,微微弯腰俯视着彗亲王。
“太后贤良宽厚,将你留在上京本意是能够念想时候见到你。可你呢?你懂太后那一番慈母之心吗?乌鸦尚懂反哺,羔羊尚懂跪乳,而你呢?”
傅小官站直了身子,恶狠狠的一声大喝:“你特么禽兽不如!”
“噗……!”
彗亲王嘴里的鲜血再次狂喷,身子却已经瘫软,双手垂下,两眼已无神气。
外面吃瓜群众顿时欢呼,席寻梅旁边的书记官奋笔疾书,将这所见一字不漏的记载了下来。
而席寻梅和宁玉春却早已惊呆。
席寻梅是见过去岁在金殿之上傅小官将礼部尚书施朝渊给骂得吐血的,而此刻更甚,这彗亲王不知道吐了多少血,眼见着就只有出气没了回气。
而宁玉春是听过傅小官曾经那故事的,此刻亲眼见到,顿时惊为天人!
这家伙不但胆大包天,还思维缜密,处处围绕着太后,处处以太后之声誉来讨伐彗亲王,这特么换了谁也无法辩驳啊。
关键是他那咄咄逼人之气势,活生生将彗亲王憋屈至吐血将死。
随着那一句你特么禽兽不如骂出口,府衙外吃瓜群众顿时激昂:“弄死那禽兽不如的狗屁亲王!”
“还太后之清白声誉!”
“严惩那狗屁亲王已正法纪!”
“苍天啊,你终于开眼了,大虞有幸,社稷有幸,百姓有幸!”
“生子当如傅小官!”
“嫁人需嫁傅小官!”
“傅小官!傅小官!傅小官!……”
卧槽,傅小官吓了一跳,你们跟着咋呼啥呢?这里的事儿还没完呢。
燕小楼也在这人群之中,她心里担心着傅小官,想要瞧瞧府衙问审的经过,却没料到正好看见傅小官在这大堂之上活生生将不可一世的彗亲王骂的毫无反抗之力!
他……果然是英雄般的人儿!
文可著书立说留名于千碑石上。
武可横刀立马斩杀敌人于马上。
就连骂人,居然也如此精彩,居然也可以杀人!
出口成刀,口诛笔伐,想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傅小官也看见了燕小楼,他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燕小楼脸儿顿时红了,她也腼腆的对傅小官挥了挥手。
傅小官这才想起正事还没做呢,刚才倒是骂的痛快,自己那家里可是自己亲手砸的,这损失必须得找彗亲王补回来才行。
于是他举起双手往下一按,外面激昂的声音顿时止住,一片安静。
他转身向席寻梅和宁玉春行了一礼,才说道:“两位大人,这是下官的诉状。”
他将诉状递了上去,又道:“下官怀疑彗亲王有转移资产的嫌疑,下官恳请二位大人派了官兵查封彗亲王府,并着他赔偿下官的惨痛损失。”
这……这特么可是个难题啊!
案子还没有审明白呢,不是,案子都还没审呢,没理由查封啊。
可随后席寻梅又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任他狗儿怎么叫,不误马儿走正道!
老子走的是正道,至于理由,傅小官这洋洋洒洒的一篇诉状不就是理由吗?
他大手一挥,“来人!”
“介于彗亲王此刻状态不佳,而傅小官所言有理,故,本官决定暂时查封彗亲王府,里面一应人等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彗亲王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抬起手来,抬了一半又垂了下,嘴里吐出了轻不可闻的两个字:“不要……”
然而……没有人去理会这两个字。
席寻梅看向傅小官,“你……闹腾完了?”
这意思是现在是不是该本官审案了?
傅小官嘿嘿一笑:“多谢两位大人,下官这就告退。”
“走走走!”席寻梅连连挥手,有这小子在,估计这案子难以审得下去。
傅小官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姜鱼,问了一句:“你那五味斋……可还开着?”
姜鱼满眼崇拜的对傅小官道了个万福:“回公子,还未开。”
“唔,也好,等这事过去了再开吧。上面两位可是青天大老爷,你有任何冤屈尽管直言。”
“小女子谢过公子。”
“不,你要谢就得谢太后娘娘,本公子也是得太后娘娘教化才明白这天下事理。”
“如此,小女子就谢过太后娘娘。”
卧槽,这小子真特么的狡猾啊!
宁玉春如是想。
第207章 师太不守妇道
席寻梅见傅小官转身走了出去,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安静的审案了,可接下来他又傻了眼。
衙门口黑压压的人群特么的又激动了起来!
那震天的欢呼声仿佛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一般,就连他惊堂木拍下去的声音也被淹没在那高昂的声海之中。
就连堂上两旁肃然而立的衙役此刻都转头向外望去,就见傅小官高举着双手,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好!”
“小官好!”
“父老乡亲们辛苦了!”
“小官辛苦了!”
“恶人终究有恶报!”
“好人必然有好报!”
“……!”
这能怎么办?
席寻梅当了足足五年的刑部尚书了,审问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可今儿个这种场面还是头一遭。
他并未恼怒,还露出了笑意,仅仅是摇了摇头。
有这家伙在上京,上京似乎多了几分生机。若是明日开朝之后有这家伙上了金殿,恐怕金殿之上也会多几分趣味。
如此,甚好!
傅小官终于走入了人群,他忽然在人群中吼了一句:“天不生我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
于是人群也跟着吼了起来:“天不生我傅小官……”
连绵不绝却又整齐划一的这声音响彻上京,那些人群居然跟着傅小官而行,一边走一边吼:天不生我傅小官……
这……街道两旁店铺中的人跑了出来,二楼上那些原本关着的窗户也打开来,伸出了一个个的脑袋,然后一个个惊诧,便有询问,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这些上京的百姓们顿时欢乐起来。
昨日长街血战,傅小官已经是他们心中英雄般的人物,昨夜那彗亲王居然敢做出人神共愤之事,幸亏傅小官命大活了下来。
今儿在那府衙里傅小官将那彗亲王骂得吐血不止,众人更觉解气。傅小官代表着这上京城百万百姓,他的声音就是这么多百姓的声音,他骂彗亲王的那些话,就是这些百姓们想骂却不敢骂出来的话。
今日傅小官酣畅淋漓的骂了出来,他们便觉得那仿佛就是自己。果然是天若不生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
浩浩荡荡的人群随着傅小官走过了大街小巷,来到了三月巷子。
傅小官双手一挥,浩荡人群声音渐歇。
他扯着嗓子吼道:“诸位,这里就是彗亲王府,我向诸位保证,在太后娘娘的指引之下,我,傅小官,定然会将这彗亲王府轰成渣!这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怕是亲王,犯了法也当与庶民同罪!”
“所以,朗朗乾坤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官希望大虞百姓能够一心向善,面见恶事,却又能万众一心加以惩戒,如此,大虞之兴可期,如此,诸多恶事可止。”
“美哉我百姓虞朝,与天不老!壮哉我虞朝百姓,与国无疆!小官……与诸位共勉!”
如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在三月巷子,就连那积在枯柳上的雪都被震得簌簌而落,彗亲王府里的人却在这雷动欢呼之声中瑟瑟发抖。
……
“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句话是燕师道问的,而事实上此刻有许多人都问了同样的这句话。
比如施阀的施朝渊,费家的费邦费武,秦家的秦会之,薛家的薛哲。当然也还有五皇子虞问道,以及大皇子虞问天和四皇子虞问书等等等等。
燕北溪对燕师道的回答是:“借势!”
“此举有何意义?”
“宣扬太后之名……这人啊,就图一个名声,太后尤其如此。这小子,可将这棋局做死了。就算彗亲王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诸如类似的回答很多,唯独只有四皇子虞问书淡然的笑了笑,“好一个天不生我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这人,越来越有趣了,本皇子倒是想要见他一见。”
四皇子身后站着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她的声音很冰冷,“殿下准备何时与他一见?”
“过了二月二吧……如果他还死不了,那就见见。”
傅小官将众人劝离,带着苏苏和燕小楼踏雪而去。
他也劝了燕小楼,可这姑娘似乎不听劝,这又不能赶走,那就只好带上。
他要去水月庵!
