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四章 傅小官升官
此刻傅小官正拢着双手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啥。
这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却被朕如此逼迫,独自一人在这上京城无朋无友,着实孤独。
可这就是朕所需要的虞朝少年啊!
不同流合污,知分寸,识进退,明事理,全大局。
而更关键的是,这小子肚子里确确实实有货!
姑且不论去岁的那篇赈灾策论,单单他傅府被纳入皇商的那些酒,就能够给他傅家赚一大笔的银子。问筠说这酒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那西山琼浆的味道可比添香还要好啊。这过年时候他又弄出来了香皂,用这东西沐浴之后浑身舒畅,若是再喷洒一些香水,这就更舒爽了,犹记得那晚尚贵妃用了香皂那东西之后……果然更加嫩滑柔软。
这就是本事,原本皇上还不觉得有何特别,现在看来这却是极大的能耐!因为别人想不到,或者是想到了也弄不出来。
陛下此刻还想起了去岁问筠从西山回来时候对尚贵妃说的那一席话。
隐约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这样说的:如果一个国家重视商业,给商人更高的地位,这个国家一定会更加繁荣。
这当然不是虞问筠的看法,显然这一看法来自于傅小官。
那么他还对虞问筠说了些什么呢?
嗯,这事儿得问问问筠,看来这小子对此颇有见地。
如果他真有办法解决这钱的问题,虞朝目前所面临的一切问题便都能够迎刃而解,甚至朕那二十字方针也有机会实现。
拿定主意,皇上收敛了心神,“黄河治理之事,改日再议。”
这话一出,毕栋和董康平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如果陛下一意孤行,这破事儿可就难办了。大虞之税赋不能再加,这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虞朝每年的税银基本就是个定数,而且还得看是否有个好年景。
两位尚书归位,皇帝也坐在了龙椅上,想了想,说道:“武朝寒食节文会,既然文帝特别邀请了傅小官……傅小官……”
傅小官此刻还在低头想着大师兄苏珏昨天拆了夫子庙的事,这陡然听到陛下叫他,慌忙抬头应道:“下官在!”
这小子走什么神呢?陛下皱了皱眉头,群臣一看,陛下果然是厌恶他的,心想难不成陛下要等傅小官文会回来之后才处罚他?
极有可能,因为如果现在陛下就把傅小官弄死了,虽然不需要和文帝交代什么,可这多少也影响两国友谊。
“此次武朝文会以你为首,朕呆会给你一道旨意,你可自行挑选一百学子。此行名为文会,实际上是为武朝太后六十大寿添彩,所以……礼部得派出官员随行,代表虞朝参加武朝太后寿宴,此事施尚书理个条陈,写一份礼单给朕过目。”
这件事傅小官早已知晓,此刻并不意外,他正要挤到前面去领旨,却又听陛下说道:“朕思之良久,傅小官既然代表朕之大虞出使武朝,这朝散大夫的官职就有些小……”
陛下这话一出,群臣顿时惊诧,便交头接耳,有嗡嗡声响起。
这理由……好像说的过去,只是傅小官仅仅参加个文会,他本就有才子之名,这就够了,何须还要什么官职?
难不成这是先抬后贬?
让傅小官放松警惕,在武朝尽心尽力的为大虞扬名,回来之后再卸磨杀驴?
而傅小官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是要升官了?
“所以,朕决定,封傅小官为银青光禄大夫,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下面顿时炸了锅。
银青光禄大夫可是从三品的官儿!
虽然也是文散官,可毕竟是从三品啊!
这小子一家伙连升三级……陛下这是不是把他抬的太高了?
何况这小子现在并未曾立功,去了武朝还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打败武朝学子呢!
“臣……有异议!”
燕北溪走了出来。
皇上瞪了燕北溪一眼,心想这老东西多事!
不就是个从三品的文散官吗?那傅小官为朕所做之事甚多,那些官员不知道也就罢了,你燕北溪可是门清的,居然你跳出来反对朕!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皇上把身子靠在龙椅上,乜了燕北溪一眼:“燕宰说来听听。”
“老臣以为傅小官尚未满十七,年岁……太年轻了一些。傅小官于社稷有功,这官儿当升,但臣以为不宜一次升的太高,毕竟其功尚不至于连升三级,而且陛下可曾想过,若是这之后傅小官再立下泼天大功,陛下如何赏他?”
嗯……这老东西想的有点道理,朕倒是太急迫了一些,这小子前途远大,此后立功的机会多的是,这官儿到了国公可就到了顶,若是那时候封无可封赏无可赏那就不美了。
“燕宰所言有理,那你认为朕应该封他个什么官儿好呢?”
“臣以为,傅小官适合中书省谏议大夫一职!”
燕北溪话音未落,群臣再次哗然。
谏议大夫为从四品的官,但这一个官职却和文散官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意味着傅小官进入了中枢,能够接触国事,并能够参与到国事之中。相当于政事堂文秘,担任的是为政事堂出谋划策的角色。
这官儿看起来不大,却已经有了影响国事走向的能力,而如果让他在这一职位上成长起来,未来定会进入政事堂,或为六部尚书之一,更甚至是参知政事。
明面上看燕北溪将傅小官这官儿降了两级,可这朝中大臣个个都精得跟猴似的,燕宰这是要重用傅小官了!
傅小官也是一愣,在燕府时候这燕北溪就给他说过中书省缺一名谏议大夫,没料到此刻他居然在陛下面前提了出来。
他向陛下看去,陛下正捋着短须蹙眉沉思。
那可不是个好活计,傅小官这些日子基本弄明白了这朝中的官职,如果真进了中书省,他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他正要反对,却没料到陛下一锤定音。
“朕看行!就这么定了,傅小官任中书省谏议大夫……只是傅小官此次去武朝用这个头衔不太妥当,嗯,另任傅小官为太中大夫,以这一身份参加武朝文会。但在去武朝前后,傅小官便在中书省听候。”
群臣再次哗然,这特么的,傅小官一家伙得了两个官职!
太中大夫为从四品的文散官,倒是适合他去武朝的身份,可另外那个谏议大夫就厉害了啊,难不成陛下并没有惩处傅小官的意思?
难不成陛下忘了他的弟弟此刻还在太医院里昏迷不醒?
可是这谏议大夫之职是燕北溪提出来的,群臣并不敢出声发对,此刻只能彼此低语,发发牢骚表达心里的不满。
傅小官思忖片刻,要想改变虞朝目前的局面,他还真需要这么一个身份参与到虞朝的国策之中,虽然这个谏议大夫并没有决策权,但有建议权,如果能够说服以燕北溪为首的政事堂,他就有办法将心里的这些想法付诸实践,那么改变大虞目前的局面也才有可能。
所以他一脸欢喜。
“诸位,麻烦让让。”
他挤到了前面,噗通一声跪下,“臣傅小官,谢陛下圣恩!”
虞胤看着面前的傅小官,越看越喜欢,就连燕北溪他此刻都觉得很喜欢,这老东西这一次很上路,看来是想通了嘛。
“朕对你寄以厚望,望你此后为虞朝尽心尽力。”
“臣,必将为陛下,为虞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看,看看,这就是觉悟,果然是朕之虞朝少年,与国无疆啊!
“起来吧。”
“臣谢过陛下!”
傅小官站了起来,喜滋滋的转身,便看见无数幽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徐怀树很欣慰,董康平捋着短须一脸笑意,施朝渊的眼里反而很平淡,宁玉春看着他很纠结……
总之,傅小官一家伙从从五品的朝散大夫升到了从四品的谏议大夫,并同时拥有了一个从四品的文散官太中大夫,这让群臣无比震撼,那么如果这小子从武朝安然回来之后,陛下若没有对他动手,这就说明这小子实实在在的在这朝堂之上站住了脚,而且一力将他推上来的还是燕北溪!
这么看来傅小官是燕阀的人。
傅小官在上京并无势力,燕北溪这是在为他的儿子燕师道铺路了。
如果在燕北溪退位之后,燕师道成为宰相执掌政事堂,作为政事堂下第一大秘书机构的中书省,自然要掌握在燕师道的手里。
燕北溪退位估计还得几年的时间,这几年时间里有燕北溪的扶持,傅小官足以成长为中书省的一把手中书令!
那么燕师道拜相,傅小官自然而然就是他手里的一大助力。
这老东西的眼光果然老辣!
那么……这傅小官可就真正成为了上京新贵了。
这一想通之后,那些各种眼神就变了,他们看向傅小官显得更加亲切,原本站在最后一排距离傅小官远远的官员们此刻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一脸媚笑,各种恭喜。
傅小官却没理他们。
滚犊子的!
老子是孤臣!
第两百一十五章 交易
“今日就议到这里,退朝吧……傅小官留下。”
陛下一句话,又令群臣对傅小官刮目相看。
犹记得去岁这厮初登金殿,陛下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此看来这小子恐怕是真得了圣眷,那么流传于上京的这小子和九公主之间的事恐怕是真的。
所有离开的人在经过傅小官的身边时候便一脸笑意的拱了拱手,傅小官淡定的站着,想了想还是还了一礼。
“下午我带你去门下中书省和同僚认识一番……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你便找我说说,你心里得有个底,陛下那二十字方针,你这些日子得好生想想。”
果然,这老狐狸将自己弄到中书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谢燕宰提拔,下官下午就在中书省恭候燕宰大驾。”
“别给我整这些虚的……”燕北溪左右看了一眼,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低声问道:“我那孙女之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傅小官这就尴尬了,那亵裤他还放在府上寻思着是不是找个时间还给燕小楼,想着那小妮子羞红了脸的模样,嗯,秀色可餐也。
“燕宰,下官也给您说句实话,下官与九公主殿下之间……”
燕北溪一挥手:“我不管你那些破事,总之,你给我记住,我那孙女的心已经在你身上了,我可不想看着她伤心。”说着燕北溪抬起了头,意味深长的又道:“你以后可是在中书省做事的,就在老夫眼皮子低下,若想日子过得舒服一些,这事儿你就给老夫办妥了,老夫也不逼你,今年,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你负了老夫那孙女,老夫保证你以后没好果子吃!”
说完燕北溪抬步就走了。
“喂喂喂……”傅小官连喊三声,燕北溪未曾回头,那张老脸上却露出了傅小官没有看见的一抹笑意。
卧槽,这老头将自己弄到中书省居然还有这龌龊心思!
失算了!
“嗯,小官啊,刚才燕宰对你说了什么?”
此刻金殿上就剩下陛下和贾公公还有傅小官三人,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回道:“燕宰说……要我来处理陛下的二十字方针之事。”
这老东西,果然狡猾!
“有难处?”
“回陛下,确有难处。”
“哦,有难处就对了,如果简单,燕宰也不会将这担子托付给你了。”
不是,傅小官以为他说了有难处之后陛下会为他做主,让燕北溪另外找人,却没料到陛下貌似也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辩驳的机会,“尚贵妃要见见你……这过年期间你都未进宫来,就忙着那事?”
那事指的就是前日长街血战和昨日彗亲王府门口的酒席。
“回陛下,这是臣的不是,只是这些日子实在太忙,无法抽身,呆会臣便去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行了,去吧。”
傅小官屁颠屁颠的走了,皇帝虞胤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你说……他担得起这个担子吗?”
贾公公连忙躬身回道:“陛下之眼既然相中了他,他自然可以。”
虞胤一笑,“你这老东西,也越来越滑头了,朕还没有治你假传圣旨之罪。”
“噗通”一声,贾公公跪了下去,“奴才知罪,请陛下责罚。”
“行了行了,那事儿……你做的不错,下不为例。”
……
蝶仪宫里温暖如春。
桌上摆着一桌子精美的菜肴,居然有傅小官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当然还有他最喜欢的一盅炖汤。
“想来你也饿了,先用饭。”尚贵妃一脸笑意,虞问筠一脸羞意,而虞问道却瞪了一眼傅小官。
凭什么?
母妃这是偏心!
寻常来母妃这蹭个饭顶多三菜一汤,可今儿个说傅小官要来,居然弄出了八菜一汤!
尚贵人却没理他,而是对傅小官说道:“听闻你是在书兰家里过的年?”
“不瞒娘娘,我一个人在上京着实冷清,所以……董尚书就邀请了我去他家过年。”
尚贵妃那双眉儿一挑,“当真?”
“额,也不完全是,主要还是我脸皮厚。”
虞问筠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尚贵妃也是一乐,“我倒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过年这宫里的事也多,你来这里也不妥。来尝尝我做的红烧狮子头味道如何?比之那董夫人的手艺……你呆会说道说道。”
这能怎么说?
两边都是丈母娘,可一个都不能得罪啊!
傅小官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放在碗里细细的吃了起来,然后连声叫好:“嗯,好吃好吃,你们尝尝。”
“你倒是说说看呀?”
“这……贵妃娘娘做的红烧狮子头细腻爽口肥而不腻。”
“那董夫人做的又如何?”
尚贵妃看着傅小官,心想看你小子如何回答。
“董夫人做的爽口细腻,腻而不肥!”
虞问筠又笑了起来,尚贵妃摇了摇头,“你呀……这张嘴儿可真能哄死人。”
油腔滑调!虞问道又瞪了傅小官一眼,也夹了个狮子头,嗯,味道果然不错,这小子倒没有乱说。
用完饭,宫女将一应碗盏收拾妥当,四人来到了茶桌前坐下,虞问筠煮上了一壶茶。
“彗亲王之事你不必挂在心上,只是我想问问你,你如何知道那水月庵有一条地下通道通往彗亲王府?”
“昨日我去了水月庵,见到了那天井中有一口井,井上打水的轱辘上面本来有一层积雪,但当我从正殿里出来那积雪就不见了。显然有人动过那轱辘,可当时不念师太却在正殿,故我认为那地方肯定有密道。至于为何会通往彗亲王府……这个真是我猜的。”
尚贵妃沉思片刻,没有怀疑。
而傅小官并没有说出此中详情。
事实是前些日子委托大师兄去弄一份上京城的城防图,这城防图没有弄到反是弄到了一份金陵城的前朝翻修图。
这东西很有一些年生,那纸张都已经发黄,若要追溯,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了。
就在这张翻修图上,详细的标明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详细的标注了上京城地下的排水结构。
就是通过这张图,傅小官发现了彗亲王府的地下有一废弃的排水通道正好通往南区,于是他去了水月庵,并判断出这一通道的终点就在水月庵之下。
燕北溪既然说姬临春就藏在彗亲王府,这显然不是骗他,可苏柔去了彗亲王府找了一宿,却并没有找到姬临春。
傅小官认为当彗亲王败局已定之时,姬临春就通过这地下通道逃去了水月庵。
所以他决定搜查水月庵,这便有了以丢失了一只猫为借口,去探查了那些房间,但并无所获。
于是傅小官又用那亵裤强行威胁了不念师太,其目的是为了让官府将此地查封,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搜寻,但这不念师太却在这威逼之下主动交出了姬临春,所以他断定这水月庵里一定有比姬临春更重要的人物。
水月庵有细雨楼的人一直盯着,不念师太肯定是知道的,所以此人一定会从地下通道前往彗亲王府,因为这时候彗亲王府已经封闭。
这便有了傅小官在彗亲王府前的三月巷子摆了酒席,等着那些人从这里出来。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这些人果然出来了,苏苏以琴为剑杀死了一个,杀伤了十八个,放跑了两个。而跑了两个其中之一是个女子,另一个是一个少年,因为都戴着面巾,傅小官并没有看见他们的模样,但这不要紧,因为苏柔远远的跟着他们。
他们去了雨花台!
