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何为官?
傅小官这句话令云西言那张脸儿陡然一红。
云西言心想,当年成都府知州大人出府巡查,自己的父亲可真的是鞍前马后卑躬屈膝的为他摇扇打伞,事后可还奉送了纹银数千两!
作为商人,最怕的就是当官的!
无论你有多大的家业,除非在那庙堂之上有足够强大的靠山,否则人家一句话,你那万贯家财便可顷刻间化为乌有。
在云西言的认知中,像定安伯这样的大官,给他摇摇扇子再正常不过,却没料到反被定安伯给训斥了一顿。
他的心里却偏偏毫无懊恼,反而还笑了起来——这,才是我云西言心目中的官!才是我云西言穷毕生之力去追随的偶像!
县丞张不负同样震惊当场。
他本就出生于官宦家族,父亲张西陵曾官至河南道陈州知州一职,却因秉直中正见不惯官场黑暗于宣历二年秋主动请辞。
父亲曾说,官场之水堪比汪洋,你若立志为官……万不可同流合污!
可父亲又说,那就是一个大染缸,当众人皆黑唯你独白的时候,你这官儿可就当不下去了,甚至极有可能掉了脑袋还不明所以。
父亲是不主张自己当官的,可父亲在知道本次恩科是定安伯取仕之后,却又默许了。
而此刻亲眼见到了定安伯,亲耳听见了定安伯的这一席话,他顿时明白了父亲为何会改变了心意——
这位年轻的爵爷,和这朝中所有的官都不一样!
他是一股清流!
关键是他这一股清流还极其壮阔!
他的身份之高,地位之高,在这虞朝,除了皇帝,谁都没有办法动他丝毫。
他又是皇帝的女婿,所有皇帝没理由动他,那么跟在这股巨大的清流身边,自然不会存在父亲所言的大染缸了。
傅小官喝了一口茶水,徐徐又道:“你们要谨记于心,所谓官,心里所装的只有治下的黎民百姓!”
“人们常说父母官父母官,这话我赞成,因为无论谁家的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子女。”
“若是所有的官,都能像疼爱自己的子女一般的去疼爱治下的百姓,百姓们还可能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么?”
南宫飘雪坐在傅小官的左侧,她一脸微笑的看着傅小官,心里极其欢喜。
张沛儿坐在傅小官的右侧,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惊讶,对于傅小官的认知,毕竟更多的还停留在那十四五岁的懵懂年龄。
她未曾料到傅小官对为官之道的认识如此之深,还与众不同。
难怪师傅曾经说,长岭山脉被虞朝所占并非坏事。
师傅还说,放眼天下,唯有道院的观主大人独具慧眼,他早早的就注意到了傅小官。
她想起了当年在临江的家里,父亲名为临江布商之首,却在那些大小的官员面前永远保持着足够的谦卑。
那腰就未曾在官员们的面前直起来过。
但若是遇见了傅小官这样的官,商人们的腰杆是不是就能直起来呢?
就在这时,何生安汗流满面的跑了进来。
他冲着傅小官便躬身一礼,“下官何生安见过定安伯,下官不知定安伯今日前来,有失远迎,望定安伯恕罪!”
傅小官站了起来,走到了何生安的面前,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臂。
“刚才正和张不负聊着何为官,你来的正好,我想要说的是,从此往后,你还有你们,都不必和我搞这些礼节,更不用如此诚惶诚恐,来,入座,看茶!”
他扶着何生安落座,何生安在这一瞬间感动得鼻子一酸,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滚差点就要落下来。
“要说起来,是我打扰了你的计划。所以应该是我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何生安再也止不住内心的彭拜,眼泪夺眶而出,他连忙哽咽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当定安伯一句对不起……下官、下官羞愧!”
傅小官取了一张手绢递给了何生安,这是这个时代的人固有的思想,他能理解,但他却需要改变。
“你、你们和我之间,是存在上下级的关系,但这仅仅是工作分工的不同。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个道理,在我的手下为官,完全不需要迎合于我。
比如今日,你就算不回来,我也绝对不会责怪你丝毫,因为你在为民做事!”
苏苏震惊的看着傅小官,这人……居然如此的与众不同!
虽然苏苏与傅小官接触的时间已有一年余,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小官当官的态度。
而徐新颜却早已展颜一笑,心里想的这就是我心中的良人!
他没有因为位高权重而改变初衷,他的心里记挂着的是天下百姓!
这样的官若是多一些,自己的父母哪里会抛下了自己去逃荒!
而云西言此刻的心情无比激动,他知道自己是真正的遇见了命中的贵人,在这位爷的带领下,他甚至已经看见了沃丰道的光辉前程。
他虽然是定安伯,但他和曾经那个同坐一桌吃着火锅的傅公子,并无两样。
云西言的胸襟陡然一宽,仿佛有一股豪气升起,有这样的一位上官,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当大刀阔斧的去干!