昨日就要去的,却没料到被那突发的事情耽误了。
前日细雨楼就传来了讯息,有一黑衣男子进入了水月庵未曾出来,到现在细雨楼也未曾传来消息,那就是还没有出来……这不禁令傅小官有诸多联想,可那师太据说年岁已高,似乎又不太可能。
那么他们做了些什么呢?
三人就这样走在风雪之中,极少言语,只是苏苏在路过长街的五味斋时候看了看,未曾开门,想着那一大袋被劈散的糕点,心里有些不痛快,于是就去旁边的小摊子处买了一个糖人儿。
“你要不要来一个?”
燕小楼摇了摇头,作为燕阀的千金小姐,她做不到像苏苏这样当街舔着糖人儿的洒脱。
“味道很好的,真不试试?”
“多谢苏姑娘了,真的不用。”
好吧,苏苏无法理解,就像燕小楼无法理解苏苏一样。
三人继续前行,长街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那些尸首不知道被清去了哪里,地上的雪掩盖了昨日的血,若非街道两边那些断去的各种架子,便再难以看见昨日血战的痕迹。
就这样悠悠荡荡,三人来到了水月巷子。
燕小楼不知道傅小官想干啥,她以为傅小官就是随意逛逛,现在她依然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傅小官在水月庵前停下了脚步。
难不成他是要去拜女娲娘娘?
这水月庵的香火可不旺盛,就算是要拜也应该去城隍庙才对呀。
傅小官仰头看了看水月庵的牌匾,三个大字已经斑驳,分辨不出曾经的色彩。
庵门虚掩着,门上的铜环也毫无光泽。
他走了过去,嘎吱一声推开了门,迎面所见是一处天井,天井中有一方假山鱼塘,鱼塘旁有一颗梅树,梅花开的正艳,给这原本黑白的背景增添了一抹色彩。
梅树的下面有一口井,井上的轱辘上铺着一层雪。
他走了进去,穿过天井走入了廊坊,然后进到了正殿。
正殿中只有油灯几盏,光线颇为昏暗。
女娲娘娘的塑像就在这正殿之中,映着这昏黄光线看上去雕塑得栩栩如生,只是这塑像也已经斑驳,只有极少的地方能够看见昔日金身的痕迹。
塑像前的祭台上有一盏香炉,香炉里插着一柱燃了一半的香。
香烟袅袅,多了一分香火的味道。
傅小官四处打量了一下,正要绕至这雕像之后,却见侧边的一扇门打开来,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衣的老尼。
“施主是来求签问卦还是来上一柱香?”那老尼站在傅小官的面前,单手打了个道暨问了一句。
“你就是不念师太?”
“老尼正是。”
“这庵里香火看起来不旺啊。”
“无妨,凡人无眼,不识女娲真神,以后……娘娘显了圣,自然香火就旺了。”
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一句:“你还没死心?”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但那老尼却心里一惊,手里的念珠旋转了一颗,“贫尼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问问。”
他走了几步,来到了那扇侧门之前,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里面并无灯火,漆黑一片,想来就连窗户都是蒙着的。
“师太啊,是这样,贫道、啊不,我呢有一只猫走丢了,下人说这猫进了这水月庵,所以我就来找找我的那只猫。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不知道师太可曾看见?”
不念师太微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眉头,“贫尼未曾见过公子的猫。”
“哦……我那只猫价值数千里银子,跟随了我多年,可不能让它丢了,所以师太啊,我四处找找可好?”
苏苏舔着糖人儿愕然的盯着傅小官的后背,这家伙要干啥?他哪里有什么鬼的猫呀?
燕小楼也不明所以,心想难不成傅小官对这地方还有所怀疑?
他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在燕小楼的心里,傅小官说话做事都极有深意,可不是上京城的那些少年能够比拟的。
不念师太的心里却是一震,这是阳谋,她只能答应,他要是真找到了那隐秘地方可就大为不妙。
她压根就没料到傅小官会跑这地方来,而今该怎么办才好?
“师太啊,你猜猜我的那只猫会藏在哪里呢?”
不念师太手里的念珠飞快的转动着,傅小官的视线就落在这一串念珠上,他明白自己来对了,此间,定有猫腻!
“如此,公子请自便吧。”不念师太心想那地方如此隐秘,想来他是没可能知道的。
“多谢师太!”
傅小官和苏苏走入了侧边的那屋子,燕小楼想了想,取了一盏油灯也走了进去,不念师太跪在了女娲娘娘的塑像前,心里默诵着经文,求的却是傅小官早些离开。
没多久,傅小官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挑着一件产至挺美的亵裤。
“师太啊,你有点不守妇道啊!”
第208章 栽赃
“师太啊,你有点不守妇道啊!”
不念师太回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施主,此物从何而来?”
苏苏躲在傅小官的背后吃吃直笑,而燕小楼的脸蛋儿绯红,幸亏此间光线暗淡,否则她只怕会羞怯的转身就跑。
她幽怨的瞪了一眼傅小官的后背,心想这家伙,可羞死人了,这么龌龊的法子,这天底下也就他能够想的出来。
那自然是燕小楼的亵裤,当然,不是傅小官给强拔下来的,而是傅小官说了好久,燕小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偷偷脱下来的。
“此物有大用,你相信我。”
“这……”哪有未出阁的少女把这等羞死人的私人东西给一个男人的?
燕小楼的心里在百般纠结之后,想着他或许真有大用,银牙一咬,就这么交了出去。
傅小官此刻挑着这个大红色的亵裤走到了不念师太的面前,他的心里其实颇为诧异,燕小楼这样淡漠的女子,本应该穿浅色的才对,倒没料到她居然穿的是这大红颜色。
如果用性格色彩学来分析,这小楼姑娘属于……闷、骚型。
这话他可不敢讲,只是心里觉得有趣。
“师太法号不念,依我看呢,师太还是念的。我看了看这型号,其实不适合师太你穿,因为目测小了两号,那么师太能不能告诉我,这玩意是谁的穿的?或者说……师太这地方可还有别的女子?”
“你、你这是陷害贫尼!”不念师太豁然站起,脸上已失去了淡然,变得激动起来。
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还不够。
所以傅小官扬了扬眉,又道:“我说师太啊,我就是来找我的猫的,你说我陷害……难不成我还专程带着这玩意?我是这么想的啊,你仔细听听。据说这上京城里过那么一段时间就有少女失踪,然而金陵府衙始终找不到这些少女去了哪里。今儿个在师太这水月庵里发现了线索,请问师太,我是报官呢?还是不报官呢?”
不念师太非常清楚那亵裤绝非水月庵里的事物,可这人却偏偏用了这么个手段来陷害于她,其目的不言而喻,当然是想要报官将此处查封。
但此处却万万不能被官府查封,尤其是现在。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究竟想怎么样?”
“把我的猫交给我,此事,我就当未曾发生过。”
“贫尼未曾见过你的猫,如何给你?”
“这我不管,我数十下,如果没有见到我想要的猫,你这水月庵也就不要再守着了,余生……就去牢里蹲着吧。”
“十!”
傅小官挑着那亵裤往外走了一步。
“九!”
他走到了正殿的门口。
“八!”
他抬头望了望天井。
“七!”
然后看向了那一树梅。
“六!”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口井上。
“五!”
他皱起了眉头。
“等等!”
就在这时候,不念师太出声了,然而傅小官的视线依然在那井口,因为井上打水的轱辘动过,上面的积雪没了。
“师太找到我要的猫了?”
“施主请去后院喝一杯茶,给贫尼一点时间找找。”
“茶就不喝了……”傅小官忽然转身面对不念师太,笑道:“要不……喝点那井水。”
他的视线就落在不念师太的念珠上,果然,这句话说出的那一瞬间,不念师太手里的念珠突然一顿,过了两息才又拨弄着旋转起来。
他将那棍子上的大红亵裤取了下来,随手塞入了袖袋中,苏苏瞠目结舌,燕小楼羞得无地自容。
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有这特殊的癖好不成?
哎呀呀,羞死个人了,这以后,以后如何与他面对才好!