然后苏柔一直等待着,趁着那少年去茅厕的时候,偷偷的将那少年给逮了回来。
傅小官通过姬临春的供述,知道了那女子就是南霸天,而那少年姬临春却不知道他的身份,想来此人在雨花台中的地位极高。
而现在,苏珏就在雨花台外等着,不知道回去之后,苏珏会不会带个他一个好消息。
“明日估计太后会宣你去慈宁宫,你也无须担心,彗亲王的一应罪状而今都已经摆在了太后的案头,再加上这每日里都会有人去金陵府衙击鼓鸣冤,太后是好脸面的人,就算是她心里有百般不喜,这彗亲王她也无法在明面上护得他周全。”
“彗亲王是死不了的,这一点你需要记住。你和问筠之事,尚需太后点头,而这事,便是一个交易。”
尚贵妃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也或者说,是太后的妥协吧。”
傅小官还是有些遗憾,这彗亲王不死,去了岭南封地,那可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若是他在那地方闹出点幺蛾子,这麻烦可不小。
“要不要在彗亲王去他封地的路上……”傅小官眼色一凌,尚贵妃摇了摇头。
“不可,那样就动到了太后的底线,再说陛下也不愿去背那恶名,就让他去吧,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傅小官点了点头,既然尚贵妃表了态,那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能够借着这事令太后妥协对于他而言已经是个意外的收获,那么他和虞问筠之间的事,便再无阻碍。
“如果我动到了雨花台,有什么后果?”
“有你承受不起的后果!”
尚贵妃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雨花台的事你可查但不可有任何举动,这事……问道去做吧。”
第两百一十六章 上班
未时末,傅小官离开了蝶仪宫向门下中书省的衙门走去。
这偌大的皇宫以承天大殿为中心,以太平大道为中轴,东西两边坐落的便是各个机构的办公官署。
中书省就在东边的第一个官署,位置不错,风景尚好,就是显得陈旧了一些。
傅小官站在这官署外打量了一番,然后拾级走了进去。
里面颇为安静,只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暖炉边喝茶。
傅小官尚未领取到官服,他也不知道那男子身上的官服代表什么级别,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大朝会上好像没有见到这么个人,于是他走了过去。
主书齐眉扭头看了看傅小官,不认识,这么年轻想来是某个家族的公子,这一开朝就跑来这里,想来是为了谋取一个前程。
齐眉倒是没有怠慢,因为能够来这里的人可没简单的,他小小一个七品主书可招惹不起。
“公子请坐。”
“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请用茶。”
傅小官在齐眉的对面坐了下来,问道:“这……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啊,本官姓齐名眉,举案齐眉的齐眉。公子来的早了一些,今儿个刚刚开朝,早上又是大朝会,中午回去可得睡个回笼觉的。”
傅小官乐了,问道:“齐大人怎么没回去睡一觉?”
“哎……”齐眉将手里的书卷放下,“你以为我不想回去睡一觉?今儿个我当值啊,虽然屁事没有,可这地方得守着。公子这是要来找谁?”
“哦,等候燕宰。”
齐眉一惊,这小子什么来头?
“有约?”
“嗯。”
齐眉明白了,这小子来头可大着呢!
燕宰这种人是谁都能见的吗?哪怕他天天在这中书省上班,可要见燕宰一面也很难啊,关键是这小子居然和燕宰有约,这面子可就大了去了。
“这茶水快清了,我那还有一泡好茶,小兄弟稍等。”
傅小官笑了起来,起身随处转了转,便看见了一面墙上挂着的各部署的结构图。
陛下当然在最上边,然后下来就是政事堂,政事堂之下分为四处,分别是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和枢密院。
尚书省之下又分为了六部,分别是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兵部和刑部。
而枢密院之下分为了巡查院和机要处两个部门。
倒是简单,和前世的三省六部有异曲同工之处。
齐眉重新煮了一壶茶,傅小官坐了回去,问道:“咱们这忙不忙?”
齐眉一声叹息,倒没有注意到傅小官说的是咱们这,“这么给你说吧,从明儿个开始,这里就是偌大皇城最繁忙的地方。你是不知道啊,几乎所有的文书都要从咱们这儿过一遍,有来自十三道的,也有来自上面的,总之,要想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的喝一壶好茶,那是几乎没可能的了。”
傅小官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怎么行?我特么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呢!
“所有的官员……都这么忙的?”傅小官俯过身子侥幸的问道,他心想自己可是从四品的谏议大夫,想来不会那么忙吧?
“呵呵,中书令商大人一天到晚都没个闲功夫,你想想我们下面的这些人会怎样?”
“这么说来,是没法偷懒了?”
齐眉抬头看了傅小官一眼,难不成这小子会进中书省?
不像啊,这中书省可从来没这么年轻的官儿,混到中书省的都是像他这样至少三十往上的人了。
“小兄弟,我这么给你说吧,要想偷懒,那就得去九寺五监,那日子,啧啧啧,过得才叫一个舒坦。”
“哎……哪里像中书省啊,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还晚,若是遇见个什么大事,通宵熬夜那可是家常便饭。”
傅小官的心顿时冰凉,这特么的掉到了燕北溪的坑里了!
不行,我得去找陛下,这官儿不能当。
我特么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是来享福的,哪里要遭这个罪!
这么一想他便站了起来,“多谢齐大人指点,我先告辞了。”
“喂喂喂,喝杯茶再走啊!”
傅小官跑的比兔子还快,他的前脚刚刚跨出中书省的门,后脚还没抬起,便看见燕北溪正站在他的面前。
“想溜?晚了!”
燕北溪的身边站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人,这个老人比较富态,虽然头发也已经花白但面容红润,精神头儿看上去很是不错。
这老头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傅小官,而燕北溪又道:“陛下的旨意你难道还想违抗不成?”
“不是,燕宰,你这是坑我啊!”
“你说说我哪里坑你了?”
“这……燕宰,这么给你说吧,我这人呢懒散惯了,你一家伙把我弄到这样繁忙的地方,万一我弄出个什么岔子,岂不是给您老丢脸?要不……您老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就当我的太中大夫就行了?”
门口的声音将齐眉引了过来,他走过来一瞧,哎呀妈呀,燕宰和中书令商大人都在,而刚才那小子此刻还跨在门槛上。
听起来这小子在和燕宰讨价还价,这小子究竟是谁?这么大的面子!
“我告诉你傅小官,从现在起,你生是中书省的人,死是中书省的鬼!啥都别去想,陛下也不可能再为你改变主意,另外……你小子不是很有能耐吗?只要你把自己的事漂漂亮亮的干完,我保证商大人不会管你的自由,如何?”
“你这是欺负人啊!”
燕北溪大笑,心想老子就是欺负你了又怎样?
看你小子成天嘚瑟的样子,正事不做***着算计人的破事,那些都是小事,现在庙堂之上的事才是大事,这小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走走走,进去和你说道说道。”
傅小官只有将迈出去的前脚收了回来,而齐眉此刻心里却起了波澜——这小子居然是傅小官!
难怪宰相大人和他有约,原来就是他要来中书省任那谏议大夫之职。
这小子还不到十七岁啊,这特么的直接就是从四品的官儿了!
我可是在中书省熬了三年,而今依然是个七品小主书,人比人得死。
他恭敬的对燕北溪和商余行了一礼,燕北溪三人走入了里面中书令的官署之中。
“这位就是你的直接上司中书令商余商大人,以后你就在商大人手里做事,此前我已经和商大人探讨过了,你主要负责的就是陛下今日所提出的二十字方针。”
有门房送来了茶水,燕北溪看着闷闷不乐的傅小官,忽然问道:“你小子究竟想什么呢?这事儿我知道很难,陛下也知道很难,可如果你把这事儿办妥了,你明白这是多么大的一份功劳吗?”
傅小官抬起头来,问道“燕宰啊,你说当官是为了什么?”
“……为了百姓安康,为了社稷繁荣。”
“咱不扯这么高深的,我认为当官就是为了银子。”
“你……!”燕北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小子就这么点觉悟?好吧,为了银子也可以,你想说什么给老子痛快一点!”
“我想说的是……我不缺银子啊!”
商余大笑,燕北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过了数息,才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不缺银子,可大虞缺啊!你去问问董尚书,户部还有多少银子?你是知道东边就要打上一仗的,那又会打掉多少银子?户部每一两银子都在精打细算,可每年都会有各种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比如灾难,也比如战争。”
“董尚书为了银子夜不能寐,陛下为了银子食不甘味,你呀……你小子明明有这个本事,为何不愿意为大虞出一份力气呢?”
沉默。
商余此刻也收敛了笑容,肃然的盯着傅小官。
傅小官捧着茶杯在手里转来转去,过了许久,才抬头说道:“燕宰,商大人,这国家要赚银子说简单很简单,说难很难。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战争!”
燕北溪和商余一惊,便听傅小官又说道:“如果有强大的军队,主动发起战争,抢……永远是最快最直接的方式。”
燕北溪和商余面面相觑,抢……可大虞的军队做不到啊!
特么的别的国家不来抢大虞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们打出去?
“那除了抢呢?”
“除了抢就很难很难了。”
“说来听听。”
“改变国家策略,把重农轻商改为重伤轻农!”
燕北溪一怔,商余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若是轻农,那田地还有谁去侍候?这粮食的问题如何保障?连吃的都没有,那商业可还有存在的必要?”
傅小官笑了起来,“所以呢,这事儿下官不是推诿,而是真的办不到!——至少也得商农并进!”
“二位大人想想,这银子从哪里来?国家的银子来自税赋,而目前虞朝每年的税赋统计表明商人所缴纳的税赋是远高于农人的。在不增加税赋比例的情况下要增加税银,那就只有扩大商贸!”
“唯有商贸变得更大更活跃,商人赚到更多的银子,国家的税银才可能增长。所以下官以为,这国策不改,商人的地位不能提高,这银子……它就不会平白无故的跑到口袋里面来!”
第两百一十七章 国富论
傅小官一席话说的燕北溪和商余二人哑口无言。
在这样的农耕时代,商人虽然已经比较活跃,但是在国策上,依然是以农业为主导。
士农工商这个阶级结构并没有发生改变,所以学子们一心求学为的是入朝为官,这便是社会的第一等级。而农人虽然收入极低,甚至可能过着极为凄惨的生活,但在国家层面,他的地位仅次于士。
而现实之中,商人的日子其实是最好过的,偏偏他们的地位最低。
比如临江首富傅大官,他是大地主,卖的是粮食,其实也是商人。
他有很多的银子,可以让傅小官随意的挥霍,但他的胆子却很小,最怕的就是得罪了官员。
这种弊端处于局中的燕北溪和商余等人根本看不出来,在他们的认知中,商人不事耕种,却寻了捷径做那倒买倒卖之事从中渔利,亦或是低价收购原材料经过他们的作坊加工之后上市销售以谋取巨大的利差。
这些行为对于所有读过圣贤书的人而言,就是不劳而获,就是偷奸耍滑投机取巧而绝非正道。
但此刻听傅小官一席话,二人这才第一次仔细的去思考这个问题,对于户部税银的构成他们是知道的,以前并不觉得商人所缴纳税赋占了一大半有何不妥,但现在却明白了傅小官为何说要让商贸变得更大更繁荣才能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
这事儿实在太大,就算是燕北溪贵为宰相,他也不敢做出改变这一国策的决定。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燕北溪问道。
“我反正是没有了,其中道理已经简单的给你们讲了,若是无法改变商人的地位,我当这个官儿也没用,要不……您老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滚!”
燕北溪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气鼓鼓的来回走了几步。
“你把你这一观点详细的写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儿老夫得和陛下商讨,最终得由陛下定夺,所以你这文章得给老夫做踏实了!”
傅小官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前世看过的《国富论》,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本书他看得没红楼一梦那么细,但按照那书中的意思写个七七八八忽悠一下这老头应该可以。
“下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这么久?不行!就三天!”
老头,你当我随身带着电脑啊!
“三天搞不定,这可比那赈灾方略麻烦百倍,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太多,至少十天,否则免谈!”
商余惊诧的看着二人讨价还价,他在这中书省呆了近二十年,这种事情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堂堂燕宰居然在和一个少年面红耳赤的争论,就为了那么几天的时间,而这个少年居然还敢和燕宰硬刚——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真如那《虞朝少年说》所言: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而结果更是令他始料未及,燕宰败了!
傅小官一副撂摊子就要走人的模样,终于让燕北溪退了一大步。
“好好好,就十天,你若把那文章写不出一朵花来,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傅小官一乐,屁颠屁颠的将桌上的茶杯捧起送到燕熙文的面前,“宰相肚里能撑船……您老消消气,下官可不敢保证能够把那文章写出一朵花来,但下官能保证的是,若是能够实现重用商人,重启商贸,在三年时间之内就能够看到显著的成效。”
“三年太长,一年!”
这就不讲道理了,种颗稻子还得等半年才能收获呢!
“燕宰啊,万事有其规律,这经济也是如此。就算是陛下同意了,这政策推行下去要多久?让那些商人接受又要多久?各个地方官员要用多久的时间去适应这一变革?商人们接受了他们建立作坊到商品产出这又要多久?”
“所以饭得一口一口的吃,否则……会噎死的!”
燕北溪眉间一皱,细细一想,傅小官所言倒是属实,自己确实太急迫了一些。
“好了好了,老夫不和你争论这些东西,你先把那文章做出来再说。”
“下官遵命……只是这里人多口杂影响下官思维,所以下官的想法是,这十天就不来这里了,呆在家里清静,才有可能将那文章写出一朵花来对吧?”
“滚滚滚!尽给老夫添堵。”
傅小官乐呵呵对燕北溪和商余作了个揖,“燕大人,商大人,下官这就滚!”
看着傅小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燕北溪笑了起来,“老商啊,此子,如何?”
“燕宰之眼力独一无二!此子之论调虽然……虽然有些颠覆,但细细品来却极有道理。这重农之国策自有史以来便延续至今,却未曾有人提出过异议,皆以为本当如此。可今日听他如此一说,仿佛确实有变革的必要了。”
“嗯……”燕北溪捋着短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这事的推行阻力极大,陛下那边还不是什么问题,而是士林之中的阻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一认知在读书人的心中根深蒂固,这一批人是最看不起商人的,认为他们充满铜臭,一切以利益至上,如果这一革新得到推行,他们定然会跳出来反对,老商啊,可得要有个准备才行。”
商余点了点头,“下官这就去和上官文修大人聊聊,先旁敲侧击一番,等陛下同意了这一变革之后,再请上官大人从稷下学宫开始改变学子们的思维看法,通过国子监印发的书册先给虞朝学子们一点心理准备。”
“此策可行,哎……若是能够有十年八年的时间,这事儿推行起来就没那么困难,可现在,时不我待啊!”
……
……
蝶仪宫中。
皇帝虞胤穿着便服躺在椅子上烤着暖炉看着书,虞问筠正要溜出去,却忽然被虞胤叫住:“问筠啊,朕问问你……你上次和董书兰去下村西山别院,可曾亲眼见过他捣鼓的那些工坊?”
虞问筠又坐了下来,嘟起了嘴儿。
“那时候他那地方还只有酿酒作坊,香水这事物正在准备还未曾试做呢,那香皂肥皂更是连影儿都没一个。”
“哦……这么说,也就是短短的两三个时间,他就把香水和香皂肥皂还有那啥水泥给捣鼓出来了?”
“嗯,差不多吧,父皇您问这是什么意思?可不会打他那作坊的主意吧?”
尚贵妃瞪了虞问筠一眼:“你想什么呢?你父皇会看上傅小官的那些玩意儿?”
“那可说不准!”
虞胤笑了笑,把手中的书放下,又问道:“他那香水和香皂的成本几何?售价几何?”
“这……”虞问筠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那香水一瓶成本三两银子,加上运费杂七杂八的,我们卖十两银子。那香皂的成本一块大致二两银子,我们卖七两银子。”
“哦……这么算起来,赚个对半是有的了。”虞胤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不是,父皇你问这个干什么?”
