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 我去看看
“因为你挑食!”
傅小官简单的一句话,令南宫飘雪豁然一惊。
在观云城短短的日子里,她可从未曾和傅小官一起吃过饭,可她真的挑食,他是如何知道的?
“别听你师傅瞎掰,这病能治,也好治,哪里会导致不能生产,我保证你生十个八个都没问题!更不用说什么只能活到三十岁了。”
南宫飘雪大囧,脸儿通红,鼻血瞬间就流了出来。
她连忙取出了一条棉巾捂住了鼻子,傅小官一瞧,这小妞的病还挺严重的,可得及时治疗。
傅小官叫来了小雪,着她去取了橘子柠檬和一个琉璃杯来。
“从此以后,这茶、你煮茶可以,但是不能再喝了……”傅小官削开了橘子柠檬,将果汁挤在了琉璃杯中,又道:“你就喝这个,另外一日三餐,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你不喜欢吃菜蔬……”
他抬头瞧了瞧南宫飘雪,她的鼻血已止住,此刻正惊讶的看着他。
“以后必须吃,每一餐都得吃……你喜欢吃什么?”
南宫飘雪大囧。
她确实不喜欢吃菜蔬,甚至连尝都不会去尝一口,“我……”她咬了咬嘴唇,脸儿通红的说道:“我喜欢吃荤食,尤其是鱼。”
“哦……”傅小官收回了视线,继续挤着果汁,“属猫的。”
南宫飘雪羞怯得低下了头去,却听傅小官又说道:“吃鱼是个好习惯,但你记住了,从现在起,必须吃菜蔬,就把它当药吃吧……它总比药好吃很多,来,把这果汁喝了,以后就把这果汁当水喝。”
傅小官将果汁递了过去,宁思颜一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此刻才有些恍惚的问道:“你还懂得治病?”
傅小官笑了起来,“略懂。”
那这家伙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宁思颜就弄不明白了,幸亏这家伙没啥武道天赋,而今还是个三流的渣渣,如此一想,他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不少。
南宫飘雪此刻心里充满了甜蜜。
她端着这果汁小口的喝着,忽然觉得曾经不喜欢的味道在此刻居然也能接受,不,还很好喝!
这是他亲手做的,至于能不能治好她的病,她并没有去想太多,因为在她看来,就连师傅这天下最出名的名医都无可奈何,傅小官的这番话,多半是安慰她的。
这就够了。
她从怀中取出了傅大官写给傅小官的信递了过去,“本想着你若不喜我就离去,这信就不必再给你了,但现在我需要留下来……你现在是我的大夫,总得将我治好才对。”
傅小官一脸笑意的点了点头,接过信来一看:
“儿啊,为父这些日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你即将启程前往沃丰道,为父寻思问筠三人是没可能跟着去的,但你而今才十八岁,正是春光正好的年岁,可不能荒废了这美好岁月。
苏苏那姑娘想来也长开了,听贾南星那老东西说你身边还多了一个徐新颜,这名字你取得不错,他说这姑娘已经熟透了,为父以为当摘下,切莫寒了人家的心。
将南宫飘雪送来,为父就一个心思。
这姑娘也长开了,但却面临着凋零,为父想啊,我儿就在她短暂的一生中留下一笔吧,色彩最好艳丽一点,也算是了了南宫一羽那老家伙的一番心思。
正事说完了,现在说点破事。
为父往沃丰道派了十人,以卓东来为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卓东来,他是卓一行的孙子,尚未入仕。其余九人也都是骊山书院的学子,去岁文会上你应当见过。
这些人,是你以后的班底,至于你现在要如何去培养,以后要如何去用,这是你的事,老子就不操心了。
你那儿子,我那孙子而今半岁,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就是有些闹腾,可苦了灵儿,你得记住她的好,以后好好补偿人家。
就这样了,最后得对你说一句,男人,博爱不是错,莫像你爹我,这后宫……真特么冷清啊!
老子想打个麻将都凑不齐一桌人来,哎……!”
傅小官看着信,想着胖子此刻憋屈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
要不要将临江傅府的那几个姨娘给他送去?
仅仅想了两息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胖子没有告诉她们,其中自然是有道理的,那就让她们再寂寞一段时间吧。
“陛下还有三封信是要给你、给你夫人的……你的夫人们呢?”南宫飘雪好奇的问道。
“问筠入了宫里,估摸着就这两天要生产了,书兰和小楼去了宫里探望她,呆会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你们认识一番。”
“哦,对了,还有几个人你也需要认识一下。”
傅小官吩咐小雪将徐新颜和苏苏还有张沛儿叫了过来,三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女子站在了他的身旁,他逐一的介绍了过去,然后笑道:
“我爹说他在宫里打麻将都凑不齐一桌,我这已经快凑齐两桌了,你们这番认识之后,希望多亲近一些……你们四人,都随我去沃丰道吧。”
南宫飘雪可是个玲珑人儿,她早已站了起来,对着三人道了一个万福,“妹妹南宫飘雪,这以后还请姐姐们照拂一二,妹妹从武朝带来了一些小东西,这就去取了送给姐姐们,希望姐姐们能够喜欢。”
说着她便从一口箱子中取出了三个红绸小包,分别送给了三人,“这是武朝特产的血玉,据说有温养身子的作用,姐姐们戴上看看是否合适。”
徐新颜三人一脸喜意的打开了这小包,里面是一个镯子。
做工精美,入手温润。
“多谢妹妹了,可我、我当真没准备礼物送给妹妹。”
“姐姐这就见外了,这是当妹妹的理应做的。”
三个女子刚好戴上这镯子,贾公公突然飞了过来,他的面色极为严肃: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少奶奶怕是……”
傅小官豁然站起,“什么?”
“怕是难产!请殿下速速入宫!”
傅小官一步就跨了出去,南宫飘雪那双漂亮的眉瞬间一蹙,“带奴家去瞧瞧。”
“别添乱!”
“奴家是水云间的弟子!”
第六百八十一章 手术 上
徐新颜驾着马车在金陵城的大街上飞奔。
傅小官和南宫飘雪在马车里相对而坐,气氛压抑紧张。
南宫飘雪带着一口箱子,看着傅小官此刻的神情心里有些难受。
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若是难产……极大概率是去了两条人命。
师傅为此研究了足足二十余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若是难产,只有剖腹!
想到这,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若是情况当真危急,恐怕只能剖腹。”
傅小官一听,惊诧的问道:“你会那手术?”
“这些年随着师傅学习,亲眼见证过师傅施展那剖腹之术,十例当中,大人活下来仅仅五例。但小孩却全都活了下来。死去的那五例中,有两例是手术的过程中无法止血,其余三例是手术之后发生了病变……
都是发热,然后伤口溃烂而死。
师傅还在寻找原因,至今未得。”
顿了顿,南宫飘雪又补充了一句:“通常……通常没有人愿意动那手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就算是那十例手术,也是师傅采取了手段强迫人家做的。也因为死了那几个人,师傅的名声受到了极大影响,但师傅说方向绝对没有错。”
傅小官顿时对水云间刮目相看,他一把抓住了南宫飘雪的手,颇为激动的问道:“你可有亲自操作过?”
南宫飘雪脸儿一红,却没有抽开手:“奴家动手了两例,活了一例。”
“那是手术后的感染……”傅小官忽然拉开了车帘,“新颜,回去一趟。”
徐新颜一把扯着了缰绳,什么都没有问,调转马头就直奔傅府而去。
“呆会入宫,若是必须手术,你来操刀,但是有几点你必须记住!”
南宫飘雪紧张的点了点头,“殿下请讲!”
“我回去取酒精,那玩意可以消毒。手术刀你有吧?”
“……都带着,就在箱子里。”
“好,记住,用酒精将手术刀消毒,另外我会将手术室也用酒精消毒,总之,那手术室里的一切,是一切!都必须消毒。”
傅小官无比仔细的向南宫飘雪说着无菌手术的各种细节,当然,他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无菌,却可以大幅度降低手术感染的风险。
南宫飘雪瞪大了眼睛非常认真的听着,师傅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此刻随着傅小官的讲解她豁然明白。
而她不明白的是,面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子,他是怎么懂得如此深奥的道理的?
这简直可以著作成书,成为医学之经典!
若是他说的这些当真能成,那以后生孩子这事,就不再是生死大事!
……
……
傅小官取了酒精向皇宫飞驰而去,此刻皇宫里的蝶仪宫中,却已陷入了绝望。
“朕要你们这些太医有何用!”
蝶仪宫的前院,宣帝的面前跪着近二十个最顶尖的太医,此刻他们一个个寒蝉若禁,冷汗长流。
“一群饭桶!”
宣帝暴走,他面色如潮,因为激动甚至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李秉坤,若是朕的九公主没了,老子杀了你全家!”
太医院院正李秉坤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他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的说道:“臣、臣一定救回殿下!”
“快去!若是九公主死了,你们……全都得给她陪葬!”
一群太医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个狼狈而去。
就在这蝶仪宫的偏院,有一间名为净息堂的厢房。
虞问筠就在这厢房中,此刻的她已痛得死去活来,尚皇后就坐在她的身边,虞问筠紧紧的抓着她的手,指甲深深的镶在了她的手掌中,她浑然不知道她的手已被鲜血染红。
“娘……让他们想办法取出胎儿,快点,我就要死了。”
“女儿,坚持住,一定会有办法的!”
尚皇后却闭上了眼睛,泪流满面。
难产!
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
这几乎就已经宣布了虞问筠的死刑!
我可怜的儿啊……老天爷,你救救我的女儿吧!
长公主和宁贵妃无言的闭上了眼。
董书兰和燕小楼面色惨白,她们也站在虞问筠的面前,声音有些哽咽,“问筠,相公就快到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或许是这时候的阵痛稍减了少许,虞问筠大口的喘息了两口气,有气无力的转过头来看向了董书兰二人。
“我……我……你们以后,记得照顾好他……”
她的视线越过了二人望向了窗外。
窗外夕阳正好。
“可惜……我终究没那命啊,你们莫怕,女人总是得要生孩子的,你们会比我幸运……我觉得好累,我好想睡。”
“女儿……”尚皇后一把将虞问筠抱在了怀里,转头大叫:“太医!太医……!”
李秉坤正好跑了进来,“娘娘,臣在。”
尚皇后此刻反倒冷静了下来,她面色冰冷如霜,“有法子了没有?”
“回娘娘……只有试试催产。”
“本就难产,催产有何用?”
“或许,或许可以将胎儿拽出来。”
“有什么后果?”
“……胎儿死,殿下大出、血,若止不住,殿下……”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秉坤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娘娘……这是难产,老臣,老臣也别无它法了。”
尚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难产的后果,可她却希望能有一线奇迹出现。
可而今却并没有奇迹发生,一尸两命……这已经成为了必然。
虞问筠也听见了这番话,她又艰难的睁开了眼,声音极其微弱的说道:“不要,要保住胎儿,一定要保住胎儿!”
李秉坤能说什么呢?