对于燕小楼此刻的表情,傅小官眼角的余光看着,如果不是此刻有正事要处理,他能够脑补出一部绝美的电影出来。
“这寒冬腊月的,施主也不怕喝了那井水坏了肚子?”
“师太说的对,所以我其实什么水都不想喝,我就是想要那只猫!”
“施主……有些不讲道理。”
“师太你错了,你私藏了我的猫,还私藏了女子的亵裤,无论如何想,你这水月庵都不干净。我昨日在长街与彗亲王府的骑兵血战,差点被弄死了。今儿个我既然登门,师太活了大半辈子了,当然知道我的来意,其实大家不需要这么多废话,我只需要在你这庵里找到一件赃物,你这庵就得关门。”
“现在我找到了,也给了你时间,你看看,我是很有诚意的,但师太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诚意,所以……”
“四、三、二、……”
“慢!”不念师太再次阻止了傅小官数下去,她知道这少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那就只好交给他一个人,将他打发走,等衙门的差役来的时候,这里面将什么都没有。
“师太同意了?”
不念师太点了点头,“你且等我一下。”
她转身正要离开,傅小官忽然又说了一句:“我那只猫价值一千两,你可别随意弄个什么阿猫阿狗来糊弄我。”
不念师太停了一下脚步,从塑像身后走入了后院。
傅小官并没有跟过去,他又转身盯着那井口,距离有些远,但他看了很久,甚至还看了一眼井旁的那株梅树。
至此,燕小楼似乎明白了傅小官在做什么,而苏苏依然没心没肺的舔着她的糖人儿,眼见着就要吃完了。
燕小楼垂头想着呆会是不是找他把那物件给要回来,可是,这话如何说的出口呢?穿习惯了挺美的那亵裤,此刻空落落不太舒服。
这家伙,那东西就是你家董书兰和九公主做的,你为何不带上一个,非得让自己、让自己,哎呀呀,越想越羞死人了。
燕小楼的头垂得更低,脸蛋儿变得更红,傅小官回头细细一瞧,这姑娘……有点味道!
没多久里面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苏苏警惕的站在傅小官的身侧,向塑像后望着,而傅小官的视线从燕小楼的脸上收了回来,却依然背对着塑像,看着天井里的那口井,那处假山池塘。
“贫尼以为这就是公子要找的猫了。”
傅小官却向天井走去,抬头望了望这四角的天空,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脸上,“里面光线太暗,带出来我瞧瞧。”
不念师太带着一个女子走到了天井里,傅小官这才向那女子看去。
年约二十五六,长相算得上标志,只是眼神有些凶煞,盯着傅小官就像要吃了他的肉一般。
“姑娘贵姓?”
“姬临春。”
傅小官眉头轻颤,哟,这只猫确实值一千两银子,只是燕北溪说姬临春在彗亲王府,她何时跑到这水月庵来了?
“不念师太啊,我这猫找到了,以后呢……我们彼此不念,可好?”
“那贫尼就多谢施主了!”
“不打扰师太清修,我们这就把猫带回去。”
“不送!”
“不必送!”
傅小官真的就这样带着姬临春走了,穿过那天井的时候他再未曾向那井口和池塘看一眼,不念师太说着不送,但她却目送,直到傅小官一行离开了水月庵,她才走过去要将那庵门关上。
却不料就在她关门的时候,傅小官的脸忽然凑到了门缝里,吓了不念师太一大跳。
“嘿嘿,师太啊,我觉得这里挺好,明儿个我想来给这女娲娘娘重塑金身,不知道师太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不念师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施主……随意。”
“这么说……师太要走了?”
不念师太又是一惊,讲真,这么多年来,唯有今天,她被惊吓的次数最多!
这傅小官就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般,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极深的含义,听在不灭师太的耳朵里,便是极深的寒意。
比如此刻,傅小官似乎颇为遗憾的又说了一句:“天寒地冻的,师太去哪里啊?还不如就在这里侍候着女娲娘娘,青灯古佛,渡过这风烛残年,又有哪里不好?”
他居然摇了摇头,然后真的又走了!
透过门缝,不念师太看着那背影远去,她呆立了许久,任由雪花歇息在肩头。
然后她转身,向大殿走去,路过那井口,摘了一支梅。
……
无论是苏苏还是燕小楼都以为傅小官会把这个叫姬临春的女子押解回傅府,就算是姬临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路她想了许多,与其那样如丧家之犬般的活着,倒不如落在傅小官的手里。
就算是死在他的手里,那也是值得的,毕竟这少年确实厉害。
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文治武功,就算是阴谋诡计,他也是上上之才。
可是她们都没有料到傅小官并没有往傅府而去,他带着三人去了三月巷子,然后来到了彗亲王府的门口。
门口堆着的人头依然在。
那扇大门关着的,上面贴着一张大大的封条,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传来。
门口肃然立着两列各五名腰挎朴刀的军士,他们就守在这里,看见傅小官一行过来,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敬佩的色彩。
第209章 第两百零九章 这不是陷害
姬临春疑惑的盯着傅小官。
苏苏手里拿着一串路上买来的冰糖葫芦儿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其实是她压根就没去想过,傅小官要去哪里这不关她的事,她的事就是紧随傅小官,以免又有人要来杀这家伙。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
燕小楼也不知道傅小官又来这里干啥,那些堆积的人头最上面虽然覆盖了一层雪,但是下面却盖不住,一个个狰狞的模样看着很是吓人。
没有人问,傅小官也没说,就这么傻啦吧唧的站在雪中,看着那扇被封了的门。
姬临春说话了:“既然我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你为何不问我心里的那些事?”
傅小官笑了笑,“她轻易的就将你交了出来,说明你的份量太轻。”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那里面还有一条大鱼,只是我这鱼钩却要落在此处!”
姬临春顿时脸色煞白。
没多久三月巷子的一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燕小楼等人就惊讶的发现这些人居然带着各种东西,再然后她们便更加惊诧的发现这些人居然在这街中央搭起了一座大大的凉棚。
凉棚里摆上了桌椅,那椅子上居然还铺上了貂皮。
然后他们又搬来了足足四个暖炉,和足足一箱子的西山天醇。
“外面风雪太大,我们里面坐坐。”
傅小官带着他们走进了这凉棚中,坐在了桌子前,姬临春眉间紧蹙,彻底震惊。
她想过去了傅府定会受到百般折磨,她也想过服毒自尽,唯独没有想过傅小官根本就没问她,一句都没有问!
傅小官在这里兴师动众搭个棚子当然不是为了赏雪,更不是为了饮酒,那么他还知道些什么?
果然,傅小官对其中的一个人说了一句:“去四方楼定一桌最好的席面,叫他们送来这里,告诉他们一声,若是冷了本少爷可是会找他们掌柜算账的!”
“尊公子命!”
那人走出凉亭双手一挥,这一群人就跟着他走了,三月巷子恢复了寂静,就算是过往的行人,此刻看着这处景象,匆匆的脚步声都变得更低了一些。
那是临江傅公子!
傅公子想必是要亲自在这彗亲王门前守着,将那公道守来,将那恶贯满盈的三王子守死!
试问天下,还有谁敢如傅公子这般,活生生将这彗亲王府守得垮掉!
昨日还在担心傅公子一临江小地主对上这大虞朝的鼎鼎亲王殿下,估计着局势肯定对傅公子不利,却没想到今儿一早傅公子在府衙就酣畅淋漓的痛斥了彗亲王,令那飞扬跋扈的彗亲王完全无力反抗,甚至还狂喷了几口鲜血,听闻此刻还在金陵府衙中接受御医的治疗。
而后傅公子带着无数百姓游街,至此处,再次痛斥了彗亲王,并说了那一句已经在金陵城流传开来的话:美哉我百姓虞朝,与天不老!壮哉我虞朝百姓,与国无疆!
原来那篇《虞朝少年说》是可以这样来理解的!
原来虞朝的百姓也能获得如此殊荣!
果然是天若不生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啊!
路人们经过那凉亭都会冲着傅小官一笑,似乎表示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你加油!