虞胤没有回答,而是又问道:“当时你在西山,那傅小官说什么一个国家重视商业,给商人更高的地位,这个国家一定会更加繁荣。你把他当时所说的都说给朕听听,要细,朕想听个明白。”
虞问筠瞧了瞧尚贵妃,尚贵妃点了点头。
“先说好,父皇您若听了不喜,可不能怨傅小官,因为他当时对我和书兰说的时候就说过这些话有些大逆,是万万不可对外人说起的。”
虞胤皱了皱眉头,“说吧,朕怎么可能和傅小官去计较。”
于是,虞问筠回想了那夜吃着凉拌鲫鱼傅小官说的那番话,此刻一五一十的对虞胤也说了出来。
“他说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圣人言,老百姓最重要,他们是一个国家的基石,他们从事的是最基本的工作,却创造了你们没有看见的,无法估量的价值。”
“……”
“他还说这些税赋从哪里来?归根结底是从这些农人,这些工人,以及像我这样的地主,还有商人得来。”
“既然这一部分群体如此重要,可为何国家偏偏不重视这一群体呢?读书人歧视农人,称他们为泥土杆子,当官的歧视商人,认为他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铜臭——他们并没有想过,他们所领取的薪俸,绝大多数都是商人所缴纳的赋税,所以如果一个国家重视商业,给商人更高的地位,这个国家一定会更加繁荣。”
“就是这样子的,您可不许生气!”
虞问筠忐忑的看着虞胤,虞胤望着窗外的天空面色严肃,似乎在想着这一席话,却迟迟未曾表态。
这可不是个小事儿,正如问筠所言,这话确实有些大逆,因为这话与当今之国策是相悖的。
可朝廷赋税收入又确确实实如傅小官所言,来自于农人工人和商人,甚至商人所缴纳的赋税超过了一半。
那么如果朕要提振商业,又如何去改变这天下读书人心中固有的看法呢?
虞胤不得解,心想那二十字方针本就是傅小官所写,这小子会不会有办法去实现呢?
第两百一十八章 灵魂深处的冲突
傅小官回了傅府,并没有马上着手去写那《国富论》,因为细雨楼的十二月叶无声此刻正在这里候着。
“禀少爷,这是水月庵的情报。”
昨日水月庵的不念师太没有从彗亲王府出来,傅小官很想知道她究竟在干什么。
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傅小官皱起了眉头。
“不念师太于今日午时自尽!”
死了?
她为什么寻死?
仅仅因为水月庵的暴露?
也或者是因为雨花台一家伙被抓捕了十几个人?
傅小官想了一会,“多派点人给我仔仔细细的搜查水月庵,尤其注意其中是否有往来信件密函。”
“小人领命!”
叶无声离开了傅府,傅小官又想了数息,按照姬临春的说法,这不念师太在雨花台的地位并不低,她那水月庵起的是情报或者命令的传递作用,比如去岁刺杀傅小官一事,就是通过水月庵传达给胭脂楼,然后交给林红寻了轻风细雨楼的杨七和赵四。
按照计划,这二人将傅小官绑了之后,是要在卯时初送到崀山之北的一处湖边的船上,可因为行动失败,崀山之北的那艘船就一把火烧了,至于最终是要将傅小官送去哪里?又究竟是谁要绑架傅小官,这事儿也就断了线索,姬临春只知道这里,那船上接手的人是谁她和林红都不知道。
总之,那事件的背后雨花台是绝对脱不了干系,所以他请了苏珏去监视雨花台。
可今日在蝶仪宫中,他问过了尚贵妃的意见,便决定雨花台的事他不再插手,因为他承受不了那后果,但虞问道可以。
轻风细雨楼对上雨花台,这算得上是上京城地下最大的两个黑帮之间的战斗了,当然,五皇子虞问道和四皇子虞问书并不会直接面对面。
傅小官将那纸条丢入火炉,让春秀取来笔墨纸砚,这才开始写起了《国富论》。
“人天生、并且永远,都是自私的生物!”
这是他在这张纸上落笔写下的第一句话,然后思考了片刻,将这张纸丢入了火炉中。
这个观点太过尖锐,想来燕北溪和陛下都适应不了。
“什么是好的经济方略?一个好的经济方略就是鼓励每个人都去创造财富,并因此而形成律法,来保护每一个人所拥有的财富!”
“当每一个人都释放出追求财富的动力,并在国家的支持下行动起来,他们的财富才能够得到增长,而在这一过程之中,国家的经济才会更加活跃,并为国家带来更多的税收,这就是解放生产力!”
“第一篇:论增进劳动生产力的因素。”
“第一章:社会的分工。”
“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只有社会分工的不同。农人耕种田地产出粮食,工人改良器具增加商品的产量,商人贩卖商品让商品流通,而官员管理国家,保障社会稳定,各行各业能够有序发展。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就是当前社会的形态,但这远远不够,因为当前的社会形态限制了人们追求财富的思想,禁锢了人们想要前进的步伐。故,要想经济繁荣,就目前之形势,必须有自上而下的改革,来刺激人们创造财富的激情,让人们勇于追求财富,而无后顾之忧。”
“……”
“社会分工的细化其最大的作用便是让劳动生产力得到大幅的提升,运用劳动时的熟练程度、劳动技巧,以及判断力来增加单位时间里商品的产出,这便是价值的提升。”
“……”
傅小官洋洋洒洒的写着,并沉迷其中,没有注意到董书兰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董书兰偏着脑袋看着,越看越心惊,于是那双秀丽的眉儿便皱了起来,眼里有诸多疑惑。
“比如服装的制作,若是将其工序细分,便是设计、选材、备料、裁剪、缝制、包装。当今之做法,并不重视设计,所以市场所售卖之服装大同小异。而之后一应工序皆是一人完成,这便是没有分工。试想,如果有专人选材备料,有专人裁剪,有专人缝制,有专人包装,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只做单独的工序,那么自然熟练,这便是细化,而产生的结果是原本十个人每天只能生产出十件衣服,变成十个人每天能生产出五十件甚至上百件衣服。这就是单位时间商品产出的增加,这多出来的衣服,就是价值的提升。”
董书兰豁然开朗,想着自己的那处小衣作坊,如果将那些女工按照工序来分开,是不是这每天的产量真的就能成倍的增加呢?
她决定试试,但现在她可没离开,她想要看看傅小官究竟想要写个什么。
“……农业具有其特殊性,不能像工业这般进行细分。但农业的生产效率却与农具息息相关。目前之农业,生产力极为低下,导致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而最终所创造的价值却最低。如果想要释放农业劳动力,就必须改良器具来提升效率。比如一亩田需要一个人来耕种,若是有了好的器具,那么在同样的时间里,一个人便能够耕种两亩甚至更多的田地。这就是解放生产力,多余的农人可以上岸,让他们去从事工业生产,这就是劳动力的转移,也是经济活跃的初始条件之一……”
夕阳映红了玄武湖。
陶然亭里的暖炉已经重新换过,火苗在晚风中摇曳,映红了傅小官的脸,也映红了董书兰的脸。
傅小官任然在奋笔疾书,董书兰依然在认真的看着。
苏苏拿着根冰糖葫芦儿荡着秋千,心想那文章有什么好看的呢?
刚才她也凑过去看了看,除了觉得那字实在难看之外,便再没别的感觉,很是枯燥,不如诗文。
苏珏拿着傅小官写好的几页纸在陶然亭中一边看一边走,然后觉得写得好像有点道理,然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他豁然开朗,这通篇文章读下来就是鼓励人们逐利!
这不对啊,如果人人都去追求财富,岂不是乱了套?
这是和圣学作对啊!
圣学所鼓励的让人向善,明仁义礼智信,主张的是以文治天下。可傅小官这篇文章的意思却是以经济为中心,释放人逐利的欲望。
苏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文章若是放出去……只怕这小子会被天下文人给喷死!
因为在天下文人看来,读书,永远是这个社会最高层级的存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圣人之言。
若是让商人翻了身,这岂不是打天下读书人的脸?
当然,他也看出了这篇文章的价值所在,对其中的分工颇为赞同,这就像练剑一样,只有将每一剑都了然于胸,才能够流畅的施展出一整套的剑法。
如果他能够将其中那些有悖于圣学的言论删掉就好了。
这是苏珏的看法。
董书兰作为一个商人,却认为这文章极好。
而今商人的地位极其低下,除非是有上京六大门阀这种深厚的背景,否则那些小商人们是绝对不敢大张旗鼓的扩大规模,甚至不敢越界做生意。
无它,若是官府从中作梗,那必然是巨亏,甚至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
夕阳落山,天色暗淡了下来,春秀为陶然亭掌上了灯,看了看少爷的背影,心想……该不该叫少爷用晚饭了呢?
没多久,傅小官停下了笔,这第一章写完了,和曾经的国富论当然不能一样,里面掺杂了许多自己的观点,整篇写下来颇为顺畅,还算是满意。
然后他便闻到了身后传来的淡淡茉莉香,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回头一看,果然是董书兰。
“写完了?”
“还早呢……哎,今儿个大朝会,燕宰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
“就是写这东西?”
“算是吧……”傅小官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楚的手腕,又道:“陛下提出了二十字方针,就是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但是国库没银子,陛下点名燕宰主抓此事,然后燕宰就弄到了我头上。写这玩意的目的是让陛下和燕宰知道怎么去做,但他们会不会采纳这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了。”
董书兰和苏珏在傅小官的面前坐了下来,董书兰的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傅小官,脸上的笑意早已展开,露出了两个醉人的浅浅梨涡儿,“听父亲说……你升官了?”
“别提了,给我下的套,中书省谏议大夫,这不就成了燕宰名正言顺指使的对象!”傅小官流露出极大的不满,董书兰却嘻嘻一笑。
这可是进入中枢的官职,别人可求都求不到,他居然还牢骚满腹!难不成他还真想去当那个临江的小地主?
苏珏正了正冠帽说话了,“你这文章倒是有些道理,可里面有些观点和圣学颇有冲突,是不是删减一些更好?”
傅小官明白苏珏的意思,他也曾想过,但并没有那样去做。
“不能删减,这是一场变革,来自灵魂深处的冲突,没有办法去平衡,只能选择。这是陛下和燕宰的事。至于我……不过是把这些矛盾向他们展示出来而已。”
第两百一十九章 夜话
对于傅小官的这句话苏珏难以理解,董书兰却有些担心。
“正如去岁在西山别院那晚你所说的一般,苏大哥的担忧不无道理,这虞朝毕竟是以文治国,崇尚圣学,你这文章若是流了出去,岂不是与天下学子为敌?”
傅小官身子往后一仰,抬头看向深邃夜空,仿佛在自语,也仿佛是在解释:“以前我是不知道虞朝的状况,自然希望徐徐图之。但现在大致知道了一些,心里其实有些担忧。担忧这颗树可别倒了,我还指望着在这颗树下舒舒服服的活一辈子。”
他顿了顿,思忖片刻,又道:“前几天我去燕府,燕北溪问了我一个问题,当时我还认为他这个问题实在有点白痴,但现在想来,他那问题却直指目前虞朝的状况。”
“他说,他有一畦地,种了一些韭菜却疏于打理,于是这地里就长满了野草,问我是将这野草慢慢除掉还是将这一畦地里的韭菜和野草全部铲除干净再重新种植……我的回答是若这土壤早已贫瘠,倒莫如不管,若是土壤本就肥沃,那便慢慢除草吧。”
“当时我以为这是他面临的一个选择,陛下要整顿吏治已经是必然,而他燕阀是虞朝的第一大阀,这一刀肯定会砍到燕阀的头上,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对燕阀的取舍,而今看来我错了,他之所问并不是对燕阀的取舍,而是对这个国家的取舍。”
“这个国家就如那土壤,而今早已贫瘠,只不过上面的野草和韭菜看上去依然茂盛,却已是外强中干罢了。所以陛下才会在大朝会上提出那二十字方针,其意无外乎两个,一是给虞朝的百姓画一个饼,告诉他们这就是美好的未来,以安天下百姓的心。其二自然就是想要寻找到一剂良方,来延续虞朝的寿命,甚至重新让虞朝焕发出生机。”
“这是沉疴,非猛药不能治。而且北边有荒人虎视眈眈,东边有夷国厉兵秣马,虞朝没有时间来徐徐图之了,我敢保证,只要虞朝显露出丝毫疲态,这两个地方必起战火。而这个疲态将会在这次赈灾贪墨之后爆发出来。陛下为了整顿吏治,想的是让虞朝乱上几年,但这个乱指的是内乱,也就是六大门阀之乱。我是不知道他用什么来保证内乱的同时,不会有外乱,如果内外都乱……我这小地主可就无法逍遥快活了。”
傅小官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苏珏和董书兰才明白虞朝的形势居然如此严重!
他们不禁都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想的是这天下若乱,战火再起,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傅小官却又一笑:“你们可别想那么多,这不过是我的分析罢了。虞朝毕竟是大国,就算是发生了诸多事情,也不是一年半载就真会倒下去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怎么办?”董书兰低声问道。
“四路边军各有三十余万,另外还有州府的府兵,各级团练,甚至这上京还有十万禁军,其实就算真打起来,虞朝如果内部能够稳定,大不了大家的日子过得紧一点,也不是一定会输的。”
这不是傅小官在宽慰他们,一百多万的军队啊,哪里那么容易就会被打败的!
他初入朝堂,对于虞朝的军队战力的认识并不深刻,只是从白玉莲的嘴里听来了一些,知道东部边军战力有些问题,但北部边军常年面对荒人,想来战斗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董书兰也仔细的想了想,如此说来傅小官颇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那他刚才为何会那么低沉的说那番话呢?
春秀着下人将饭菜送到了陶然亭,没料到五皇子虞问筠带着绿裳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我也正好没有用饭,把你的酒拿出来。”虞问道从来没有和傅小官客气过,倒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
对于这个舅哥傅小官也没辙,毕竟虞问道帮了他不少。
虞问道对苏珏行了一礼,坐在了桌前,左右看了看又问了一句:“苏墨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说观里有点事,前年就走了。我说……我这西山天醇可没剩多少了,可得省着点喝行不?”
虞问道虎眼一瞪:“小气吧啦的,苏墨回来告诉他一声,红妆……嗯,红妆好像想他了。”
傅小官一惊,苏珏愕然的转头看向了虞问道,苏苏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红妆这姑娘傅小官见过,去岁随虞问筠去的西山,不能说长得多漂亮,当然也说不上丑,只是比起苏墨来,她似乎没有苏墨好看呀。
那姑娘颇为冰冷,极少言语,没想到也是个外冷心热的主。
“这事……苏墨回来我给他说说。”
酒菜上桌,众人围坐饮酒,傅小官自然问起了虞问道这晚上跑来傅府干啥。
“要打架啊,可这架打得没劲,我不能出面,在宫里又呆不住,想来想去干脆跑你这里来喝酒。”
这个理由强大,董书兰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打架?你堂堂五皇子和什么人打架?”
虞问道笑了起来,“和我哥打架。”
董书兰一怔,你哥?“大哥还是四哥?”
“四哥……我不确定大哥会不会来凑热闹。”
董书兰看着虞问道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在撒谎,而且这事儿可不能撒谎的,那么这皇子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矛盾?
她当然没有再问,涉及到储君之争,这种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妙。
傅小官来了兴致,“什么时候开战?”
“唔……”虞问道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上中天。”
“好,祝你旗开得胜!”傅小官举杯和虞问道喝了一个,斟上酒,忽然说了一句:“此战……恐怕没得打。”
“为啥?”
“我觉得雨花台现在没心思和你打。”
虞问道端着酒杯没有喝,他皱起了眉头,抿了抿嘴唇,他的嘴唇很薄,唇线很长,这一抿之间仿佛剑一般的锋锐。
“我的人一直盯着雨花台的动静。”
“狡兔还有三窟呢,我觉得雨花台那地方,恐怕早已人去楼空。”
“你为什么认为他不会和我打?”
傅小官咧嘴一笑:“猜的。”看着虞问道疑惑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人家是要争储君的,没必要把功夫花费在对付你的身上,你的理想是当武林盟主,他可巴不得,何必和你去拼个两败俱伤?”
虞问道恍然大悟,这特么的,白费心机了!
他一口将酒干下,抹了一把嘴,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对于傅小官这一判断他信了五分,但他没有将人撤走,等月上中天再看看吧。
“今天听到一个消息,燕北溪居然向父皇提议让大哥虞问天去统领东部边军……你说说这燕北溪打的是什么主意?”