他无计可施。
董书兰和燕小楼已哭成了泪人儿,她们的心里同样一片绝望。
尚皇后沉默了片刻,对李秉坤说道:“那就开始吧,就博一下命了!”
“臣尊懿旨!”
李秉坤转头一声大吼:“上药!给殿下……催产!”
一名太医捧着一碗汤药快步走了进来。
“书兰你们都出去!”尚皇后一声令下,闲杂人尽皆走了出去。
“我的儿……希望你能挺住吧,”尚皇后闭上了眼睛,低声的说道:“喂药!”
“慢……!”
傅小官一声大吼,他冲入了房间,一把将那药碗打翻在地。
“所有人,全部出去!”
“小官,你干什么?”
“岳母大人你也出去,我要救我的老婆!”
第六百八十二章 手术 中
这孩子大致是发了失心疯!
是啊,这么大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才十八岁,他哪里能够承受这生命之重!
问筠留在这人世间的日子不多了,那就让他们夫妻二人再说说话吧。
问筠有他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夫君,也算是她的幸运。
尚皇后深深的看了傅小官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并说道:“小官……有些事就是命,我知道你很悲伤,但……”
傅小官这时候哪里有空听尚皇后说这些话,他立马打断了尚皇后的劝言,走到了门口,开始吩咐道:
“现在所有人听我的,太医,准备麻沸散和止血药膏还有羊肠线,现在马上!”
“新颜,你进去,为飘雪打下手。”
“另外准备个房间,里面燃两盆炭火,准备好热水!”
“书兰,你去厨房,炖一盅参汤。”
“小楼,你带人去把这里所有的铜镜全部搬来!”
“另外,我需要足够多的灯!”
傅小官此刻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系列手术和手术之后的事情,宣帝早已过来,他很惊诧的听着,和尚皇后对视了一眼,皆不明所以。
太医院院正李秉坤开口问道:“不知定安……”
“闭嘴,现在没有功夫和你们解释,速速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傅小官一声大吼,所有人立刻行动开来,蝶仪宫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很快,一应事物准备齐全,傅小官走入了房中,关上了门。
他点燃了许多的灯烛,悬挂在了房梁的正中,然后又将数面铜镜固定在了灯烛的四周。
“来不及了,就在床上动手术!”
南宫飘雪点了点头,打开了箱子取出了器具开始消毒。
傅小官仔细的调整着铜镜的角度,将那些灯烛的光线通过铜镜反射到了床上,虞问筠的身上一片明亮。
“现在开始全部消毒,新颜,把酒精喷洒在每一处角落。”
“好!”
徐新颜开始忙碌,南宫飘雪细心的准备着各种手术器材。
虞问筠从剧痛中再次醒来,傅小官坐在了她的身边,握着了她的手,
“别怕,相公我会把你救回来的!”
虞问筠紧紧的咬着牙,她看着傅小官,努力的想笑一笑,却无法做到。
“没事,痛就叫出来,叫出来会好受一些。”
“不……是我们的孩子他想要出来,相公、把他弄出来,我死了没关系,他还有那么多的娘呢。”
“不要乱讲,就算孩子没了你也必须活着,只要你活着,咱们就还能再生。”
虞问筠脸上的冷汗直流,她剧烈的喘息着,“我、我恐怕……熬、熬不过去了。你、你莫要伤悲……”
“你是我的娘子,你要相信你的相公我无所不能!没有人敢把你带走,哪怕是老天爷也不行!”
傅小官为虞问筠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渐渐温柔,“接下来,南宫飘雪会对你做手术,你一定要相信我,绝对不要放弃!”
“咱们说好的,这个世界那么大,以后咱们还要一起去走走看看。”
“你是个坚强的女子,在这时候你更不能放弃!你若走了,我生有何欢?”
虞问筠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傅小官的脸颊,忽然笑了起来,
“我答应你,我不会放弃,我还想要为你多生几个孩子呢!”
“我若走了,书兰她们打麻将可就三缺一了,我、我会努力的活下来!”
傅小官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另一边李秉坤送来了麻沸散和止血药膏,他闻了闻这房间里浓烈的酒味儿,不明所以,徐新颜再次关上了门。
“全部喷洒完毕。”
“好,飘雪,准备好了没有。”
“可以了,奴家先给姐姐服下麻沸散……”南宫飘雪端着一碗药汤坐在了虞问筠的身旁,说道:“姐姐,喝了它之后你会暂时失去知觉,妹妹将为你行手术,就是从你的肚子上划一刀,取出婴儿,然后缝合上。
这个过程中你依然会疼,但必须忍着,整个手术的过程大致需要一个时辰,你无论如何要忍住这一个时辰。”
虞问筠坚定的点了点头,傅小官将她扶了起来,南宫飘雪端着药汤给她喂了下去。
她就这样靠在了傅小官的肩头,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南宫飘雪为她脱去了衣裳,傅小官将她放在了床上。
“莫要怕,我知道手术是可能失败的,手要稳,心要细,尽人事……听天命吧!”
“嗯,你……出去?”
“不,我就在这陪着。”
……
……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无人知晓。
尚皇后怔怔的看着这屋子,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宣帝将尚皇后拥在了怀里,低声说道:“或许……他真的有办法。”
尚皇后一声苦笑,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能作得了诗词文章,他有济世之才华,可现在是女人生孩子!
他难不成还懂女人如何生孩子的?
就算他懂,但这是难产!
那胎儿横在了问筠的肚子里,就连整个皇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其实这问题千年以来就没有任何一个郎中有办法。
陛下不过是宽慰我罢了。
问筠熬不过今晚,得准备后事了。
“她是傅家的人,死后得葬在傅家的坟山上……临江有些远啊……她恐怕会寂寞。”
宣帝久久无语,他仰天长叹,这才发现自己哪怕是皇帝,面对这样的问题,同样是毫无办法。
此刻李秉坤躬身一礼说了一句:“陛下,定安伯要了麻沸散和止血药膏以及羊肠线……这三样东西通常都用于伤口的缝合。臣大胆猜测,定安伯采取的办法恐怕是开腹取胎儿。”
宣帝一惊,“这岂不是让朕的女儿死无全尸?”
“他为了他的儿子就不顾及问筠的感受?”
李秉坤吓了一跳,慌忙又道:“或许、或许此法能够救下两条性命!”
宣帝惊疑了许久,问道:“当真?可有先例?”
“回陛下,臣听闻武朝医道大师水云间曾经用过此法,成败在五五之数。”
“那就是有一半的可能了?”
“有定安伯在,恐怕不止一半!”
尚皇后楞了许久,视线再次落在了那窗口。
窗棂无比明亮,难不成他当真还懂医术?
第六百八十三章 手术 下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尚皇后莫名升起了希望,她紧紧的抓住了宣帝的手,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定定的看着那窗,看着那窗上一动不动的人影儿。
这手术既然有先例,哪怕是五成的机会,也必须一搏!
我的女儿,你一定要活下来!
傅小官,你一定要将我的女儿救回来!
而长公主虞书容此刻却无比震惊,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窗户,心里想的却是那小子难不成真无所不能?
……
简易的聚光灯照在虞问筠的腹部。
南宫飘雪对傅小官的这个法子无比佩服。
就在聚光灯下,一切纤毫毕现,这让她对手术的成功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但傅小官却知道这手术的风险依然极大,这不是真正的无菌室,南宫飘雪操刀,没有口罩,没有手术手套,对于南宫飘雪而言,同样有巨大的风险,尤其是她还有坏血病!
“你必须注意,自己绝对不能受伤,哪怕一个小伤口也绝不能有,否则极其容易造成感染。”
傅小官慎重的吩咐了一句,南宫飘雪点了点头,她握住了手术刀,握刀的手稳定而缓慢的落在了虞问筠的小腹。
傅小官屏息住了呼吸,徐新颜紧张得没有眨一下眼睛。
她从未曾想过这一刀下去人还能活!
这可是真正的开腹,是要将那小腹整个打开,取出胎儿,然后再缝上……这在徐新颜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迹!
“棉布!”南宫飘雪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徐新颜连忙把消毒棉布递了过去。
虞问筠的腹部开始出血,她的眉头忽然一皱,她感觉到了疼痛,但这疼痛相比于胎儿的阵痛却少了许多,她恍惚中知道了恐怕手术已经开始,她的记忆中依然在重复着傅小官的那些话。
我要坚强的活下去!
我要给他生许多的孩子!
我要陪着他去这个世界到处看看!
如此想着,她在这一刻对生充满了渴望,就连那疼痛似乎也已然忘却。
“止血夹子!”
“棉布!”
“准备接住胎儿!”
“……”
南宫飘雪完全进入了状态,在这聚光灯下,她清晰的看见了因为施刀而破开的血管,她用止血夹子夹住了那些血管,至少现在,这手术比师傅水云间做得更成功。
这是最难的一步,足足七层,现在她需要破开子、宫了。
宣帝在外面焦急的来回走着,不时抬头看看那扇门。
里面怎么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李秉坤说麻沸散的效果相对于破开腹部而言很小,可至今却未曾有问筠的声音……这手术而今是在做了呢还是没做?
一群太医此刻也翘首以盼。
这可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
若是定安伯失败,九公主死了,他们可也别想活了。
但愿定安伯能够成功!
“定安伯一定能够成功!”
“可这手术……定安伯并没有跟随水云间大师学过啊!”
“可能真正施术之人是那个女子,听说水云间大师收过一个女弟子。”
“那么年轻?她能有多少经验?”
“你倒是不年轻了,本官就问你你可敢握刀?”
“……”
董书兰在厨房中亲手炖着一锅参汤,心思儿却飘在虞问筠的身上。
你可得活下去!
你一定能够活下去!
相公既然叫我为你炖汤,其意自然是你要喝的,那么你一定不会有事!
燕小楼在另一个房间里帮忙铺好了崭新的床被,看着那两炉炭火有些出神。
生孩子太可怕了!
她双手合十对天祷告:老天爷啊,求你保佑问筠姐姐,保佑她母子平安,顺顺利利的生产……
……
半个时辰过去。
尚皇后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她依然看着那窗,视线未移动丝毫。
她同样在心里祷告,祈求诛天神佛保佑问筠母子平安!
就在这时……
那房间里突然传来了“哇……!”的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
尚皇后心里一紧,浑然不知道紧扣的双手拽成了拳头。
这是新生的声音!
这个声音如此的动听!如此的美妙!
它仿若天籁!
不,它比天籁更美,更扣人心弦!
胎儿已经成功活下来了,那么问筠呢?
尚皇后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再次提了起。
房间里。
傅小官接过了徐新颜捧着的盘子,徐新颜用一块早已备好的棉垫接住了南宫飘雪取出来的婴儿。
她看着这个手舞足蹈的新生命笑了起来,她用手指头戳了戳婴儿的脸,说道:“带把的,儿子呢!”