这特么的,没多久傅小官觉的自己的脸有点抽筋,他就没四处再看,而是看向了姬临春。
“坐啊,这么站着挺累的,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很长时间。”
姬临春倒是干脆的坐了下来,只是心里依然忐忑。
没过多久,三月巷子又来了一个人,他在傅小官的耳边低语了一阵子,傅小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这人说了一句:“我这里有一张名单,你叫些弟兄将他们请来这里。”
那人接过名单一看,有些惊诧,但依然躬身而退,消失在纷杨的大雪之中。
直到这时候,傅小官淡淡的开了口,问道:“宣历三年春,是谁让你去的教坊司?”
姬临春一惊,视线在风雪中游离,她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水月庵吗?”
姬临春依然没有回答。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古人云不见棺材不掉泪……古人诚,不欺我啊!”
他看向了那处贴了封条的朱红大门,脸上的神色依然平静,“那口井就是通道,那树梅,就是暗号。”
至此,姬临春才豁然收回了视线盯着傅小官。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小官,她没有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会知道这个秘密!
水月庵外有人监视他们早就知道,但他们相信这个秘密绝对没有暴露出去,因为水月庵里本就没两个人,也因为他们一直知道那些监视者的动静。
那么傅小官是如何知道的呢?
傅小官似乎仅仅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靠着椅子,看向了那扇朱红的门。
“你们不知道,我这人很喜欢花,尤其还喜欢采花。那一树梅的那一支正好伸到井边,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了一眼那一支梅,那一支梅上有十二朵花,还有五个花骨朵儿。然而我出来的时候,那一支梅上只有十朵花,花骨朵儿还是五朵。你不信啊?我现在就放你回去数数。”
这让姬临春心里很难受,那两朵花虽然不是她掐下来的,但她知道那就是内部的某个信息,而今看来就是舍弃自己的意思了。
苏苏被那冰糖葫芦儿酸得直咧嘴,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却依然看着傅小官,心想这家伙倒是心思仔细得紧,万一人家掐的是别的枝头的花呢?你岂不是就不知道了?
而燕小楼这时候才明白部分意思,但对于今天傅小官做的这一切,还是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不过她觉得很有趣,就像将那桂花糕一层一层剥开再一口丢在嘴里,然后细细咀嚼慢慢回味的那种感觉。
“我说的是真的,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不绑着你的手脚?”
“你想让我跑?”
“不对,我是要让你知道,没有人敢来救你。”
“还有啊,你也别试图服毒,除了给你自己多找一点罪受之外毫无意义,因为我有个解毒圣手的大师兄。”
傅小官翻了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如果是昨天之前,我估摸着会有人来救你,或者是来杀了你。可偏偏昨天发生了长街血战,我赢了,现在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将酒席开在彗亲王府的门口,也没人再敢来杀我,自然也就没人敢来救你了。”
“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个秘密,那口井下的通道……”傅小官指了指那扇朱红的门,姬临春的心顿时冰冷,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
完了!
难怪他要在这里等着,难怪他说要在这里下钩钓鱼。
就在姬临春的脸色突变的时候,傅小官哈哈大笑起来,他摇了摇头,“你这种水平的间谍……说句让你生气的话,我真看不上眼。”
“其实我不过是猜测,现在却得到了肯定,幸亏你不是我的手下,否则……你早死了。”
姬临春愕然张了张嘴,咽了一口唾沫,这句话让她心里一颤,如此说来是我刚才的反应露出了马脚?
他前面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
一定是这样的!
他用前面那些话来让自己相信他知道这一切,在自己放松了警惕之后,他故意说了这句话令自己依然以为他知道而作出自然的反应,他就肯定了他的推测!
这是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年?
就算是雨花台的谋士也不及他之万一!
难怪他能够在去岁的劫持中活下来,难怪他能够如此轻易的就将彗亲王掀翻,雨花台的谋士认为这是傅小官的运气,此刻姬临春深信这一切,都是傅小官的实力!
“你说,我若是现在将你丢进这彗亲王府,他们从彗亲王府的某个地方爬出来,却正好看见你,他们会怎么想?”
“我估计以你的智商听不明白,我就再补充一句,如果他们正好看见你,而我又恰好出现在你的身后,这样你能够明白了吧。”
姬临春脸色再次变得煞白。
她当然明白了,那些人会以为是她出卖了他们!
“是不是很有趣?你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是会先杀你呢还是先杀我呢?”
“我这真不是要陷害你,你的命对我而言,真的不重要,但如果你配合我,我想这偌大的上京城,恐怕也只有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回到刚才的话题,宣历三年春,是谁让你去的教坊司?那一次选了多少人?去岁赵四和杨七劫持我,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三个问题,保你一条命。你自己选择,等这酒席开了席,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至此,傅小官闭口再没说一个字。
而燕小楼这时候有了一种桂花糕就要完全剥开的感觉,在她看来这一切的布局还剩下最后一层,那就是等水月庵里的人来到彗亲王府。
苏苏觉得这些破事儿太伤脑筋,她压根就没去想。
没多久,苏柔来了,背着一张巨大的琴。
“六师妹,你果然还是那么懒。这琴交给你了,我和大师兄还有要事要办……”苏柔睁开细细的眼看了看傅小官,傅小官交给他们的任务很奇特,但她并没有去问为什么。而是说道:“自己多长个心眼,苏苏这丫头……有时候不太靠谱!”
傅小官会心一笑,苏苏却嘟起了嘴儿,心想道院八子,最不靠谱的是四师兄好不好!
第210章 第两百一十章 断
雪越来越大,这棚子里的炭火很旺,有风吹了进来,灰白的碳灰飘到了姬临春的脸上。
并没有温度,但她却觉得很热,心想这碳灰若是多一些,就像这雪一样,干脆将自己埋葬似乎更好一些。
她没有了选择,她相信傅小官一定做得出来。
生命终究值得留念,哪怕生命的历程就像这碳火一样最终会化为灰烬,变成那单调的灰白,可生命却曾经燃烧过,就像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这熊熊的火苗,便是它独一无二的色彩。就像曾经在胭脂楼里经常去看的那一树梅花一样,在茫茫的一片白色之中,那绽放的梅花却显得愈发娇艳。
她的视线投向了彗亲王府的门口,看着那堆积如小山的人头,心想人死了之后,会不会觉得冷?
心想那些人头曾经就是鲜活的生命,但现在却冷冰冰再无知觉。
她收回视线,低下了头,正要开口,傅小官却摆了摆手。
姬临春心里又是一颤,难道他反悔了?
想来是的,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如果他不知道,或许还能活下去,若是他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他自己的性命。
傅小官挥了挥手,身后的房顶上落下来了一个人,姬临春才知道这一切傅小官居然早已安排好了。
“去买点笔墨纸砚来。”傅小官掏出了二两银子丢给了这人,这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没多久他再次回来,傅小官为姬临春铺上了纸,“磨墨这种事情你自己做,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写完了我看过满意,定会保你无恙。”
姬临春默默的磨墨,默默的书写,苏苏吃完了冰糖葫芦儿,她打开了这张巨大的琴匣,将一张七弦琴取了出来,摆在了这张八仙桌上。
傅小官好奇的看着,等了许久,茫然的问道:“我以为你会弹上一曲。”
“你想多了!”
苏苏坐在凳子上摇晃着她的两条大长腿,“都给你说过,我这琴是杀人的,那红袖招的琴,才是供你们欣赏的。”
傅小官伸长脖子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这张琴,琴首上刻着绕梁二字,这应该是琴的名字,对于这玩意儿傅小官是彻底不懂的,所以他就更好奇。
难不成这苏苏和那六指琴魔一样?
心里一想苏苏抱着这样的一张琴,弹出一道道杀人的音波,那阵仗……傅小官禁不住很是期待。
“绕梁……这是神琴绕梁?”燕小楼忽然站了起来,来到了苏苏的身边,面容严肃,很是认真的打量着这把琴。
“哪是什么神琴啊,重得要死,我长不高的原因就是师傅老是让我背着这玩意儿。”苏苏颇为埋怨,但燕小楼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果然是神琴绕梁,出自前朝神匠竺晞之手,你看,这里有他独特的记号——一把小锤子。我的天,我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绕梁!”