“而今已是七月,接下来的这半年,沃丰道的主要工作,其一在于安民,所有的移民得固定下来,落实户籍,包产到户得在年底之前完成,以免误了来年的春耕。”
傅小官没有再说那些矫情的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我不拘礼节,但咱们这丑话却要说在前头。在正事上你们可务必得上心、得用心!若是耽误了明年的春耕……何生安,哪怕你是恩科第二,我也会将你这县令给拿下!”
何生安抬起了头来,眼里还有泪花闪动。
他抱拳一礼声如洪钟:“请定安伯放心,兰陵县保证完成任务!”
傅小官微微颔首,“当官还需要具备主观能动性,我不是万能的,我更不是神。我会犯错,也会有疏漏。而你们,完全可以对我所作出的决定提出异议,对我疏漏之处,主动的去查缺补漏,这样的官,才是真正的好官!”
“我不需要一个随时得提着线的木偶,我需要的是你们能够真正的把自己当成这片土地的主人!”
“去开垦、去耕耘、去播种,去收获……这才是你们该有的官途!”
……
新年到、灯火可亲,愿诸位书友,岁月无忧、喜乐安宁!
第六百九十六章 沃丰城
宣历十年七月十八,傅小官一行抵达了沃丰原。
这是一处极为广阔的平原。
长岭山脉将它的三面围了起来,阻断了从北面而来的寒流,令这个地方四季如春。
就在沃丰原的中央位置有一座巨大的城,它的名字叫沃丰城。
从长岭山脉流下,横贯整个沃丰原的秀水河在这座城的东城门口一分为三,左右两条绕城而过成为了这座雄城的护城河,而中间一条穿城而过,贯通东西,为这座雄城增添了一抹秀丽的色彩。
高大而雄伟的城墙将这座城团团围住,城中街巷纵横,房舍林立井然有序,看得出夷国是花费了巨大的心思建设这座城的,只是因为而今的沃丰原成为了虞朝的领土,城中的人离去了一大半,这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
也因为没有得到傅小官的示意,被他派来沃丰道的公孙策三人没有安排任何移民进入这沃丰城。
而今,入主这座雄城的虞朝最高官员是宁玉春——沃丰道沃州知州!
这是傅小官的安排,州府和道府同在沃丰城。
此刻已近暮时,宁玉春早已得到傅小官一行即将抵达沃丰城的消息,此刻他正带着一群少年站在了西城门口,等着傅小官的到来。
城中的曾经夷国的居民们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颇为不安,不知道这位活生生从夷国夺去了一大片领土的爵爷,对他们这些曾经夷国的子民是怎样的态度。
那位知州大人的到来,他们也曾紧张过,本以为会发生点什么,没料到那位知州大人仅仅出了一份安民告示,就啥也没做,反而跑去了沃州的各个县郡,对这座城还有这座城里的人居然不闻不问!
那安民告示是这样写的:
领定安伯令:曾经过往已去,从宣历十年六月二十开始,留于沃丰道的所有人,皆为虞朝子民。沃丰城的所有人,请于即日起,前往州府衙门登记造册,领取户籍身份凭证。
至七月初十为止,尚未领取身份户籍凭证者,将视为不愿归顺虞朝,州府将着手清理,驱逐出境!
这告示很简单,意思很明确,曾经的原住民们在踌躇了一天之后,次日的州府衙门便排起了长蛇般的队伍。
“定安伯在虞朝的威望极高,他可是个了不得的少年,想来在他的治理下,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我是不愿意搬走,毕竟在这沃丰城生活了大半辈子了。”
“哎……也不知道这位定安伯会不会对我们低看一眼,毕竟咱们曾经是夷人。”
“从这位知州的态度来看,理应不会,你们想想咱们夷国的官儿,这沃丰城的城主每换一任,我们可都是要去进贡的,但这位知州大人,咱们却连面都未曾见过一次。”
“听说祥泰楼和六福记还有飘香院的几位大老板都曾去拜访过这位宁知州,却都吃了闭门羹。”
“这么高傲?连这几位大老板都不见的?”
“倒不是高傲,而是这位宁知州压根就没在城里。”
“……他在哪里?”
“听说去了秀水县,就是最早来到沃丰原,种植了许多田地的那秀水县。”
“这么说来……倒是个不一样的官儿?”
