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月下煮酒 下
徐新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沛儿。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你就那么想我死么?”
张沛儿的眼泪儿忽然扑刷刷的流了下来,“你明明知道我当时也在平陵,为何不愿意见我一面?”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她的心里非常委屈,以至于她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咽了一口唾沫,数落道:
“我一路跟着你从平陵来到这金陵,得到的却是你十一月十八就要成亲的消息!我下山本来是想要杀你的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我终究无法对你下手。”
“我在四方楼吃了一桌子的席面,吃得很撑,但我还是把那一桌子吃完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撩起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张开嘴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你若早点死了,哪有我现在的劫啊!”
徐新颜再次看了看张沛儿,心里一叹,这又是个可怜的人儿。
傅小官忽然笑了起来,“口是心非,你若是真想要我死,就不会风尘仆仆的赶来告诉我这消息了……沛儿,我真对不住你。”
张沛儿咬了咬嘴唇瞪了傅小官一眼,“我这辈子本都不想再见到你的!”
去岁从上京黯然离去,她就本打算这一辈子呆在剑林,可偏偏没料到出了这么个事,师傅将她派了出来,并告诉她必须将这事告诉傅小官。
她一路都在想着,在他的面前要坚强,要无所谓,要当做根本不曾认识。
但她没有料到在见到傅小官之后,她内心的那脆弱的防线就这样崩溃。
这个男人,是自己从十三岁开始就喜欢的男人!
那时候的他还是临江一纨绔,就是街坊邻居们嘴里的痞子,可就算那样,她却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了他。
但就是这个男人,却在一朝开悟,成了临江的大才子。
她自然更加欢喜,生怕他被别的女子捷足先登,所以她未满十五,却请父亲托了媒人想要促成这段魂牵梦萦的姻缘。
可他却无情的拒绝了,理由是自己太小!
然后自己做了一些荒唐的事,其实不过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可他却未曾回心转意,也或许从来就无那意。
所以这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于是,在自己十五岁的那天晚上,一念不通,便投了江。
恨他吗?
张沛儿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对他毫无恨意,反而在听到他死了的消息之后,就连心尖儿都觉得疼痛。
在临江楼上,她见到了董书兰,就连董书兰守寡她都是羡慕的,因为董书兰至少曾经拥有过他,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在平陵见到了傅小官,她的心忽然欢喜,以至于她神使鬼差的跟着傅小官来到了上京,得到的却是他要成亲的消息。
那一瞬间,她万念俱灰,于是离去。
但这一刻,她却又见到了傅小官,那灰就这样飘散,那火居然再次燃了起来。
这就是命么?
“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给我的劫!”
傅小官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张沛儿的身后,双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张沛儿的身子陡然一颤,傅小官歉意的说道:“这两年……苦了你了,这以后,我用一生来还。”
张沛儿在这一瞬间脑子轰的一下变得一片苍白,她听见了傅小官的这句话,她明白了傅小官的意思,她未曾料到傅小官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直接击溃了她所有的委屈和所有的月下的思念。
她豁然转身,扑在了傅小官的怀里,小拳头捶打着傅小官的肩膀,一时间无语凝噎。
月已西斜,却依然明亮。
夜风中有新柳野花的香味儿,与这桌上酒壶里飘来的酒香混合在了一起,便是醉人心脾的味道。
……
……
金陵城外官道上的战斗已经结束。
宋擎天的大刀依然插在身旁,贾公公佝偻的身子渐渐开始变直。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逾越了规矩就得承受极大的代价。剑林必然覆灭,而你那刀山,也必须得倒下,事实上江湖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你、就凭你这简单的像猴子一样的脑袋瓜子……”
贾公公摇了摇头,“宋擎天啊,你那夫人陈昭君是什么身份,你当真以为无人知道么?”
宋擎天豁然一惊,双眼怒视着贾公公。
贾公公微微一笑,“泰和五十年春,傅大官离开临江去了一趟夫子庙,他杀了你的夫人陈昭君。当然,傅大官也没有料到正是他离开临江的那段时间,武朝有个愚蠢的女人毒杀了徐云清。”
“你知道拜月教的许多秘密,但你不知道陈朝的宝藏究竟在何处,你也没有从陈昭君的手里得到开启宝藏的钥匙。所以你离开了刀山,出去走了一趟。”
“你杀了两个人,手法高明,但瞒不过我的这双老眼。”
“定安伯将不念师太的尸体给弄了回来,而陈左君的尸体又被细雨楼给弄了回来,正巧我都看过,摘叶飞花这是寻常的暗器手法,但被你使出来,却变成了刀法!”
“那是三刀!尤其是不念师太最后中的那一刀,堪称完美,正好和你的抽刀断水一模一样。所以你应该是中了定安伯一枪而受了重伤,哪怕经过了这些日子的调养,想来也没有痊愈,所以你一直未曾拔刀,因为你……不敢!”
贾公公好整以暇的看着宋擎天那张渐渐狰狞的脸,又笑道:“之所以说你是个傻笔,就是因为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来了,这事就已经不可为,你却偏偏还不跑,偏偏以为我在听到了剑林的那几个蠢货去了皇宫我就会立刻离去。”
“那几个蠢货想来已经死透了,你捣鼓了剑林的那个蠢货去青云山,哈哈哈哈哈……”贾公公尖着嗓子大笑,仿若夜枭一般。
“在山里呆久了未曾修身养性,反而弄出了个盲目自大,谁给你还有剑林那个傻笔的勇气去挑战道院观主的剑?”
“像你这样的蠢货活在世上,简直是糟蹋了粮食,侮辱了圣阶的智商。”
“你可以去死了!”
贾公公的腰在这一刻正好站得笔直。
他抬起了一只手,缓缓的击出了一拳!
第六百六十六章 大鱼小虾
卯时初,贾公公来到了定安伯府。
徐新颜已带着张沛儿去了偏院休息,而傅小官依然在等着贾公公的消息。
“禀殿下,幸不辱命。”
傅小官瞧了瞧贾公公褴褛的衣裳皱起了眉头:“点子扎手?”
贾公公嘿嘿一笑,“一条大鱼,刀山掌门宋擎天,拼了十招。”
“打死了没?”
“他本就有伤……想来正是在剑门城外被殿下的神器所伤。没有打死,老奴最后一拳击断了他的刀,抓了个活的。”
傅小官大喜,“人呢?”
“老奴废了他的武功,快死了,送给了尚皇后。”
这个宋擎天乃是那武林贴的始作俑者,贾公公如此而为,一来是这个人对于傅小官已毫无意义,二来却给了尚皇后一个天大的人情。
傅小官相信尚皇后绝对有手段令这个曾经的圣阶高手改口,洗去她而今已被天下人知晓的那个身份。
对于傅小官而言,那个身份根本无所谓,但放在尚皇后身上却并非如此。
她乃一国之母!
她必须清清白白毫无污点,不然若是朝中有人从中生出事端来,拜月教策门二长老这个身份可是能够作出一篇大文章的。
“很好,你伤势如何?”
毕竟是圣阶,贾公公说的轻松,但傅小官却知道肯定极为凶险。
“尚好,调养两日当无碍。”
“你可别骗我,对了,大师兄不是就快回来了么?等他回来我请大师兄给你瞧瞧。”
贾公公心里一暖,“多谢殿下……现在有个问题,老奴工蚁的身份暴露了,再回到陛下的身边有些不妥,毕竟老奴在为武朝做事。”
傅小官笑了起来,“也好,你就来我这府上,我养着你。”
“这……老奴今儿得去宫里和陛下辞了宣旨太监这个官儿,殿下即将前往沃丰道,老奴是这么想的,殿下的身边有徐新颜和张沛儿两个贴身高手,另外还有宁思颜那小子,安全问题应该稳妥,反倒是这定安伯府,”
贾公公抬头望了望,“老奴就在这定安伯府当个门房吧,等殿下归国之际,再随殿下归去。”
……
……
傅小官随着贾公公一同入了皇宫。
贾公公独自去了御书房,而傅小官则去了一趟大理寺。
蚁群已经将谏院黄仲的破事整理了足足三张纸,傅小官当然得拿着这些罪证去做点文章。
大理寺的大堂正墙上悬挂着那副陛下亲笔书写的‘厚德明法,格物致公’八个大字,看上去这地儿似乎更有法度。
当然,原本极为威严的大理寺卿苏山岳依然极为亲切的接待了傅小官。
就在苏山岳的官署里,他又煮了一壶云雾,笑道:“瞧定安伯之脸色,颇有些疲倦。不是下官在这嚼舌头根子,这朝中的事是做不完的,定安伯尚且年少,可得多珍惜自己的身子,以后才能更好的为国为民做事啊!”
傅小官咧嘴一笑,“说来苏大人不信,算命的说我就是个劳碌命……今儿前来,一来是多谢苏大人将那些诽谤本官的老家伙给逮了,二来是本官想去瞧瞧那位黄仲黄大人。”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你说我这冤不冤?自从上次谏院的那些老东西弹劾了我之后,我没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反而往我身上泼那脏水。”
傅小官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道:“我这人最怕这种麻烦,所以呢,就想去见见这位黄大人,问他一句为什么?”
苏山岳那双倒八字眉一挑,心里铮亮,那位黄大人只怕要把牢底坐穿了。
“维护定安伯的名声,这是下官该做的,定安伯可千万别说那谢字,下官可承受不起啊!下官这就派人带定安伯去监牢里,那厮没有关押在大理寺狱,而是在刑部大狱。”
傅小官想了想,问道:“席寻梅退了之后,这刑部尚书而今是谁?”
“陛下还没有下旨,由原刑部侍郎杨鹏举暂领……”
苏山岳顿了顿,又道:“不过今儿个杨鹏举恐怕没在官署,昨儿宫里发生的那事,陛下令杨鹏举会同金陵府衙搜捕金陵城的江湖人士。”
傅小官点了点头,这事他自然知道,只是这位杨鹏举他没有多少印象。
金陵府衙宁玉春调去了沃丰道担任知州一职,而今的金陵府尹是就地提拔起来的金浩支,曾经的金千户。
这厮也是流年不利,才刚刚上任,就遇见了这么大个事,若是昨夜宫里真出点什么问题,他丫的脑袋这时候恐怕都搬家了。
“虞问书,而今关在何处?”
“宗人府里,定安伯,您可别去接近这个人。”苏山岳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他颇为担心眼前的这个年少的大官去动了别的心思。
“我就随口一问,可没想和这厮再有接触。”
“如此甚好。”
……
阳光从监牢的那扇小窗口中洒下,黄仲却蜷缩在阴暗牢房的角落里。
他觉得有些冷。
两天前,他的儿子来看过他一次,说有强人闯入家里,从他的书房中带走了一个盒子。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仿佛觉得这天都塌了下来。
儿子说来的是强人而不是金陵府衙的官差。
那些强人没有动家里的银钱丝毫,仅仅带走了那个盒子!