苏苏看着燕小楼觉得有些奇怪,不就是一张破琴吗?为何激动成这样?
破琴,这是师傅说的,师傅从未说过这张琴叫绕梁,于是在苏苏的认知里,这张琴的名字就叫破琴。
就在燕小楼惊喜不已的时候,风雪中传来了缓缓的马蹄声,不紧不慢,似乎每一次都踏在某个节点上,仿佛有某种韵律一般。
然后傅小官便看见了一人一骑一杆枪——大虞禁卫统领霍淮谨。
霍淮谨驻马,看着这街中突兀的亭子,然后又向两边看了一眼,翻身下马走了过来,在傅小官身旁坐下。
“我一直以为我的爱好独特,现在看来你也不差。”
“看戏需要一种环境气氛的渲染,不然总是会觉得少了一点味道。”
霍淮谨裂嘴一笑,手里的长枪轻轻的往这青石板路面一插,这枪居然就这样被他插了进去,笔直的竖立在他的身旁。
“世子好功夫。”
“哎……”霍淮谨一声叹息,顺手从旁边的箱子里取了一瓶天醇,打开来灌了一口:“若说功夫,我不及道院大师兄万一。”
苏苏忽然转过头来看了霍淮谨一眼,眼里有些挑衅,心想难不成你就及我万一了?
此刻三月巷子的风雪中又走来四个人,五皇子虞问道,刑部尚书席寻梅,金陵府尹宁玉春,另外一个是虞问筠。
傅小官看着虞问筠便笑了起来,虞问筠却瞪了他一眼,心想几日不见,这家伙活得倒是滋润,居然在这风雪中设宴,还没有邀请自己。
董书兰也没在这,她的心略微舒服了一点。
除了虞问道隐隐猜出了一点端倪,其余人尽皆茫然,只道是这傅小官的本性毕竟是个文人,此刻在这仇人的府邸外面设宴,于风雪中饮酒,这便是宣扬自己的胜利,不过少年心性使然罢了。
“那彗亲王如何了?”傅小官问道。
“能如何?被你骂得吐血太多,后面就晕倒了,被接去了宫里,你小子当心着点,听说太后很生气。”
此刻无菜,傅小官给每人倒了一杯酒,宁玉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宫里传来懿旨,这案子等彗亲王康复之后,再由大理寺会审。死……是死不了的,顶多是逐出京城返回他的封地罢了。”
“嗯。”傅小官点了点头,对这一可能的结果并不意外。
没多久,四方楼来了八辆马车,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十二道菜。
苏苏并没有将她的琴收起,而是就这样背在了背上,这样子就有些怪异,她却毫不在意。
而虞问筠时不时的瞟一眼燕小楼,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这小妮子怎么会和傅小官在一起?书兰难不成没有看住他?
同为上京三美,而今虞问筠和董书兰与傅小官之事几乎已经定下,这燕阀……难道对傅小官也有想法不成?
不行,此间事了得去问问董书兰。
傅小官举杯,一脸笑意:“先来一杯开场酒,呆会有一出大戏等着大家共赏。”
烈酒下肚,再加上四个暖炉,寒意顿减,气氛渐渐热烈。
“你又搞什么幺蛾子?”宁玉春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哈哈,不是,呆会对面会出现一些绿林人士,你们别怕,世子殿下在此呢,再说还有苏苏姑娘。”
席寻梅一杯酒下肚脸色腾的一家伙就变得通红,他看向了傅小官:“你这意思是……这彗亲王府上还有绿林匪人?”
“席尚书,你可别忘记了这彗亲王昨夜可是派了绿林匪人砸了我的家的!呆会他们会出来,弄不好……会钓到一条大鱼!”
这是要给彗亲王再加上一条罪名?
“请你们来此倒不是为了做个见证,而是真的请你们看场戏。来来来,这天寒地冻的,菜凉得快,大家先吃饱了再慢慢看。”
席寻梅意味深长的看了傅小官一眼,这小子套路深,可得防着点。
大家动了筷子,唯独姬临春还在写字。
宁玉春就觉得奇怪了,难不成吃个饭还要记录下来?
“这位……?”
“哦,不用管她,做错了事就得写一份深刻的检讨。”
这么说那女子是傅府的下人?
宁玉春没有再问,众人也没有再提起彗亲王府的事情,而是随意的喝酒随意的聊着天。
“明日大朝会,我估计陛下会提起武朝寒食节的事,上官文修那老家伙说他年前就上了奏章,以你为首,陛下想来会同意,接下来你就得准备人选。一百学子很好办,学宫随便拉一百学子去武朝也是顶尖的存在,我想告诉你的是……这随行护卫,你可得多带一些!”
席寻梅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小子越看越像徐云清,哎……无论如何,总得帮着他点。
傅小官也慎重的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一句:“据说当年你也追求过我娘?”
席寻梅脸色顿时通红,幸亏吃了酒他的脸本来就红,倒是看不出异样。
“当年追求你娘的人可多了!”
“我娘是不是并不喜欢我爹?”
席寻梅楞了数息,淡然一笑:“既然已经过去,那就不要再去刨根究底,喝酒喝酒!”
傅小官也没去纠结这个问题,他就是随口一问,众人吃酒,正在热闹时候,苏苏忽然将琴抱在了胸前,霍淮谨的右手落在了他的长枪之上。
“看,开演了!”
彗亲王府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里面杀出了一个强人,他提着一把长刀,门口的十名护卫尚不及拔刀,他已经提刀冲了过来。
苏苏的手落在了一根弦上,霍淮谨看了苏苏一眼,松开了握枪的手,握住了桌上的杯子,端起来喝了一杯。
“铮……!”
就在那强人跨步飞起,在空中双手握刀就要劈下的时候,苏苏拨动了一根琴弦。
没有声波。
但傅小官分明看见随着这铮的一声响,亭外那些落下的片片雪花居然一分为二的断了!
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剑平平的横扫过去一般,那一个平面所有遇见这无形之剑的雪花都从中而断。
其实就是瞬间的事情,一篷鲜血在空中飞洒,那绿林强人的身子也从中而断!
他的两截身体从空中落下,那些染红的雪花依然在空中飘舞,就像一瓣瓣娇艳的梅花一样。
第211章 第两百一十一章 离
太残忍了!
傅小官摇了摇头,喝了杯酒。
霍淮谨又看了苏苏两眼,心想这便是道院的情剑了。
以琴为剑,以情为剑,这姑娘尚不知情,故,只能以琴为剑。
道院极少出世,天下武林对剑林刀山的认识极深,但对道院和佛宗的认识相对便少了很多。
但霍淮谨知道,因为镇西王府本就是武林世家。
苏苏这一家伙轻易的就弄死了一个绿林强人顿时让席寻梅和宁玉春还有虞问筠无比震惊,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居然就在轻描淡写之间以一弦之音而切断了那强人的身子——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看向了苏苏,苏苏却淡定的低头偷偷的喝着酒。
那些视线颇有重量,苏苏很不好意思,于是放下了酒瓶子,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姬临春却看着雪地上的两截尸首,脸色煞白。
她明白了在水月庵里,那些人为何不敢对傅小官出手。
他们既然已经来到了彗亲王府,为什么非得要从前门出来呢?
姬临春不解,虞问道也不解,傅小官并没有问他借剑,“那么,这亲王府的后面是谁守着?”
这人既然从前门冲出,这便说明后门有更加恐怕的存在。
“三师姐苏柔。”
“哦……”虞问道点了点头,想着那个长着一双细细眼睛平淡无奇时时刻刻都在绣着鸳鸯的女子,她居然练的是天衣无缝针法!
有她在后院,里面的人当然只有选择从前门突围了。
苏柔此刻就在后院的墙上坐着,并没有绣花,而是在喝酒。
这么冷的天,让我在这守着,又不让我杀进去,就弄死了一个便再没了影子,干啥呢?
他让大师兄去了夫子庙,说是请大师兄将那夫子庙给拆了……这什么破事?那庙里除了木雕泥塑的神像便什么都没有,那么他这举动有何意义?