傅小官对这个消息倒是吃了一惊,如此看来燕北溪这是作出了选择,要让出东部边军主帅一职了。
他选择了自断手臂,倒是果断,只是他为什么会推举虞问天呢?
这大皇子可是争夺储君的人选,若是放他出去掌握了兵权……陛下想来是不会答应的。
“他这不过是向陛下表态而已,大皇子想来也不会离开上京,毕竟这里才是权力的中心,他若离去,还如何去争那储君?”
“这你就错了,他还真愿意去。”
傅小官一愕,问道:“为什么?”
“为了理想,你信不信?”虞问道盯着傅小官很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傅小官晒然一笑,摇了摇头。
神特么的理想,他的理想肯定是当皇帝!
“陛下什么意思?”
“母妃说陛下还没有表态。”
接着虞问道吐出了一口白气,叹息了一声,“我那大哥可是个人物,虽然没有像我这样自幼就被丢去剑林,但父皇也给他请了师傅自幼教习他的武艺,他那师傅至今不知道是谁,而他的真实本领至今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强。另外就是他喜欢兵法,将彭屠所著的那本《战策》背的滚瓜烂熟,当然他也读过许多别的兵书。如果论打仗,我是不如他的,四哥也不行。而今东部边军糜烂,母妃认为父皇恐怕会答应。”
“就不怕养虎为患?”
虞问道笑了起来,“能有什么患?肉烂了也在锅里。”
傅小官恍然大悟,这么说,尚贵妃的判断恐怕正确,而陛下极有可能答应。
虞朝将乱,这是陛下早有的心里准备,但会乱到何种程度,陛下的心里也没底。与其都在这上京城里窝着,倒不如派出一个皇子去掌握一方兵权。
就算是上京城的形势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外面还有一个皇子能够带兵收拾残局。
这才是自断手臂的魄力!
虞问天掌握了东部边军,他的舅舅薛定山掌握着西部边军,西边还有个镇西王盯着,薛定山也没可能反了虞家的天下。
只要有这两大边军在手,哪怕将这一畦地里所有的韭菜都割掉,这地,依然在姓虞的手里。
可是陛下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没有人想当韭菜,若是那刀不够锋利,恐怕会伤到握刀的手!
第两百二十章 太后吉祥
这一夜傅小官陪着虞问道一直喝到月上中天。
果然如傅小官所料的那般,清风细雨楼并没有和雨花台打起来,那地方果然人去楼空,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虞问道讪讪离去,心里颇为遗憾,也有些伤心,因为对方连跟他打一架的兴趣都没有。
“我果然是失败的!”
“你那理想就不对。”
“那我要怎样做?”
“……虞失其鹿,皇子当共逐之!”
虞问道意味深长的看了傅小官数息,“酒以酣,月以中天,告辞!”
他带着绿裳向外走去,至傅府门口忽然又说了一句:“明日想来太后会召你进宫,太后有悲天悯人之心,若要她欢喜,你倒是可以和她多说说种田的事儿。”
这是什么讲究?
傅小官目送着虞问道的马车离开,转身走回府里,心里还在琢磨虞问道的这句话,难不成太后也喜欢种田?
……
……
宣历八年正月初九,晴。
不用上朝的感觉真特么的好!
傅小官当然没有赖床,他一如往昔般早起,晨练,沐浴,打坐,吃饭。
自从长街一战之后,他打坐时便隐约有了那么一丝气感,这种感觉很玄妙,经脉之中似乎有气息流动,但他却无法抓住,也就无法在丹田凝结出气旋。
用苏珏的话说,这是缺了某个契机,如果契机一到,这气旋自然就会形成。
这东西说起来就很是玄妙,他不知道啥是契机啊,所以他就只能继续打坐运行那九阳心经。
至日上三杆,那种感觉越来明显,仿佛潺潺溪流,只是这溪流似乎有些漂浮,还是无法捉摸。
然后他继续在陶然亭写那《国富论》的第二章:论资本利润与税赋的关系。
董书兰上午并没有过来,她去了小衣作坊,果断的将作坊的生产方式改变为傅小官昨夜所说的那般。
傅小官直到申时才等到了太后的召见,他放下笔足足想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再次沐浴,然后带着苏苏去了宫里。
对于皇宫苏苏是极为好奇的。
“呀,这地方比观里可大多了!”
“呀,那栋宫殿很漂亮,飞檐上的那东西是凤凰吧?”
“……”
总之,苏苏进宫和刘姥姥进大观园相差无几。
在年公公的带领下,傅小官和苏苏来到了慈宁宫。
这是一座位于皇城南边的巨大宫殿群落,比之尚贵妃所居的蝶仪宫看上去大了许多。
而慈宁宫就坐落着这宫殿群落的中心,四处有亭台楼阁,也有花园数处。
三人行走其间,隐约便听见了有唱戏的声音传来,细细听去,此刻唱的正是红楼一梦的黛玉葬花。
难不成太后娘娘召见自己是为了听曲?
彗亲王想来已经醒来,他……会不会也在慈宁宫里?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对年公公说道:“有个事情需要你通知下去。”
“小主子请讲。”
“彗亲王回岭南,我需要细楼的人潜伏进岭南的彗亲王府,最好能够近得彗亲王的身。”
年公公心想彗亲王是否回岭南还未曾定下,小主子这就要布局下去了?
“老奴送了小主子进去就去办理。”
“嗯……还有,命武朝的人弄一份关于寒灵寺的详细情报,以及武朝文帝以及皇室的详细情报,南下武朝所经之地的地图,到了之后就给我。”
“老奴遵命。”
“带路吧。”
随着戏曲声越来越清晰,巍峨的慈宁宫就出现在了傅小官的眼前。
慈宁宫的中央搭着个戏台子,下面撑着许多伞,伞下摆着一些桌椅,此刻只有最前面的一把伞下坐着四个人。
居于上首的那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想来就是太后娘娘了,她的右侧是一个和尚贵妃年纪相仿的富贵女子,而她的左侧居然是彗亲王!
虞问筠坐在那富贵女子的下手,此刻她的视线从台上的戏子身上移开,落在了傅小官的身上。
有些欣喜,有些紧张。
年公公带着傅小官和苏苏来到了太后的面前,他率先跪了下去:“奴才领傅小官拜见太后娘娘!”
傅小官随之也跪了下去,“臣,傅小官,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吉祥!”
太后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吉祥?
嗯,本宫最近颇不吉祥!
苏苏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她左右看了看,也跪了下去,却什么都没有说——她不知道该说啥,只是觉得这些礼节有些烦人。
太后挥了挥手,身后有一婢女走去了戏台子,戏子们躬身行礼,退了下去,此间顿时安静。
“你就是傅小官?”
“臣,就是傅小官。”
傅小官以为太后随着就会叫他起来吧,可接下来却无任何动静,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正与太后的视线相遇,他又低下头去,心里却起了波澜。
因为他在太后的那一眼中,看到了杀意!
虞问筠有些不喜,她看向了太后,长公主却在低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
又过了数息,太后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淡的吐出了三个字:“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三人站起,年公公躬身退下,傅小官和苏苏并肩而立。
“如果本宫要林黛玉活着,你可否改了那书?”
傅小官沉默五息,“林黛玉活着是一种痛苦,不如死去!”
“但本宫就想要她活着!”
这一声语调颇高,显示了太后的怒意以及她不容侵犯的威仪。
傅小官却忽然一笑,“就算是林黛玉活着,也无法改变贾府的命运,何况她已经死了。偌大贾府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敢问太后,这是谁之罪过?”
“大胆!”太后一声怒吼,傅小官却再次躬身行了一礼:“太后吉祥!”
虞问筠抓紧了长公主的手,长公主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丝毫没有担忧。
坐在太后身边的彗亲王眼里早已冒出了怒火,此刻他站了起来,指着傅小官:“你这恶贼,在太后面前还敢如此无礼,来人啊……!”
便在这时,又有一名老太监走了进来,他躬身来到太后面前,递上去了一封文书,低声道:“启禀太后,这是……第四名受害者状告彗亲王纵容三王子作恶之诉状。”
彗亲王一听,怒道:“他们这是诬陷!他们就是想置本王那三子于死地!他们就是想让本王身败名裂!”
“闭嘴!”太后又吼了一句,彗亲王脸色通红,胸口起伏难平。
太后并没有看这份诉状,而是看向了傅小官。
“长街血战,雪中饮酒,倒是有几分气魄。本宫今日召你前来,就是想看看你,再问问你,彗亲王之事,你以为该如何结局?”
这就对了。
刚才那一通杀威棒并没有吓着傅小官,此刻太后的语气明显平缓了许多。
“回太后娘娘,臣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你说什么?”太后皱起了眉,那双本已浑浊的眼居然变得凌冽起来。
“臣以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三王子当街行凶长街百姓有目共睹,何况他还有诸多案底金陵府衙正在查证。如果太后因为三王子之身份而包庇,臣斗胆试问,太后置国法于何地?太后又置陛下天子之威严于何地?太后可曾想过大虞子民若是知晓,会如何评价太后?他们对于大虞之律法,可还会放在眼里?”
傅小官一连数问掷地有声,彗亲王顿时色变:“我儿年幼,并且未曾伤及那女子,你居然敢用国法和陛下之威严来逼迫太后!你这是以下犯上,目无皇家威严!来人啦,将此子乱棍打死!”
傅小官乐了,一脸阳光。
“彗亲王,你是不是又想吐血?”说着他脸色一凝,骤然布满寒霜,那双眼死死的盯着彗亲王,并踏前一步。
“你那儿子所犯之法自有金陵府衙刑部大理寺去审,我要告诉你的是,子不教父之过,我还要告诉你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事到如今你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借着太后之威想要将我乱棍打死……你是不是傻啊?我以为你已明白了此中事理,却没料到你依然想要将太后拖入万丈深渊!”
“你真当天下人瞎了眼?你真当太后老眼昏花看不出你的花招?你这人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粮食,你就是这天下卑鄙无耻肮脏龌龊下流狠毒阴险狡诈之泼皮无赖之代表!”
“你……!”
“你什么你!你若有半分自知之明,你岂敢再陷太后于不仁不义之中!你若懂半分孝道,你就该跪在太后的面前,将你所行之恶事向太后倾述,以求太后原谅。可你干了什么?你非但没有反省,还企图借太后之势欺压于我……我为太后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而悲哀,我为陛下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而同情,你……还是自绝于天下吧!”
“你……噗……!”
彗亲王气急攻心,又一口老血喷出,他颤巍巍指着傅小官,“你、你、母后啊……您可得为儿臣……”
“住嘴!”
太后长身而起,彗亲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却没有看他,而是徐徐闭上了眼睛。
“你且下去。”
“母后!”
“哀家,叫你下去!”
第两百二十一章 局
又见夕阳。
夕阳昏黄。
慈宁宫翠微阁里的光线因为外面的那片梅林遮挡的原因,略微显得有些暗淡。
有宫女便掌上了灯,此间明亮了起来,太后取了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一柱檀香放在了香炉里,那烟如柱,香味儿溢满了房间。
“哀家畏寒,极少开窗。可太医却说……每一个时辰,需要开窗一刻钟来透透气。哀家老了,想来过不了多少日子,也该去陪先皇了。”
她颤颤巍巍的向暖床走去,虞问筠连忙上前搀扶着她,低声说道:“太后身子好着呢,怎么也得活一百二十岁才行。”
“你这丫头……那样岂不是成了老妖精,可是会吃了儿孙们的福分,会遭报应的。”
她在暖床上坐下,这才挥了挥手,“你们也都坐吧,问筠啊,你煮煮茶,就煮你娘送来的岭南岩茶,味儿不错,你们都尝尝。”
傅小官恭敬的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坐下,苏苏看了看,也坐在了傅小官的旁边。
傅小官弄不懂这老太后的心思,前后之间判若两人,那么哪个才是真的太后呢?
太后似乎这时候才看见了苏苏,有些惊讶,问道:“这是谁家的丫头?冰雕玉琢般的人儿啊,哀家为何未曾见过?”
苏苏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傅小官连忙回道:“禀太后娘娘,这是……臣的护卫。”
“哦……”太后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虞问筠,虞问筠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
傅小官起身走了过去,太后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距离还是有些远,于是她拍了拍暖床,“坐近点。”
傅小官依言坐下,太后盯着他仔仔细细的看了数十息,眼里却无刚才的杀意。
“和你娘……长得可真像!”
“太后认识我娘?”
太后收回视线,轻轻一笑,脸上的沟壑便愈发的深了几许。
“徐云清当年可是上京城有名的才女,那时候……当今皇上还是太子,说起来,也是徐云清的仰慕者之一。”
太后似乎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虞问筠煮着茶却微微吃了一惊,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只淡然一笑。
“哀家记得大概是泰和四十年吧,那年中秋兰庭集诗会,哀家与先皇去瞧了瞧。也就是那时,哀家第一次见到了徐云清。她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一群少年围着,其中就有董康平,燕师道,还有……哦,对,还有席家那小子席寻梅和武朝的太子、当今的文帝,武长风。当然,太子也在那里。”
“犹记得哀家当时还和先皇说……这徐云清应该已经及笄,是不是给徐绍光一道旨意,让徐云清嫁给太子为太子妃。”
傅小官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母亲当年……是何等的风姿啊?
虞问筠也不知道这故事啊,于是听得便入了神,就连茶壶里的水已经开了也不知道,幸得长公主坐了过来,接过了煮茶这活儿。
“如果当时先皇点头,这虞朝的皇后,可就是徐云清了!”
傅小官懵逼了片刻,问道:“不是,我怎么听说是燕师道喜欢我娘呢?”
“乱讲,上京城喜欢你娘的可多了去了。”
太后忽然一声叹息,又道:“都是造化弄人……也或者就是命数吧。后面哀家又问过一次先皇,先皇依然未能答应,然后……哀家就听说徐云清嫁给了临江来的一个地主,这之后,哀家也再未曾过问,倒没有想到她的儿子都已经这般大了。”
到目前为止,对于母亲的说法,这是第三种。
第一种是傅大官刻在母亲墓碑上的故事,第二种是在红袖招听胡琴胡大家说起的曾经往事,而第三种就是此刻,太后对徐云清的回忆。
在第一种故事中,母亲与父亲相爱,并于雪夜私奔。在第二个故事中,傅大官是第三者,按照胡琴的说法,母亲是不喜欢父亲的,她本应该嫁给燕师道。
但在这第三个故事里,母亲居然差点成了皇后,仅仅是因为先皇未曾点头——那么先皇为什么没有同意呢?
也许母亲和当今天子之间并无爱慕,那么自己能够得陛下赏识,这里面又有没有母亲的原因呢?
傅小官不知道,这是无法寻求答案的事情,他也没那心思去知道真相。
“刚才您说武朝的太子也在?”
“没错,那年虞朝文会,武朝的文行舟带着武朝学子前来参加,武朝太子武长风也在其中。”
这事儿秦秉中倒是没有说起,想来武朝太子前来是秘密,秦秉中并不知道。
“好了,你娘既然已经仙去,而你现在也有了出息,想来她也心安了。”
傅小官起身退到了茶台边坐下,太后似乎有些疲倦,她合上眼久久没有再说话。
虞问筠倒是回过神来,连忙接过煮好的茶为长公主斟上,对傅小官低声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姑姑长公主殿下。”
傅小官连忙行礼:“姑姑好!”
长公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虞问筠大囧,脸蛋儿顿时飞起了红霞。
傅小官这才想起现在还不能这么称呼,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讪讪一笑,又道:“晚辈就是见着姑姑亲切,于是就不由自己的叫了出来,还请姑姑见谅。”
“你这家伙,小嘴儿还真甜……问筠啊,你和书兰可得盯着他点,姑姑担心他那张嘴儿可是会骗了许多女子的。”
虞问筠抿着嘴瞪了傅小官一眼,心想姑姑还不知道燕北溪那孙女燕小楼,恐怕已经着了他的道!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话了:“哀家是这么想的,毕竟是皇家血脉,这事儿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长公主给傅小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就这样给太后一个台阶,此事目的已经达到,那便算了。
但傅小官却很认真的说道:“回太后,臣以为三王子必须接受律法的惩处,至于彗亲王,臣以为以免再起是非,还请太后劝其离开上京去他的亲王封地。”
又沉默了许久。
“当真要他死吗?”