这说明了来人的目的非常明确,并掌握着他的命脉。
一击致命!
那盒子里放的是两处房契,那两处房子是秦会之秦大人三年前送给他的!
而那两处房子里还养着他的两个外室,那两个外室,也是秦大人送给他的!
难道是秦大人交代了?
肯定是秦大人交代了!
不然那些强人为何会直接找到了最要命的东西?
这该死的老贼!
老子为了他不惜开罪了傅小官,当初言之凿凿事成之后将老夫调任黄河南道去任一方知州,没料到他却翻了船,反手就将自己给卖了!
他生无可恋,觉得这原本极为珍贵的阳光也变得更加刺眼。
这监牢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黄仲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抬起了头来,定睛一看……心里陡然更加绝望。
傅小官施施然走了进来,蹲在了黄仲的身边,笑了起来。
“黄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迷雾
果然是傅小官!
黄仲原本的猜测在这一瞬间明了,他也在这一瞬间更加绝望。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带着一身的茅草。
傅小官依然带着微笑,但眉间却皱了皱,“黄大人,你是言官,是文人,看看你现在的这般模样儿,像个文人的样子吗?圣学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些许挫折算得了什么?文人气节大于天!哪怕断了这头颅,也应该拼死和本官一怼才对呀。”
黄仲看着傅小官的视线里充满了惊惧,就像看着一个恐怖的恶魔一般。
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关于傅小官的事,眼前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居然难以数计!
他就是个恶魔!
谁惹上了他谁就将坠入万丈深渊的恶魔!
面对傅小官这只恶魔,他此刻哪里还有什么文人气节,他只想苟延残喘的活着,活着就好。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傅小官的面前,瞬间声泪俱下:
“小人瞎了狗眼,小人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定安伯……”忽然他似乎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跪着向前行了两步,一把抱住了傅小官的小腿,吓了傅小官一跳。
傅小官的脚一撂,将他摔倒在地,他却再次爬了起来,依然跪着,“小人要举报,求定安伯给小人一条生路!小人当对定安伯感恩戴德一辈子!”
他“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那额头上已血肉模糊。
所以没有人不怕死。
傅小官拖了一条小板凳坐在了黄仲的面前,“说说看,你要举报谁?”
“秦会之,小人要举报秦会之!”
傅小官皱了皱眉头,而今秦会之依然关押在大理寺狱,苏山岳说审问尚无进展,因为他需要从虞问书的嘴里知道他们勾结的信息,但陛下还没有下旨,这位四皇子他就还不能审。
“说来听听。”
……
……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傅小官对这位黄大人没有任何怜悯,他将在刑部大狱里的所闻简单的给苏山岳说了说,便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傅府。
也就在此刻,大师兄苏珏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陶然亭。
苏珏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从怀里取出了那本小册子递给了傅小官,神色极为严肃的低声说道:
“小师弟,这是从拜月教总坛的密室中所得,事关重大,我和苏墨都拿不定主意,只能给你瞧瞧。”
傅小官接过这小册子翻开仅仅看了一眼,苏珏本以为傅小官一定会极为震惊,却没有料到傅小官却云淡风轻的将这小册子给放了下来:
“大师兄一路辛苦,先去沐浴一番看看三师姐。”
“……不是,小师弟,这里面说师傅是拜月教策门的大长老!而尚皇后是策门的二长老!”
“我知道,这消息现在恐怕已经在虞朝传开了。”
苏珏一怔,喃喃说道:“如此说来,我依然回来晚了。”
“不,是有人比你们更先得到了这个消息而散布开来……大师兄,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苏珏举起双手正了正冠帽,看着傅小官很认真的问道:“这还不算大事?如果师傅当真是策门大长老,道院可就是前朝余孽!而尚皇后贵为国后,她若是策门二长老,万一对陛下不利……这后果,不堪设想!”
傅小官思忖片刻,又拿起了这本小册子,翻开了一页对着阳光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一会儿。
苏珏不明白他在看什么,心里的焦虑依然未曾放下。
贾公公说道院观主大人并不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真正的策门大长老是宋擎天的夫人陈昭君,泰和五十年就死在了傅大官的手里,那么这本册子自然是假的。
果然,对着阳光,他看见了微不可察的印痕——那名字,是从古书中剪下来采用了特殊方法贴上去的!
技术极好,几乎难以察觉其中的破绽。
他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过来瞧瞧。”
苏珏不明所以,走过去也对着阳光一看……“这、这也能行?”
“当然可以,所以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吧。”
“但尚皇后的名字却不是贴上去的!”
“忘了告诉你,尚皇后当年为了寻到陈朝宝藏,故而入了拜月教成了策门二长老。这事儿是陛下允许的,所以尚皇后是卧底。”
“……”
苏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你不知道,当我和苏墨看到这册子的时候,魂都差点吓飞了。”
“现在放心了吧,这册子我留着,你先去和三师姐见见,她可想死你了!”
苏珏老脸一红,起身向偏院而去。
傅小官却拿着这小册子又对着阳光很仔细的看着,这次看了很久。
陈昭君死于泰和五十年春,距今已有十二载,拜月教策门没可能不再选出一位大长老。
苏长生这三个字确实是贴上去的,但并不是新近所贴,透过阳光,可见已经泛黄,这说明这三个字已经贴上去了很久。
这本策门名册干系重大,就连拜月教的圣女都不知道策门有些什么人,说明那密室极少有人能够进去。
所以若说有人在十年前就故意造假弄上去了苏长生这个名字,傅小官不太相信。
也或许那密室的门,本就只有策门大长老才能开启。
这个假设极有可能成立,那么陈昭君会不会在死前曾经回去过拜月教,并落下了苏长生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当时陈昭君已经将策门大长老这一职位送给了苏长生,但她为什么不是用笔写上这名字,而是用的贴呢?
胖子是苏长生的师弟,他为什么又要杀掉陈昭君?而且还是在夫子庙上杀的呢?
傅小官将这名册收入了怀里,眉间微蹙,百思不得其解。
能够肯定的是,拜月教其它人根本未曾见过这名册,不然薛定山造反之前,拜月教大可将尚皇后是策门二长老这个消息散布出来而令虞朝庙堂混乱。
就在傅小官沉思之际,霍淮谨急匆匆走了进来。
“那些炸、药已布置妥当,何时炸山?”
傅小官一听,立马将拜月教这破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陡然站起,搓了搓手,满脸兴奋,陈朝宝藏啊,那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第六百六十八章 寻宝 上
傅小官的高兴在于,陛下可是答应将那财富的两成给沃丰道!
有了那些银子,沃丰道修路之事想来便迎刃而解。
对于这东西,傅小官当然极为期待,
“走,咱们一起进宫,想来陛下也正翘首以盼。”
皇宫承天大殿。
此刻已近午时,但今儿的这场朝会却还没有结束。
昨儿夜里发生的那件事,宣帝很生气,尤其是那些武林强人将尚皇后那隐秘身份给散布了出去,这让他非常恼火!
“武林管理局就设在刑部门下,新成立一个部门,名为六扇门!”
“这六扇门的官署放在金陵府衙,设门主一人,秉笔二人,编制红衣卫三百。”
“这六扇门中的所有人,包括秉笔,皆为武林中人,朕要用武林中人去对付武林中人,这第一任门主……定安伯怎么没有来?”
宣帝的视线在群众中扫了一番,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六扇门这个主意可是他提出来的,这人选他却没说,谁来担任门主比较好呢?
就在宣帝恼火的时候,傅小官和霍淮谨走了进来。
“傅小官!”宣帝一声大吼,吓了傅小官一跳。
他连忙挤了进去,躬身一礼,“臣在!”
你小子倒是来得及时,咦,霍淮谨也来了,想来是夫子庙之事已经妥当。
宣帝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的思绪一家伙就飘到了夫子庙,陈朝宝藏啊!
虞朝立国两百三十多年,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陈朝宝藏,今儿个就能重见天日了!
朕之国库将再次充盈,朕之内帑……对,这陈朝宝藏得抽出至少两成充实到内帑,这样一来,朕的私房银子可就充裕了,那后宫群殿也能着手翻新了。
宣帝顿时走了神,傅小官抬起头来傻愣愣的看着他,群臣也在这一刻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陛下叫定安伯干啥呢?
怎么忽然没了下文?
“啊……”宣帝过了足足数十息才醒过神来,这六扇门晚点在御书房再议,现在紧要的是那宝藏。
“定安伯,夫子庙之事是否已经妥当?”
“回陛下,臣和霍将军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已经妥当,请陛下下旨。”
群臣一脸懵逼,夫子庙什么事?
那地方早已破败不堪,难不成陛下还要重建夫子庙?
宣帝笑了起来,极为骄傲的挺直了胸膛,他在龙台上走了两步,好整以暇的说道:
“现在,朕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群臣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
一个个竖着耳朵寻思着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傅小官的背上,心想恐怕又是这位定安伯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陛下为何此刻阴霾一扫而光?
“朕的尚皇后,于泰和五十年打入了拜月教,成了拜月教策门二长老!”
这时候江湖传言可还没有传到这些朝臣们的耳朵里,这也是傅小官昨晚之计,要将尚皇后洗白,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但此刻群臣一听却吓了一大跳!
什么?
尚皇后是拜月教策门的二长老?
打入拜月教?
那么尚皇后岂不是卧底?
宣帝没有容这些朝臣多想,又道:“历经十三年,现在已经查明陈朝宝藏所埋葬的位置,就在夫子庙!”
此话一出,群臣顿时轰动!
“陈朝宝藏?”
“我的个天,居然就在夫子庙!”
“据说陈朝当年可是埋葬了富可敌国的宝藏啊,那得有多少金银财宝?”
董康平的眼睛都绿了,银子啊!
那可是天量的银子,若是史书记载无误,陈朝宝藏折算成银子,比傅小官从夷国弄到手的一亿八千万两至少多出十倍!
那是什么概念?
这皇宫都可以镶金边了!
这国库都得再建两处了!
燕北溪此刻也激动无比,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放出银子鼓励百姓大胆的生孩子!
生一个奖励纹银百两,这能生多少?
虞朝一直低下的人口问题迎刃而解,有了更多的人,就有了更多的劳动力,就能够创造出更多的财富,这样循环下去,虞朝盛世指日可待!
宣帝此刻欢喜的看了看傅小官,这个女婿好啊!
如此大的功劳,他全给了尚皇后,还倒贴了那么多炸、药。
嗯,待取出那宝藏,私底下得给他一点,这小子不是爱财么?他的官儿现在无法赏赐了,那就赏真金白银!
“肃静……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朝中的老臣了,不就是陈朝宝藏么?如此激动有失体统。”
宣帝心情很好,借此时机又道:“此乃尚皇后之大功,但是,而今那些江湖强人,却将尚皇后那身份给宣扬了出去,朕担心有不明事理之人借机作乱,故,着全国各地之捕快,有发现散布谣言者,直接给朕抓了。”
“务必追查谣言之源头,将罪魁祸首斩首示众以告天下!”