苏柔不知道,苏珏其实也不知道。
傅小官此刻看了看苏苏,伸出手了揉了揉苏苏的脑袋,这让苏苏有点不习惯,她偏了偏,没躲过。
“呆会再出来人,别弄死了,我要活的。”
“哦。”
苏苏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门里却再无动静,傅小官也不急,众人等了数十息,以为这戏就这么没了,未免有些寡味,又喝起酒来。
“上元节兰庭集诗会,小官啊,你可得再拿出一首好诗,再上那千碑石,将文行舟那首词给压下去才行!”
傅小官这才想起当初秦秉中曾经给他说过关于武朝文行舟的事。
这厮厉害,他于泰和二十年前来上京参加上元节诗会,以一首《青玉案、上元》而登千碑石上元节诗文甲字第一列。
人家这可是真才实学,哪里像自己……傅小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笑道:“那可是武朝大儒,我算个什么?”
席寻梅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这就是妄自菲薄了,你的水调歌头能够登上千碑石中秋诗文甲字第一列,这上元节诗文为何不行?而今虞朝,你可是真正的文人之首,听上官文修那老家伙说,你那篇《虞朝少年说》也将放在上元夜里由五位大儒表决,上官文修的意思是,这文章可登千碑石杂文甲字第一列。你看看,若是上元节诗文你再得第一,岂不是三碑第一了?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做到?就算是他文行舟也不行啊!”
想着那千碑石,就像想起了墓碑,傅小官正打算说上元节诗会自己就不去掺和了,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那些目光中居然充满了期待!
尤其是虞文筠和燕小楼!
三碑第一!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在燕小楼看来,这一荣誉比之燕阀的一门三相还要高。
于是,在这些目光的压迫下,傅小官生生的咽下了那句话,而是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文无第一,我只能说试试。”
席寻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人敢保证自己的诗文能够上千碑石,更不用说甲字第一列了。
姬临春将一应事情写完忐忑的递给了傅小官,她以为傅小官会看看,却没料到傅小官随手便塞入了袖袋中。
便在此刻,对面那大门里突然杀出了足足三十余人。
这些人手持各种武器,前面的人手里顶着制式盾牌,盾牌之后还有三名弓手,他们在冲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向这亭子了射出了三箭。
苏苏的手再次落在了琴弦上,霍淮谨已经拔出了长枪,长枪陡然闪过,“叮叮叮!”三枪准确的击落了三箭,苏苏拉长了一根琴弦,然后“铮……”的一声鸣响,又见雪花切断。
这一声之后,傅小官等人便见前面的那一列盾牌骤然闪出了一线火花,受到这无形的一击之下,盾手如被锤击人仰马翻,他们身后便有人提着刀剑一飞冲天。
这些人并没有向这亭子杀来,而是在那一瞬间飞向了各个方向。
苏苏不乐意了,她皱起了眉头,抱着这张巨大的琴“轰!”的一声撞破了这凉亭的顶!
她飞了出去,落在了凉亭顶上,然后拉动了三根弦。
“铮铮铮……”
三声悦耳的弦音响起,三个方向三个人挥洒着三篷鲜血从空中落了下来。
苏苏在凉亭顶上盘膝而坐,双手落在了琴上,忽有一刀凌空向她劈了下来,“快走!”
伴随着这人的一声大吼,那刀卷起漫天风雪,凛冽而至。
苏苏拉长了一根弦,“铮……”又是一声起,那漫天风雪在这一声琴音中尽碎,那刀客在那一瞬连劈了三刀,然而苏苏并没有再看他,而是同时拨动了七根琴弦。
这一次不再是单调的铮声,而是有了某种韵律,仿佛一种曲调。
这曲声一起,苏苏身遭的风雪顿时散开,七道无形之剑却向那些逃窜的匪人飞去。
奇快无比!
却无影无形!
有人的胳膊掉了下来,有人的双腿不见了,又有人的脑袋飞了起来——额,这是个意外。
苏苏谨守着傅小官的吩咐,要活的,这有点麻烦。
眼前的刀客三刀劈碎了她这无形剑意,长刀豁然闪亮,那风雪便在这一刀之下骤然分成了两半!
仿佛为这一刀让路!
苏苏低着头,根本没有去看这凌空劈来的刀。
傅小官等人走出了这凉亭,站在街上,望着那凉亭之上。
苏苏穿着一身白衣,披散着一肩长发,她盘膝而坐,琴就在她的膝盖上。
她垂头抚琴,琴音袅袅,仿佛沉醉其间,仿佛不知道那一刀即将临头。
霍淮谨握紧了手里的枪有些紧张,他不知道那小姑娘能不能挡着那一刀——那是刀山的霸刀!
以霸刀而斩柔琴……是琴断还是刀离?
随着琴音而起的还有苏苏身边的雪,还有远处飞来的鸟,也还有那十几个正在奔逃却突然发现自己少了某个肢体的匪人。
苏苏轻柔的拉动了一根弦,仿佛词曲终了。
“叮……!”
那弦发出了清亮的颤音,那些雪仿佛跟着某种韵律起舞,那一刀却似乎落在了连绵不绝的水中。
然后傅小官等人便看见了震惊的一幕!
那刀忽然断了,然后离开了那人的手,再然后那人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那刀客脸色豁然大变,“情剑!”
他下巴的胡须寸寸断去,然后他分明感觉到了一把剑接触到了他的喉咙,他本以为自己必死,却没料到那一剑忽然消散。
他从空中落下,右臂鲜血长流,但他浑然没有在意。
苏苏的肩膀上歇着一只鸟儿,她的手已经离开了琴弦,琴音早已消散,但那只鸟儿却未曾飞走,似乎还沉醉于刚才那短暂的琴声之中。
“神琴绕梁奏半曲离歌而斩刀山二流高手霸刀屠敬!道院……果然厉害!”霍淮谨大为佩服的说道。
“这家伙是刀山的人?”傅小官颇为惊讶,因为白玉莲也是刀山的弟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刀山对门下从不干预。”
也就是说这刀山之弟子出了山要干啥刀山是不管的,这一点显然和道院不一样。
“其实……剑林也是如此。”虞问道顿了顿又道:“你莫要以为剑林七剑跟着我下了山,就当成剑林所有弟子都是自己的人,事实上剑林还有很多高手在各个势力,比如雨花台,也比如紫金山!”
回想起在苏苏曾经跟踪十三娘,说在那紫金山前,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剑,苏苏说那白衣蒙面的女子用的就是剑林的漫天花雨剑。
那么道院呢?
“只有道院,如果他们做出了选择,那么道院所有弟子都将跟随这一选择。而今道院似乎选择了你,所有你倒不必担心道院。”
“行了……”傅小官又看了一眼破了顶的凉亭,苏苏已经下来,将琴装入了琴匣中,雪花从那凉亭顶上的破洞飘落而下,这酒席可就没法再吃了。
“宁大人,这些匪人可就交给你去审了。”
“这破事……”宁玉春摇了摇头,这破事可不好办啊!
“你叫我们来这就是让我们看这个?”虞问道问了一句。
“这是前戏,别急。”
“刚才跑了两个。”
“哦……没有关系,我让他们跑的。”
傅小官心里叹了一口气,水月庵的那个老尼居然没有出来!
第两百一十二章 大朝会 上
宣历九年正月初八,大雪!
作为一个从五品的朝散大夫,这大朝会本没他什么事,可昨儿晚上陛下却遣了贾公公前来,点名了要他去参加。
这可就没法躲了,傅小官一大早起了床,沐浴更衣之后,上了马车向皇宫而去,苏苏随行。
昨日彗亲王府一战之后,虞问筠留了下来,而后董书兰也来到了傅府。
对于傅小官所冒之险两女免不得数落了他一通,而后虞问筠问起燕小楼是怎么回事,董书兰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解释了一番。
傅小官当场就表明了态度,因为他原本以为燕阀是敌对状态,现在通过种种迹象看来,这燕阀本就是陛下的一枚棋子,那么他便无须再受燕北溪的威胁,当然也就没必要再和燕小楼扯上别的关系。
这眼前的两个还一个都没落实呢,哪有精力去想其他的?