此间气氛顿时凝重,那窗户未开,似乎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回太后,三王子死与不死皆有律法来断,臣请太后三思,三王子光天化日行凶之事,长街百姓皆有看见。而三王子此前所行之恶事,想必太后也有所闻。臣理解太后的心思,可臣请太后想想,何人去理解那些受害者父母的心思?”
“如果恶得不到惩戒,那么善便毫无意义。并且国家之道德律法,也定会因此事而沉沦,导致官轻视律法,民不信律法,这便没了规矩,对虞朝而言,这是极大的伤害。臣敢断言,若是三王子未能得到惩戒,那么虞朝之道德律法至少后退百年!”
“所以为大虞社稷想,臣不得不请太后大义灭亲!”
再次沉默。
只有茶烟袅袅,檀香袅袅。
过了许久,太后的眼睛没有睁开,她缓缓的说道:“哀家累了,你和问筠之事……哀家同意,你可记得哀家疼爱问筠,你若是让她受了委屈……哀家,定不绕你!”
她抬起手来轻轻的挥了挥,“你们都退下吧,问筠,将那窗户打开一扇,哀家要休息一阵子。”
太后同意了虞问筠和傅小官的事,这原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傅小官和虞问筠此刻却高兴不起来。
太后显然知道三王子必死无疑,作为奶奶,她当然想要救下三王子,可作为一国之太后,她是明白傅小官那一席话的意思的。
她确实是累了,心累。
她没有料到自己当年一番善心将彗亲王留在上京,却导致了目前的这一出悲剧,如果当年没有去改变那规则,就让彗亲王去岭南封地,或许还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躺在暖床上并未睡去,而是睁开了眼,看着空荡荡的屋顶,眼角流出了两滴浑浊的泪。
……
……
蝶仪宫中。
傅小官和虞问筠并肩而坐。
虞问筠详细的将一应事情告诉了尚贵妃,尚贵妃的面色也颇为低沉,过了许久才一声叹息。
“我是为太后感到不值,而不是彗亲王,彗亲王演了一出好戏啊!”
傅小官不解,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他可不是那么傻的人,在太后面前唱的那一出为的就是离开上京。如果他低头认了错,太后心软,免不得又会想法子将他留在上京。”
“可他明白现在留在上京已经毫无意义,不如回他的岭南以求东山再起。所以他非但没有认错,反而继续和你争斗,目的只有一个——让太后对他死心。”
傅小官恍然大悟,这彗亲王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他还有两个儿子,但是如果继续留在上京,或许会有更大的祸事,那当然不如一走了走。
岭南虽然苦寒,却也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在那一亩三分地里,他可以更加肆意妄为。
自己还是嫩了很多啊!
“目前也只能这样,且让他去吧,翻不出多少浪花来。小官,你可以写信请你父亲来上京了。”
傅小官大喜,虞问筠一脸娇意。
尚贵妃望着窗外的梅,面容恬淡,心里却也松了一口气。
心想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傅小官,所布置的这一棋局,算是圆满结束。
而下一局的棋秤也已经摆下,接下来,当以众生为子,再看上京风云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欺人
日子终于恢复了平静,虽然暗地里依然波涛汹涌。
因为太后的松口,傅小官和虞问筠以及董书兰的事情算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他也在那个下午便修书一封请了父亲来上京,算了算日子,父亲大致会在正月十六左右抵达金陵。
傅小官这几日除了写《国富论》一书之外,就是和虞问筠董书兰腻歪。
两女也因为彼此家人的同意变得更大胆了一些,于是经常在无人的时候做出一些令傅小官难以忍受之事,三人乐在其中,并期待着洞房花烛之夜。
“明儿个就是正月十四,太后七十寿辰,父皇本欲大办,但太后不允,说受不了那吵闹。最后父皇和太后商议的结果就是请一些大臣们和家眷去慈宁宫吃吃饭,陪着太后看看戏,热闹一番。”
虞问筠理了理乱了的发髻,红着脸儿说道。
这事儿明儿个可必须得去,傅小官想了想问道:“彗亲王离京了没有?”
“还没呢,太后心软,说现在正是隆冬时节,此去岭南路途遥远,一路想来风雪极大不好行走,便将他圈禁在彗亲王府,说是等开了春再离开。”
对此傅小官倒是没有别的看法,这是太后最后的一点坚持了,可不好再去拂了她老人家的脸面。
但是这傅府的损失,金陵府尹宁玉春说就这几日会安排彗亲王府的人送来……是不是去催促他一下呢?
傅小官决定去拜访一下彗亲王,报给金陵府衙的损失可是足足二十万两银子,那彗亲王万一耍赖,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走,咱们去彗亲王府看看。”
“看什么?”虞问筠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看他还好不好!”
……
原本繁华的彗亲王府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没落了,偌大的王府冷冷清清。
彗亲王遣散了诸多家丁仆人,也将曾经济济一堂数十幕僚全部逐出了府邸,此刻他正和长子虞乐坐在主厅中喝茶。
“你三弟依着现在的形势是必死了……尚贵妃那女人好手段啊,至今每天都还有去金陵府衙击鼓鸣冤的人。为父本以为可以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想到太后偏偏留了我,所以你得再给你二弟去一封信,那些幕僚都是为父的心腹,他们分散去了长乐府,让你二弟到时候好生安顿他们。”
虞乐一张脸愁得仿佛大雪之前铅色的天,“孩儿遵命。”
“另外……为父计划三月出行,此去长乐府路途遥远,叫你二弟派出黑衣卫……就在临江汇合。”
“为什么在临江汇合?让他们在金陵边渡汇合岂不是更好?”
彗亲王阴恻恻一笑,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三弟可不能白白的死了!为父……要让傅家为他陪葬!”
对于傅小官,虞乐虽然仅仅只见过一面,但在他的心底,对此人是有极大阴影的。
就这么一个临江来的小地主,就用了那么两天的时间,然后这亲王府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这足以说明那厮极有手段,而且,背后还有尚贵妃,甚至是陛下为他撑腰!
如果父亲真的一家伙端了傅小官的老巢……那厮定然发疯,他会不会做作更离谱的事情呢?
“父王……”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彗亲王端着茶盏浅饮了一口,“黑衣卫无人知道,绞杀一个西山别院,消灭一个傅府,这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就算是傅小官要查……他哪里能够查到什么!”
虞乐垂眉一想,若是黑衣卫分批潜入那西山别院和临江城,按照他们的战斗力,确实能够轻易的将傅小官的老窝给端了,然后迅速出城,再分散而去,好像是没有什么风险。
“孩儿知道了。”
就在这时,彗亲王府的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禀殿下,九公主殿下和傅小官求见。”
虞乐的心顿时咯噔一下,面容瞬间紧张,仿若惊弓之鸟。
彗亲王也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小子此时来此……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因为有九公主殿下同来,他没有理由拒绝,那便只有一见。
见面的地点放在了彗亲王府后花园的洗心阁。
傅小官和虞问筠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对彗亲王拱了拱手,乐呵呵的说道:“殿下,别来无恙!”
彗亲王面容清冷,没有搭理傅小官,而是对九公主殿下说道:“王叔而今受那小人谋害家道中落,没想到殿下还会念着往日情分来看看王叔,实在令王叔感动!”
虞问筠心里对这王叔可是恨之入骨,但或许是和傅小官相处久了的缘故,她居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而是一脸微笑。
“王叔倒不必感动,今儿个侄女和傅小官前来……不过是看看这彗亲王府还有多少值钱的玩意。”
彗亲王面色一凝,“这么说你这是要落井下石了?”
“王叔言重,我其实是要把这井……给封了!”虞问筠依然笑着,傅小官心里却一乐,彗亲王脸色再次冰冷,而虞乐却坐立难安。
这话是九公主殿下说的!
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其余事情就由傅小官和你谈谈吧,我就看看。”
二人在彗亲王对面坐了下来,傅小官瞧了虞乐一眼,声音有些责备:“世子殿下,这亲王府总不可能穷到连一杯茶水都没有了吧?如果是这样,我可就得向金陵府衙申情,再封了这亲王府——毕竟你们把我那院子打烂了,这赔偿还没给我,我有理由怀疑彗亲王将一应家产转走了对吧?”
“你们拍拍屁股走了……”傅小官凑向了虞乐,一个字一个字的又道:“我特么找谁要钱去?”
“你……!”
“泡茶!不懂事的东西!”傅小官坐直了身子,恶狠狠训斥了虞乐一句。
虞乐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煮茶。
父亲的主意是对的,得令黑衣卫早些去临江,不灭了他傅家满门,我虞乐……誓不为人!
看着虞乐脸上的表情,傅小官收回了视线,盯着彗亲王,展颜一笑,“殿下,二十万两银子啊!你若不给我,我可就要在这里住下来了。”
“竖子敢尔!你这是欺人太甚!”彗亲王大怒。
傅小官轻飘飘摆了摆手,“殿下这就不讲道理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看虞景梵杀了人,他就要偿命了。你这个当爹的欠了钱,总不可能无耻的不还吧?这可是皇家脸面,你现在不能出门,我是不是出去给你宣扬一番?”
彗亲王气结,二十万两银子啊!这厮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傅小官扬了扬眉,忽然一巴掌向虞乐的手打了过去,“啪!”的一声,吓得虞乐心肝儿一抖,尚来不及说话,便听傅小官怒道:“这龙井是你这般煮的吗?要用中投之法懂不懂?暴殄天物!重新煮!”
虞乐一怔,彗亲王豁然站起,“傅小官,你欺人太甚!”
傅小官也慢吞吞站了起来,可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无比冰冷。
“今夜太后七十寿辰!”
“你被圈禁,自然是去不了的。”
“而我要去。”
“你猜猜我会对太后说些什么?”
“你再猜猜我对太后说些什么之后,明儿个你会不会被圈禁在宗人府?”
“现在我就告诉你,你若是不拿出银子……我保证你再也没有机会回岭南长乐府!”
彗亲王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傅小官这是明目张胆的要挟,可他偏偏毫无办法。
他可以想见这个无耻小人会在太后面前搬弄何种是非,今晚陛下可是在的,还有朝中的大臣们,若是他再寻些莫须有的罪名……自己恐怕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了。
二人四目相对,彗亲王的眼神渐渐涣散,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二十万两银子啊!
这可以养多少黑衣卫!
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傅小官!
这笔账……本王迟些再和你算!本王要你千百倍的偿还!
“你赢了。”
彗亲王有气无力的吐出了三个字。
“那银子呢?”傅小官俯视着他,冷漠的追问了一句。
“乐儿,去找你母亲,取二十万两银票过来。”
虞乐慌忙起身,离开了洗心阁。
傅小官脸上的冰冷尽散,一脸阳光的坐了下来,拧着茶壶为彗亲王斟了一杯,说道:“这龙井……其实上投之法煮出来味道也差不多。殿下啊,你若是早些这般爽快,又何来剑拔弩张呢?”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我最讲道理,读书人嘛,不喜欢打打杀杀。从头到尾殿下你却不怎么讲道理,比如那日长街,你那儿子分明错了,我代你教训他一顿本就没啥事,你非得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说道这,傅小官抬头盯着彗亲王,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散去,“殿下可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受了四皇子的蛊惑作出此等下作的举动?我一直不解,今日见了殿下,心里有些猜测,借着这个机会说一句给殿下听听。”
“殿下啊……虽然亲王封地可以养亲兵三千,可你要记得,这依然是陛下的兵!你若去了长乐府还不老实,这天下只怕再无人能够救你!”
彗亲王心里一惊,却又听傅小官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这人很记仇的,你那四百铁骑在长街意图杀我,我说过要炮轰你这亲王府,这事儿……我不是说着玩的!”
第两百二十三章 戏里戏外
宣历九年正月十四,申时初。
阳光虽然没有什么温度,却依然明媚。
慈宁宫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内宫中是以尚贵妃为首的后宫嫔妃与皇族子女以及诰命夫人,外院里是朝中大臣和上京有名望的文人。
傅小官此刻鬼缩在外院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和秦秉中以及上官文修等人同坐。
至于给太后娘娘的寿礼,他已经交给了虞问筠,想来虞问筠也已经给了太后娘娘,只是那礼物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欢喜。
董书兰也随着她的母亲董袁氏去了内宫,估计今儿个是难得见上一面。
秦秉中此刻看着傅小官,问了一句:“明日上元节诗会之后,你可就得要着手挑选去武朝文会的人了,你可有去稷下学宫看看?”
这破事傅小官连想都还没去想,这些日子他都在写那《富国论》,就算是要挑选学子,也得等这富国论写完交给燕北溪之后才行。
“我真的分身无术啊……”他看向了上官文修,笑道:“要说对这上京才子的熟悉,我想没人比得过上官大人了,要不……上官大人帮我一个忙,这挑选学子之事,你就帮我办了可好?”
上官文修大笑,捋着长须,“你这小子倒是想要偷懒,我可告诉你,你莫要轻视了武朝文人。自从文行舟执掌武朝文坛至今已有四十余年,这四十余年里武朝文事渐兴,早已今非昔比。虽说武朝依然重武,但其文坛年轻一辈已经有数人展露锋芒,其中以兰溪郡骊山书院的卓东来为首,号称兰溪七子,在去岁岁末武朝都城观云城举办的青竹论坛上,这七人之诗词文章以前所未有之气势横扫武朝,尽皆得到文行舟的赏识,而卓东来凭着一首《念奴娇、秋月》更是夺得魁首。”
“那词……确实大气磅礴,既有文之绵柔,又有武之浩然。”
说到此处上官文修击节而吟:
“残阳西去,沙洲冷,渐淡青竹幽谷。
玄玉东升,浅云处,数点星辰明灭。
月华如霜,长剑起舞,细碎万千雪。
长歌当放,且问天下豪杰!
回首兰溪当年,骊山花开了,灿烂如血。
把酒问卷,诵读间,却见浩然风烈!
书海行舟,执着莫笑我,文韬武略。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秋月。”
上官文修摇头晃脑的诵罢,“你瞧瞧,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秋月……这是多么的立体生动!和前一句书海行舟,执着莫笑我,文韬武略相结合,那么这最后一句既是卓东来这少年形容自己在书海执着前行的孤单影子,又带着江湖高手无敌的寂寞,所以此词的造诣确实极高。”
然而傅小官却却震惊于寒江孤影江湖故人这一句,久久未曾回味过来。
神特么的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秋月……不过这厮如此写来倒是真的很好听,虽然他无法辨别这一首词的好坏,但至少这是人家写的,比起自己所抄……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抄呢?
我不过是两界文化的搬运工,我光荣!
上官文修瞪大了眼睛,心想难不成我虞朝的大才子也被这一首词给惊呆了?
“小官……”
“啊……!”
“老夫以为那词并不美丽,匠气多了一些,雕琢的痕迹太重,是远远无法和你那水调歌头相比拟的。”
傅小官有些羞愧,脸居然红了那么一抹,幸亏残阳斜照,正落在他的脸上,上官文修和秦秉中等人并未能注意。
“自古文无第一,小官是深知强中更有强中手的,小官去了武朝,也定然会狮象搏兔,当用全力尔。”
上官文修顿时老怀大畅,如此多才,还如此谦逊的少年,单凭这胸襟,就非那卓东来可比了。
“要说武朝文少年文人,就少不了一个女子。她便是武朝文帝之女,武朝唯一的公主,武照!”
傅小官又是一惊,武曌?
武则天?!
“等等等等,上官大人,这武曌的曌是哪个曌?”
“照耀的照。”
“哦……您继续!”