“谁知道呢,反正先办了这身份户籍再看看。”
……
沃丰城的祥泰楼是一座金楼,主营金银首饰珠宝玉器。
祥泰楼的老板张文辉而今年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
就在这祥泰楼的二楼,此刻正坐着四个人。
他们是六福记的老板乔风,人称乔六爷;飘香院的老板范石林,还有锦绣坊的老板汪小钟。
张文辉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眉间微蹙,“这位知州大人在抵达沃丰城的第二日就去了秀水县……这作风和曾经夷国派来的城主很是不一样。今日请诸位前来,不是为了小聚,而是因为定安伯将在今日抵达沃丰城。”
“我早已派了人在城外三十里地的百花亭打探……我是这么想的,当初诸位听了我一言,留在了沃丰城,今日定安伯前来,我等需去城门外候着。
一来是尽一番地主之谊,当然,这以后他才是这地方的地主了。
二来,也是看看这位定安伯对我等的态度。
不瞒诸位,我决意留下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位定安伯将这沃丰原从夷国的手中夺去。我们都知道沃丰原对于夷国有多重要,可他却真的夺去了!
这需要非常人能及的本事!
另外就是我和虞朝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听闻了这位定安伯太多的事。而今你们也瞧见了从虞朝而来的数以百万计的移民,还有虞朝的五大商业世家的核心人物。
我相信我的判断,这沃丰道……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吧,”
说着他看了看三人,笑道:“我把水云楼包了下来,今儿在水云楼为定安伯接风洗尘,如何?”
飘香院的老板范石林拱了拱手:“我等自然相信张老板的眼光……听说这位定安伯年仅十八,需不需要我在飘香院安排一下?新近院子里来了三个俏人儿,才刚刚调、教好,还未曾出来见过客。”
张文辉想了想,“这事今儿不安排,毕竟这一路舟车劳顿,定安伯想来也已疲倦,改日吧。”
“那我先留着。”
乔六爷哈哈一笑,“范老板,你这可是下了血本啊!我们呢?我和汪老板能做点什么?”
“暂时不用,且看看这位定安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登楼而上,对众人行了一礼,在张文辉的耳旁说道:“定安伯的车队,已过了百花亭,另外就是那位知州大人也回来了,带着十余人正在西城门候着。”
“好……”张文辉站了起来,“诸位,咱们也去,正好也见见这位知州大人。”
一行四人下了祥泰楼,乘着四辆马车也往西城门而去。
此刻的傅小官早已掀开了车帘,看着这片广阔的原野,笑着对苏苏四人说道:“我这临江小地主,而今却跑到这远的地方来种田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新时代
夕阳的余晖为沃丰城披上了蝉翼般的迷幻光彩。
从秀水河而来的风,带走了这夏日的暑热,空气中没有烦躁,反而有一抹淡淡的暗香。
宁玉春带来的人中,有公孙策、商梁和马行空,另外还有席寻梅、席爽父子二人,也还有施一鸣和费谦,共计八人。
此刻他们都在翘首以盼,公孙策三人盼的是定安伯来了,对他们接下来的安排是去何处。
而席寻梅已知道傅小官对他的要求,这些日子他已经在着手整理《虞刑典》,只是尚不知道该如何将刑法和民法给分割开来。
施一鸣四人的心情最为复杂,当初在四方楼上,傅小官给了他们新的人生,但他们尚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傅小官做些什么。
宁玉春和席寻梅并肩而立,对于这位曾经的刑部尚书,宁玉春的心里是极为佩服的,若不是因为薛定山那破事,使这位尚书大人受了鱼池之殃,以他之才华,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比之金陵,这地方显得冷清了许多,但气候却比金陵更好。”
宁玉春瞧了瞧那夕阳,又道:“这些日子我跑了许多地方,在秀水县停留得最久。傅三代那稻种而今长势极好……听闻那位叫王二的农人说,这稻种的名字正是定安伯所取,这位王二,也正是定安伯从西山派来的。”
“王二说这里的土壤肥沃,风调雨顺,按照现在这长势,这一亩稻田大致能够收成在八百余斤……”
席寻梅转头看向了宁玉春,一脸的震惊。
“这……我记得就算是江南两道的农田,亩产也不过区区二百多斤,怎可能有如此高的产量?”
宁玉春一笑,正要解释,却不料有四个人正向他而来。
不认识,所以宁玉春仅仅看了一眼,又说道:“王二说这种子是定安伯在宣历八年开始培育的,当时取名叫富二代,宣历九年再次育种,称为傅三代,也就是而今在沃丰道种下的这些稻谷。
另外王二还说瑶县也种了五千亩,但瑶县的产量估计达不到这里那么高,按照他的预计,却也有六百斤上下。”
这来的四人正是张文辉等,他们此刻一听,定安伯还会培育稻种?
不是,这产量怎可能那么高?