群臣尽皆行礼,“陛下英明!”
一家伙将尚皇后洗白,宣帝的心放了下去,“今日是吉时,正当开启那宝藏,今儿的议事就到此为止,朕要亲临夫子庙,见证那宝藏的出世……诸位臣工,若是尔等也想去瞧瞧,就随朕一同前往。”
这当然得去看看呀。
群臣欢呼雀跃,宣帝走下了龙台,忽然说了一句:“定安伯随朕同乘龙辇。”
群臣一惊,这位定安伯,天大的圣恩啊!
傅小官却一脸苦笑,和这位老丈人同乘,他觉得不太自在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帝仪仗准备完毕,霍淮谨早已领着数千禁卫前后保护,金陵府衙也得到了消息,派出了南北两衙的捕快清理街道。
傅小官登上了龙辇,坐在了宣帝的对面。
“此大功,朕给你记着,等问筠生产之后,朕赏你万金!”
傅小官咧嘴一笑,“陛下啊,那铜钱……还是算了吧,占地方。”
宣帝瞪了傅小官一眼,“这次赏你的是真金白银!”
傅小官顿时乐了,“这感情好。”
可接着宣帝的话题一转:“朕本打算让贾公公去总领六扇门,但他今儿一早却向朕告老,理由朕无法拒绝,这六扇门门主,何人来当比较合适?”
傅小官想了想,“若陛下不介意,就由大师兄苏珏来当,臣以为比较合适。”
第六百六十九章 寻宝 中
宣帝微微颔首,同意了傅小官这一提议。
道院大师兄苏珏,圣阶,身端正而懂礼法,确实是六扇门门主的上佳人选。
“贾南星之身份,朕其实早已知道。蚁群在虞朝做了些什么,朕也知道一些。”
宣帝抬眼看了看傅小官,“知道朕为什么依然敢用贾南星吗?”
傅小官摇了摇头。
他相信宣帝是知道蚁群的,毕竟这里是金陵,细雨楼的谍子也无处不在,蚁群所为没可能完全瞒过细雨楼的眼睛。
而贾公公本就是稀少的圣阶高手,要查到他的身份并不是难事。
宣帝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他是傅大官推荐给朕的。”
傅小官吃了一惊,“你就这么相信那胖子?”
“哈哈哈,胖子……他曾经不胖,还很是英俊。人们都以为他是十三年前从武朝跑去了道院,事实上他早已去了道院。
而十三年前,奚太后发动十里平湖血案,原本的计划是铲除正好回了武朝的胖子,却没料到文帝将这消息送去了道院。
当时的道院观主,也就是胖子的师傅,将他给救了出去,以至于就连武朝的人,也以为胖子是在那时候入的道院。
当然,自十里平湖血案之后,胖子再没有回武朝。他受文帝所托,在临江扎根,照顾着徐云清和你。”
“朕那时候还是太子,早在泰和四十年就已经和他认识。那时候他在道院,经常跑来金陵,因为他说道院的伙食不好。
朕与他初见就是在红袖招,那一夜我们一起喝了许多酒,就此成为了朋友……朕的一生朋友极少,但傅大官是朕最信任的朋友!”
“朕的这个朋友举荐了贾南星,朕信任傅大官,自然没有担心过贾南星会对朕不利。这么多年过去,朕没有看错这个朋友,贾南星虽然是蚁群的工蚁,他也没有做过任何对虞朝不利之事。”
“所以啊,贾南星告老离去,朕是真的不舍。”
宣帝悠悠一叹,“世人皆说天子无情,其实傅大官那个天子是有情的,而朕,也绝不是无情之人。”
傅小官安静的听着,忽然有些恍惚。
他不明白此刻宣帝对他说的这些话是为了安他的心还是肺腑之言。
他的警惕在燕北溪的那番告诫之后就从未曾放松,无论如何,命运得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宣帝一番感慨之后,看向了傅小官,又道:“朕知道蚁群查过水月庵之事,在这里朕要对你说,那宫女是朕下令处死的,她的尸首就埋在长公主的后花园里。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这是长公主的主意,她担心有人借着这事对尚皇后不利,若是真的发生,她将把一切罪过顶过去。”
傅小官这才真正大吃了一惊,他看向了宣帝,“这不是什么大事,何须弄得如此麻烦?”
宣帝一愣,“这还不算大事?偌大虞朝堂堂皇后是拜月教余孽,这若不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
“若不是今儿个借着这宝藏之机将皇后说成是卧底,你信不信当那消息传入朝中,群臣定要朕给他们一个说法,罢黜皇后是最轻的,他们会逼着朕将皇后处死!”
“那后果,非但会要了尚皇后的命,就连虞问道继太子位也将不再可能……”
宣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后怕的又道:“说起来朕是天子,但天子也是要依靠这些朝臣来治理天下的。当所有朝臣真的逼宫,朕拿他们也无可奈何。”
傅小官明白了。
他觉得这是小事,这是站在他的思维角度去看待了这个问题。
在他的思维中,那劳什子二长老不过是个名头,甚至他还觉得有几分传奇色彩。
但放在宣帝等人的观念里,这就是来路不正,自身不洁。身不正无以正天下,堂堂一国皇后,却是匪人,其动机何在?
傅小官想了想,问道:“那棵树里,究竟藏着什么?”
“名册,朕已烧毁。”
宣帝并没有说那名册上有哪些人,但既然已经烧毁,那就必然有尚皇后的名字。
傅小官摸了摸袖袋中的这本名册,改日进宫,将这名册送给尚皇后,看看她会有何反应?
行辇在夫子庙下停了下来。
宣帝和群臣并没有上去,因为傅小官说呆会的爆、炸会很猛烈,怕出了危险。
傅小官和徐新颜还有霍淮谨拾级而上,来到了半山腰。
这里戒备更加深严,有上千的禁卫守着。
从悬崖往下搭好了五处云梯,傅小官攀着云梯落在了悬崖处,这里有工匠凿了一排极深的槽。
那些炸、药就埋在槽里,五条长长的引信牵到了那颗枣树下。
傅小官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招呼所有人攀爬了上去。
“叫全部人撤离,这上面可千万不要留人。等所有人撤出完毕之后,这引信得你来点,点完你得施展轻功迅速离去,不然……我怕你会被炸没了。”
傅小官很慎重的对霍淮谨交代了一句,他带着徐新颜往山下走去。
徐新颜转头看了看那颗枣树,问道:“会不会把这颗树也炸没了?”
“难说。”
“哦……若是炸没了,这枣儿可就吃不成了。”
“嘿嘿,沃丰道也有枣树的。”
“嗯。”
傅小官回到了宣帝身旁,拱手说道:“陛下,一切妥当,大致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那宝藏可就重见天日了。”
宣帝捋着胡须强作镇定,周围的文武百官一个个翘首以待。
此刻的夫子庙下至秦淮河边,已经站满了金陵百姓。
前些日子禁卫封禁了夫子庙,今儿又有天子驾到,这夫子庙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
吃瓜群众们窃窃私语,却茫然不知。
秦淮河边停靠着一艘画舫,它是红袖招。
此刻胡琴胡大家站在了船首,她看了看浩大的天子仪仗,又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对身旁的柳烟儿吩咐了一句:
“叫船工起航。”
“去哪里?”
“离这地方远点,就去河心吧。”
柳烟儿不明所以,她走了下去,胡大家却看着那夫子庙,脸上忽然露出了会心一笑。??
第六百七十章 寻宝 下
宣帝很是紧张。
郁郁葱葱的夫子庙此刻在他的眼里已然变成了一座金山!
虞朝历代皇帝寻求的宝藏,而今就在眼前。
得了这些宝藏,可就能做更多的事了,虞朝的国力必将空前无两,超越樊国和武朝指日可待!
朕在去岁时候定下的二十字方针,最多三年,就能实现。
泰和盛世已经成为历史,宣德盛世正在开启!
它将比泰和盛世更加伟大,更加壮阔,而朕之名,必将名垂青史!
宣帝此处的身子挺得笔直,他背负着双手,颇有吞吐天地之气势。
傅小官乜了一眼宣帝,这王八之气有点重,他移开了两步,却撞着了一旁的董尚书。
董尚书此刻也在畅想,想着老子恐怕是虞朝史上手握银钱最多的尚书了。
他被傅小官给撞醒过来,瞪了傅小官一眼有些担心的问道:“这山……当真能够炸开?”
“岳父大人放心,肯定能够炸开。”
“会不会把那山里的宝藏给炸飞了?”
傅小官一怔,“这不可能吧,那宝藏理应是埋在山腹里,小婿不过是将那山帽子给揭开。”
董康平还是有些担心,喃喃说道:“可千万别把宝藏炸飞了才好!”
傅小官好奇的问了一句:“岳父大人,里面究竟埋了多少?”
“据说……价值纹银恐怕有十个多亿!”
傅小官大吃一惊,“这么多?”
董康平瞅了他一眼,“五百年陈朝积累的财富啊,恐怕还不止!”
傅小官闭上了嘴,心想有些遗憾,陈朝的人也是傻,把宝藏埋在这破地方,就算是想取也没机会取得出来呀!
自己想要贪下来也没那可能呀!
倒是便宜了宣帝,平白无故就得了这么大一笔财富,哎……幸亏老子提前找他要了两成——两个亿!
这银子到手,沃丰道的建设可就更容易了。
嗯,一个亿修路,剩下的一个亿全部建学宫招教习!
就在傅小官也开始翩翩畅想的时候,霍淮谨从天而降。
“小心!引信已经点燃!”
宣帝心里一紧,数千禁卫已将他这地方团团围住。
傅小官此刻也屏息住了呼吸,十几个亿啊!
他很肉痛,但能亲眼瞧瞧也是好的。
没过多久,却仿佛又过了很久。
此间那么多的人居然雅雀无声。
然后……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那夫子庙在那一瞬间尘烟滚滚,而傅小官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地动山摇之势。
所有人在这一刻脸色都失去了颜色,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场面,还未曾等他们醒过神来,紧接着又是“轰轰轰轰……!”四声惊天巨响。
有人被吓哭了。
有人被吓尿了。
还有人被吓得跳入了秦淮河。
宣帝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动,他的身上哪里还有刚才那王八之气,他被傅小官一把给按了下来。
“蹲下!小心飞石!”
夫子庙烟云笼罩,空中砂石横飞,仿佛末日一般。
这五声巨响震动了整个金陵,那一瞬间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向这个方向望去,一个个不明所以,面色骇然。
傅小官护着脑袋,看着那夫子庙。
宣帝蹲在地上,也看着那夫子庙。
“成了?”
“理应成了。”
“上去瞧瞧?”