傅小官放下心来,他还真担心这时空可别错乱了。
上官文修又道:“这武照字灵儿,在骊山书院时候她的身份除了文行舟便无人知晓,人们都叫她武灵儿,同为兰溪七子之一。听闻此女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身武艺还特别高强,可是文帝的掌上明珠。在去岁岁末武朝青竹论坛上,她也作了一首《应长天、相思》,此词也得了文行舟的盛赞。老夫估计,今年的寒食节文会,这兰溪七子定然是要去的。你可无法以一人去应对武朝那么多的文人,所以这挑选学子之事,老夫是可以帮衬一二,但最后的人选决定,还是得你自己考教。”
傅小官点了点头,上官文修能够帮他初选,这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省去了他不少事情,“如此,可就麻烦上官大人了。”
“那……你家的西山天醇,是否能送老夫一二?”
秦秉中大笑,指了指上官文修,“你这狐狸尾巴终于算是露出来了。”
傅小官也笑道:“这是小事,只是现在我这府上还真没有了,过些日子送来,我定亲自送到大人府中。”
就在一群人谈笑之中,一个宫女来到了傅小官的身边,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傅小官起身和众人拱手道:“我且离开一会,呆会再叙。”
他走出了慈宁宫,在宫外见到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给了他一个蜡峰的小筒,然后转身离开。
傅小官将这小筒打开,取出了一张纸条。
十二月报:一:上元节准备妥当。
二:费安去了一趟水月庵,将不念师太的棺木运去了南岭郡。
三:雨花台仿佛一夜消失,就连南霸天也失去了踪影。
傅小官眉间紧蹙,取了火折子将这纸条烧掉。
他抬头望着夕阳,想的是不念师太的棺木中……难道藏着什么秘密?
可那棺木他不但派细雨楼去详查过,还请了三师姐苏柔亲自去看过,里面并无异样,除了开棺之后那股浓郁的檀香。
费安把这棺木和不念师太的尸首运去南岭郡是什么道理?
他堂堂一南部边军大将军,和这水月庵一名不见经传的老尼……怎么还扯上关系了?
而且就算是其中有啥关系,也犯不着他亲自前来。
至于雨花台的消失,傅小官当然极为警惕,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朝堂上燕北溪已经向陛下提出了大皇子虞问道掌管东部边军的建议,在大皇子去留未定之前,雨花台定然不会再有动静。
那么……就等明晚。
明晚上元节,那些关于南部边军杀平民而充军功的传单在金陵城遍地开花之后,且看看费安又有何动静。
如此想着,他走入了慈宁宫,就听得一阵欢呼之声响起。
太后娘娘在嫔妃们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哀家……看着你们,这心里呀可就欢喜了,你们都是这大虞朝的栋梁,还有很多老人还是这大虞朝的三朝元老……费老太师呀,你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很好,过来一些,让哀家再好生瞧瞧。”
“那是……宁太傅?哀家这眼神不太好,宁太傅,你也近前来,对,还有燕北溪,来来来,你们都过来……陪陪哀家。”
三位老人颤巍巍走了过去,面容都很是激动,似乎回想起当年年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候的场景,也或者是想到当年和先帝共商国策,共享辉煌的时光。
然而今日,虽然他们依然是这大虞王朝呼风唤雨的人物,只是岁月催人,便如此刻夕阳。
太后此后又点了几个老人的名字,然后又道:“今儿个天气很好,哀家呢,请了一个戏班子来,让他们给大家唱一出戏……就是那傅小官所写的红楼一梦,哀家很喜欢,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说完她招了招手,于是搭在场中高台上的红绸揭开来,有锣鼓声响起,便见一女登场——她居然是红袖招的柳烟儿!
傅小官落座,视线投向了高台上,随着琴瑟之声再起,柳烟儿翩翩起舞,唱的居然是那首枉凝眉!
这或许就是开场。
然后傅小官的视线就离开了高台,往太后身边看去,便见虞问筠和董书兰此刻正乖巧的坐在后面,一边吃着桌上的蜜饯,一边仔细的看着。
仿佛感觉到了傅小官投来的视线,二女尽皆向他看来,然后嫣然一笑,傅小官顿时温暖。
柳烟儿的歌声果然是开场,随着她的歌舞渐歇,又有人粉墨登场。
傅小官看了一会,这是演的贾元春回贾府省亲的第一场:豪宴。
这是贾府祸端的起源,贾府为了迎接贤德妃贾元春归来,极尽奢华的修建了一处别业,耗尽了贾府大量的银钱。
这也是压倒贾府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所有人都以为贾元春封妃贾府便会重新崛起的时候,却没有人料到此刻的贾府已精穷,就连日常开支都已入不敷出。
一出戏罢,老太后忽然对身边的诸位老人问了一句:“哀家常想,那贾元春若未能封妃,这贾府恐怕还能支撑一时……哀家又想,这大虞若是少些蛀虫,是不是会变得更加强盛?你们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哀家之言,你们以为如何?”
第两百二十四章 夕阳明月刀
老太后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令同席的几位老人顿时冷汗淋漓。
费老太师率先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说道:“太后在上,老臣以为虞朝依然如朝阳初升,正当光华万丈,岂是少许蛀虫可以影响。”
“你们倒不必如此紧张,就是看看戏而已……哀家老了,老眼昏花,再也难看清这戏里戏外的故事。先皇仙去之时,哀家记得你等可都是扶灵之人。哀家最近经常梦见先皇,他呀,还是那般忙碌的模样儿,只是经常说紫金山虽然好,但是清冷了一些。哀家想着,恐怕得去陪着先皇了。”
宁太傅慌忙站了起来,躬身道:“太后寿比天齐,想来先皇是希望太后帮他看着这大好江山的。”
老太后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你们就别宽慰哀家了,哀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要说还有啥放不下的……就是陛下他宅心仁厚,不似先皇那般果断。而今之形势哀家不懂,只是提醒你们一句——身为臣子,当守本分!”
一桌子老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尽皆惶恐,却又听老太后说道:“傅小官那《虞朝少年说》一文写的极好,你们若是没看的,哀家建议你们去看看。哀家喜欢那句美哉我少年虞朝,与天不老!壮哉我虞朝少年,与国无疆!哀家老了就居于这慈宁宫中不再过问任何事情,你们也老了,有许多人已经归隐,也有许多人还在辅佐皇上……”
老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愈发疲倦,“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孙过得不好,哀家也是一样。就像彗亲王的那三儿子,哀家的孙子啊,他触犯了国法,便应该受了国法的惩罚,这是规矩。你们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可得看着一点你们的儿孙,切莫让他们也走了那歧路,到时候国法落在他们的头上……你们可得学着哀家,懂得国法无情的道理。”
老太后站了起来,似乎有些累了,她向慈宁宫走去,撂下了一句话:“你们若是偏袒,哀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所有人看向了老太后的背影,在即将西沉的夕阳下,是那么的萧索,还有凄凉。
“让问筠扶哀家进去歇会,尚贵妃……你和皇上替哀家招呼一下客人。”
……
一场原本应该欢歌笑语喜气洋洋的寿宴居然在一种沉闷并且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老太后自从和众臣看了一出戏说了一席话之后,直到宴席结束她都未曾再出来。
这让傅小官有些担心,老太后的精气神似乎都在那一席话里耗尽,只怕……时日无多了。
戌时初,宴席草草结束,傅小官等着董书兰一同离开了慈宁宫,虞问筠陪着老太后进去之后,也再未出来。
明月高悬,空气清冷,寒意极重。
“太后估计是累了,据说先皇在位时候,太后可是先皇的一大助力,和当今的尚贵妃差不多。只是陛下登基九载,她也未曾过问朝政九年,但那心眼儿却依然清亮。她故意让戏班子唱了那么一出戏,故意让群臣看了这一出戏,也故意说了那一番话。其目的自然是知道而今朝局不稳,意图敲打一下他们……”
董书兰抬头望了一眼明月,一声叹息,“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傅小官牵着了董书兰的小手儿,小手有些冰冷。
“可惜太后的时日不多,余威……其实也影响不了他们多少。”
傅小官低头走着,忽然问道:“你说这足足八年时间,这朝局怎么会如此糜烂?”
这话的意思是问董书兰陛下这八年究竟干了什么?
董书兰转头瞪了他一眼,“你可千万别胡说,这可是在宫里。”
好吧,傅小官抬头四处望了望,月下树影婆娑,灯影幢幢,这偌大的皇宫此刻显得无比的枯寂,还有几分阴冷的味道。
傅小官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他喜欢热闹一些。
二人来到皇宫门口,这里很热闹,那些宴席上散离的人们在这里互相道别,正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
傅小官二人正要上车,迎面却走来了一个少年。
“在下上官淼,家祖上官文修,傅公子好!”
傅小官有些惊讶,他未曾见过上官淼,这少年生得颇为魁梧,剑眉星目,精神头儿十足,看上去更像一个武者,而非上官文修这样的文人。
“上官兄好。”
说着他看了一眼董书兰,董书兰是认识上官淼的,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是这样,在下仰慕小官兄之名良久,家祖也时常提起小官兄的名字。今夜月圆,时辰尚早,在下想请小官兄与书兰去红袖招一聚,可好?”
“可有何事?”
“在下想介绍几位青年才俊与你认识,不瞒小官兄,武朝文会我等想要参加,这自然得先和你拉拉关系。”
这小子倒是直接得好,傅小官笑了起来,“敢问还有何人?”
“都是学宫的学子,也都是兰庭诗社的成员,说起来也都是小官兄的仰慕者。”
傅小官沉思两息,“行,我们随你去红袖招。”
上官淼大喜登车,傅小官和董书兰也上了马车,一行在月色下直奔秦淮河而去。
苏苏就坐在马车里,她的身边放着那把巨大的琴匣,此刻嘟着嘴儿很是不快的说道:“你们倒好,我可还没吃饭呢!”
“红袖招有吃的,呆会你只管点。”
苏苏眼见一亮,“当真?”
“当真!”
“我听说长街的那家五味斋又开业了。”
“好好好,明儿个去多给你买些桂花糕。”
十四岁的少女不再说话了,似乎在她的心里,除了好吃的,便不再思考其它。
傅小官这才向董书兰问道:“那兰庭诗社又是个什么玩意?”
“兰庭诗社成立了很久,是稷下学宫最大的一个诗社,现在这诗社的社长是秦文哲,参知政事秦会之的四子。”
相当于大学的一个社团,傅小官又问道:“这上官淼……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稷下学宫颇为出名,应该在十七八岁,他的诗词并不出色,但他的策论极好。还有就是这人可是文武双修,所以他现在所学的并非圣学,而是转为了武道——学宫并非只授圣学,也是有武院的。”
稷下学宫傅小官还没有时间去过,原本他以为虞朝重文,那么这虞朝的最高学府所教习的都是圣学文章,倒没有料到还有开办武院。
“也就是些刀枪剑戟和骑术战策一类简单的东西,听父亲说稷下学宫曾经武院也很是昌盛,与文课各占一半,只是后来习武之人越来越少,而今武课大约只占了学宫的一成。”
这是虞朝重文轻武的必然结果,傅小官并不觉得意外,他此刻想的是秦文哲。
这个名字他也未曾听过,既然是秦会之的四子,自然就是上京秦阀秦宇恒的孙子,这小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介于秦秉中的关系,傅小官并没有去拜访过秦宇恒,对于秦家,他最熟悉的就是秦秉中和秦墨文还有一个就是西山的秦成业,以及上京的秦若雪这四个人。
……
就在傅小官一行往秦淮河而行的时候,南岭郡闲云别院的后院里,前南部边军大将军此刻正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面对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就着皎洁月光,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她正是水月庵里的那位本应死去的不念师太。
“师太好手段。”
此刻的不念师太哪里有当日傅小官所见的那般模样!
她手持念珠抬头望着清冷明月,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与紧张,她很淡定,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明亮。
“费大将军是如何知道我未死的?”
“前朝武圣杨蚬子独创龟息之术,以千年龟粉揉入檀香为引,自绝经脉可保百日不死。你……为何会这龟息之术?”
不念师太收回目光看着费安忽然一笑,她的那张嘴张开来,里面空洞洞黑漆漆未见一颗牙齿,费安握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两分。
太特么的吓人了!
“你猜!”那张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据前朝《帝居纪要》一书记载,杨蚬子生前唯一收了一个徒弟名为静安公主,虞朝攻入金陵城斩尽前朝皇室所有人员,唯独少了那名静安公主。杨蚬子曾经单枪匹马杀入金陵,意图为前朝国君报仇,结果死于非命,而那位静安公主却未曾出现。”
他长刀一指:“所有,你就是静安公主的后人!前朝皇室余孽!”
不念师太大笑,那张空洞洞的嘴便张得愈发的大。
“你果然厉害,只是你不应该这么好奇,你若是直接一刀劈了那棺木,我焉有命在。”
“我现在依然能够杀你!”
“不,你种了太久的田,现在你那一身杀气已经洗净,不再是我的对手了。不过……你为何不对我投身于雨花台而好奇?”
“那些破事,与我无关,看刀!”
长刀骤然而起,哪怕锈迹斑斑,却依然杀意森然!
不念师太在那一瞬间飞起,轻飘飘踩着万千月光而去。
“费大将军,救命之恩,贫尼来日再报!”
刀势以尽,明月依然,费安杵刀而立,眉间写有重重忧伤。
第两百二十五章 击鼓传花
江风虽然轻柔,却因为很冷的原因,吹在脸上依然有如刀割。
傅小官独立寒江,看着秦淮河里倒影的圆月,它在晚风吹皱的江面上起伏、撕扯、破碎,又重圆。
“看什么呢?”董书兰轻声问道。
“看月亮呢,你瞧,这水里的月亮是不是比天上的更生动一些?”
苏苏嘟起了小嘴儿,很是不满:“你这人,怎么和师傅一个德行?我说,我!饿!了!”
“行行行!”傅小官只有投降,“我们这就上去。”
在上官淼的引领下,四人登上了红袖招的画舫,直接去了三楼。
此刻三楼除了留下的一桌之外便座无虚席,傅小官放眼一看,心里明白了几分,这里全是少年,还是文绉绉青涩涩的那种。
雪飞飞并没有在此间歌唱,那些少年们原本正在窃窃私语,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到了傅小官身上。
果然,上官淼开口了:“兰庭诗社包场,为的是能够和您在此共论诗文,请上座!”
里面一个穿着青色绸袍的少年走了过来,他来到傅小官身前,躬身行礼,“在下秦文哲,见过傅公子。”
“秦兄客气……其实我过几日也是要去学宫的,你们不必如此。”
“我等知道,只是自去岁中秋,傅兄的那首水调歌头在这上京唱响,我等就极为仰慕想要与傅兄一见,奈何那时傅兄尚在临江,我等未曾如愿。后又有傅公子红楼一梦那书在上京红遍,我等便愈发敬佩,想要一睹傅兄风采。后来傅兄来了上京,但傅兄似乎有些忙碌,当初燕熙文燕兄与我等说过些日子会为我等引荐……这一引,就到了现在。如果我等再不主动,只怕想见傅兄一面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秦文哲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很有秦秉中的那种风采,傅小官对他不禁高看了两眼。
苏苏又嘟起了嘴儿,瞅了傅小官一眼,又瞪了秦文哲一眼,心想吃个饭怎么就这么难呢?一个个假惺惺的模样,这就是师傅所说的人面兽心?还是虚情假意?再或者是笑里藏刀?
好想插他们两刀!
傅小官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笑道:“诸位,我可不是故意哈,人家说读书人清高,其实我不是个读书人,我就是一种田的小地主,所以清高和我无关,只是我确实俗事繁多,便耽误了去学宫之行,来来来,上酒!我等都为虞朝少年,就免了那些礼节与约束,开怀一饮吧!”
这一席话顿时博得了这群少年的好感,于是此间有掌声响起,有吆喝之声此起彼伏。
“上酒!”
“不醉不归!”
“傅兄果然非常人也!”
“这就是虞朝少年之风采!”
“……”
众人落座,傅小官这一席除了董书兰和苏苏之外,还有上官淼,秦文哲,以及秦文哲叫来的三名少年。
有侍女往来,八张桌席上摆上了酒菜,苏苏可没有客气,拿着筷子捻了一块松鼠鱼送到嘴里……没董夫人做的好吃!