“快将他包裹起来,先放在问筠的身旁。”
“哦,好。”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声音的呼唤,那麻沸散似乎失去了效果,虞问筠居然在这时候睁开了眼。
“别动,千万别动!我要开始缝合了。”南宫飘雪看了看虞问筠,担心的说了一句。
徐新颜将婴儿放在了虞问筠的身边,她侧过了头去,仔细的看着这个差点要了她的命的孩子,忽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我的儿子活下来了。
她没有动,哪怕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缝合带来的疼痛。
她的眼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她就这样笑看着着她的儿子,忘记了所有的痛。
缝合是一件极其精细的活儿,当南宫飘雪将子、宫缝合完毕之后,傅小官取了一张棉巾为她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儿。
南宫飘雪灿然一笑,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在此刻,她的技术已经超越了水云间。
她极有条理的将足足七层肌肉给缝合了起来,最后再次对伤口消了毒,然后抹上了药膏,打上了绷带。
“成了,如果七日之内没有出现发热,那就彻底无事了。”
傅小官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到此刻,他才忽然觉得非常的疲倦——
比他三天三夜奔袭千里还要疲倦。
但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
虞问筠需要转移去隔壁那个房间,她还需要观察。
“这七日恐怕得辛苦你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你也注意自己的身子,记得多喝果汁多吃蔬菜。”
“嗯。”
傅小官放下器具,打开了门。
天色已暗,他却仿佛有一脸阳光。
“母子无恙!”
第六百八十四章 妇科圣手傅小官
一场完美的手术,将原本难产必死的母子二人从鬼门关前活生生的拽了回来。
当傅小官打开门走了出来,当他满面含笑,当他亲口说出母子无恙这四个字的时候,院子里所有的人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
就连一向矜持的尚皇后也未曾例外。
这是何等样的喜讯!
对于太医院的太医而言,傅小官此举开创了救治难产的先河,他们保住了脑袋,并且极有可能能够从定安伯的手上得到那治疗的法子。
对于董书兰和燕小楼而言,她们对生孩子的恐惧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问筠在鬼门关的门口都被夫君给救了回来,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们为虞问筠感到庆幸,为嫁给傅小官感到无比荣幸!
尚皇后和宣帝悬了半天的心,直到此刻,才真正的放了下去,因为这话,是傅小官说的!
似乎就在潜移默化之中,宣帝和尚皇后对傅小官所言,都极为信任。
细细想来,从宣历八年这小子来金陵到现在,他说过的话,写过的策论,著过的书,以及他所做过的事,至今无一件没有实现。
莫名之中,他就成了一言九鼎之人。
他不是皇帝,但他若归去武朝,必然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宣帝此刻看着傅小官,心里五味杂陈,他是朕的女婿,是半子,可隐约之中,自己开始对他有了防备之心。
朕当真该全身心的信任他吗?
作为帝王,他扪心自问,做不到。
尚皇后的脸上终于洋溢出了笑容,她取了一方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坐在了院子中的石桌前。
她觉得很累很累,比锄了一整天那花园还要累。
她对傅小官招了招手,转头对一名宫女吩咐了一句:“叫厨房做一桌子好菜,送到此间,本宫得亲自感谢小官,还有……那两位姑娘!”
傅小官坐在了尚皇后的对面,神色却依然严肃。
“手术而今是成功了,但接下来的几天非常关键……”南宫飘雪正好走了出来,他也对南宫飘雪招了招手,南宫飘雪坐在了傅小官的身边。
“这位姑娘名叫南宫飘雪,武朝左相南宫一羽的孙女,水云间的弟子。若不是她……我其实毫无办法。”
尚皇后一听,拱手一礼,吓得南宫飘雪赶紧一让,连忙给尚皇后道了一个万福:“娘娘可千万莫要折煞了小女子。”
“姑娘救了本宫的女儿,这份恩德……让本宫如何去报!”
“娘娘言重,这是公主殿下的福分。说来小女子也恰好今儿个抵达定安伯府,恰好遇见了这件事,恰好他、定安伯又……略懂医术。今儿手术极为成功,但术后还需要用五到七天来观察。
七天无恙,那便无恙。”
“还有危险?”尚皇后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南宫飘雪点了点头,“术后、若是九公主未曾出现发热,那就无事。”
“若是出现发热呢?”
“这……”南宫飘雪看向了傅小官,傅小官说道:“若是出现了发热,那就是伤口出现了感染,感染的意思是有细菌在伤口处繁殖,导致出现炎症。目前还没有特效的药物来治疗,这需要靠问筠自身的免疫力来抵抗。”
尚皇后和南宫飘雪都不明白傅小官说的细菌、免疫力是什么东西,以至于尚皇后极为疑惑的看了看傅小官,觉得那手术怕就是他做的。
傅小官此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问筠的这场手术,术前术后都有消毒,想来问题不大,你也不用担心。但接下来这几天,对问筠的照料之事还得劳烦飘雪,所以娘娘若是方便,就让飘雪这几天住在这里,其他人照顾问筠,我不太放心。”
尚皇后当然同意,她连忙又吩咐了宫女收拾了一间屋子,然后拉着南宫飘雪的手,慎重的将虞问筠的照料之事交给了她。
这一夜,傅小官也没有回府。
虞问筠有伤,尚皇后早已找来了奶娘,那初生的婴儿似乎在娘胎里折腾的累了,他吃了奶就舒服的睡着了。
到第二日,虞问筠没有出现发热的想象。
傅小官还是没有回府,他却不知道他的大名又一次在上京城里传遍:
“定安伯乃神人也!”
“就在昨晚,定安伯亲自为他的夫人,也就是九公主殿下接生……难产,你们知道不?”
“什么?九公主难产?这、这岂不是无力回天?”
“是啊,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没有人觉得九公主能够救得回来,可你们猜最后的结局如何?”
一间茶楼里,四方桌前原本坐着四个人,此刻这茶楼里所有的人尽皆围了过来,看着那说话的汉子,“你特么赶紧说呀!”
“这还需要说么?既然定安伯出手了,自然母子无恙!”
“定安伯又不是神!再说你们何时听过定安伯懂得医术?就算他懂得医术,他怎可能解决难产这个问题?”
那汉子满足的一笑,双手虚按,“诸位、诸位……我那堂兄就在太医院,他昨儿晚上可是亲身经历,回来之后说起,对定安伯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来听听!”
“真想听?”
“你特么废话,快点!”
“那就把这茶资给我付了。”
一人从袖袋中摸出了一锭足足十两的银子,往这桌上一拍,“这够你喝一个月的茶了,快说来听听。”
那汉子眼睛一亮,将那锭银子收起,假咳了两声,袖子一撩,说道:“话说就在所有太医无计可施之时候,定安伯来了。”
“他一声大吼:住手!让本爵爷来!”
“定安伯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就连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然后定安伯吩咐了许多事,比如他要麻沸散,他要羊肠线,他还要消炎止痛的药膏等等。
随后定安伯关上了房门,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使了什么术法,半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孩子救出来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定安伯打开了房门,轻飘飘说了一句:母子无恙!
就是这样,难产……在定安伯的面前,根本就不算个事!”
这……许多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若你所言不假,定安伯岂不是又得加个头衔?”
“加个什么头衔?”
“妇科圣手,傅爵爷!”
第六百八十五章 万事吉祥
被上京百姓誉为妇科圣手的定安伯傅小官这几天一直在宫里,这可苦了恩科榜首的云西言。
五月十五那天的聘书,他自然是拿到了。
可他的这份聘书和别人都不一样!
别人都是某某州某某县任某某官,比如司马澈,她的聘书就是这样写的:
沃丰道官员聘书:
司马澈:
经讨论决定,聘请您为沃丰道清州宁桑县担任县令一职,自宣历十年七月初一起,至宣历十一年六月三十日止,聘期一年,届满之后依循沃丰道督察办之考核结果,若合格,双方在自愿的基础上再次签发为期三年之聘书。
特发此证。
沃丰道道台:傅小官。
于宣历十年五月十五。
其余学子们的聘书基本都是这模板,唯有他云西言的不一样!
他的聘书是这样子的:
云西言:
暂留金陵,等本官另行通知!
沃丰道道台傅小官。
于宣历十年五月十五。
另行通知……这是几个意思?
犹记得面圣那晚上,在孙驼背老火锅宴请其余九名学子时候,何生安说这是好事!
“你想想啊,你是第一!按理你至少也是一方县令,但定安伯却把你留在了金陵,这自然是要大用!”
其余学子们也深以为然,就连司马澈的看法也不例外。
他的心里自然欢喜,那一夜喝了许多,然后安心的留在了金陵。
可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他天天期盼着定安伯的召见,他甚至关在客栈中将自己心里的构想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二十页!
可他却没有等来定安伯召见他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定安伯那妇科圣手的称号——
原来定安伯的夫人生产了,还是难产,难怪定安伯没空。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的心情稍安,却又惊叹于这满上京的传言。
满城的百姓而今所议论的话题都是定安伯,说得那定安伯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云西言可从不信神,却对定安伯救回了难产的九公主感到特别好奇——那位爵爷,当真是无所不能啊!
这件事,上京城的百姓可不敢乱嚼舌根子。
既然这传言传开了,既然没有官府出面来禁止,至少说明定安伯的夫人和孩子确实无恙。
所以而今的定安伯已经有了三个响亮的称号:
临江小地主!
天下文魁!
妇科圣手……这称号怎么感觉很是别扭?
其实云西言知道傅小官真正厉害的地方是军略和治世之道!
这位爷当真了不起!
可这又过去五天了,那些奔赴沃丰道的同僚们都快抵达目的地了……定安伯是不是真把我给忘了?
……
……
傅小官倒是没有忘记云西言,但他现在太忙,根本没空叫云西言来见一面。
他此刻正在蝶仪宫中,不是在虞问筠将养身子的偏院,而是在后花园的秀春阁里。
此间只有他和尚皇后二人,虽然阳光极好,气氛却有些阴寒。
那阴寒的气息是从尚皇后身上散发出来的,哪怕她此刻就站在窗前的阳光下。
“人言可畏!”
傅小官沉默了三息,说道:“流言止于智者……若不智,那便杀之!”
“六扇门会同细雨楼,而今已杀了六百余武林中人。”
“在小婿看来,还不够。”
“你让苏珏杀多少?”
傅小官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面色冷峭,“杀到江湖里的水,变红为止!”
尚皇后依然看着窗外,久久未曾出声……江湖里的水变红为止,这是要杀多少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寒意尽去。
她转过身来,走到了茶台前,坐在了傅小官的对面,笑道:“本宫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人。”
傅小官为尚皇后斟了一杯茶,淡淡的说道:“谢娘娘赞美。”
“应该是本宫谢你才对。”
“这是小婿应该做的。”
尚皇后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心里充满了温暖。
“可那并非流言,本宫当真是策门中人!”
傅小官握着茶盏的手顿时一僵,两息之后他放下了茶盏,笑道:“在小婿的心里,娘娘仅仅是小婿的丈母娘。”
尚皇后笑了起来,“你当真就不好奇?”
“好奇害死猫……啊,不是,我爹说您是好人,此事到此为止。所以把那些流言杀绝了,此事就止了。”
尚皇后不知道好奇为啥会害死猫,但她听了这话之后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傅小官,“而今看来,真正了不起的还是那胖子!”