“陛下,呆会吧,天上的石头还没完全掉下来呢。”
“朕心甚急。”
“臣心也急啊,但臣以为还是命更重要一点。”
这话有点道理,宣帝闭上了嘴。
如此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夫子庙上的烟云散尽,傅小官和宣帝在侍卫的护送下匆匆向山上走去。
群臣跟在他们的后面,霍淮谨留下了一千禁卫守住了登山之道。
傅小官和宣帝来到了这半山腰……
这里面目全非!
那颗枣树当真未能幸免,而这处地方,被炸开了巨大的一个洞!
傅小官探头一瞧,当真是个山腹,只是里面漆黑,啥都看不见。
“快取了灯笼火把来,朕要下去瞧瞧!”
没多久,灯笼火把点亮,一条长长的云梯架在了这洞口,傅小官觉得有些不妥当,说道:“陛下万金之躯,莫如臣先下去探个究竟再上来禀报于你?”
“朕也是习过武的,朕要亲眼见证这宝藏的诞生!”
好吧,你是皇帝你最大。
傅小官让霍淮谨取了一条长绳绑在了宣帝的腰上,这样就不怕他掉下去了。
燕北溪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这里,探头一瞧,脸上顿时一喜,“天佑大虞,天佑大虞啊!”
他激动得难以自已,一把抓住了宣帝,“陛下啊,得了此宝藏,陛下当去祭拜太庙,告慰历代先皇,告诉他们陈朝的宝藏找到了!”
宣帝一怔,这老匹夫,老子要下去,你快松手啊!
三百禁卫在霍淮谨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向下而去,傅小官也抓住了云梯正一步步往下而去,宣帝那个急啊!
“好好好,你松手,朕会去祭拜太庙!”
燕北溪却没有松手,此刻他居然老泪纵横,“陛下,有了这么多的银子,是天下苍生之福,是大虞百姓之幸,陛下还得去祭天封禅,以表对上天垂怜之谢意!”
“好好好,都听你的,朕下去瞧瞧好不?”宣帝都快哭了,燕北溪这才放开了手,宣帝抓着云梯也走了下去。
上面文武百官伸长了脖子,下面一群人正在缓缓降落。
傅小官手持火把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形。
四周皆是人工构造的石壁,这座山被彻底的掏空了,可不是个简单的工程。
他放眼向下看去,下面依然漆黑,这山腹极深,难不成那宝藏还藏在山底下?
如此这般,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所有人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处巨大的空间,地面同样以石板铺就,周围的石壁上挂着许多干涸的油灯。
傅小官举着火把四处一望——宝藏呢?
他的心陡然一紧,然后看见了石板缝隙里有东西闪闪发光。
他拿着火把走了过去,掏出来一瞧,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他皱起了眉头,此刻宣帝也落在了地上,同样四处一望——
“朕的宝藏呢?”
第六百七十一章 惊天大劫案
“朕的宝藏呢?”
宣帝大吼,声音在这石室中回荡。
“陛下莫急,臣寻到了一颗夜明珠,说明这里是藏宝之地无疑。”
“就一颗夜明珠?”
“……可能还能再找到一颗。”
宣帝整个人都不好了,“霍淮谨!”
霍淮谨也很懵逼啊,此刻听宣帝这一声大吼可吓了一大跳,“臣在!”
“速速上去,除了守卫的禁卫,把所有人都给朕叫下来!”
“臣,遵旨!”
霍淮谨长身而起,径直飞了上去,上面的大臣们正望眼欲穿,燕北溪一把将他抓住,问道:“霍将军,可发行了宝藏?”
霍淮谨能怎么回答呢?
他一声苦笑,“燕相,暂时还没有,陛下令所有人下去寻宝。”
燕北溪一怔,那就是还没找着,这么大的山腹却没有宝藏,那宝藏会在哪里?
他的心里陡然一凉,大手一挥:“所有人等,随老臣下去寻宝!”
“嗳嗳嗳,燕相大人,您老年事已高……”霍淮谨还未来得及劝阻,燕北溪身先士卒已然抓着云梯往下而去。
董康平心里那个紧张啊,十几亿两银子的宝藏,这可是他心尖儿上的肉,居然说下面没有!
这怎能没有呢?
肯定是他们寻得不够仔细,老子亲自去找!
所有他是第二个下去的。
紧接着燕师道燕浩初等等大臣鱼贯而下,一个个面色紧张,心里忐忑。
宣帝此刻站在这洞底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焦躁的来回走着,见下来的人差不多了,又是一声大吼:
“所有人听令,给朕仔细的找!看看还有没有暗门!”
“把此处给朕翻个底朝天来,也定要找到宝藏!”
于是,所有的人在墙上摸索,趴在地面寻那缝隙,也有人飞到半空举着火把仔细的查看着洞壁。
“陛下,臣找到了一颗玛瑙!”
“陛下,此地有一锭碎银子!”
“陛下,金粉、金粉,此地定然藏过金砖!”
“……”
宣帝的脸变得更黑,这些发现只能证明这处洞穴确实埋藏过宝藏,而现在却没有了……那天量的宝藏难不成长了脚自己跑了?
这里是夫子庙,它在金陵城中,谁特么能够无声无息的将一座金山给搬走了?
当细雨楼都是吃白饭的瞎子么?
宣帝绝不相信有人捷足先登。
傅小官也不相信。
就算真有人打开了这处宝藏,他能够带走多少?
可现在这里面的情况却是干干净净,简直比蝗虫过境之后还要干净。
他开始仔细的回忆,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是从四皇子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而四皇子说开启这宝藏的钥匙在拜月教策门大长老的手里,贾公公说策门大长老早被傅大官给杀了……被傅大官给杀了……那钥匙,难不成落在了傅大官的手里?
这宝藏……
傅小官的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胖子在武朝一掷亿金大肆购买田地——莫非……是胖子干的?
他的心一家伙提到了嗓子眼上,可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胖子当真有钥匙,他也没办法把这金山给全部搬走。
他怎么带出去?
就算每天都搬走一些,那山一样高的金砖银锭,他要搬多久?
他能搬到哪里去?
无论堆在哪里,那体量是变不了的,除非他能再造一座如此巨大的山腹。
细雨楼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傅小官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兴许还真有暗门。
那这暗门……他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暗门不可能在石壁上,再凿过去这山可就穿了,那么这暗门一定只能在地上。
假如当年陈朝为了这批宝藏更安全,他们恐怕会在这地底下再挖一个巨大的洞,就像帝陵那样。
如此一想,他开始在地上仔细寻找起来。
一个时辰就在所有人的焦虑之中过去,傅小官寻找到了这山腹的一角,然后他的眼睛豁然一亮——
他敲到了一块石板上,传来了咚咚的空响,下面是空的!
他心里大喜,掏出匕首,小心翼翼的将这块石板撬了开来……
一个能够容纳两人大小的洞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举着火把往里面一探,一条石阶顺着这洞口蜿蜒而下。
“陛下……!”
傅小官一声大吼,宣帝心里一惊,抬步急匆匆走了过去。
“想来宝藏就在这下面了!”
宣帝心里大喜,除了这下面,也没可能还有别的地方了!
“来人,给朕下去瞧瞧!”
所有人围了过来,傅小官身先士卒,霍淮谨提着长枪紧随其后,然后是数百军士,宣帝也跟了上去,最后是文武百官。
石阶并不长,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傅小官走到了石阶的尽头,前面是一扇门。
他走了过去,伸手一推,那门开了,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令他骤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他抬步又走了进去,紧接着听见了声音——
他眉头一皱,那是水流的声音!
这里是一条地底暗河!
他举着火把一望,豁然震惊!
他没有再往前,因为前面没有了路。
宣帝来到了他的身边,看着眼前的景象,愕然的张开了嘴。
他们站在一条暗河的岸边!
这岸边居然放着一艘小船!
按说这艘小船在这阴湿的地底河边历经了两百多年早该腐朽,可它并没有。
傅小官伸手敲了敲这小船,它完好如初,仅有一些残破。
那么问题来了,这条地底暗河通向何处?
宣帝此刻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这地方没可能藏着宝藏。
那宝藏呢?
“朕的宝藏呢?!”
宣帝大吼,声音在这地底回荡。
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宝藏在哪里。
这一瞬间,此间居然无比安静。
董康平的心跌落在谷地,一片冰凉。
燕北溪徐徐闭上了眼,心里已知道这宝藏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霍淮谨,上船,划出去给朕瞧瞧通向何方!”
“臣遵命!”
霍淮谨将小船推到了河中,顺流而下,消失不见。
傅小官举着火把四处张望,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暗河的那石壁上——
他豁然瞪大了眼睛,一步上前,伸手抹去了上面浅浅的苔藓。
那石壁上刻着许多的字: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一座金山就不在。
第六百七十二章 给朕砍了!
《再别康桥》!
那是徐大师所写的《再别康桥》!
傅小官的心第一次如此剧烈的跳动,以至于他的脸一片潮红!
这特么会是谁?
还有谁穿越了过来?
可为什么这个人除了在此处留下了这首诗,却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的痕迹?
作为一名穿越的前辈,你不是应该也留下一些诗词文章么?
你不是应该也捣鼓出一些现代的发明么?
你是早已死了还是依然活着?
若你已经死了,你又会将这座金山藏在何处?
若你依然活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前世的痕迹,你定然是知道的!
同是穿越者,你理应对自己无比感兴趣,可你为何从未曾与自己接触过?
你,究竟是谁?!!
傅小官一直在看着这首诗,宣帝此刻也在看着这首诗。
但宣帝看着这诗的想法却和傅小官截然不同,他看见的就是‘我挥一挥衣袖,一座金山便不在’……他带走了一座金山!这简直是一个令宣帝绝望的消息。
“朕的宝藏……没了!”
这句话宣帝说得很轻,就像没了力气。
傅小官却被惊醒,他定了定神,喃喃说道:“臣想要的银子,也没了。”
“走吧。”
“走吧。”
所有人沉默失落沮丧甚至悲伤的回到了山腰,那阳光落在身上似乎都没有丝毫的温暖。
霍淮谨赶了回来,再次告诉了宣帝一个不幸的消息——
那条暗河,通向秦淮河!
也就是说,那个牛笔的穿越人士,他用船,通过暗河,再通过秦淮河,将一座金山给彻底掏空了。
他可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但他从山底下而行,却足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就算是细雨楼也无法察觉。
秦淮河连通长江,长江它那么的长,鬼知道他会将那座金山给搬去何方。
傅小官这次没有和宣帝同乘,他上了徐新颜的马车,仅仅说了两个字:“回府!”
坐在马车上,他眉间紧蹙,想的依然是那首《再别康桥》,想的依然是留下这首诗的人。
他是怎么知道这前朝宝藏的?
那艘小船依然能行,说明它存在的时间并不长。
那石壁上的字倒是被苔藓掩盖了少许,这最多也就一二十年的光景。
那么这个人现在极有可能还活着。
虞朝找那宝藏找了两百多年都未曾找到,他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难道他是拜月教的人?
更有可能的是,他就是拜月教策门中的人!