对于苏苏这样精致的姑娘秦文哲多看了两眼,倒不是因为她的无礼,而是苏苏真的太亮眼。
他收回视线看向傅小官,介绍道:“这位是吴缺,也是兰庭诗社的副会长,我反正是极为佩服,他家就在南岭郡,世代为农,可吴兄却凭着执着的毅力从秀才而至举人被学宫录取。”
吴缺很是兴奋,这上京城关于傅小官的故事不要太多,正是他这等热血少年崇拜的偶像,今日能够与傅小官同桌,他觉得仿佛在梦中一般。
他起身,来到傅小官的身前,为傅小官斟满了一杯酒。
“在下吴缺,敬傅公子一杯!”
傅小官笑道:“人们常说寒门难出贵子,我看未必,吴兄,你是好样的,干一个!”
二人碰杯干掉,吴缺又为傅小官满上,走回了座位。
这个叫吴缺的少年可以,傅小官记住了他的名字。
随后秦文哲又为傅小官介绍了另外两个少年,一个叫商梁,是中书省中书令商余的小孙子,另一个叫公孙客,也非金陵人士,而是来自于忻州世家。
傅小官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也架不住他们的热情,所以……现在他只能喝酒。
董书兰就很担心了,这家伙的酒量可不咋地,看来今夜又得要醉!
想了想,醉酒可太伤身子,于是她站了起来,与此间的少年们行了一礼,笑道:“要说起来你们可都是我的学长或者学弟,所以我也就不见外了。他的酒量有限,你们这般轮番来战,他定然是吃不消的,可他这人就是这样随性洒脱,不懂拒绝。当然,我也不是为他拒绝,而是说……这后面的酒,我来帮他喝,毕竟明儿便是上元节,他可是要去兰庭集作诗的,若是今晚大醉,明儿未醒,岂不是就不美了,如何?”
这些少年们当然都认识董书兰,毕竟是上京三美之一,而且董书兰确实在学宫求学过一段时间。而对于她和傅小官之间的事,现在已然明朗,燕熙文退出,傅小官博得了美人归。
再一想董书兰之言,明儿上元诗会可是大事,还真不能将傅小官给喝醉了,只是董书兰一弱女子……这酒怎么喝得下去?
于是有人提议:“不如我们来玩打酒会,请了雪飞飞或者柳烟儿来主持,谁输了谁喝,这岂不是公平。”
所谓的打酒会,和打茶会是一个意思,是酒楼或者青楼的文人们的一种娱乐方式,由主持者出题,可以是对子,也可以是诗词,若是答不上来,或者答得不好,那就要罚酒。
傅小官弄明白了意思,顿时觉得这个法子很好,比行酒令来的文雅,也比飞花令来的简单,而且他自信不会再喝酒。
秦文哲起身去了红袖招的后房,没多久请来了雪飞飞和柳烟儿两个女子。
这两个女子一人抱着一面鼓,一人拿着一朵大红花坐在了场中。
雪飞飞看向傅小官嘴角儿勾起了一抹笑意,“奴家刚才和烟儿妹妹商量了一下,打酒会不公平,毕竟大家都知道傅公子才高八斗,不是奴家对你们轻视,奴家是觉得你们恐怕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这玩法便改为击鼓传花,可好?”
众学子响起了掌声,觉得这个法子很妙,至少公平。
“奴家以为这接花之人,非但要喝酒,还得满足奴家的一个心愿,这算是添头,也是兴趣,现在由烟儿妹妹击鼓,奴家来定花落谁家。”
柳烟儿为雪飞飞蒙上了眼睛,她坐在了雪飞飞的身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傅小官一眼,抿着嘴儿一笑,傅小官顿时感觉到一股尿意……好像有问题!
然而由不得他多想,柳烟儿手持鼓槌敲了起来,雪飞飞随手抛出了手里的红花。
随着鼓声响起,这花在众学子手上流转,然后流到了商梁的手里,他连忙递给了吴缺,吴缺大惊,一把丢给了秦文哲,秦文哲毫不犹豫的就丢给了上官淼,上官淼的身手最为敏捷,那花他根本没接,轻轻一顶,就到了傅小官的手里。
傅小官的旁边是董书兰,再下手是苏苏,他只有抛出去,然而就在这时,雪飞飞叫了一声:“停!”
鼓声止,傅小官正拿着那花刚刚站起。
雪飞飞取下蒙着眼睛的丝巾,看向了傅小官。
柳烟儿顿时掩着嘴儿窃笑,心想刚才顶了雪飞飞一下,时间恰恰正好。
傅小官这就很无语了,怎么这么巧呢?
雪飞飞说话了:“这第一杯酒,你可得喝了。”说着她走了过去,拿着酒壶亲手为傅小官斟了一杯,却被董书兰给接了过去。
“飞飞恐怕不知,刚才我已经和大家说了,他……为了明天上元诗会,是不能喝多的。”
雪飞飞一想,便点了点头,“这倒是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可还盼着你明日上元诗会能够作出更好的诗文,将那武朝的文行舟压将下去才美丽。”
文行舟当年一首《青玉案》而今依然留在千碑石上元诗文甲字第一列,对于文风鼎盛的大虞学子而言,这实在是一个耻辱,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却没有谁能够作出比文行舟那首词更好的诗词了。
所以,这也是诸多学子的期望。
董书兰喝了酒,雪飞飞又道:“刚才可是说过,接花之人得满足我一个愿望……我的愿望是,请你随意作一首词!”
众人哗然,鼓掌叫好,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心想幸亏是叫我作词,若是叫我侍寝……我是侍还是不侍呢?
“前些日子我因诸多琐事难以入眠,夜里独起,于我那庭院中见有梅花盛开,欧得一首,今儿便诵读一番,与诸君共赏。”
那柳烟儿早已取来文房四宝,此刻摆在一旁的书案上,期待的看向了傅小官。
事实上此间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傅小官,于是便再没有了声音,似乎就连呼吸都已经停歇了下来。
他会作一首什么样的词呢?
听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以梅为题了。
他说难以入眠而夜里独起,想来就是前些日子与彗亲王的那番刀光剑影的争斗吧。
第两百二十六章 他太危险
傅小官肃然而立,徐徐开口。
“南乡子、冬夜
万籁寂无声。衾铁棱棱近五更。
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
只有霜华伴月明。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起看冰清满玉瓶。”
一词吟罢,满堂寂静!
董书兰弯了眉儿,苏苏似懂非懂却张着小嘴儿,雪飞飞依然注视着傅小官,只是那双眼却仿佛没有了焦距,柳烟儿看着纸上的这首词,迟迟未能将手里的笔放下。
兰庭诗社的学子们虽然早已知晓傅小官的厉害,但此刻亲眼见证,这份震撼却远比耳听来的更加强烈。
这就是作出了水调歌头一词,写出了红楼一梦那书,还作了虞朝少年说那文的傅小官!
果真是当今之文魁,诗书满腹那少年!
看似简简单单一首南乡子,却勾画出了词人隐士高人的飘逸风采,一句起看冰清满玉瓶,蕴意深远,余味无尽悠长。
这就是功力!
在座的都是极为自负的才子,在细细回味了这首南乡子之后,却尽皆折腰,自叹弗如。
秦文哲率先站起,极为佩服的看着傅小官,心想大爷爷所言,果真未曾欺我!
他鼓起掌来,顷刻间,所有人起立,面色狂热如潮,掌声雷动间,那飘入窗棂的月华,似乎也在这掌声中为之而舞。
便在此刻,一名侍女悄悄的走了过来,悄悄的对傅小官耳语了一番,递给了他一张纸条。
傅小官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然后拱手作揖,笑道:“献丑了献丑了,诸君,事发突然,我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有些扫兴,待我有暇在四方楼设宴给大家赔罪,我得先走一步,请诸君见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是诧异,却没有人认为傅小官这是恃才放旷,这才想起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从四品的中书省谏议大夫,还领了太中大夫这一文职。细数两百年虞朝历史,未满十七而登庙堂至从四品的官儿,这可是前无古人之功业!
那么他很忙自然就是有道理的,毕竟中书省可是朝廷的中枢所在,料理着天下大事呢。
秦文哲和上官淼拱手一礼,“傅兄这便是日理万机,为我等读书人之楷模,我等也定以傅兄为马首,作那初升红日,腾渊潜龙,试翼鹰隼之虞朝少年!”
“傅兄,请再受我等一拜!”
话音未落,以秦文哲为首的兰庭诗社学子们尽皆躬身行礼,气氛肃然而凝重。
这就是对傅小官的认可与心悦诚服。
至此之后,一批虞朝青年便追寻着傅小官的背影迅速的成长起来。
傅小官还礼离去,所有人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月色之中。
“所以,这就是天才!”秦文哲独饮了一杯,转身看向数十学子,又道:“现在,我们再来细细品尝一下这首《南乡子、冬夜》。”
……
……
傅小官三人登上了一艘小船离开了红袖招,往岸边而去。
“出了什么事?”董书兰看着傅小官严肃的神色有些担心的问道。
“水月庵的不念师太没有死!”
对于这事董书兰知道的不多,她疑惑的看了看傅小官,没有再问,心里却叹了一口气,心想他当真是越来越忙了。
回想起去岁临江之行,那时候他的过得轻松写意,笑颜常驻,尤其是在西山别院,他和农人们聊天,甚至挽着裤管下田。他和那些难民们坐话家常,说着西山的未来和他的理想。
那时候他也很忙,但那样的忙他是快乐的,并乐此不疲。
现在他居于上京,还进了朝堂中枢,他更加的忙碌,可脸上的笑容却日渐清减,多的是心里的谋算,还有如履薄冰的担忧。
难怪他前些日子难以入眠。
果真是只有霜华伴月明,起看冰清满玉瓶!
“我希望你能够快乐。”
傅小官握住了董书兰的手,“你莫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董书兰白了傅小官一眼,心想如果真不是大事,他会如此匆忙的离开?
苏苏瞪大了眼睛看着月下的这两个人儿,她嘟起了嘴,又撇了撇嘴,一对狗男女!我就这样被你们无视了?
二师兄说牵手可是会怀孕的!
傅小官抬眼看着渐远的红袖招和渐近的秦淮河岸,压根就没注意到苏苏的表情,他想的是费安是如何知道不念师太没有死的?
他为什么要放了不念师太?
他究竟想干什么?
小船靠岸,傅小官三人登上马车,却没有回傅府,而是往水月庵而去。
他想要去看看。
虽然他很明白此刻的水月庵里,恐怕什么都看不到了。
……
夜已深,金陵城已然寂静。
月华灯光下,马车的轱辘碾压着青石路面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嘎吱声。
一路傅小官偶尔会和董书兰说上两句,说的都是父亲来了上京之后关于提亲的礼仪问题。
他可不知道这繁琐的事情,董书兰脸儿微红,却并没有回答他多少,而是斜乜了他一眼,“这事儿涉及到问筠,所以礼仪的事恐怕很是麻烦……你此刻的心并没有在这事情上,你也不用宽慰我,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我是不会拖你后退的。但是我有一点要求,无论何事,三思而后动,万万不可冒险,你可得记住!”
“嗯!”傅小官点了点头,伸手掀开了车窗,夜色光影下那些建筑黝黑森然,寂寞街道传来了更夫的声音:“亥时到!”“邦邦邦邦……!”
苏苏的耳朵忽然一动,她迅速的打开了琴匣,双手落在了琴弦上。
傅小官心里一惊,看向了苏苏。
苏苏侧耳细听,小脸儿上严肃的神色渐消,说了一句:“有人。”
“在哪?”
“飞走了。”
这上京城也不安全啊!
为什么总是有绿林高手飞来飞去呢?
傅小官觉得这事儿得和宁玉春好生说道说道。
毕竟是京城,是不是应该禁空才对?
马车继续前些,走过了十里长街,来到了水月庵的门前。
傅小官没有下车,他掀开车窗看着那扇门,过了许久,忽然说道:“回府!”
驾车的家丁老杨微微有些诧异,他调转了马头,马车往傅府而去。
“怎么了?”董书兰惊讶的问道。
傅小官伸手捋了捋董书兰耳际的头发,笑道:“忽然觉得进去看了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回家睡觉。”
然而苏苏盯着傅小官的眼神却分明写着两个字:骗人!
水月庵里有人!
苏苏的耳力极好,她自然听见了,但她不认为傅小官能够听见,毕竟傅小官至今连气感都还未能产生。
傅小官确实知道水月庵里有人,不过他不是听到的,而是猜的。
水月庵的门关着,但那门上的铜环却还在轻微的摆动。
这轻冷夜风能够吹动灯笼,但吹不动那铜环,再结合刚才苏苏说的那句有人,傅小官估计那人恐怕就是进了这庵。
如果不是因为有懂书兰同行,他定会跑去瞧瞧,但董书兰在身边,他不能去冒这个险。
……
水月庵里站着两个人,坐着一个人。
就在天井里,那颗梅树旁。
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一身云绣华服的锦衣青年,他的面前躬身站着两个蒙面汉子。
此刻那青年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本以为今晚能够见他一面,到没料到他如此机警,倒失了一个好机会。”
说着他站起身,抬手抓住了一支梅,摘了一朵,放在鼻端嗅了嗅,“两件事情!”
两个黑衣人抱剑拱手,“请公子吩咐!”
“其一,追查不念老尼姑的下落,记住,要活的。”
“其二……上元节啊,兰庭集诗会,杀了傅小官,要死透了的!”
两个黑衣人躬身领命走了出去,天井里安静了下来,月正当空,撒入天井一片冷辉。锦衣青年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身后的女娲主殿里走出了一个英姿飒爽背着一把刀的红衣女人。
“你不是想着过了二月二见他一面的么?现在为什么又这么迫不及待的要他死了?”
锦衣青年嘴角一翘,屈指一弹,那朵梅花飞上了天空,剥离成一瓣一瓣,然后纷杨着飘落。
“他太危险了,我忽然没有把握掌控他……那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背刀女人灿烂一笑,又问了一句:“那费大将军又算个什么事?”
锦衣青年收敛了笑容,阴恻恻说道:“知道前朝武圣杨蚬子会龟息之术这一绝学的人放眼现在武林也并不多,还知道前朝静安公主的人就更少了。费安可并没有废,这老狐狸可还安稳得很。”
“里面我们的人已经彻底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会不会是不念师太带走了?也或者落在了费安的手里?”
锦衣青年摇了摇头,“事涉前朝余孽名录,不念老尼以龟息之术玩金蝉蜕壳之计,是断然不会把那名册放在身上的。”
“那她会藏在哪里?”
锦衣青年伸出两指夹住了一瓣飘落的梅,忽然说道:“本王犯了个错误,应该让傅小官进来,他……或许能够找到。”
第两百二十七章 琐事
“里面的人厉不厉害?”
傅府,陶然亭。
傅小官与苏苏对坐。
“有一个很厉害。”
“里面有几个人?”
“三个!”
“你打不打得过?”
“有点棘手。”
“如果我当时要进去,你会不会拦我?”
苏苏的小脚丫晃荡了两下,回道:“不会。”
傅小官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进去送死?”
苏苏有些惊讶,“那也不一定啊,没打哪里知道胜负?再说……如果真打不过,我肯定是能跑掉的。”
“……”
好吧,这丫头果然不靠谱,傅小官起身,摆了摆手,“晚安!”
“晚安!”
我好像说错了什么?