傅小官一怔,尚皇后没有解释,而是陡然转了个话题,问道:“这七日之期以过,问筠未曾出现发热,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安然?”
傅小官点了点头,“问筠的底子好,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小婿的计划是明儿接问筠回家,而我大致在六月十五启程前往沃丰道。”
“这就要走了啊……”尚皇后一声感叹,忽然问道:“就不等岷山那处金矿送来的第一批黄金了?”
傅小官愕然的张了张嘴,然后一脸苦笑,“这也没有瞒过娘娘的慧眼……”他忽然俯过身子放低了声音,问道:“想来娘娘还未曾告诉陛下吧?”
尚皇后狡黠一笑,“你猜?”
“……四通钱庄给娘娘一成干股!”
尚皇后端起了茶盏,浅咀了一口,悠悠说道:“本宫相信以你之能,定不会胡乱的发行银票。你迟早都会回武朝,本宫希望你走之后留给虞朝的是一片繁荣的景象,而不是……一片狼藉。”
傅小官坐直了身子,拱手一礼:“臣无论在何方,都将视虞朝为故国,请娘娘放心。”
“你去吧……本宫再坐会。”
“小婿告辞!”
“嗯。”
傅小官起身离去,尚皇后依然坐在这茶台前。
她蹙眉细细的品着这茶,却并没有品出个什么味儿。
傅小官将那本策门名册给了她,就放在这茶台上,直到此刻,她才拿起来翻了翻。
策门大长老:苏长生!
她忽然一笑,取了个火折子将这名册点燃,丢入了香炉中。
她又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把钥匙,很仔细的看了看,起身走出了秀春阁,取了一把锄头,将这钥匙埋在了花树下。
从此往后,拜月教的一切,就此不复存在。
第六百八十六章 启程
宣历十年六月十五,天光微亮。
定安伯府的朱红大门悄然而开,门口已经停好了足足二十余辆马车。
贾南星正站在门口,看着傅小官很认真的说道:
“此行超过了老奴的一些预料,因为某些事,江湖中恐怕有不少人对殿下心生不满,故而老奴擅作主张安排了蚁群三百人,由崔月明全权负责殿下一路的打尖歇脚之安排,他们已提前一日出发。
到了沃丰道之后,崔月明就成为那里的工蚁,直接向殿下负责。
老奴老了,就在这里等着殿下归来。”
傅小官点了点头,“您可要保重身子,说好的你还要去观云城给我当门房!”
贾南星咧嘴一笑老怀打开:“老奴争取再活二十年,如殿下所愿!”
说完这话,贾南星转身走入了大门内,躺在了那张摇椅上,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他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当真是老了。
虞问筠抱着孩子——这孩子的名字叫傅亦安!
当然,傅小官并没有说这名字是孩子的四舅舅取的。
孩子睡得正香,傅小官低头在那张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道:“你还没出月子呢,回房间去吧,莫要受了凉。”
“嗯,你可得记住,书兰和小楼都将在十月左右生产,若你能回来最好,若是不能……切记让飘雪妹妹提前回来。”
“你开始变得啰嗦了。”
虞问筠瞪了他一眼,“还不是担心你一忙给忘记了!”
董书兰和燕小楼挺着肚子吃吃的笑,董书兰看了看站在傅小官身后的四个女子,忽然说道:“若是……你们也有了,可记得回家来养胎!”
徐新颜、苏苏、张沛儿和南宫飘雪四人的脸儿腾的一红,幸亏此刻光线尚暗,倒是看不清楚。
“这不是姐姐打趣你们,是姐姐的心里话,当然,相公在沃达丰忙着公事,他的生活起居以及安全……可就拜托给四位妹妹们了!”
说着这话,董书兰对四人盈盈一礼。
徐新颜四人连忙还礼,“姐姐放心,他……定然不会有恙!”
众人又是一番寒暄,终究依依不舍的辞别。
马车的轱辘声碾压着青石板的街面,徐徐而去,渐行渐远,终究看不见。
“回去吧。”
“嗯,回去吧。”
“打起精神来,下村可是相公的封地,那地方的建设,得马上提上日程,”董书兰看了看虞问筠和燕小楼,脸上的失落已经消散,“按照相公的规划,整个下村将建成一座大城堡,而下村至瑶县码头的路,也必须扩宽,还得用水泥浇筑。”
“三年,三年之内,我们必须将下村打造完成。所以我打算等孩子生产了坐完月子之后,就启程去西山亲眼看着。
小楼,运往四通钱庄的黄金,将在七月初抵达。银票的模板相公画了出来,得找最好的印刷作坊试做,注意那五处防伪,这是相公特别交代的事情。”
“旧城区那一片,而今所有的地契房契都已经拿到手,相公的意思是等明年再动工修建,我认为明年开年就要着手,那么大一片地,按照相公的图纸,得建多少房子!
从现在算起,至宣历十三年的这时候,我们必须得将旧城区那一片改造完成并全部卖出去,不然……可就砸在手里了。
……”
董书兰洋洋洒洒的说着即将需要开展的计划,一来这些事而今就得提上日程,二来,这人一忙,那相思之情就会清减许多。
“我们现在都不太方便直接出面,所以关于发行银票的事,可以将李大掌柜招来府上你与他细说。南山别院那边的产业,我准备让小雪去打理。
相公放出的四大掌柜,而今都有消息回来,四大区域的商铺也在有序的铺开,投资的作坊也在开始新建。
我是这么想的,那些新建的作坊最迟会在明年初投产,我们有两年的生产和销售时间。
等宣历十二年年初,将四大片区的作坊从西山产业中拆分开来,分别挂牌上市。待宣历十三年年初……将所有产业卖掉。”
董书兰看了看惊讶的虞问筠和燕小楼,又极为认真的说道:“此计划,仅我们三人知道。你们务必守口如瓶,为的是我们这个家!”
……
……
董书兰这超前的想法完全出乎了傅小官的预料!
他并没有去想这事,他原本所想是离开虞朝之后,将所有的产业送给宣帝,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三年之后董书兰居然将那些产业卖出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是后话。
此刻的傅小官正坐在马车里。
这辆马车是九公主虞问筠去岁时候去武朝的公主行辇。
宽大豪华而且舒服。
确实舒服,因为这马车里坐了足足五个人!
一男……四女,这特么当然舒服!
只是这时候的四个女子都有些羞怯,而傅小官初离三个妻子,还未曾从感怀中走出来。
前面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云西言此刻也很舒服。
他原本担心定安伯把他给搞忘记了,没有料到就在昨日,定安伯终于召见了他。
定安伯居然要让他在沃丰道组建秘书处——这玩意儿挺新鲜,至少在云西言的认知中,这世界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样的一个机构。
秘书处的职责是为定安伯出谋划策,有点像幕僚,却又绝不是幕僚那么简单。
秘书处还肩负着挖掘沃丰道各县郡之潜力,体察各县郡之民情,并直接向道台负责。
用定安伯的话来讲,这秘书处和督察办,就是他的眼睛,他的左膀右臂!
这是多大的信任!
那一顿火锅吃得当真值得!哦……那一顿火锅的钱还是定安伯给的。
那本洋洋洒洒写了二十页的计划书被定安伯给看中了,定安伯当场就赏了他一个沃丰道秘书处第一任秘书长的官。
定安伯说这是个从四品的官!
岂不是相当于一个知州了!
难不成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到了沃丰道,得写一封家书回去,请父亲去祖坟上瞧瞧,并多烧点纸钱,多燃几柱香蜡才行。??
第六百八十七章 医学圣典
知道傅小官今日离京的人极少。
所以金陵城东门并没有几个人前来送行,就连宣帝和尚皇后以及燕阀董府的人也没有来。
倒不是又生出了什么幺蛾子事情,而是傅小官没让他们来——这又不是上战场面临着生离死别,不就是去沃丰道当个道台么?
再说他的主要官职还是这商业部的部长,说不得什么时候他就又会跑回金陵一趟。
但知道这一消息的还是有几个人,比如霍淮谨和三公主虞轻岚,另外还有一个傅小官未曾料到的人——樱花!
此刻三人就站在东门,傅小官的车队在此停了下来。
他下了马车,看了看霍淮谨,笑着说了一句:“你这不是多事么!”
霍淮谨也咧嘴一笑,“你这一走,四方楼的掌柜可都哭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国色天香里的某个姑娘哭了……”说着这话,他看向了虞轻岚,又道:“殿下可得把这厮看紧一点,他可是国色天香的常客!”
虞轻岚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霍淮谨,霍淮谨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这家伙,走了也不让人舒坦……不是,轻岚,我就去过那地方一次,还是为了找他……对了,樱花姑娘可以作证!”
虞轻岚掩着嘴儿噗嗤一笑,“你想去就去呗,腿在你的身上,我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的。”
樱花的脸儿微微一红,她向傅小官盈盈道了一个万福,“君此一别,不知何时归来,承蒙君之照拂,樱花无以为报,愿君一路顺风。”
傅小官仔细的看了看樱花那张润红的脸,很想问问她是如何转变了兴趣的,但他终究没有去八卦这个无聊的话题,而是问道:“从琉国至虞朝的航线,可有通了?”
樱花摇了摇头,“而今两国之商品,依然得走武朝入海。但我国的海事省今岁已重启东海航线的探查,想来最多年余就能寻到安全航线,到时……还请定安伯去琉国做客。”
“嗯……你告诉贵国的皇帝,旧野那地方是我的。”
樱花一怔,旧野她知道,在海事省的计划之中,那里将成为一处中转补给港,位置极其重要。
而这虞朝连一艘海船都没有,他却要那地方,难道他在着手组建舰船了?
樱花沉默数息,“奴家会修书一封给父皇。”
对此傅小官并没在意,琉国敢占领旧野,他就敢把琉国都给灭了!
所以他仅仅点了点头,看向了霍淮谨,“伯母已到了金陵,你们这亲事定在何时?”
“九月初一,你肯定是没空回来了,礼物送到就行。”
傅小官哈哈大笑,他锤了霍淮谨一拳,“一定,行了,我走了,记住你欠我四方楼的一桌席面,等我回来再去吃吧。”
“保重!”
“再见!”
……
……
车队继续启程,金陵城渐渐变小,然后消失不见。
傅小官将这离别的愁绪抛去,看着南宫飘雪说道:
“飘雪。”
“嗯。”
“我有一个想法你听听,不是强迫更不是命令,完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南宫飘雪心里一紧,不知道傅小官又冒出了个什么想法,她开口说道:“殿下请讲。”
“我早有打算成立一处医学院……就是完全研究医学的学院。主要研究方向就是手术,这之前我一直没有这样的人选,直到你为问筠做了那场手术之后。”
他顿了顿,很认真的说道:“我想你担任这医学院的院长,招收有医学基础,并对手术感兴趣的少年学子。”
南宫飘雪灿然一笑,脸上的紧张神色消失不见,“我还以为啥大事呢,这是小事,但其中有个问题,那就是许多人都还不能接受开肠破肚这种事情。”
“没有关系,人们的观念终究会转变。但这手术之道,并不仅仅是为了接生。”
南宫飘雪错愕的一愣,“还能做什?”