他没有炸、药是如何进去的?
除非他有钥匙!
难道他就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
就是我那尚未谋面的师傅苏长生?
傅小官豁然一惊,如果那宝藏是苏长生弄走的,这些疑团便迎刃而解!
策门名册上他就是策门大长老!
他还是圣阶高手,能够轻易搬动那些金砖!
他很神秘,听大师兄所言,他极少下山。
他早早的派出了苏墨和自己接触,然后又派出了大师兄等人来到自己的身边……
那时的自己,正好是在临江作出了那些诗词!
他知道了自己是穿越而来的!
所以他虽然未曾与我直接接触,却派了座下的弟子前来,甚至还将自己收为了关门弟子。
这一瞬间,傅小官理清了所有问题——苏长生,他也是穿越者!
这特么的!
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得赶紧回家找大师兄,前往青云山,和这位穿越来的前辈聊聊。
但他却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叫徐新颜将马车驶去了皇宫。
他想再去问问虞问书,这厮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
……
宣帝和一众大臣回到了皇宫。
他坐在承天大殿的龙椅上心情难以平静。
价值十亿的宝藏啊!
虞朝足足五十年的所有税赋收入之总和也不过如此!
有了这笔天量的宝藏,朕之虞朝何愁不能腾飞?这盛世原本触手可及,可现在呢?
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怎么飞的还没人知道!
宣帝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生气,他陡然站了起来,对下面寒蝉若禁的群臣一声大吼:
“查……!”
“着刑部、大理寺以及金陵府衙,给朕仔仔细细的去查!”
“那么大一座金山,朕还不信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它一定还在虞朝,哪怕将虞朝翻个底朝天,也务必要给朕找到那金山的下落!”
刑部代理尚书杨鹏举,金陵府尹金浩支,大理寺卿苏山岳三人连忙出列,躬身应下——不应下能怎么办?
这金山盗窃案而今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秦淮河往长江的船不知道有多少艘,这怎么查?
去哪里查?
尤其是杨鹏举和金浩支二人的心里最难受。
杨鹏举这才接下一个月的刑部尚书,还是代理,却遇见了这破事,他能找谁说理去?
金浩支也郁闷得吐血,他才接下这金陵府尹几天的时间,还以为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位置上,兴奋的劲儿还没过去,却被兜头一棒给打懵了。
那金山,可是在夫子庙被盗的,若是论责,这还当真是金陵府衙要去办理的案子。
可我特么的这才上任啊,这案子显然已经发生了多时,我冤不冤啊!
“你们三人现在就下去布置,记住了,朕给你们一年的时间,找不到那宝藏……你们提头来见!”
三人一脸生无可恋,拱手一礼,慌忙退出了承天大殿,各自奔向了自己的官署,自然又弄得下属们一阵鸡飞狗跳。
宣帝还是气啊,不知道这破事还好,可偏偏知道了。
那么大的期望却一下子变成了绝望,这气能找谁出去?
他在龙台上垂头走来走去,对了,这消息是四皇子虞问书亲口说出来的!
这孽子,临死之前都要摆朕一道!
此刻他恐怕正在宗人府里大笑!
笑朕的贪婪和愚蠢,笑这满朝文武都被他捉弄,他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传旨!”
“反贼虞问书,目无王法,更无君父,勾结拜月教余孽,妄图颠覆社稷,夺取朕之江山,其罪馨竹难书!”
“……其罪罪无可赦,当斩首示众!”
这道旨意一出,所有朝臣都看向了宣帝。
虞问书之罪是死罪,这基本上跑不了,但众臣都以为陛下会选择秋后将他处决,却没料到陛下现在就下了这道旨意。
而此刻关押在宗人府的虞问书,正和傅小官在喝着一壶茶。??
第六百七十三章 收尸
“你说什么?”
虞问书在听到夫子庙下的宝藏消失不见这一消息的时候,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眉间紧蹙,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座金山,不见了?”
傅小官点了点头,“对,一座金山不翼而飞。”
虞问书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眼顿时失神,他喃喃说道:“天要绝我也……!”
傅小官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若是那宝藏今儿个被找到,宣帝或许会看在那偌大的一座金山的份上,一高兴就饶他一死。
但现在那金山没了,可想而知宣帝会有多么生气,那他虞问书,就断然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我来见你,就是想问问你,你当真不知道那金山已经没有了?”
傅小官问出这句话之后就觉得问得多余,虞问书没可能说的是假话,他需要靠那金山来博一条活路。
虞问书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自嘲一笑,“你我是路人,但你答应过帮我收尸的。”
“嗯。”
“埋在南山,面向南山别院。”
“好。”
“我不知道是谁偷走的宝藏,但我能肯定那宝藏没有在拜月教的手里。”
傅小官微蹙了一下眉头,“理由?”
“很简单,我去过拜月教总坛,他们那日子过得苦哈哈的,若不是因为在岷山找到了那处金矿,他们的日子就已经过不下去了。
若那宝藏在拜月教的手里,我需要这么急迫的造反么?”
虞问书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那可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当真有那笔财富在手,我会徐徐图之。将西戎所有的土司全部整合,将西戎打造成固若金汤之地。”
“西戎有人丁百余万之众,以土司护卫家将为底子,我完全可以用三五年的时间训练出一支二三十万人的军队来。”
他一声苦笑,摇了摇头,看向了傅小官:“我若是再有一支三十万人的军队,那时候再反,你还能这样轻易的就赢了我么?
就算我打不过金牛古道,但剑南两道却一定会落在我的手里,那时候以秦岭为界,划山而治之局……我能够接受,但我那父亲可就难受了。”
“所以,”他双手一摊,“这就是命!这贼老天好像都看不过去了,它也想要我的命!”
或许是因为虞问书知道自己必死,今儿他的话有些多。
傅小官也问了一些事情,比如策门大长老究竟是谁?还比如……这宫里有没有拜月教的余孽。
但他没有得道答案,因为虞问书真不知道。
没多久,宣旨太监来到了这里。
贾公公辞别了宣帝跑去傅小官的府上当了个门房,而今陛下身边的宣旨太监变成了年公公。
年公公没有料到傅小官会在此处,他拱手行了一礼,“定安伯好。”
“年公公好。”
“不知定安伯问话问完了没有?”
傅小官站了起来,虞问书却说了一句:“稍等。”
他回了房中取了一瓶西山天醇和两个酒杯,倒了两杯酒,“你我虽是路人,但既然托付了你为我收尸,敬你一杯酒还是应该的。”
傅小官接过酒杯,二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好了,年公公请宣旨吧。”
……
……
傅小官和徐新颜站在典刑台。
这里是处决犯人的地方,但今儿却很冷清,因为按照惯例,砍脑袋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集中在秋天。
为什么会选在秋天呢?
傅小官不知道,心想或许是因为秋天的萧杀,正好合了这砍脑袋的凄惨吧。
处决虞问书,宣帝并没有张榜,监斩的是大理寺卿苏山岳,围观的也仅仅只有傅小官二人。这显得有些冷清,还好太阳正好。
虞问书最后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呢?
傅小官仔细的去想却想不起来,或许他会留恋这红尘的繁华,也或许他得到了解脱。
他当真给虞问书收了尸,这令苏山岳很是诧异。
“定安伯……其实、有些不妥。”
傅小官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他还是做了,“他生前我答应过他,这人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里。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入不了皇陵,也让他入土为安吧。”
苏山岳拱手,“定安伯高义。”
“高义个屁!”傅小官摇着头一笑,“帮个忙吧。”
“定安伯请讲。”
“找个手艺好点的仵作,把他这脑袋和身子缝起来。”
“……有这个必要么?”
“嗯,”傅小官点了点头,“有这个必要,至少去了地下会好看一点。”
“好!”
苏山岳当真去叫来了一名老仵作,趁着老仵作缝那脑袋的时候,二人就站在这刑场上聊了聊天。
“就刚才,陛下令刑部大理寺和金陵府衙联合破案,一年之期……若是这一年之内未能破获,”苏山岳一声苦笑,“到时候陛下要砍了我等的脑袋,还请定安伯也为下官收尸一下。”
傅小官一怔,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那宝藏都不知道被偷走多少年了,哪可能那么容易就破案的?”
苏山岳倒八字眉一扬,“可陛下却不会这么去想。”
傅小官收敛了神色,想了片刻,“那处暗河的石壁上,有一副刻得极深的字,莫如苏大人去将它拓印下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够从中看出点什么?或者……万一遇见了字迹类似的书画,还可以比对一下笔迹。”
这显然是大海捞针,但不失为一个法子,苏山岳点了点头,“下官呆会就去办,哎……那窃贼也是厉害,他能够无声无息的运走一座金山,必定是思维缜密之人,这案子,难破啊!”
傅小官当然知道这案子难破,但他并没有说可能是道院的观主大人,因为他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需要去见见观主大人,看看这位穿越的前辈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他究竟在这个世界做了些什么事情。
虞问书的脑袋缝好了,傅小官带着这尸体离开了皇宫,去了一处棺材铺子,然后去了一趟南山,当真把虞问书埋在了南山的山腰处。
他并没有去南山的那些作坊瞧一眼,而是返回了傅府。
夕阳西去,倦鸟归巢。
他和大师兄苏珏坐在了陶然亭里。
第六百七十四章 他是个怎样的人?
“大师兄,师傅……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傅小官煮着一壶茶,随意的问了一句。
苏珏一怔,楞了片刻,说道:“师傅是个高洁之人。”
“此话何解?”
“师傅自幼在道院长大,成名于四十年前,他基本上每隔三年就会出观一次云游天下,然后会带回来一个弟子。而这个弟子一定极有武道天赋,还是孤儿。”
傅小官为苏珏斟了一杯茶,又问道:“如此说来,师傅他老人家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入圣?”
苏珏点了点头,正了正冠帽,满脸严肃,眼神还充满了崇拜,“当今武林主要是四大门派,但真正武功第一者,公认的就是师傅了。”
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傅挺厉害的呀!
难不成他穿越而来就完全醉心于武学?
就在此刻,苏苏和徐新颜走了过来,坐在了桌前。
傅小官问了一句:“三师姐呢?”
苏苏嘟了嘟嘴儿,“三师姐把我赶走了,她陪着你那三个夫人在打麻将呢。”
傅小官笑了起来,苏珏忽然问了一句:“今儿中午夫子庙那事……我后面去看过,发生了什么?”
“那地方原本藏着前朝宝藏,据说就是一座金山,但不见了。”
苏珏浓眉一皱,“去哪里了?”
傅小官笑道:“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被人提前给劫走了。”
苏珏忽然想起傅小官问他的关于师傅的话题,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傅小官,很认真的说道:“你说过,他不是拜月教的大长老!”
“大师兄,你可有师傅的墨宝?”
傅小官此刻没有回答苏珏这句话,而是问了一句。
苏珏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但他身上还真没有,所以他摇了摇头。
“大师兄,道院日常的花销应该也挺大的,道院的收入从何而来?”