大朝会的时间是卯时开始,这让傅小官颇有怨言,这大冬天的,天都还没亮呢。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车轱辘碾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很是催眠,苏苏摇摇晃晃眼皮子打起架来。
“借你肩膀一用。”苏苏嘟噜了一句,靠在了傅小官的肩头就这样睡着了,可怜的小丫头,傅小官心想苏苏恐怕还从未曾这么早起过。
昨日苏苏以琴为剑砍翻了二三十个绿林强人,回去之后倒头便睡了个混天黑地。苏珏说苏苏修炼的这个玩意儿最为伤神,用的是以神驭气,以气杀人。
这种法子杀伤力极大,但是同时对自身的消耗也极大,昨日差不多已是苏苏的极限,如果敌人再多一些,导致苏苏真的伤到神魂,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昨日跑了两个,但其中一个少年被苏柔给抓了回来,而今就关在府上,另外一个是个女子,功夫颇为厉害,最终被她逃脱了。
那个少年可是个重要人物,这么多绿林匪人不惜一死也要掩护他逃跑,只怕来头不小。
但傅小官并没有连夜去审,而是好吃好喝的先把他养着。
此刻他看了看苏苏,难为了这小丫头,她正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张俏丽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开心的微笑,甚至还咽了一口唾沫——怕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这个吃货!
等彗亲王这破事办完了,姜鱼那五味斋重新开业,就给她多买一些糕点吧。
他伸出手随意的又摸了摸苏苏的脑袋,这次她没有躲闪,还发出了“嗯……”的一声鼻音,似乎挺享受的样子。
马车抵达了皇城门口,傅小官叫醒了苏苏,下了马车走了进去,就在承天大殿外的巨大广场上,已经站着了许多人。
这么大的雪,陛下也不厚道,应该在这广场上建个亭子才好。
那些朝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儿,傅小官没有去掺和,远远的站着,安静的看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上帝,俯视着芸芸众生。
宁玉春撑着一把纸伞向他走来,瞧了瞧傅小官此刻模样,问了一句:“想啥呢?”
“我在想……我为什么就没带一把伞呢?”
宁玉春瞪了他一眼,把伞给收了,“昨日中午那事我有些想不明白。”
“宁大人,想多了伤神。”
“回了府衙之后,我请了席尚书的手书进了彗亲王府,彗亲王的家人都在府里。我的问题是,这些绿林强人为什么没有绑架彗亲王府的人,或者说为什么他们并没有营救彗亲王府的人?”
傅小官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只脚在雪地上来回的搓着,过了数息,他说道:“那些绿林强人与彗亲王府并无仇恨,为何绑架?至于他们为什么没出手营救,因为不需要营救。彗亲王知道自己死不了,彗亲王府的人就根本没必要跑。”
“事实上我也没有想过彗亲王府的人要跑,而我要对付的也就是这一群绿林强人。至于这些绿林强人为什么会从彗亲王府出来……昨日里你们可都是证人,彗亲王与绿林强人坑壑一气,这一条是跑不了的吧?”
地上的雪很快被他搓成了一摊水,他走了两步换了一个位置,“宁大人,如果查下去发现这些绿林强人和某个皇子有关……你说,这彗亲王算不算意图谋反呢?”
宁玉春吓了一大跳,他以袖掩面假咳了两声:“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些绿林强人就关押在南狱里?”傅小官抬起头来问道。
“北狱关了许多贪墨犯事的官员,就南狱还有地方。”
“如果要提审这些犯人需要什么手续?”
“如果你指的是昨日那批绿林匪人,我的印章,席尚书的手书,大理寺的文书,都行,因为他们并不重要。如果是那些犯事的官员,就需要大理寺的正式公文。”
“哦……”傅小官若有所思,宁玉春莫名其妙。
这个少年越来越让他看不明白,当初和秦墨文交接的时候,秦墨文说我这小兄弟可不是寻常之人,你以后在这上京城可多照顾着他一点。
而今看来这小子确实不是寻常之人,他胆大包天到硬撼彗亲王,却又心细如发般巧妙的借用了各方势力来击倒了彗亲王,这一切,仅仅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到现在宁玉春和席尚书都没弄明白昨日他为何那般笃定彗亲王府里会有绿林强人出来,看他那一应布置,他是早就算准的,那么他是如何知道那些消息的?
宁玉春并没有去问这个问题,因为席尚书隐晦的提起了尚贵妃。
二人没再说话,有官员从他们身边走过,看见了傅小官,颇为尴尬的一笑然后迅速远离,没有一个过来和傅小官说说话的。
我特么就像个瘟神一样啊!
傅小官自嘲一笑,宁玉春倒是明白,毕竟这小子手段着实可怕,而今彗亲王和他傅小官的官司又并未了结,这些官员怕惹上是非倒是可以理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彗亲王一天没倒下,傅小官就不能说取得了胜利。
随着承天大殿外的钟声响起,大殿的数扇大门缓缓打开,宁玉春瞧了傅小官一眼,有些担心这少年如此被孤立会不会打击到他的心智。
“走吧,大朝会就要开始了。”
“嗯。”
傅小官并没有走,因为他看见礼部侍郎徐怀树向他走来。
“父亲大人已经知道你来了上京。”
“过年的时候你没有来徐府,想来心里依然有些怨念。”
“昔日你母亲之事早已过去,父亲已经很老了,你若愿意,可以去看看他。”
“对于你这两日之所为……我帮不了你,如果你想要在上京活得更好一些,锋芒可以收起来几分。”
“听说了你和董书兰之间的事,我也讲给父亲听了,他并未说话,但面色颇善,那日中午多吃了一小碗干饭。”
“走吧,大朝会就要开始了。”
傅小官依然没有动,他一个字都没有说,看了一眼徐怀树的背影,垂头又看了看地上蹭出来的一摊水,双手依然拢在袖子里,他向承天大殿走去,就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承天大殿里燃着暖炉,温度比外面自然高了许多,想来里面更为暖和,但傅小官没有挤进去,而是站在了最后一排,差不多在门口,还是有点冷,尤其是脚。
或许是最后进来的原因,除了与他并排站在最后的人,其余人等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就算是最后这一排的人在看见他之后,免不得便下意识的远离了他一点,于是最后这一排几十号人傅小官便如鹤立鸡群一般。
他独自站在中间,两旁的人与他自觉的相隔了两米距离。
这特么的,老子这下子真成了孤臣了!
傅小官当然不以为意,他也没有和这些官员打交道的想法,甚至对目前所营造出来的状态比较满意。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这些人怕我!
傅小官没有猜错,去岁他就在这金殿之上把礼部尚书施朝渊给骂得吐血昏迷,而前日他在金陵府衙将堂堂彗亲王给骂得吐血三升!
据说原本昨日太后要亲自审问,结果彗亲王最终脱力昏迷,被送去了太医院——这厮的那张嘴,可特么的有毒!
而且长街之战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这傅小官有如天神下凡勇不可挡,也有人说傅小官武功高绝必成武圣,还特么有人说傅小官当街一站,那强大杀气就掀翻了彗亲王的四百铁骑……!
在这些官员们听来简直匪夷所思,但无论如何,傅小官确实打赢了,也就是说,这家伙不但嘴巴厉害,手脚也厉害。
那么这样的存在,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万一一不小心冲撞了他……自己可没有彗亲王那般头铁的。
傅小官哪里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此刻他一人拢着袖子站着,昏昏欲睡。
没多久,贾公公走了进来,随着他扯着嗓子一声尖叫:“陛下驾到,恭迎圣驾!”
呼啦啦群臣跪了一地,傅小官当然也不例外。
皇帝虞胤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登上了龙台,坐在了龙椅上,“众卿平身!”
“谢陛下!”
呼啦啦群臣起立,皇帝的视线从群臣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傅小官的身上,细不可觉得微蹙了一下眉头,这小子,当真成了个孤臣,怪可怜的,朕是不是……赏他一点什么弥补一下呢?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大朝会 下
群臣都在下面站着等陛下发话,可陛下此刻……?
皇帝虞胤此刻心里正在感慨啊!
朕要他傅小官当一个孤臣,他就如此果断的当了一个孤臣!
朕希望彗亲王远离上京,他就活生生将彗亲王给掀翻下马,还狠狠的踩了两脚!