“能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最简单的切除盲肠,比如给心脏动手术,还比如……”傅小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开颅。”
这话一出,不但南宫飘雪一惊,就连徐新颜三人也一脸的骇然——给心脏动手术?开颅……这怎么可能?
傅小官接着又道:“这事儿得从解剖学开始,首先得熟悉人体构造,另外就是对病理药理的研究,麻沸散那玩意不太靠谱,得寻到更好的麻醉药剂,用注射的方式……就是用针筒直接注入肌肉,这样可以控制麻醉剂的用量,可以根据手术的需要采取局部麻醉或者全身麻醉……”
南宫飘雪的眼睛一亮,徐新颜她们就像听天书,但这席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却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窗!
“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研究就是如何治疗感染,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案例,死了的人都是死于感染。”
“治疗这玩意儿有一种特效药,它叫青霉素……路上我会把提取青霉素的法子写下来,到时候交给你,你亲自去实验。”
傅小官侃侃说着远超于这个世界医学水平的那些概念,比如感冒,比如瘟疫,比如细菌,比如显微镜,比如病毒的产生和治疗的原理等等。
南宫飘雪早已拿出了纸笔,将傅小官说的每一个字都详实的记了下来。
张沛儿震惊的一直看着傅小官,这个曾经的临江纨绔……难不成他在临江装了足足十六年?
没有听说他还学过医术呀!
其实……在临江的日子里,也没有听说过他读了多少书会写诗词文章的。
如此一想,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这家伙一直在藏拙!
其实暗地里不知道读了多少书,而且还读得极为繁杂。
而南宫飘雪此刻并未多想,她只知道至少傅小官的这些理论观点,已远远超越了她的师傅——武朝医道圣手水云间!
傅小官足足讲了一个上午,将自己曾经受训时候所学的以及自学的那些东西给抛了出来,而南宫飘雪记载了足足三十张纸。
这不再是纸!
在南宫飘雪的眼里,这就是一部医学圣典!
“你……师从何人?”
傅小官嘿嘿一笑,“我若说是自学,你信么?”
南宫飘雪怔怔的看着傅小官,看了许久,“我信!”
傅小官转头看向了窗外,盲目崇拜真可怕,我特么自己都不信!
因为解决不了血型问题。
大型手术不输血……南宫飘雪的名声怕是保不住。
所以捣鼓出青霉素才是重点。
第六百八十八章 崔月明
这一天的整个下午,南宫飘雪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一直在翻来覆去的看着这装订成册的书,不懂之处太多,而傅小官也在用炭笔写着青霉素的最简单的提炼法子。
其余三女没有去打扰他,尽皆好奇的看着,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越来越神秘。
至傍晚时分,傅小官将修改了数次的青霉素提取方法递给了南宫飘雪,只说了一句:“这玩意如果成功,可以活人……无数!”
南宫飘雪此刻对这青霉素还没有概念,她仅仅以为这是傅小官为了鼓励她去研究。
但既然傅小官如此说了,并花了这么大的心力写出来,她自然也极为重视,所以她在简单的看了看之后,慎之又慎的收入了袖袋中。
“这医学院……开在武朝岂不是更加合适?”
“武朝也是要开的,但你我现在都不能回去,就先在沃丰道研究吧。”
“好!”
南宫飘雪并未曾意识到一场全新的医学革命,就因为虞问筠的难产,就因为傅小官的一念之间,就这样开启。
医学就在未来的时日里,从曾经的经验传承,跨越到了细致入微的科学实验。
当然,这才刚刚萌芽,丝毫未曾引起天下人的注意。
当夕阳西去时候,车队在张平驿停了下来。
这是蚁群传给傅小官的第一个打尖驿站。
而负责本次行程的崔明月,此刻早已肃然的站在了傅小官的马车旁。
他自然知道这位殿下。
他甚至在上京城里默默的注视着这位殿下!
对于这位殿下的事迹,他耳熟能详,对于这位殿下的本事,他心悦诚服。
曾经,他最佩服的人是傅大官。
而今,他最佩服的人是傅大官的儿子傅小官!
至于文帝……他不如傅大官!
当然,这是崔明月心里所想。
而今,曾经的主子回归了武朝,成为了武帝。
现在,奉主子之命,这位殿下从此往后,就是自己的新主子了。
可自己已经老了。
终究无法陪着这位新主子去见证一个时代的开启,终究有些遗憾。
傅小官带着四个美人儿走下了马车,让崔月明很是吃了一惊,然后顿时欢喜——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武朝后宫的繁荣,以及武氏血脉的再次壮大。
他躬身一礼,道:“属下崔月明,参见殿下。”
傅小官此刻也正看着这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笑道:“莫要多礼。”
“谢殿下!”
“陪我走走。”
“好!”
傅小官转身让徐新颜四人去了驿站,他带着崔月明走到了这驿站的外面。
崔月明似乎知道傅小官想要问什么,他的心情微微有些紧张,寻思着呆会如何应答。
主仆二人安静的站在一条清浅的小溪旁,傅小官这才开了口:
“我父亲傅大官,是什么时候让你来金陵,并监视水月庵的?”
“回殿下,是在泰和四十一年春。”
傅小官微蹙了一下眉头,他沉默了许久,才又说道:“岂不是你在水月庵旁已经呆了足足二十一年?”
“正是。”
傅小官的视线从溪水中收回,落在了崔月明的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辛苦你了。”
崔月明本以为傅小官会问及他知道的拜月教策门的秘密,没料到傅小官高高举起,却又这般忽然的轻轻放下。
“……这是属下之职责。”
傅小官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他将这张纸展开来,“你瞧瞧这字迹,可曾眼熟?”
这是他从大理寺卿苏山岳那里要来的拓印,这上面自然就是夫子庙山腹下的那首《再别康桥》。
崔月明很仔细的看着这张纸,而傅小官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崔月明的脸上。
然而他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到任何的异样!
果然,崔月明开口说道:“这诗……倒是有点意思,但属下确实未曾见过。”
傅小官微微有些失望,崔月明接着又说了一句:“看这字迹极为洒脱,落笔收笔之间行云流水,笔意凌冽……依属下所见,怕是武林中人,而且,武功极高。”
崔月明的这番话印证了傅小官初见这字时候的猜想,以至于他曾经一度以为这字是道院观主苏长生留下来的。
但在见了苏长生给他的那封信之后,他打消了这个看法,因为苏长生说他不是,而那字迹确实也差异甚大。
他现在极度怀疑一个人,所以他拿出了这张纸,以为可以从崔月明的神态上看出一点端倪,但现在他却毫无所获,难不成那个怀疑也是错的?
“殿下这字从何而来?”
傅小官收起了这幅字,笑道:“从夫子庙的山腹中得来。”
“哦……属下听说过那事,这人也是厉害,居然搬空了一座金山。”
傅小官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走,回去吧。”
“好!”
……
……
月已中天,傅小官却毫无睡意。
他干脆起了床,站在了窗前。
崔月明是在泰和四十一年春到的金陵。
这是一个敏感的年逢,因为在母亲的墓碑上,傅大官所写的墓志铭中,他也是在泰和四十一年春到的金陵。
他所写的与母亲那些相识相知是假,但这年份却是真的。
也就是说,在泰和四十一年的那个春天,傅大官是和崔月明一同到的金陵。
而傅大官给崔月明的命令仅仅只有一个:监视水月庵!
傅大官自始至终知道水月庵是拜月教的一处联络点,他甚至知道一念师太的真实身份。
他为了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安排?
若说那胖子为的是覆灭拜月教,傅小官显然不信。
那么胖子所图唯有一个:陈朝宝藏!
虞问书说陈朝之宝藏,唯有圣女知道地点,而又唯有策门大长老才有钥匙。要想寻到并开启那处宝藏,二者缺一不可,除非是像他这样用炸、药。
夫子庙完好无损,显然不是暴力破开。
胖子忽然之间有了那么多的银子……傅小官基本已经肯定那金山就是被胖子给劫走的,所以他再没有吭声,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胖子是如何做到的。
尤其是那首诗!
若胖子就是穿越者,可为何崔月明在看了那幅字之后却毫无反应?
字迹可以作假,但傅小官绝不相信胖子在二十一年前,就改变了字迹。
难不成当时进入那山腹里的不仅仅胖子一人?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天涯明月刀
这一夜傅小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同样是这一夜,在从金陵往沃丰道的必经之路上,在一座名为天水的小镇,在这小镇上,有一间名为小酒馆的小酒馆里一直坐着一个少年。
他的面前放着六个酒壶和一碟花生米。
其中的五个酒壶已经空了,但这碟花生米仅仅少了五颗!
他吃一颗花生米就喝了一壶酒。
一壶酒一斤八两,三十二度,度数不高,却也醉人。
可他非但没有醉,反而眼睛越喝越亮!
这让小酒馆的老板娘很是好奇,于是她取了一壶酒,干脆坐在了这少年的身旁。
“贵姓?”
“宋终。”
“……送终?”
“对,宋终。”
老板娘看了看那少年放在身旁用黑布包裹的长刀,又看了看那少年此刻握住筷子的手,忽然笑道:“喝了这么多,但这手依然稳定,阁下是刀道高手。”
宋终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说话,尤其是和陌生人说话。
所以他没有去问这老板娘姓什么,甚至就连视线也仅仅在这老板娘的脸上停留了一息,就投向了门外。
门外是大红灯笼映衬着的暗红的光线,在宋终的眼里,却殷红得像血一样——刀山上的血,那一夜比这灯笼还要红!
观主仗剑入刀山,刀山上下六百二十三口人,无一活口。
而刀山派往青云山的六百三十二口人,也无一活口。
曾经风光无限的南刀山,而今仅仅剩下了他一个!
当然离开刀山自寻前程的人不算,比如那个助纣为虐的白玉莲!
宋终很明白以自己而今一流的身手,根本不是道院观主大人的菜,但这事却因傅小官而起,那傅小官又是观主的关门弟子。
所以……杀不了苏长生,也杀不了苏珏,甚至就连高圆圆也杀不过,那就只好杀傅小官了——这个狗贼!六扇门就是这狗贼提出来的!
而今六扇门在苏珏的带领下,就像疯狗一样的四处杀人。
他们杀了许多的不愿臣服的绿林中人,他们说……谁敢再传尚皇后的谣言,他们手里的刀剑就会让谁闭嘴!
他们杀了十来天,将这偌大江湖杀得渐渐平静。
随之而来的却是父亲的手书——而今张贴在各大重要集镇。
那字确实是父亲所写,而内容……却是忏悔!