这话一问,就连苏苏脸上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
苏珏回道:“道院招收了三千外门弟子,一应开销都是外门弟子所缴纳的学费。”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天下武林以道院为泰斗,想进道院的人很多,但道院收人却并不多,而且还有一个规矩。”
“什么规矩?”
“谁拿的银子多谁才能进入道院成为外门弟子!”
傅小官愕然一怔,这规矩他万万没有料到。
既然是收弟子,哪怕是外门,不是也应该以武道天赋为首要么?
这道院居然是看银子的!
“谁立的这规矩?”
“正是师傅,师傅说道院的日子过得有些苦,得改善,所以就改成了现在这规矩。自从这规矩立下之后,道院的日子着实好过了许多。”
傅小官笑了起来,他基本已经笃定这位师傅就是穿越者了。
不然谁的脑洞会这么大?
再结合苏珏前面所说,这位师傅每过三年就会出山云游天下,这意思就是说像苏珏这些道院的弟子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如果他混入了拜月教,还成了策门大长老,上一代策门大长老陈昭君将那宝藏的钥匙传给了他,而他却让傅大官在夫子庙杀了陈昭君,如此一来,这天下唯一只有他知道宝藏在哪里,也只有他才有钥匙开启那宝藏。
这么多年下来,他以圣阶高手的力量,或许还真能够将那座金山给搬空。
好手段啊!
这位穿越的前辈拿着那么多的钱他想干什么呢?
傅小官现在对这个师傅无比感兴趣,但他并没有打算将这事说给宣帝知道。
至少在没弄明白这师傅的意图之前,他不打算说出去。
穿越不易,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类,他至少目前很珍惜。
他既然写了那首诗,那必然也是华夏人,华夏人不杀华夏人。
但他却想见见这个华夏人。
所以他说道:“大师兄,我想见师傅一面,你看明儿一早我们启程,如何?”
苏珏愈发觉得这事很是严重。
前面邀请傅小官去青云山他都不去,但今儿夫子庙发生了这件事他却改变了主意。
他很认真的问了一句:“当真是师傅?”
“不,我就是只想见他一面。”
“小师弟,你摸了摸鼻子,你在说谎!”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都瞒不过你?”他的神色渐渐严肃,“此事,仅限于我们四人知道,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对道院极为不利!”
徐新颜三人点了点头,苏苏很是紧张的看着傅小官,傅小官低声说道:“仅仅是我的怀疑。”
“你都未曾见过师傅,怎么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因为除了他具备所有的条件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
苏珏深吸了一口气,小师弟的这番话他听了个明白,师傅……恐怕还真是拜月教的策门大长老!
这令他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这话是傅小官说的。
“如果……真是师傅,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所有我得见见他,才知道我该怎么做。”
“……好,明儿一早,我们动身去青云山。”
苏苏想了想,“我也同去。”
徐新颜想了想,“我也要去!”
傅小官点了点头,苏珏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我是他的弟子,假如某一天他成了你的敌人,我恐怕不能帮你。”
“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苏珏抬起头来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我还是难以相信,师傅他是个和蔼的人。他醉心于剑道,也醉心于观星。他常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一切都可以从天上星宿的运转中窥得一线天机……”
“他要那金山来干嘛?这些年来,道院的道观也早已陈旧却未曾修缮,去岁末在南山修那道院,都是师傅存了很久的银钱。”
苏珏摇了摇头,“若他真有那金山,道院恐怕已经建到了樊国——让道院修便天下,这是师傅的理想。他曾经说佛教而今如此昌盛,道教也必须得繁华,否则当佛教东进,只怕道教再无立身之地。”
“这样的一个人……希望真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吧。”
傅小官听着苏珏的言语,看了看铺满月光的玄武湖,思绪飘到了那首再别康桥的诗上。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那时的他,该是运出了第几船了呢?
第六百七十五章 道院
宣历十年五月十七,卯时初。
傅小官四人离开了金陵城,往六百里外的青云山而去。
与此同时,六百里外的青云山上,道院观主大人苏长生来到了夫子庙。
这里一片狼藉。
那个洞漆黑有如深渊。
他背负着双手站在洞口看了片刻,却未曾下去瞧个究竟。
他的身影再次展开,离开了金陵城,往剑林而去。
也就在这一天,道院观主大人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尚皇后是策门二长老之事,从江湖传至了百姓之中。
这消息从东边而来,百姓们对于道院观主是策门大长老这个事情并不关心,但他们对尚皇后是策门二长老这个事却议论纷纷。
江湖中许多有名之人得了那武林贴,他们对尚皇后不关心,却对道院上了心。
既然道院的观主都是拜月教余孽,那道院自然也不干净。
既然刀山和剑林的两位武林泰斗联合发出了武林贴,那自然就得去把道院给灭了!
他们道院的弟子不是很嚣张么?
道院不是号称武林圣地么?
分明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当了婊、子还非得给自己竖个牌坊!
江湖中人自然就不乐意了,在刀山和剑林弟子的推波助澜之下,讨伐道院的呼声响彻了武林,仿佛在江湖中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这些江湖中人却并不知道傅小官正想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此刻正从四面八方赶往青云山,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足足四万的禁卫军的玄甲骑兵!
……
……
马车里。
傅小官正徐徐说道:“前些日子和陛下探讨了一个问题,我以为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然而江湖中人没有管束,却多有以武犯禁之事发生。
所以我向陛下建议成了一个专门来管束武林中人的部门,名字叫做六扇门。”
傅小官抬眼看向了大师兄,笑道:“这六扇门的第一任门主,我向陛下推荐了你,大师兄,等青云山归来,我带你去见见陛下,可好?”
苏珏一惊,“我?你说我当门主?”
傅小官点了点头,“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更合适。”
“大师兄我可不是当官的料……”
傅小官摆了摆手阻止了苏珏说下去,“这官儿不难,就是让天下武林中人登记造册,领了牌子才能带着武器行走江湖……也就是约束他们,免得这些人蛋疼捣鼓出一些破事。”
“大师兄是圣阶高手,本身品行端正,当为武林之楷模。那些武林人士中绝大部分没什么文化,这管束就不能从文教入手,而得以棍棒教之。
若是有不听话的武林中人,大师兄有了官身,尽管以木剑将他们打服。另外就是我寻思道院中的师兄们若是愿意,也大可以加入六扇门,助大师兄一臂之力。”
苏苏一听,眼睛一亮,“这么说我也可以?”
傅小官笑道:“若你喜欢,自然可以。”
苏珏正了正冠帽想了想,小师弟将道院弟子带入官场,这对于道院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而今有了燧发枪,武功这个东西相比以往就失去了许多作用。
若是我等在那六扇门中做出了一番事业,道院定会在皇上的心里留下一个极好的名声,若是陛下将道院册封为国教……这对于道院的扩张是极有裨益的。
所以他点了点头,没有矫情,“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只是为什么要叫六扇门而不是一扇门呢?”
傅小官笑了起来,“我觉得门多一点出入更通达。”
苏珏一怔,忽然明白了——小师弟这是告诉我等,做人做事不能一根筋,得懂得变通!
六扇门啊,至于要走哪一扇门,这就得看自己的选择了。
他意味深长的瞧了瞧傅小官,小师弟当真非寻常人也!
如此一路聊着天,马车走了足足四天,于宣历十年五月二十一傍晚时分抵达了青云山。
这是一片连绵的群山。
山势巍峨,青葱翠绿,那抹夕阳的辉光洒落在群山之中,仿佛为这片静谧的山林镀上了一层圣洁辉光。
傅小官一行踏入了这群山小径,向青云山深处的道院而去。
当夕阳落下,星月漫天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山门前。
这里是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两个斗大的字:道院!
傅小官抬头看了看这两个字,古朴苍老,气势斐然,仿佛间似乎有纵横剑意。
“道院成立至今有多少年了?”
“足足八百余年!”
“哦,历史挺悠久的。”
傅小官心情有些激动,过了这牌坊,恐怕就快抵达道院了。
临行前他没有让大师兄放出乌鸦知会观主,他担心观主知道了他要来会避而不见。
就将和观主见面了,他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若是揭开他穿越者的面纱,他会不会一剑砍了我呢?
傅小官有些忐忑,他的手伸入了袖袋中,摸了摸那把枪,心里踏实了一点。
自己身上穿着蝉衣,有大师兄苏苏和徐新颜三人在身边,只要他一击没有将自己给弄死,他就有机会开一枪。
一枪就够了。
当然,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两个穿越者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聊聊这个世界,聊聊那个世界,这不是很美好么?
如此想着,他们继续前行,却在道院的门口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定安伯,傅小官。”
“啊……定安伯,光线太暗,请恕下官有眼无珠!”
一名将军单膝跪地,拱手一礼,他是薛平归,霍淮谨手下的一名骑都尉,奉命带着四万玄甲骑兵在此等着诛杀那些江湖人士。
“起来吧,咱们又不生份……有人来攻打道院了没?”
“回定安伯,两天前杀了二十来个。”
“就没了?”
“据探子报,那些绿林强人正在山外聚集,其中有剑林和刀山的好手,想来也快来了。”
“好!”
傅小官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此处,本以为道院这种高大上的地方应该建在大山之巅,有云雾缭绕,如仙境一般的模样,却没料到它居然就在这山谷中。
借着月色星光,隐约可见一道长长的矮墙,那矮墙里,倒是隐隐有高塔低阁的影子。
这就是道院!
他,就在里面!
第六百七十六章 三个字
入了那矮墙,里面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但傅小官此刻无心去细赏,在大师兄的带领下,他们径直去了内院。
外院的弟子们被苏墨带去了岷山,此刻的道院便显得极为宁静。
“师傅通常会在天心阁,”苏珏指了指前方最高的那座阁楼,又道:“里面的灯亮着,师傅恐怕正在观星。”
就在苏珏说着这话的时候,天心阁的灯忽然熄灭,从天心阁里飞来了一个人,就像滚来了一个球,他自然是高圆圆。
高圆圆那张胖脸此刻无比激动。
“大师兄好、六师妹好,小师弟,我想死你了!”
高圆圆一把握住了傅小官的肩膀,那巨大的身躯给傅小官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啊……二师兄,我也想死你了!”
傅小官想要挣扎,却发现那两只仿若蒲扇般大小的手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小师弟啊,观云城一别,转眼就是一年有余,今儿个喜鹊叫得欢,五师弟苏点点说恐怕有贵客登门,没料到会是小师弟你,走走走,二师兄请你去吃好吃的!”
高圆圆说着这话,蒲扇般的大手极为亲切的拍了拍傅小官的双肩,差点将傅小官给拍得吐血。
“二师兄,小师弟依然是刚入流的三流身手,轻点,轻点!”