这样的臣子哪里去找?
这可是上天派下来为朕匡扶社稷,惩奸除恶之肱骨大臣啊!
他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明理,可看看你们这一群人,哼!就知道和朕作对!就知道想方设法的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谋取利益!
一群小人!
你们……连给傅小官提鞋都不佩!
陛下越想越生气,越对比就更生气,脸上原本的和煦不见了,变得有些狰狞,群臣不明所以,以为陛下是为彗亲王之事生了傅小官的气。
这傅小官不过是从五品的朝散大夫,他哪有资格站在这里?
他现在既然站在了这里,想来是得到了陛下的召见。
而彗亲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那彗亲王的三儿子自然就是陛下的亲侄子!
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这傅小官不但将三王子给打的绝了后,还将彗亲王给狠狠的羞辱了一番,算是彻底的坏了彗亲王的名声,自然也坏了皇家的脸面,这当哥哥的,自然会为弟弟出气了。
幸亏在外面没有去和那厮套近乎,太特么可怕了,这次那厮就算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
就算是有尚贵妃护着也没用,毕竟这天下还是陛下说了算,就算尚贵妃有诸多手段,可她是个女人,还是陛下的女人,无论亲疏,陛下可都比那傅小官重要太多。
除了燕北溪等站在高位的人大致知晓陛下生气的真正原因,这满朝文武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傅小官这次定会遭殃。
于是有人看向了礼部尚书施朝渊,还对施朝渊挤了挤眼睛,那意思是你还不明白圣心?不趁此机会报了去岁之辱?
施朝渊脸色肃然,收回了视线,躬身静立,心想老子受你们那怂恿?一群蠢货,老子可不会上了你们的当!
傅小官也不明所以啊,他茫然的往四处瞧了瞧,嗯,这些人离他又远了少许。他抬头向陛下望去,陛下此刻似乎才想起这是开朝的第一次大朝会。
“咳咳,诸卿……开了朝,就要收起心。宣历九年是朕继位以来最重要的一年,朕这些日子一直在反省,过去的八年,朕犯了诸多错误,那么自现在开始,朕要励精图治,朕也希望诸位能够在这新的一年里有新的气象。”
“自大虞立国至今已两百余载,在大虞历朝皇帝的英明神武领导之下,大虞的国力获得了空前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蒸蒸日上。”
傅小官愕然的又看向皇上,这特么不是自己在那篇赈灾策论里的开场话吗?陛下将它说出来是几个意思?
“但朕以为,这些都还不够。朕在休沐期间,为大虞后面的发展理了一个计划,这便是从今年开始,朕要一力推行的二十字方针,尔等给朕记住,食君俸禄当为君分忧,若有尸位素餐者,朕,绝不容忍!”
“自宣历九年起,朕要实现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这便是朕之二十字方针,若能实现,当开创一代盛世,此为大虞子民之福,也是大虞社稷之幸!”
额,陛下不要脸啊!
傅小官张了张嘴儿把脑袋缩了回去,视线盯着地上,心想……这不过是空谈而无细节措施,哪里实现得了?
当陛下将他这二十字方针说出来之后,燕北溪和董康平的心里有些怪异,不过他们可都是老谋深算之人,并未曾表露在脸上。
当初,这篇策论到了陛下的手里,在御书房中他们都看过,陛下对这策论的开篇极有兴趣,当时还问了一句:“你们说说,这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可能实现吗?”
犹记得董康平还回了一句:“除非大虞国力空前强盛。”
这二十个字当然很好,不过太理想主义,要想实现,所花费银两难以估计,所以当时在御书房也就这么一问一答。
可此刻陛下将这二十个字定为了今年大朝会的第一个方针……董康平的心里有点难受,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他可门清,这要怎么办才好?
“朕知道要实现这些目标极有难处,但事在人为……”他站了起来,似乎有些兴奋,他在龙台上走了两步,又道:“先帝与宰相燕云川开创了大虞历史上著名的泰和盛世,诸君啊,既然他们能够做到,那为何朕与你们就不能做到呢?”
“所以,这事儿门下中书省就着手拟个细节条陈,由燕北溪亲手主导。”
燕北溪心想这国库都快空了,东边还要准备战争,陛下啊,你叫臣如何主导?
可他不敢这样说出来啊,他只有上前一步,躬身回道:“臣,燕北溪领旨!”
“嗯,现在说说第二件事。”
傅小官没有再听皇帝下面说的事,他在想如何才能在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国家,将经济给搞上来,从而实现那个理想。
增加赋税这当然是绝不可取的,而今虞朝的赋税已经很重,若是再加赋税,只怕会让这虞朝出现更大的问题。
想来想去,依然只能从商贸着手。
而今四国之间的商贸并不繁荣,与四国之外的诸多小国更是少有接触,这便是闭关锁国,对于一个国家经济的发展可是极为不利。
要想将商贸发展起来,就要促成民间经济的繁荣,只有民间经济繁荣之后,才能够生产出充足的商品用以商贸。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而今这时代依然是以农耕为主,生产力极为低下,这便限制了许多劳动力。就像在西山一样,如果不是那几万难民,西山是没可能发展得这么快的。
那么解放生产力就是首要的问题。
傅一代才出来,今年如果顺利才是傅二代,要提高稻谷产量至少得再等三年,因为谷种需要培育,而西山就算是成功培育出了谷种也远远不够虞朝播种。
农耕器械的生产制造西山已经在开始进行,这能够解放出部分的生产力,而要推行到整个虞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来是接受的问题,二来,主要还是银子的问题。
傅小官可没打算平白无故的将那些器械送出去,那么那些贫穷地方的农人显然买不起。
这就要那些农人能够赚到一笔银子,这又涉及到地方官员的能力,若是他们能够解放思想,招商引资,商人们是愿意去投资建作坊的。
可这又涉及到商人的地位问题,若是他们的权益无法得到保障,这招商引资显然又是空谈。
想来想去,这破事还真是个系统工程,无论是朝廷支持的力度,还是地方官员的能力,或者是商人的信心等等,诸多环节缺一不可。
难啊!
傅小官一声叹息。
这事儿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够扭转过来的,而现在虞朝最需要的是稳!
稳定,稳住,把目前所面临的形势弄稳妥,才有办法求其它。
陛下今日将这事提到了这样一个高度,倒是给燕宰和岳父大人出了一个难题,且看看他们会如何去应对。
瑶县那边的合作得加快速度,燕熙文的思想还没那么守旧,这事儿得给燕熙文去一封信,让这革新从瑶县开始,得出经验之后,再看看时机在全国进行逐步推行。
将这事放下,傅小官便听见陛下正在说道:“黄河的治理是个难题,年年治理年年泛滥,这事儿工部水监司就真没办法了吗?毕栋,朕去岁就叫你要想出法子,你且说来给朕听听。”
一个小老头儿走了出来,傅小官站在最后面,只能看见那一头略显花白的头发和微微有些佝偻的腰身。
“臣毕栋回陛下……臣以为当于旱季加宽河道,只是,这工程极为浩大,所需人力将数以十万计,而户部那边……”毕栋扭过脖子看了看董尚书,又道:“户部那边的意思是,这银子极为紧张,所以,陛下啊,臣也很难!”
此间气氛顿时凝重,而傅小官却皱起了眉头,因为毕栋的方法不对。
他并没有跳出来指正,而是继续看着,因为这事儿现在显然搞不成。
果然,陛下皱起了眉头,看向了董尚书,董康平只能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回陛下,户部去岁年底已经对今年的诸多事情作下了计划,那条陈臣已经给陛下看过。倘若要再加上黄河治理的开销……毕尚书的预算是六十万两银子,这……臣真的挤不出来。”
银子!
朕这偌大的国家,怎么就这么缺银子呢?
太后的慈宁宫想要修缮已经拖了两年,就连太后正月十四的七十寿辰原本计划开销十万两银子,现在也缩减为三万两。
这钱……该从哪里弄来呢?
要不把六大门阀的家抄了?
虞胤陡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但他明白现在可不能这样去做。
他在龙台上来回的走了几步,忽然看向了傅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