忏悔他冤枉了尚皇后,诉说了他猪油蒙了心,妄图陷尚皇后于不仁不义之境地。
宋终的筷子没有落在花生米上,而是放了下来,他拧着最后一壶酒,猛的灌了一口。
父亲宋擎天落在了朝廷的手中,恐怕生不如死。
他没有妄图去营救父亲,他甚至没有去想挟持傅小官让朝廷放了父亲,因为就算真放了,就算逃去天涯,只怕道院的那些疯狗也会追着去咬,直到将他们咬死为止。
与其那样去死,莫如将罪魁祸首的傅小官给杀了,还能在这江湖留下一个美名。
“我叫青青,青青草原的青青……”
老板娘也拧着酒壶灌了一口,砸吧了一下小嘴儿,看向了宋终,笑道:“夜已深,我这小酒馆该打烊了,宋公子若是要住店……上面还有两间上房,宋公子若是不住店,就请结下账带着这壶酒离开。”
宋终的手往腰间一摸,却没有摸到钱袋子。
他低头一看,原本挂在腰间的钱袋子不翼而飞!
他豁然一惊,然后他的脸忽然一红。
青青一瞧,笑得更加灿烂。
“看来……宋公子没有银子了。”
“不是,我本来、本来有的。”
青青伸展了一下腰肢,“奴家十八岁在这天水城开店,至今已足足十年。这十年里,像公子这般的情况,奴家最少遇见了上百次……”
她的脸儿忽然一沉,“莫要以为你带着刀,奴家就会怕。”
说着这话,她的手掌缓缓的没入了桌面,又道:
“你若是今儿拿不出银子,就请将刀留下,也或者答应去为奴家做一件事。”
宋终眉间一蹙,他盯着嵌在桌面里的那只手看了足足五息。
这女人是个高手!
刀是他的命,这当然不能留下。
宋终抬起头来,看向了青青,“什么事?”
“你既然叫宋终,就去帮奴家杀一个人,为他送终!”
“杀谁?”
“傅小官!”
宋终一怔,“姑娘与傅小官有仇?”
“这不是你该问的,江湖规矩,宋公子可记得信守承诺。”
“……好!”
“今夜月明,带上你的刀,留下这剩下的酒,前往雨荷驿,杀了傅小官,奴家亲自为公子煮酒!”
宋终握住了刀,走出了小酒馆,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将长刀背在了背上,踏着月色离开了天水镇。
青青看着那背影忽然笑得花枝招展,这时一个瘸子从后院走了进来,拿着桌上剩下的那壶酒一口饮尽,“这是第几个了?”
“第十八个。”
“加上我,就是十九个,杀得死傅小官不?”
青青沉默了很久,“估计还是杀不死,但来不及再等人了。”
瘸子皱了皱眉头,“那怎么办?”
“若是再加上我,就是二十个,该能够杀死他了。”
天水镇的小酒馆打了烊熄了灯,许久之后那门再未曾开过,那灯,也再未曾亮起。
……
……
傅小官一行离开了张平驿继续往东而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小官向南宫飘雪详细的解答了她所提出来的疑问,其余的时间他和四个美人儿说笑着,在车队停歇时候,他会和云西言聊聊接下来的规划。
偶尔他也会沉默一段时间,却不是在想留下了《再别康桥》这首诗的那位穿越前辈,而是想着治理沃丰道的细节问题。
比如包产到户。
比如栽桑养蚕大棚种植等绿色生态农业。
也比如高新技术孵化区的筹建和规划等等。
如此一路而行十日,风平浪静,贾公公曾经担心的问题至今未曾出现。
宣历十年六月二十五正午时分。
云层低矮,天气很是闷热,车队来到了雨荷驿,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瓢泼般的倾泻而下。
“倒是应了景。”
傅小官站在驿站的二楼,看着雨打荷叶,觉得这场雨来得正是时候。
第六百九十章 碎
积攒了许久的暑热在这一瞬间散了去。
地上的尘土在暴雨的冲击下飞扬开来,散发着浓浓的泥土味儿,不太好闻。
而那方荷塘上,已缥缈起淡淡的水雾来。
那水雾随风而荡,便送来了荷叶还有荷花的芬芳,泥土的腥味儿渐渐淡了,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本是欣赏雨打荷叶的上好时候,但谁也未曾料到巨变陡然而生——
就在傅小官所站之处,他身后的那间房间里,那扇原本关着的门,突然“砰……!”的一声爆了开来。
傅小官尚未来得及回头,宁思颜背上的阔剑已盎然出鞘。
那门里冲出了一个人,那人无比冷静的劈出了一刀。
刀势凌冽,刀意盎然,刀锋距离傅小官还有三尺距离,但他已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
“铛……锵锵……”
数声撞击声不绝于耳的响起,清脆明亮,将这噼里啪啦的暴雨声生生的压了下去。
宁思颜的阔剑在一瞬间连续在那大刀之上劈出了四剑!
刀剑相逢,四剑之后,那大刀退后了一步。
宁思颜一声大喝,踏前了一步,手中阔剑陡然斜斜一撩,“砰……!”的一声,他欺身而上,阔剑再次荡开了长刀,他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腹部。
那人豁然而退,退入了屋中,宁思颜正要冲入,却在那一瞬间阔剑迅速的挽出了朵朵剑花。
“叮叮当当……!”
他没有冲进去,反而退了出来。
一篷铁蒺藜在那一刹那奔着他迎面而来!
屋子里有两个人!
另一个是个女人!
“小心!”
宁思颜一声大吼,傅小官早已转身,并取出了袖袋中的枪。
两把枪。
一把小枪一把燧发枪。
苏苏在那一瞬间也取出了两把枪——没有了琴,她习惯了用枪。
徐新颜微蹙了一下眉头,她并没有参战,而是站在了傅小官的身旁。
张沛儿已拔出了背上的剑,她却看向了左边——左边的走廊上出现了四个人!
徐新颜也在这一刻看向了右边,右边的走廊上出现了六个人!
云西言有些紧张,他左右看了看,这特么的,难不成这就是江湖仇杀?
可紧接着他看向了下面——
就在暴雨之中,这一路护送着车队的五十号人已经与六名绿林强人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南宫飘雪的面容有些严峻,她看了看傅小官,傅小官居然一脸淡定,甚至嘴角还挂着一缕笑意。
左右两边的敌人拔出了刀剑,一个个长身而起,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沉默的欺身而来。
徐新颜拔出了剑,和张沛儿几乎同时向走廊的两边冲了过去。
苏苏就在此刻抬起了手,指向了右边六人中的一个,然后她嘻嘻一笑,扣动了扳机,“砰……!”
一声嘹亮的枪响,一人中弹,云西言便听见了“啊……!”的一声惨叫,他猛的转头,便看见一个强人“噗!”的一声躺在了地上。
这、就是燧发枪的威力?
傅小官忽然拍了拍云西言的肩膀,吓了他一大跳。
“拿着。”
傅小官将手里的燧发枪递给了云西言,“这玩意是这样用的……”
他又取出了一把,瞄准了对面握刀的那少年。
云西言紧张的看着傅小官的手,当那少年提刀再次冲到门口的那一刹那,他扣动了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这一枪正中那少年的胸口。
云西言的视线移了过去,便见那少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手捂住了胸口,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那少年却还没有死。
他突然发出了一一声惨烈的嘶吼,“傅小官!你这贼子,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居然双手握住了刀柄,刀势在这一瞬间更加凌冽,长刀挥舞,破碎了那门,那墙,然后兜头向傅小官劈了过来。
云西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下意思的抬起了手,无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砰……!”
他感觉到握枪的手剧烈的一抖,对面那凶人手里的刀一滞,“哐当!”一声,长刀落在了地上,他的身子向后倒去,噗通一声,将云西言惊醒。
他打了一个寒颤,声音都在颤抖,“我、我、我杀死了他?”
“对,你杀死了他,这种感觉怎样?”
云西言咽了一口唾沫,“不太好。”
“看着,这样装填弹药。”
傅小官好整以暇的教着云西言用枪,宁思颜此刻拔剑冲入了房间,里面却已经空无一人。
人呢?
跑了?
宁思颜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特么的还没弄死一个呢……右边人多,老子去右边砍两个!
他陡然飞了起来,手中阔剑银光闪闪,“呔,兀那贼子,留下……!”
“砰……!”
他的话音未落,苏苏一脸笑意的开了第二枪。
宁思颜便眼睁睁看着那贼人在空中挥洒着鲜血落到了一楼。
这架打的就没意思了。
“别开枪!让我砍两个啊!”
宁思颜回头一声大吼,这群贼人就难受了,说得老子们就像菜鸟一样,老子们在江湖上可有着响当当的名号,你这小儿居然敢欺我!
三把剑在那一刻向宁思颜劈了过来,傅小官装填好了弹药,“一群乌合之众,速战速决,赶紧杀了吃饭。”
“砰……!”
他抬手就是一枪,正中一剑客的眉心。
宁思颜手中阔剑锵锵两声将两把剑荡开,云西言此刻也装填好了弹药,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
那就再弄死一个!
他抬起手来,扣动了机扩,“砰……!”
宁思颜的剑正好要刺入其中一名剑客的胸膛,可偏偏云西言的枪却在此时响起。
那剑客“啊……!”的一声发出了一声惨叫,云西言正要无奈的收剑,却发现那剑客的身上并没有冒出血来。
那剑客也是一惊,他低头看了看胸膛,咦,没打中。
那特么我叫什么?
可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然后他看见了一把剑刺入了他的腹部。
“啊……!”
他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宁思颜收剑,一篷鲜血在他的腹部喷涌而出。
老子终于杀了一个!
另一个剑客亡魂大冒,这打个屁啊!
转眼之间,身边的五个人就只剩下了两个!
额……不对,就剩下了自己一个,另一个也刚刚被那女人给砍翻在地。
这特么简直是以卵击石嘛。
扯呼!
第六百九十一章 裂
“枪,就是这么用的,你继续。”
“刚才好像没打中。”
“……还好,其实我担心你打中宁思颜。”
“……这,我尽量不误伤队友。”
张沛儿细剑翻飞,她施展了浑身的解数挡住了四人的数轮攻击,却已险象环生,后退了足足五步。
“我来助你!”
宁思颜展开身形向右边冲了过去,可紧接着他便听见了“砰砰砰”三声枪响。
“你还是下去帮忙吧。”
宁思颜身子在空中一扭,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三个强人倒在了地上。
这剑……好像没什么鸟用了!
得找傅小官弄两把枪,像苏苏那样,衣服上连半点血迹都不用沾染。
多爽。
哪里像自己,傻了吧唧的飞来飞去,若不是那个菜鸟书生,老子一个都捞不着!
他冲入了雨中,加入了下面的战斗,觉得这里才是江湖。
他杀得兴起,阔剑席卷着暴雨,带走了一条生命,酣畅淋漓间,他一步踏出,溅起一篷水花,阔剑斩向了另外一名强人。
傅小官瞧了瞧,张沛儿将这右边的最后一名强人斩于剑下,二楼的战斗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结束了。
他摇了摇头,嘟哝了一句:“果然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他的话音未落,二楼的一间房间又打开了。
这房间里走出了一个人,他的右腿往前迈出了一步,然后左腿再往前一拖,右腿又往前迈出一步,左腿又往前一拖……这是个瘸子。
这瘸子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直起了腰,看向了傅小官。
紧接着,那房间中又走出了一个人。
这是个少年,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用黑布包裹的长刀。
这少年走了一步,站在了瘸子的身后。
那房间里再次走出了一个人来,那是个女人,她的手里拿着一只箫。
她与那少年并肩而站,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瘸子开了口:“定安伯,江湖与你何干?你当你的逍遥小地主,逍遥小侯爷不是很好吗?干嘛要成立那个什么六扇门?”