“啊……小师弟,二师兄不是故意的,二师兄我是真的欢喜,走走走,五师弟今儿个正好猎了一只羊,呆会羊腿给你。”
一行人又在高圆圆的带领下去了那天心阁,却并没有登阁,而是越过了天心阁,来到了一处湖边。
这里燃着一堆篝火。
篝火上架着一只羊。
篝火旁坐着三个人。
他们自然是道院的四师兄苏冰冰,五师兄苏点点和七师兄苏洋洋。
三人此刻抬眼一瞧,顿时站了起来。
他们恭恭敬敬的给大师兄苏珏行了一礼,然后笑眯眯的看了看苏苏,最后全都看向了傅小官。
“小师弟,贵客,贵客啊!大家快快请坐,我去把师傅的那坛西山天醇给抱来喝了。”
高圆圆那张胖脸一喜,却说道:“五师弟,你就不怕师傅回来了责罚于你?”
“请小师弟喝,师傅他老人家能说什么?”
傅小官一听,不对劲啊,他连忙问道:“不是,师傅难不成没有在观里?”
高圆圆笑道:“师傅出观已有六七日了吧。”
傅小官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去哪里了?”
“他说……去夫子庙。”
傅小官一惊,“师傅有没有说去夫子庙干什么?”
“师傅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水欲平而鱼不愿,既然如此,为师就去平了这风,杀了这鱼!”
高圆圆摆了摆手,“小师弟莫要担心师傅的安危,他老人家厉害得紧,剑林和刀山这是活腻了,他们以为借着那歪风煽动武林中人来围攻道院,却不知师傅也正要提剑直捣他们的老巢!”
“我们弟子四人就在这道院等着那些跳梁小丑前来,再加上小师弟你安排的那么多禁卫军……小师弟有心了啊,师傅知道了小师弟此举,定然会老怀大开,难怪五师弟敢去偷了师傅的酒。”
高圆圆的思维似乎有些跳跃,他说的这句话有些绕,但傅小官自然是听懂了。
可他的意思却不在这酒上。
他仅仅是想要和观主见一面!
可现在这情况分明这一趟是白跑了。
“师傅他老人家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傅小官侥幸的问道。
高圆圆大手一摊,“师傅出门没个准,弄不好就是三年……”说着他又抬手想要拍一拍傅小官的肩膀,但那大手却停在了空中,又收了回来,“还是小师弟有心啊,念念不忘师傅,对了,听闻你就要去沃丰道,想来这是百忙之中抽空来见见师傅,哦对了,师傅给你留了一封信。”
傅小官这就吃了一大惊,这位神秘的师傅难不成算准了自己会来这道院?
高圆圆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傅小官,傅小官坐在了篝火旁,静默了数息——
他会写些什么呢?
他既然知道自己也是穿越者,会不会在这信上留下一首诗词?
也或者会不会直接言明他的身份?
就在忐忑之中,他拆开了这封信,展开来一瞧……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信纸上仅仅只有三个字,三个极为漂亮的字: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不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
不是穿越者?
不是那惊天大劫案的始作俑者?
傅小官顿时迷茫,也或许,以上都成立!
如果以上都成立,那么这个师傅定然知道答案。
他知道拜月教策门大长老是谁,他也知道还有一个穿越者,他甚至知道是谁劫走了那座金山。
那么问题来了。
他明明猜到了自己会来道院,可为何又寻了那么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离开?
他不想和自己见面!
因为见面之后自己定然会问起,而他却无法回答。
他无法回答的原因在哪里?
那个人他不但认识,还很熟悉,他不能出卖了那个人,却又不好对自己撒谎,那干脆不见,至少在观主看来,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既然观主不是,那么谁才是?
短短一瞬,傅小官想了许多许多。
他将这封信收了起来,面上的严肃之色渐渐清减,此行也是有收获的,至少说明了自己原本的猜测错了。
他没有怀疑这三个字的真假,作为道院的观主,他的师傅,天下武林之泰斗苏长生没有必要撒谎。
大师兄苏珏一直看着傅小官,直到傅小官将那信收了起来,才低声问了一句:“如何?”
“我搞错了。”
苏珏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笑了起来,“那就喝酒吃肉!”
是夜,傅小官第一次入道院,未能见到观主大人,与众师兄醉于天心湖畔。
是夜,观主大人踏上了剑林,饮酒一壶而斩尽满山枫树,剑林上下留于剑山上的千余号弟子尽皆殒命。
鲜血染红了那青绿的枫叶,仿佛深秋已至。
而剑林掌门陆啸风被观主大人一剑断去了双腿,一指破碎了丹田,却没有取了他的性命。
“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这话,是我那关门弟子说的,我深以为然!”
“告诉我,梅里雪红在哪里?”
第六百七十七章 层林尽染
时宣历十年五月十八,卯时。
青云山的清晨云雾缭绕,宁静祥和。
道院里的天心湖旁,傅小官正和大师兄苏珏还有徐新颜在此间散步。
“青云山有许多美丽景致……”苏珏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那就是桃山,每每三月,满山的桃花绽放,仿若画卷。”
他又指了指另一处远山,“那座山上有一帘飞瀑,高千刃,其势极雄伟壮阔,若是盛夏,那地方就是避暑之圣地,所以师傅在那地方结了一间草庐。”
傅小官极目远眺,缓缓的走着,缓缓的说道:“云水中载酒,松篁里煎茶,桃林下著书,花鸟间得句。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大师兄啊,这可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奈何,而今却不得。”
苏珏转头看向了傅小官,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身边的这个少年已然入了迟暮,这个原本朝气蓬勃的少年,此刻居然流露出了疲倦的一面,这样的神情这些年来他还从未在傅小官的脸上看见过。
“你累了。”
傅小官点了点头,“我觉得我确实有些累了,有时候我经常会想,我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
他展颜一笑,摇了摇头,“若说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这其实有些矫情。我不过是为了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什么,不过是为了让和我有关的所有人,能够过得更好一些罢了。”
他伸展了一下腰肢,脸上的疲惫尽去,“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当雄飞,安能雌伏?既然在这世界安生,当为这一生而立命!”
苏珏依然看着傅小官,就这呼吸之间,傅小官又变了个人儿。
此刻的他意气风发,而刚才那个迟暮的他,就这样被他甩去了九霄云外。
苏珏有些恍惚,忽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傅小官。
但他转念一想,很快释然。
傅小官是人,他不是神。
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曲折挫败。
他劳心,故而会觉得疲倦,但他却志意高远,故而能够从那疲倦中挣脱出来,以崭新的姿态却迎接初升的太阳。
“师傅……当真不是?”
傅小官点了点头,“当真不是。”
“何时回上京?”
“等二师兄他们起来,打个招呼就走。这一走……可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来道院了。”
“师傅曾经说过,你在的地方,就建立一座道院。”
“师傅如果当真把剑林的人给杀光了,倒是可以就着剑林的地址建起一座道院……大师兄,师傅去单挑剑林,他会不会出事?”
苏珏灿然一笑,“天下能够挡师傅一剑的人,已经很少了。”
“当真这么厉害?”
“当真这么厉害!”
二人正在这天心湖聊着天,远处忽然传来了阵阵喊杀之声。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转头看了过去。
苏珏正了正冠帽,说道:“那些找死的人来了,大师兄这就去送他们上路!”
“好!”
苏珏长身而起,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哨声,傅小官便看见几个身影从几处房间里飞了出来,他们扑向了山门,手里的长剑在朝阳的映衬下散发着道道寒芒。
“你不去?”徐新颜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
傅小官在这湖堤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我一个三流小人物,就不去掺和了,来,坐……”他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又笑道:“出来的时候问筠交代我说,孩子就快出生了,让我尽量少开杀戒。
其实她不知道凭着我这身手能杀几个人啊!而且我也很不喜欢杀人。
当然,这外面来的那些所谓的江湖中人,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有大师兄他们去,砍瓜切菜很快就杀完了。”
徐新颜坐在了他的旁边,仔细一想,傅小官亲手杀的人还真没几个,但是因他而死的人……这因果可不能算到他的头上。
徐新颜连忙抛开了这个想法,忽然说道:“如果你真的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莫要强自撑着,你若累坏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傅小官将徐新颜拥入了怀里,看着天心湖里的鱼儿游来游去。
“没事,你相公我是铁打的!”
徐新颜一脸娇羞,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她觉得现在这样子真好,她觉得好想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一辈子。
此间无声,日上三杆,道院外的打斗声渐渐变小,然后再也听不见。
“我们去瞧瞧。”
“嗯。”
傅小官牵着徐新颜的手往道院外走去,出了那低矮的院墙,便看见殷红的血迹。
在那条青石小径上。
在青石小径两旁的绿草野花上。
也在更远处的高大的阔叶林上。
薛平归正带着玄甲骑士在打扫着战场,搬运着那些残肢断体,而苏珏师兄几人此刻正从远方飞来。
踩着这血迹,傅小官和徐新颜向前而去,朝阳正好,透过密林,便见七彩光芒。
苏珏六人落在了这密林小径中,一个个浑身都是血迹。
“杀完了?”
“杀完了!”
“有没有人受伤?”
“七师弟肩膀中了一剑,五师弟腿上中了一刀,还好,不是很严重。”
“那速速回去包扎一下。”
“好,一起回去,呆会我们一起走。”
……
……
傅小官和徐新颜又转身往道院走去,他回头看了看林间洒落的阳光,觉得很美丽。
路过薛平归的部队,他简单的和薛平归说了两句:
“把那些尸体埋远一点,统计一下杀了多少个?咱们这边死了多少人?”
“整顿好队伍,呆会一起回京。”
傅小官相信这一战的消息很快会传遍江湖,而江湖上的那些憨憨们,想来是再也不敢打道院的主意了,尤其是在道院的观主大人灭了剑林之后。
以观主大人的速度,他恐怕已经抵达了剑林,他将剑林里的人杀光了没有呢?
此刻观主大人苏长生正往刀山而行。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她是曾经的剑林二长老梅里雪红。
“高圆圆就快破圣阶了。”
梅里雪红的脸儿忽然一红,“他……会不会更胖?”
“……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我不懂其意,你自个去揣摩。”
第六百七十八章 道桥股份
宣历十年的五月发生了许多事。
宣帝登基十年的第一次恩科在五月开考,一千多学子脱颖而出,被定安伯在稷下学宫的大礼堂封了官职,派去了沃丰道。
虞朝商业部在五月颁发了足足三部商业法典,其中的《税法》尤其引起了所有商人的注意。
这是一部前所未有的的法典,其中出现了许多新鲜的名词,比如纳税人,比如课税对象,比如更详尽的税目,也比如税率等等。
而在武林之中,也发生了许多大事。
剑林在一夕之间被道院观主毁灭,刀山也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曾经由剑林刀山发起的武林贴,纠集了上千的武林高手围攻道院,却仅仅是为道院的那青石小径,那些高大的阔叶林,还有那些低矮的绿草野花增添了一抹暗红的色彩。
紧接着金陵城的六扇门成立,道院大弟子苏珏成了六扇门的第一任门主,其下打手正是道院六大弟子。
而随着六扇门的成立,宣帝一道旨意传遍天下:江湖中人,务必与七月十五之前,于六扇门登记造册,持证而行走江湖,否则……六扇门将视为乱贼,围而杀之!