苏苏蹙着那双柳叶眉儿想了良久,然后眉梢一挑,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她清爽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傅小官回房并没有睡,而是写了一封信,写给白玉莲的。
信中说了关于西山团练的事情已经得到了陛下的批复,可以放心大胆的训练那批士兵了。
“我估计你已经将队伍拉去了凤临山脉,我就提醒你两点。
其一,随军医官也得参与训练,并且按照目前的人数,至少需要配备二十名医官,以懂得治疗外伤为主。
其二,在体能训练之余,射击之术需要提到首位,你得相信西山的那些人是真的能够改良火、枪的,那将是他们以后最主要的武器。
另外就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在那深山老林里面恐怕难以找到心仪的女子,我寻思是不是在这上京给你找一个,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你若有空回信告诉我一声。
还有就是我在上京过得挺逍遥,皇帝又给我升官了,我和董书兰还有虞问筠也快要订婚了。给你说这些事是因为我觉得我很厉害,但是道院的这些家伙似乎看不出来,我又不好意思给他们直说,这喜悦埋在心里无人分享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所以就说给你听听,让你郁闷一下,这样我就好受多了。
好了,明儿个上元节,我又要作诗吓他们一跳了!”
放下笔想了很久,他觉得需要再写一封给秦成业,问问他关于火、药和火器的进展,并再次提了许多自己对燧发枪的意见和建议,最后说如果红衣大炮造了出来,就悄悄的运一门给他,他想要亲自试试那大炮的威力云云。
炮轰彗亲王府,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只是这厮开了春就要离开上京,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
……
宣历九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也称为上元节。
傅小官上午闭门著书,当然是《国富论》这书,今天写写差不多就完事了,当然他不会这么早就交给燕北溪,带薪休假这种事情自然是最舒服的。
距离将这书交给燕北溪还有三天,他需要这愉快的三天假期,因为按照时间来算,明天,也就是正月十六,父亲就会抵达上京了。
近午时,他将富国论写完,董书兰来了。
“母亲说叫你过去吃饭。”董书兰的脸儿在阳光的映衬下洋溢着圣洁的光辉,傅小官顿时迷醉,正要伸手,董书兰却跳到了旁边,背着手儿俏皮的看着他,“你甭想!”
“咳咳……”未能得逞,傅小官有些遗憾,笑道:“还是丈母娘疼我,要不,咱们现在出发?”
“嗯!”
两人上了马车,当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傅小官一把将董书兰抱了起来放在了腿上。
“啊……别……!”
董书兰像一只受惊的猫缩成了一团,脸蛋儿瞬间通红。
“嘿嘿,你还想逃过本公子的魔爪不出?”
此处占用内场1.25G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毕竟是一大节日,再加上今日阳光正好,出行的人极多,但没有人知道其中有一辆马车里正在发生着一幕香艳的故事。
董书兰的眼已经朦胧,她觉得口渴,觉得很热,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只小恶魔正在升起。
她轻咬着嘴唇,似乎难以抑制,她很想将傅小官手拿开,偏偏又觉得没了力气。
——那不是因为没了力气,而是她真的觉得很欢喜。
这……就是……老天爷……要创造出……男人和女人……的原因!
于是外间的一切仿佛消失,她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就差最后登天的那一步。
傅小官停了下来,过了数息,董书兰回到了人间,车外嘈杂声萦于耳际,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到了傅小官的旁边。
“你这个坏人!”她那双水汪汪的明眸瞪了傅小官一眼,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朱红的嘴唇,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敢再去看傅小官,而是仔细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书兰。”
“嗯。”
“我爱你!”
“……”
董书兰的手顿时停住,快十六岁的少女哪里听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话!
哪怕这句话仅仅只有三个字,却犹如一记重锤锤在了她的胸口,令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她的心儿又跳的很快,过了许久才抿了抿嘴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这家伙,总是这般撩人,这一辈子可就这样被他欺负了!
……
……
董府的这一顿午饭很丰盛。
傅小官拍着丈母娘的马屁大快朵颐,董修德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究竟自己是不是亲生的,董康平却说话了。
“修谨和秦舒雅的事,得抓紧时间去办。舒雅那姑娘为了等修谨可耽误了不少时间,再不去提亲我担心秦会之会有意见。”
傅小官这才知道自己那大舅哥还未曾婚配,而他的对象居然是政事堂参知政事秦会之的女儿,秦墨文的妹妹!
这大舅哥不错啊!
那时候他可仅仅是国子监的一个小官儿,居然勾搭上了秦会之的女儿,而且听老丈人说来,那个叫秦舒雅的女子还在等着他。
当然,这事儿他没有发言的权利。
董夫人说话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什么时候去提亲?”
“就下午去吧,明天又要忙了,怕没时间又耽搁了。”
这不过是午饭时候的一个插曲,傅小官和董书兰在午饭后一同离开了董府,他们并没有去兰庭集,而是回到了傅府。
“这是青鸾巷的那两处地契。”
傅小官从房中取出了当初从施老太爷手里取得的两张地契,摆在了董书兰的面前。
“花了多少银子?”董书兰颇为惊讶,那可是极好的两处地,她压根没有料到施家会卖给傅小官。
“没花银子。”
“……当真?”董书兰瞪大了眼儿。
“我可不会骗你,施老太爷是个聪明人,比起施朝渊,他才最有眼光。”
“他看上了你什么?施家倒是有个女子,不过人家可早就嫁了人,他图你什么?”董书兰百思不得其解。
“施老太爷才是真正做生意的人,他用这两块地皮投资了我这个人,赌的是我的前程。”
董书兰仔细的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傅小官这句话的意思。
傅小官是陛下手里的孤臣,陛下是下了决心要整顿吏治的,那么施阀必然受到牵连。施老太爷用这两张地契收买了傅小官,求的是如果陛下的刀落在施阀的头上,傅小官能够让那刀砍得偏上那么一些,这就足够了。
“会不会出问题?”
“当然不会!”至于为什么不会,傅小官没有解释。
“你准备怎么用这两块地?”
傅小官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董书兰,“照着这个图纸来建,名字就叫……余福商贸中心。我估计没什么时间来办这事,西山的水泥会运来,这事儿只有交给你了,就在上京找匠人吧。”
这是一栋五层楼的建筑,一楼四方开门,四方也都有楼梯上楼,每一层都宽阔敞亮,而中间却空着,仿佛天井。
样式特别,董书兰却明白了这楼的意义——用来做生意极好,因为方便,也因为规模够大。
“彗亲王府赔偿的二十万两银子,除了修缮这宅子花掉了一万两,剩下的倒是足够修这两栋楼……”董书兰看向傅小官,问道:“这么大两栋楼,就算是把你西山和这小衣的产业全部放进去,也只占据一小块地方,你准备卖什么?”
“我们自己选一个最好的位置就行,其余的出租,以百货为主,每一层规划好卖什么,比如一楼只卖服装,二楼只卖珠宝水粉,意思就是这样,你看着弄就行。”
董书兰又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番,心想这两处楼地里位置极好,租出去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于是她将这两张地契和那一张图纸慎重的收起,心思儿便落在了这两处地方,心想此事得和问筠商量一下,反正工部的匠人们没什么事,是不是让他们来修建?
两人随后聊着些生意上的事,多是董书兰问,傅小官答,董书兰受益良多,觉得傅小官这家伙,被自己的人打了一棍子之后怎么会变得如此厉害?
要不要再敲他一棍子呢?
董书兰侧身看着傅小官的后脑勺,傅小官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夕阳渐落,傅小官带着董书兰和苏柔苏苏离开了傅府,往四方楼而去。
苏珏没有同去,他要去水月庵,傅小官的意思是,你随便看看。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上
上元节作为虞朝的一个重大节日,自然十分隆重。
上京城里点亮了各种花灯,大街上又有爆竹声声,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各种表演队伍。
比如街道的宽阔处搭着戏台子唱大戏。
也比如踩高跷。
还比如舞狮子。
舞龙是没有的,因为龙象征着皇帝,你把皇帝弄的乱甩这有些不合规矩。
但是若要问上元节最热闹的地方,不是青楼,也不是红袖招,而是兰庭集。
今晚的兰庭集不仅仅是诗会,还有上元灯会。
当然在上京人们的心里,这诗会自然是最重要的事,可那诗会却不是每个人的文章都能上到兰亭阁的第三楼,但灯会却是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并能获得对应奖赏的。
傅小官一行从四方楼下来刚刚走到未央湖的码头,便看见了以秦文哲为首的那群兰庭诗社的少年们。
其中有一个少年傅小官见过一面,他是董修怀,董书兰的二伯董详芳的儿子。
傅小官与这群少年们拱手见礼,分乘数艘彩船去了兰庭集。
虽然现在才酉时初,距离兰庭集诗会还有一个时辰,但偌大的兰庭集已经人山人海。
灯会已经开始。
各式花灯垂于空中,花灯上写的便是谜面。
许多人就在看着这玩意,或者冥思苦想,也或者哈哈大笑。
傅小官对这玩意也颇感兴趣,因为前世并没有见过。
苏苏同样如此,当然,她的兴趣不在这花灯上的谜面,而是这各种各样的漂亮灯笼。
董书兰的兴致很高,此刻驻足在一个飞鱼花灯前,花灯上的谜面是:提点落子将军抽车。
这玩意挺难的,这是傅小官的第一个想法,然后便见董书兰蹙眉沉思,良久,她展颜一笑,对着傅小官欢喜的说道:“我知道是个什么字了。”
讲真,对这东西傅小官还真不擅长,所以他问道:“是什么字来着?”
“就是一个‘字’字。”
“何解?”
“提点落子,将军抽车,军去掉一个车,上面一个点,下面落个子字,不正好就是一个‘字’字?”
傅小官恍然大悟,众学子纷纷赞美,董书兰喜滋滋取了那花灯去了兰庭阁下,回来时候手里拿着一只缝制精美的小兔子。
学子们也来了兴致,分散于花灯间,各自看着灯谜,许多人有所斩获。
傅小官没有,他看着董修怀,董修怀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兰庭诗社的成员。
“父亲的意思是……看看我能不能随你去参加武朝文会,另外就是,父亲想明日请你和书兰姐去我家赴宴……”
董修怀很是局促,他有些艰难的说完这番话,抬起头来看向傅小官,很是腼腆,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早已定下人选,或者不太方便,我不去也罢。”
傅小官拍了拍董修怀的肩膀,笑道:“反正要一百个人,便宜别人当然不如便宜自家人。”
“这么说,你同意带我去?”董修怀欣喜的问道。
傅小官点了点头,“你别声张,这事儿我放在心上,到时候将你名字填上去就行。”
董修怀深吸了一口气,对傅小官躬身行礼,脸上的喜意难以自已。
他曾经想过很多,想着自己与傅小官并不熟识,想着自己的文采并不出众,想着傅小官那么大的名气会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今夜他鼓起勇气的说了出来,却没料到傅小官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这个姐夫,很好!
“你们在聊什么呢?”秦文哲手里拿着一个布猴子走了过来。
“聊聊这灯谜。”傅小官指了指面前的这盏花灯:南望孤星眉月升,“文哲兄以为这是个什么字?”
秦文哲一听,这是傅小官要考教我的意思了?
于是他收敛了神色,很是专注的看着这灯谜,冥思苦想起来。
天可怜见的,傅小官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却导致秦文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傅小官耸了耸肩膀,回首一望,苏苏和董书兰都跑不见了,他的身边只有苏柔。
苏柔没有绣花,她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灯谜,那双细细的眼睛比往日里睁得更大一些。
上官淼来到了傅小官的身边,问了一句:“傅兄可有斩获?”
傅小官双手一摊:“一个都猜不出来。”
“呵呵!”
上官淼觉得傅小官这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特么都猜不出来别人还能猜出来?
这小子如此低调,没有去和这些少年们争这花灯的风头,这便是礼让,果然是深耕圣贤书的大才子!
“你不猜这玩意也好,给别人留点活路。倒是呆会的诗会,你可不要藏拙……”上官淼忽然靠近傅小官,低声又道:“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爷爷那听来的,你那篇《虞朝少年说》估计今晚会进行评选,爷爷认为这篇文章极有可能通过,会登上千碑石杂文篇,至于在什么位置,爷爷认为是甲字第一列,但最终结果,可还得等另外四位大儒一起表决。”
傅小官颇感意外,这千碑石倒是荤素不忌,不过今晚分明是上元节,怎么拿出那篇文章来说事?
他没有去问,淡然一笑,“那篇文章如果能够传世,倒是比这些诗词更有意义。”
上官淼作为一个武人半个文人深以为然。
那是一篇震耳发聩的文章,如果能够激励起虞朝的少年们担当起身上的重任,令他们奋发图强,虞朝之兴指日可待!
就在这时,苏苏一蹦一跳的来到了傅小官的身旁,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儿。
左边的舔一舔,右边的再舔一舔,苏苏很满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觉得这大概就是红尘比道观好的地方。
……
夜渐深,金陵城被各种的花灯花树映得通红,仿佛白昼。
金陵府衙里,府尹宁玉春揉了揉眉头,这特么的已经是第十二起踩踏事故了!
“令南北两衙加派人手,重点加强兰庭集,雨花台,青鸾巷,还有秦淮河岸等人群最为集中地方的防范,有作奸犯科者直接拿下,有醉酒闹事者也直接拿下,尤其要注意防火,特么的那么多灯笼,万一烧着了可就不妙……!”
与此同时,金陵城所有繁华的地方都出现了几个乞丐。
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金陵城本来就有乞丐。
这些乞丐并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他们原本蹲缩在墙角下,冷漠的看着这人间的繁华,只是此刻他们站了起来,或者爬上了墙头,也或者爬上了树梢。
然后……
天上飘下来许多的纸,就像秋风里飘飞的落叶一般。
那些纸大多数都落在了人群的头上,人们拿起纸抬头望去,却并没有看到那些乞丐离去的背影。
他们拿着纸看了起来,然后有惊呼声起,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却在交头接耳间确定了这张纸上写的东西是真的!
“天下第一罪人费安!”
简单的标题,却足以勾引起所有人的兴趣。
“宣历二年,南部边军与武朝在祁山一战,大败!
时任南部边军大将军费安,指使其副将林平,屠杀祁山下虞朝村民八百!斩八百人头送往京城邀功!
费安逆贼为一己私利目无法纪,以虞朝八百村民之鲜血染红了他的那身红袍!
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在那场屠杀中活了下来,我来到了上京,我要将这逆贼倒行逆施之罪告于天下!
八百村民的血早已冷去,他们被埋在深山而无人知晓。但举头三尺有神明!正义不会迟到!那八百个无头的冤魂聚于祁山下未曾散去。
他们,不甘!
因为这逆贼非但没死,而今还在南岭郡种田!
我想问问虞朝的官员,所谓律法为何物?
我想问问虞朝的百姓,你们是否还有血性!
我想问问费安,你这狼子野心,可曾想过会遭天谴!
为了虞朝之公平与正义,为了那八百夜夜哭泣之冤魂,为了这虞朝的天空不被那小人之阴气蒙蔽,为了还虞朝之朗朗乾坤——我倡议,所有收到此信之人,同去金陵府衙上万民书为那八百村民伸张冤屈,将那叛贼费安送上断头台,以祭天下!”
“怎么会这样?”
“不然费安那逆贼怎么会从南部边军的大将军之位归隐?”
“这哪里行?归隐有个屁用!”
“对对对,走,我们去金陵府衙上万民书!”
“杀了费安!”
“为了公平与正义!”
“……”
人群浩荡,宛如长龙。声势浩大,直震云霄!
惊羽卫金千户大惊,他在第一时间派了手下回府衙送去了这份传单,然后他在街中横刀立马想要阻止雨花台这处的人群。
但是这人群却如潮水一般的将他淹没,他根本无法拔刀,也不敢拔刀。
他弃马而飞,踩着无数的人头,他的视线在各处搜寻,然后,他看见了远方一个正在离去的乞丐。
他纵身飞去,几个起落间一刀落在了那乞丐的脖子上。
“说,背后煽动者是谁?”
那乞丐缓缓转身,盯着金千户,忽然一笑,“你穿着这一身皮,应该代表着正义,你不去捉拿逆贼,反而来抓我——你懂什么叫舍生取义吗?”
他的话音刚落,伸手一拍架在脖子上的刀,刀劈入了他的脖子,血顺着刀流了出来。
他依然笑着,视线却落在那些灯笼和花树上,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令人着迷。
“正义……不会迟到!”
他依然笑着,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