“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取你狗命的人。”
瘸子傲然而立。
傅小官抬手就是一枪,还说了一句话字:“傻笔就是这样炼成的。”
“砰……!”
“锵……!”
“哈哈哈哈……!”
瘸子大笑!
“怎么样?你手里那玩意儿打不穿瘸爷胸前的钢板。”
傅小官又抬起了手,又说了一句话:“真特么没脑子!”
“砰……!”
“额……”
“嘭……!”
瘸子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他的额头有个洞。
宋终和青青豁然皱眉,他一声大吼:“狗官,敢不敢与小爷提刀一战?”
傅小官笑了起来,“我战尼妹!”
“砰……!”
……
……
“前车之鉴,前面明明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了这枪下,后面这三人见事不可为本可以逃跑,为何偏偏还有如飞蛾赴火一般来送死呢?”
发生在雨荷驿的战斗仅仅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就结束了。
死了足足十九个匪人,活捉了一个,他正是宋终。
令云西言极为不解的就是后面的这三个。
“这不算荒唐,荒唐的是一度有人以为用狗血淋身可防这凶器……至少这三人还懂得装上铁板。”
傅小官顿了顿,又道:“新的事物诞生,彻底改变了江湖格局。曾经仗剑天涯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说着这话,傅小官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宋终,“比如像这个傻子,他居然问我敢不敢提刀和他一战……你说他是不是很蠢?我手里有枪,放下枪去拿刀,他以为我会那样做,因为此前的江湖讲究这单打独斗。”
“可那是他们以为的江湖,若我真那样做了,那我就蠢得和他没有两样。”
宋终的大腿中了一枪,徐新颜此刻已经废去了他的武功。
他就像一条狗一样躺在地上,却依然凶狠的狂吠:“傅小官,你不讲武德!”
傅小官乐了,“你们瞧瞧,就这脑子显然适应不了江湖的改变。算了,瞧着碍眼,找根竹竿,把他绑在竹竿上,架在马车上,这一路去沃丰道,让所谓的江湖中人都好生瞧瞧。”
“时代在变,与时俱进这个思维,不仅仅是朝廷官员需要有,这天下人,包括江湖中人也必须得有!”
“朝廷中的官员无法改变者,终将被淘汰,而江湖中人冥顽不化者……那就只好掉了脑袋。”
徐新颜迟疑片刻,“会不会引起众怒?”
“放心,习武者,当明大义。江湖中有许多的人,而愚蠢者终究是少数。”
“神剑三旅需要补充兵员,正好借着这机会,为八师兄招揽一些人手。”
宁思颜看着傅小官,这家伙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他用六扇门为棍子,敲打着江湖中人,却又递给了他们一颗糖果。
愿意归顺者,发了牌子可自由行走天下,看起来他们和曾经并无二致,而事实却是他们的脖子上却已经被套上了一条绳索。
他们的名字籍贯甚至家人等等信息都留在了六扇门,从此往后,当他们要提刀拔剑时,免不得多了许多羁绊。
“其实我并不是要将这江湖给填平了,江湖的存在有其意义,武功这个东西我非但没有想要灭绝,反而希望它更加昌盛。若真是失传了,这才是天大的遗憾。
当然,这种昌盛是建立在有序的基础上。所以道院即将成为虞朝的国教,这是为天下武林竖立起的一个榜样。
江湖中人完全可以建立宗门嘛,只是需要在六扇门登记造册而已。
这一政策,也将在武朝推行,从别国而来的武者,当遵循此规矩,为的是避免以武犯禁,而导致更多的人头落地。”
所以他这是发乎于心的慈悲?
以杀止杀,杀出这规矩,杀出天下的一番太平?
宁思颜不太明白,云西言却陷入了深思。
这位定安伯,并不是表面这般和善之人啊。
他此举将彻底的分裂了江湖,在朝堂扶持之下的各大江湖门派,自然会向不服者挥下屠刀。
他用江湖人手里的剑,去杀江湖中的人。
就算是苏珏……只怕也是他手里的一把剑!
第六百九十二章 忧其远
这场雨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
就在这暴雨之中,崔月明骑着快马向雨荷驿狂奔而来——他本来去了前站,这雨荷驿本没有作为定安伯车队歇脚的地点。
他未曾料到这突然其来的一场雨将定安伯留在了雨荷驿,他更没有想到居然有贼人如此大胆铤而走险行刺定安伯。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差点吓傻掉了!
那可是武朝的皇子殿下!
武朝未来的皇帝!
他要是在雨荷驿出点什么事……崔明月在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带了一百兵蚁,骑着快马,冲入了这暴雨之中,如箭一般疯狂的冲到了雨荷驿——
“殿下在何处?”
“回大人,殿下在……”一名兵蚁伸手往前一指,崔月明转头一看——
那荷塘边有七把油纸伞!
“殿下说,雨中赏荷,别有一番风味。”
崔月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的那张被雨水溢满沟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转头问道:“有多少贼人?”
“回大人,二十个。”
崔月明眉间一蹙,“死了还是跑了?”
“全死了,哦,不,还有一个挂在竹竿上……定安伯等人在上面杀了十三个,”这名兵蚁似乎还有些难以相信,又道:“那枪太厉害了!一枪一个啊,当时就把属下差点吓傻了。”
崔月明抬头一看,车队的一辆马车上隐约可见一个可怜的人影,这厮……该死!
“小心戒备,别叨扰了殿下赏花!”
“属下遵命!”
崔月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天下恐怕再没有比位殿下更心大的人了。
这么大的雨啊,刚刚才遇见敌人刺杀,换着寻常人,哪里还有心情赏荷!
他抬步又走入了雨中,向傅小官走去。
傅小官当真在赏荷。
只是他赏荷的脸色有些严肃,就连眉间也多了几分沉重。
定安伯看着这景致在想什么呢?
难不成是想作诗一首?
云西言很是郁闷啊,我的爵爷,我特么衣服都湿透了,咱们回房去喝杯热茶不好么?
这纸伞哪里挡得住暴雨啊!
对于赏荷或者踏青这种文艺之事,云西言从无兴趣,这在他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有满腹才学的草包学子附弄风雅而已,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哪里想到堂堂定安伯这种真才实学的高人,居然突发奇想要在这暴雨中赏荷……就在二楼上赏不好么?
非得跑到这荷塘边来!
他不敢说呀,定安伯既然都去了,作为定安伯的首席秘书长,他自然也只有跟去。
他又瞅了一眼傅小官的脸色,依然是那般的沉重——这赏荷不是为了身心愉悦么?为什么这位爵爷越赏越不高兴了呢?
傅小官并不是在赏荷,他一直看着水位线。
从站在这荷塘边到现在才半个时辰,可这水位线已经升高了至少两厘米,换着曾经的天气预报,那就是一小时的降水量达到了二十毫米——这是大暴雨的级别!
那么这场大暴雨的覆盖范围会有多广?
长江沿线,汉江流域,亦或黄河沿线,会不会出现这样的大暴雨?
临行前两天,他和水部郎中崔子期有过一次见面,两人就在商业部聊了一下午。
崔子期极为认同他对黄河流域水患治理的看法,并说到了很是担心的长江流域。
“自古以来,有河患而无江患。但下官此次沿着长江而下至荆江河段,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上游的森林植被有减少的迹象,而荆江北岸的云梦泽,其水位比历年退后了足足一丈距离。”
“迷茫浩渺与天无际的鄱阳湖和八百里洞庭……按照当地老农的说法,比之以往也缩减了许多。”
“这些年来,长江未曾发生过水患,反而水量呈现出降低的趋势,这导致了沿江两岸的河堤疏于治理。”
“尤其是荆江大堤,古有不惧荆州干戈起,只怕荆堤一梦终这个说法。若是荆江大堤出现了问题……其下恐怕就是千里泽国之景象。”
对于长江的隐患,傅小官没有时间去实地探查,但他相信崔子期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所以他带着崔子期去了御书房,将这番担忧报给了宣帝。
宣帝对此似乎并没有重视,他认为黄河的问题远比长江严重——这没有错,所以他封了崔子期黄河河道总督之职,将崔子期派去了黄河。
那么长江呢?
水部也派了人去,但若是地方官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水部的官员也无能为力。
像今儿这样的大暴雨,若是在长江以及汉江一线连续下个几天几夜……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吧。
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浑身都已经湿透。
“这雨……当真是几多欢喜几多愁啊!”
定安伯的这番感叹,令云西言和崔月明一怔,不明白这位爵爷为何会有如此感慨。
“走吧,回去。”
一行人回到了驿站,各自去了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聚集在了傅小官的房间里。
南宫飘雪忽然问道:“刚才,你是在看雨而不是赏荷?”
傅小官点了点头,为南宫飘雪捣鼓着一杯果汁,说道:“水这个东西,利用得当可造福于人,但若成患……却会夺去无数人的性命,令许多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你担心这雨水成患?”
“但愿我多虑了,来,喝了它……武朝的江河有哪些?”
南宫飘雪接过果汁,说道:“长江从武朝边境而过,武朝境内有纵横四条江河,分别是南北走向的清江和南苍江,以及西东走向的大陵河和黑龙川。”
她顿了顿,忽然笑道:“南苍八州,就位于南苍流域和清江流域的正中,南苍山脉阻挡了从西北而来的寒冷空气,那地方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故而有武朝天赐之地的说法。”
傅小官自然听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胖子在南苍八州买买买至今未停……他究竟想干啥?
对了,明年开春,得将傅三代的种子和红薯送一部分去南苍八州之地。
胖子说得对,自己家的种子种在自己家的田地里,这样才有大地主的样子。
第六百九十三章 虑其近
这场大暴雨下了整整一宿。
次日天明,这暴雨终于停了下来,但天空依然阴云密布。
车队再次启程,碾压着泥泞的道路,车速缓慢了许多,也颠簸了不少。
傅小官掀开了车帘,时不时会瞧一眼外面,不觉间他脸上的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张沛儿循着他的视线向外面看了看,外面是广阔田野,可见有几个农人正在劳作,并未曾发现什么异样。
“你看……”
傅小官指了指窗外,“昨日那一场暴雨,正逢稻谷抽穗。这田间的稻谷倒了不少,幸亏小麦已经入仓,不然今年这田间地头的产量至少得少收两成左右。”
张沛儿有些懵,同样生在临江,这位曾经的纨绔后来的才子,难不成还懂这些?