至于夫子庙被炸事件,因为吃瓜群众并不知道事件真像,宣帝又对群臣下了禁口令,那座不翼而飞的金山并没有流传出去。
但暗地里,朝廷却派出了许多的捕快探子在长江两岸反复的巡查,只是未曾得到任何线索和消息。
那金山,仿佛真的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般。
如此,时间来到了宣历十年的六月初一。
这一天,上京城里的百姓们一个个仿佛过年一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以定安伯为主导的在商业部注册的沃丰道道桥股份有限公司,今儿个在四通钱庄获准上市!
这道桥股份来得很是凶猛,张贴在上京城各个繁华路口的招股文书中写的极为详细,但百姓们看中的是它要募集的银子——
足足五千万两!
一两银子一股,发行五千万股!
这比去岁时候的西山股份募集的资金足足多了六倍有余!
本次招股的目的是在沃丰道修路,这个目的让文武百官们望而却步,但偏偏上京城的百姓们却没有把它当回事——
“修路怎么了?定安伯修路,那路肯定是一条金路!买!”
“这话有理,定安伯曾说要想富,先修路,以老夫所见,这股票得长期持有,未来一定大涨!”
“定安伯就是不一样,他用的法子居然是收过路费……五千万两银子的本钱啊,这猴年马月才能收得回来?”
“你丫那就是鼠目寸光!你可知道沃丰道在定安伯的带领下发展会有多快?那地方说是商业试点,定安伯一去,那还是试点吗?肯定是大张旗鼓的干呀!那么好的政策,我估计全国各地有实力的商人都会去,我告诉你,到时候沃丰道的官路上车水马龙的景象,你丫想都想不到!”
“这……好像有理,别说五大商业世家的人跑去了沃丰道,就我妻子的远房表兄的表舅也去了,他就一给母猪配种的,可他说沃丰道新立,这家禽的养殖肯定也会得到大力推广,那地方会需求极多的猪崽子,所以他要去那地方建一座猪崽繁殖场。”
“这也行?”
“我告诉你,世道变了,接下来的岁月里,胆子越大的人就会赚得越多,等以后各行各业成熟饱和了,只怕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这意思是……股票也是一样?”
“当然。”
“那我明天去买两百股!”
“同去,我买一千股。”
“听说五大世家也在向商业部申请注册公司,四通钱庄已经派了人去考察他们的资质,恐怕接下来会有许多的股票发行。”
“不等了,买定安伯才稳!”
“对,天下就没有比定安伯更稳的投资了!”
……
……
在上京百姓看来最稳的定安伯,此刻却慌得一笔。
原本虞问筠应该在六月中旬生产,但今儿个却开始了腹痛!
傅小官这就很紧张了,上辈子可没经历过这阵仗,眼见着虞问筠痛的冷汗都出来了,他没敢犹豫,慌忙将虞问筠抱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他没有把虞问筠放在公主府里,而是直接抱到了蝶仪宫,这可吓了尚皇后一大跳。
随着尚皇后的一道懿旨,宫里顿时兵荒马乱。
太医院派出了足足十名太医,还带着足足八名稳婆。
蝶仪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们在尚皇后的指挥下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这自然又惊动了宁贵妃和长公主。
她们也带着宫女赶来,偌大的蝶仪宫,居然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人满为患。
“你可以走了。”长公主看了看傅小官,“你个大老爷们在这干啥?还不嫌人多?碍事!”
傅小官被长公主一怼只能一声苦笑,“我老婆生孩子呢,我还不能看看?”
长公主虞书容瞪大了眼睛,这小子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女人生孩子男人哪里能看?
也不嫌晦气?
“滚滚滚,女人生孩子你看什么看?”
“我不是担心我老婆的安全么?”
长公主气乐了,“你会写诗词文章,你会带兵打仗,你会经世治国,难不成你还懂如何给女人接生?”
傅小官一怔,这个他真不知道。
“那……我就在外面候着如何?”
长公主撇了撇嘴,“太医说今儿并不会生产,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可她肚子痛得很厉害呀!”
“女人生孩子哪里有不痛的道理!”
傅小官看了看虞书容,心想你又没生过孩子,你怎么知道?
“回去,等消息!”
傅小官讪讪的离开了蝶仪宫,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定安伯府,董书兰和燕小楼好一番劝导,他的心才微微放下了一点。
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可是在赌命!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傅小官实在难以去想象那后果。
就在他惴惴不安时候,而今的门房贾公公走了进来。
“殿下,有客人来了。”
“谁?”
“南宫飘雪。”
第六百七十九章 南宫飘雪
哪怕傅小官早已知道南宫飘雪将抵达金陵,但此刻当她真正来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傅小官的心里还是有些方。
那个在武朝的寒灵寺煮了一壶梨花茶的女子,他的印象说不上多深刻,如果此刻要他道来,大致就一个静字。
那是一个极为安静的女子,生的美丽,和她少有的两次接触中她很少说话,仿若空谷幽兰。
除此之外,傅小官对她一无所知。
董书兰去岁随傅小官去过观云城,她自然知道这个女子,也知道奚太后将她许配给傅小官这件事。
此刻人既然都来了,想来公公是同意了这桩婚事的。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傅小官,牵着燕小楼回了房。
“姐姐,南宫飘雪……这名字挺好听的,她是谁呀?”燕小楼好奇的问道。
董书兰轻轻一叹:“还能是谁?咱们又多了一个姐妹呗。”
燕小楼脸上的喜意渐渐收敛,嘟了嘟小嘴儿,喏喏的说道:“这也太多了一些。”
“别想那么多,咱们入宫去看看问筠吧,呆在府上也不是个事。”
“好。”
……
南宫飘雪和宁思颜站在定安伯府的大门口。
她抬头望了望那金色的牌匾,忽然笑了起来,“这人……当官还当上赢了,这官儿可还当得越来越大了。”
宁思颜扬了扬眉,“他还真有那本事,”说着他长长一叹,“去岁武朝文会,在镜湖山庄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他确实与众不同,可惜了,他若是回了武朝,而今这新政本应该在武朝推行开来,也不知道他那脑子是怎么想的。”
“莫急,陛下说过,三年之期一到,他自然会回去。”
宁思颜一怔,“当真?”
“陛下的金口,定然是真的。”
“那感情好,若他回了武朝当了皇帝,我继续去给他当个门房。”
贾公公此刻走了回来,他抬头看了看宁思颜,“老子才是他的门房,你小子想都别想!”
宁思颜乐了,“你这老头谁呀?癞蛤蟆打哈欠这么大的口气?知不知道小爷我……”
宁思颜话音未落,贾公公的身子瞬间而动,宁思颜陡然一惊,背上的阔剑仅仅出鞘一寸,贾公公的巴掌就“啪……!”的一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宁思颜豁然色变,这特么是个圣阶!
“……你究竟是谁?”
贾公公向门口的那张摇椅走去,他躺在了椅子上,望着蓝天白云,“我就是贾南星!”
宁思颜楞了半晌,噗通一声跪在了贾南星的面前,垂头低声说道:“晚辈无礼,有眼不识泰山,请您老原谅。”
“起来吧……你这身手太差,殿下之安危关系着武朝亿万百姓,殿下还要在虞朝呆三年,这三年之内,你若是破不了圣阶……就滚回武朝,去落梅山侍候那些梅树吧。”
宁思颜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晚辈一定在三年之内破了圣阶!”
“你们进去吧,殿下在等着你们。”
说完这话,贾公公闭上了眼睛,嘴里却哼着小曲儿,随着那摇椅的晃动,他似乎就快入了梦乡。
南宫飘雪和宁思颜在小雪的带领下来到了陶然亭。
傅小官起身相迎,他看着南宫飘雪,讪讪一笑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反倒是南宫飘雪盈盈道了一个万福,“奴家给殿下请安了。”
“这……咱们别整这个,坐坐……”他转头看向了小雪,吩咐了一句:“叫厨房多弄几个好菜,贵客上门,少爷我为他们接风洗尘。”
小雪领命离开了陶然亭,傅小官煮上了茶,又看向了宁思颜,笑道:“十里平湖,寒露家的鸡,被你偷吃完了?”
宁思颜讪讪一笑,“那倒没有,去偷第三次的时候就被寒露给发现了,她追着我打了十里地,自那以后,我可就再没有去偷过了。”
南宫飘雪好奇的看了看二人,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奴家来。”
她指的是煮茶,傅小官自然乐意,将一应茶具推到了南宫飘雪的面前,对宁思颜笑道:“你这就是没开窍!你若是继续偷下去,莫要说寒露家的鸡,就算寒露这姑娘……恐怕也被你偷到手了。”
宁思颜一怔,想了片刻,满脸懊恼,“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
南宫飘雪抬眼看了看傅小官,这人不但会偷鸡,还会偷人!
“我以为你能坚持下去……”傅小官忽然话题一转,问道:“灵儿现在怎样?”
“夫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那后遗症还需要慢慢调理,幸亏夫人功底深厚。”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宁思颜,而是南宫飘雪。
她此刻斟了三杯茶,递了两杯过去,抬头看向了傅小官,又道:“离开观云城的那晚,奴家又去看过夫人一次,写了两副方子,大致在今岁末,夫人南来想来可以成行。”
傅小官惊讶的也看向了南宫飘雪,“你还会看病?”
南宫飘雪灿然一笑,“奴家自幼拜水云间为师,虽然奴家愚钝,却也跟随家师学医十载,多少懂得一些。”
这就令傅小官刮目相看了,他本以为左相南宫一羽的孙女可能才学极高,也可能女红极好,却未曾料到她居然还学了一手医术。
“你可有随水云间学过功夫?”
南宫飘雪摇了摇头,颇为遗憾的说道:“师傅说我的身体不适合学功夫。”
“为啥?”
南宫飘雪垂头,“因为我有病。”
傅小官一愕,“对不起啊,我不该问这么多的。”
“这是殿下应该知道的,所以这次前来……”南宫飘雪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勇敢的看向了傅小官,“这次来,奴家就是想知道殿下是否介意?若是殿下介意奴家有病,那么奴家就回去。”
“奴家这病生于六岁,而今已足足十年,就连家师也束手无策。此病名为坏血病,家师说……恐怕难有生养,恐怕活不过三十岁。”
傅小官一听,问道:“此病的症状是不是时常流鼻血?牙龈也时常出血,会感觉虚弱,厌食,四肢无力?”
这次轮到南宫飘雪吃了一惊,她疑惑的看着傅小官,“你怎么知道?”
傅小官笑了起来,这坏血病成因简单,就是缺乏维生素C,而这病多为远洋的船员所得,没料到南宫飘雪居然得了这病。
“因为你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