徐新颜苏苏和傅小官相处的时日已久,对他的这些言语倒未曾觉得有何异样,但南宫飘雪却比张沛儿还要惊讶。
她自然听说过傅小官的过往,这位曾经的临江小地主……似乎对农事知道的还不少。
这是好事情!
接地气。
农为国之根本,他以后是要当武朝皇帝的,能够知晓这些,下面的那些官员自然没可能骗得了他。
“所以无论是虞朝还是武朝,农业的基础设施太过薄弱,这需要国家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才有办法改善,哎……”
傅小官一声叹息,张沛儿便问了一句:“这能如何改善?”
“修建灌溉渠和排水渠,当暴雨来临的时候,打开排水口,稻田里的水就能够通过排水渠而流出去,不会像现在这般,水直接漫过田埂,从上往下,几乎每一块稻田都会被漫过来的水给冲得倒下一大片。”
“这是一个大工程,但若是修好了,却利在千秋。”
张沛儿没有再说,南宫一羽却眼睛一亮,“回了武朝,你就可以这样去做了。”
傅小官点了点头,却说道:“沃丰道,就可以这样去做了。”
“宣帝没有给你这笔银子。”
“……到时候想想办法。”
这仅仅是一路之行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但也正因为这个插曲,南宫飘雪开始强迫自己吃菜蔬,并主动的开始喝果汁——她希望自己的这病能好,因为她忽然发现到了傅小官的身边,自己居然多了许多的期望。
比如这医学院,比如怀里的这本医学圣典,以及他曾经无比慎重的说的那青霉素。
当然,更主要的是她想亲眼见证傅小官回了武朝之后,武朝会出现何等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就在这时候,她第一次真心的感谢了奚太后一番,虽然奚太后行了大逆之事,但她却为自己选了一个好夫婿。
南宫飘雪一脸柔情的看了看傅小官,随手从果篮中取了一颗樱桃,自然的放到了傅小官的嘴里。
傅小官裂开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很酸!
这辆马车中充满了柔情蜜意,马车外的那竹竿上挂着的宋终却生不如死。
他本来还在大骂着傅小官这狗官,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骂了。
任凭谁被挂得这么高还挂了一个通宵,他都不会再有多好的精神。
宋终现在只想死,但他知道自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父亲宋擎天而今只怕也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曾经的刀山掌门,曾经的刀山少公子,而今……却落得了如此下场,这该死的傅小官,苍天啊,你怎么不降下一道雷霆将他劈死啊!
或许是受了他心里的这番感召,阴沉的天空忽然有隆隆的雷声想起。
宋终抬起了头,望着越来越浓厚的乌云,紧接着,一道闪电如银蛇一般从那云层的深处闪烁而来——
它从天而降!
“噼啪……!”一阵声响,宋终豁然瞪大了眼——你特么的劈错了啊!
他仅仅起了这么个念头,紧接着车队便停了下来。
空气中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傅小官心里一叹,大意了啊,忘记了那厮被顶的那么高,活生生一避雷针!
不用出去,他就知道肯定是宋终被雷给劈死了。
果然,崔月明急匆匆跑了过来,“那贼子,糊了。”
“那就在旁边撅个坑,把他埋了吧。”
车队再次启程,这次的速度快了一些,因为眼见着又是一场暴雨来临,距离下一处驿站还有十余里地。
然而这道路虽然是官道,但依然难行。
暴雨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马车的棚顶,顷刻间车窗外便是蒙蒙一片。
傅小官放下了车帘,摇了摇头。
“取纸笔来,我得给胖子、给我那父亲写一封信。”
南宫一羽取出了纸笔,正要磨墨,却见傅小官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支炭笔,“武朝的路,现在就得着手开始规划了。在规划期间,水泥作坊得建立起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落了笔,又道:“交通对于一个国家无比重要,无论是出于经济还是政治以及军事的目的,它都应该被各国的皇帝重视。
可偏偏就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也或者是真的缺银子。”
“其实解决的办法很多……飘雪,你有没有武朝的地图?”
“……这个真没有。”
“哦,没关系。我就知道从祁山往观云城这一条路。”
傅小官洋洋洒洒的写着,向傅大官详细阐述了修路的重要性,以及他对这路的设计标准等等。
至于要花多少银子,他没有去考虑。
那是胖子该考虑的事。
写完这封信,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张告示,这是为苏墨招纳兵员的告示。
神剑三旅在剿灭了拜月教之后,三千人仅仅剩下了两千二,得补充至五千人。
这些人以道院外门弟子为基础,招纳的又是江湖人士,这只队伍得好生洗洗脑子,等他们在岷山里训练完毕之后,等自己差不多要离开虞朝之前,得调去下村……那时候下村的位置将极其重要!
至于苏墨来信提到的远征军,这只军队傅小官没打算一口吃掉,所以他给苏墨的建议是送给费大将军。
随后他叫来了崔月明,“这东西,在所过之处的每一个集镇,都张贴几张在繁华之处。另外这个,现在就派人送往武朝,交给父亲。”
“属下领命!”
崔月明转身而去,南宫飘雪极为关切的看了看傅小官,她顿时明白了武帝派她来傅小官身边的目的——
他……当真需要人照顾!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兰陵县
宣历十年七月初五。
傅小官此行的车队走了足足二十天,于七月初五的正午抵达了兰陵重镇。
按照现在对沃丰道的划分,傅小官将兰陵重镇给要到了沃丰道的管辖范围之内。
他需要兰陵镇,因为他要将这个曾经的军事重镇打造成为沃丰道的商品集散中心。
兰陵镇也因此而被他给升级成了兰陵县,划归清州管辖——曾经的兰陵镇因为是一处军事要塞,面临着来自夷国的威胁,导致了这地方地广人稀。
现在这地方已经没有了威胁,而且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好。
它的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兰陵原,而它的前方则是丘陵地貌。还有一条洗马河从洗马原流来,弯弯绕绕从兰陵城绕城而过,流入了兰陵原,却不知道流向了那里。
而今的兰陵县县令是恩科第二的何生安,他此刻并没有在兰陵县衙里,而是在关山集。
关山集关氏族院里,坐着许多人。
他们此刻正看着台上的那个新任的县令,眼里多少有些怀疑——太年轻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所谓的县太老爷,应该是德高望重老态龙钟的模样,可这位才到任不过半月就跑到这地方来的县太老爷却连嘴上的胡须都未曾长齐。
当然,哪怕是关氏族长也不敢出言顶撞,毕竟像关山集这样的穷乡僻壤,可还从未曾有县太老爷来过。
所以此间除了何生安在说着话之外,便只有夏蝉的嘶鸣声。
何生安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又道:
“从此往后,关山集再也没可能遭遇战火。从此刻开始,关山集将恢复生产。今儿本官前来是想要告诉你们一声,按照定安伯之政策,关山集所有的荒地将由兰陵县统一重新丈量,重新进行分配。
这是国策!
无论是关山集还是花溪以及林家铺,沃丰道所有的土地,都将重新丈量,施行包产到户之政策。
何为包产到户?
那就是按照每一户人家的人口分田地。
兰陵县人口流失最为严重,这有历史的原因。但接下来,在所有的荒地统计完毕之后,将会迁入对应的人口。
诸位,这些迁入的人口,本官希望你们能够一视同仁!
因为兰陵县同样要招商引资,现在已经有商人前来和本官洽谈。
许多的作坊将在此建立,这些作坊需要大量的人,而你们和迁入的人口,都将在这些作坊中获利。
若就凭着而今关山集的这些人……谁敢来投资?
关老族长,若你是商人,你会选一个连人都没有的地方来投资建厂吗?”
下面的人群发出哄笑,关老族长杵着拐杖站了起来,转身对着族人说道:
“你们莫要笑!县尊大人说的可是最实际不过的东西。咱们这关山集贫苦了上百年了,而今好不容易得来了机会,我在这里申明一句,迁入关山集的所有人,务必视为同宗族之亲人!
谁要是给老子使绊子,老子就召开宗族大会,将其逐出宗族!家谱除名!”
关老族长这句话一出,下面的人顿时就认真了起来。
何生安会心一笑,对付乡民,只需要抓住乡绅族长就够了。
“关老族长所言,可绝非危言耸听,有故意作乱者,本宫也定绕不了他!
为了配合这场大变革,得了定安伯之允许,关山集从现在开始设为镇,此后就叫关山镇了。这第一任的镇守提名为关老族长的长子关成羽,本官将呈报给定安伯,由定安伯亲笔批示……”
何生安的话音未落,这院子外匆匆而来一名师爷,他快步的走到了台子上,打断了何生安的讲话:
“禀县尊大人,定安伯到。”
何生安一怔,“定安伯在哪里?”
“就在县衙。”
“好,咱们回去!”
他抬头又对这些乡民说了一句:“沃丰道道台、定安伯,而今已抵达了兰陵县,大家的好日子即将来临,土地改革包产到户之事……两日之后本官派人前来,还望诸位多多配合。”
说着他拱了拱手便急匆匆走到了台下,台下的人群此刻才反应了过来。
“定安伯?他老人家也来了?”
“当然,他可是咱们沃丰道的道台!”
“这么说……当真要有大变革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定安伯是何许人?我可告诉你们,这位县太老爷,可是定安伯亲自选拔出来的!”
“哦……难怪总觉得和戏文里所说的县太老爷有些不一样。”
“如此说来,这好日子恐怕真会来了!”
乡民们对定安伯所知不多,但他们从路过此地的移民口中却听到过太多关于定安伯的故事。
那些移民不远千里背井离乡而来,居然是冲着定安伯的名字!
这本让关山集的这些土著们觉得不可思议,可接着又来了许多的商贾,而他们,同样是奔着定安伯的名头而来。
那些移民们说这里将成为他们新的家园,新的乐土。
而那些商贾们说,这地方,即将彻底改变!
他们不知道乐土像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所谓的彻底改变又是什么模样,但他们却明白一个道理:移民为的是避害,商人为的是逐利!
这些人既然都跑来了沃丰道,那就说明沃丰道将成为移民们的避风港,成为商人们的逐利场。
所以那位年轻的县太老爷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传说中的定安伯,当真来了!
……
……
兰陵城县衙后院。
一颗大黄角树用它的浓荫阻隔了烈日的光芒,坐在这树下的凉亭中,倒是消减了两分暑意。
兰陵县县丞张不负此刻正诚惶诚恐的坐在傅小官的对面,他煮着茶,脑子却依然有些懵。
他是本次恩科第六百二十三名,同样在稷下学宫的大礼堂接受了定安伯所颁发的聘书。
但他仅仅是远远的看过定安伯,哪里像现在,二人之间仅仅三尺距离。
“何生安做得很好!”傅小官撩起衣袖来擦了擦汗,云西言一见,连忙找来了一把蒲扇,他站在傅小官的身侧,正要给傅小官摇扇,却被傅小官一把给夺了过去。
“作为一名官员,自己有手有脚,像摇扇打伞这种事情,当自己来做。”
“我很讨厌当官的端着一副架子,那样的官,只会欺下媚上,逢场作戏,而不会真的为老百姓实实在在的做一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