他们虽然未曾种过田,可也听说过呀。
就算是这沃丰原,稻谷的产量亩产在三百余斤,这已经是整个夷国最高的亩产了。
可这位大人……想来他就是知州大人了,可他却说那什么瑶县能够达到亩产六百斤上下!
这不仅仅是张文辉等人不信,就连席寻梅和他们身后的七名少年也无人敢信。
张文辉一脸震惊,但他瞬间醒悟了过来,这事儿没必要纠结更没必要去揭穿。
哪个当官的不浮夸?
这位大人想来也不懂农事,这也情有可原。
他对着二人拱了拱手,小意的问道:“敢问二位,宁玉春宁大人是……?”
宁玉春这才仔细的瞧了瞧四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他也拱手还了一礼,“本官就是,你等……?”
张文辉四人连忙行礼,他开口说道:“小人张文辉,这三位和小人皆是这沃丰城之商贾。我等早有拜见大人之心,却一直未曾有机会。”
宁玉春想了起来,这个张文辉曾经给自己下过拜帖,只是他已经离开了沃丰城。
“哦……初来沃州,事务繁忙,不瞒诸位,本官昨日才回来,还是因为定安伯要到了。”
张文辉四人一听,这位大人言语之中毫无盛气凌人之感,反而有若这清凉晚风,听着令人心情舒畅。
他们原本忐忑的心稍微安稳了少许,却听宁玉春又道:“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之事需要本官为你们解决?尽管说来,你们既然是这沃丰城的商贾,是不是有官吏仗势欺人?”
“这个……”张文辉连忙摇了摇头,“这个真没有,只是我等想要宴请大人一番,聆听一下大人之教诲。”
宁玉春明白了,这些商人的心里不安啊!
他们曾经是夷国的人,而今归顺了虞朝,他们不知道虞朝的新政究竟为何物,更不知道这沃丰道的所有官员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他们想要走走自己的门路,算是求一个庇护。
“我呢,你们大致不了解。”宁玉春没有再用本官,他又说道:“我这么给你们说吧,只要你们遵纪守法的做生意,就没人敢去给你们使绊子。任何人,哪怕是州府的同知通判还是长吏司马,只要有人敢对你们要挟勒索,你们只管告诉我一声。我不拔了他的皮,就枉为这沃州的知州!”
宁玉春这番话掷地有声,却令张文辉四人面面相觑难以相信。
官,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或许这位大人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如果当了真,那可就输了。
宁玉春看了看这四人的神色笑了起来,“你们恐怕不信,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你们自然会知道。”
“小人哪敢不信,只是、只是……这脑子一时半会还未能转过弯来。我等早有心意宴请大人一番,莫如今儿晚就由小人做东,请大人喝上一盏?”
“你们怕是来迎接定安伯的吧。”宁玉春一语道破,张文辉老脸一红,正要辩解,却听宁玉春又道:“这没什么,呆会定安伯到了,若是他愿意去,本官便也跟着喝一杯,若他不愿意……”
宁玉春两手一摊,“那便过几日等我忙得差不多了,我请四位喝一杯。”
“这哪里使得!”
“时代变了,你们曾经经历过的吃喝卡要,从此往后,至少在沃丰道不会存在。这是定安伯对整个沃丰道官员的要求,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商人能够放心大胆的经商。”
“你们赚到了银子,这沃丰道才会富足,你们过得更好,我们这些当官的,脸上才会有光!”
宁玉春的这番话,彻底颠覆了四人的思想,以至于一时之间,他们难辨真假。
而此刻,傅小官的车队,已从远处驶来。
所有人都向那车队看了去,那夕阳,仿佛为那列车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第六百九十八章 接风
傅小官站在了宁玉春等人的面前。
张文辉等人极为紧张的注视着这个位高权重的少年,本以为这样的人儿肯定是极为威严极为冷漠极为高傲之人——少年得志者,多会如此。
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那王霸之气的准备。
可紧接着他们便傻了眼:
傅小官伸了个懒腰,然后给了宁玉春一拳,一脸乐呵的笑道:“你先来,地皮子踩熟了吧?这地方哪里有好吃的?我这嘴里都淡出了鸟来,你做东,为我接风洗尘。”
这话一落,他又向席寻梅拱了拱手,还向施一鸣等人举手打了个招呼。
这是什么讲究?
他可是这沃丰道的道台!
他怎么能够和下属这样说话的呢?
身份都不要了?
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是应该足够的远么?
张文辉四人眼神交流了一瞬,眼里皆是茫然。
宁玉春也笑了起来,“踩熟个屁,说来你不信,我在这沃丰城拢共也就呆了两天,还没出过府衙的门。不过……”
宁玉春看向了张文辉四人,又道:“这四位皆是沃丰城的老商贾,他们今儿前来也是迎接你的,说是想要为你接风洗尘,这就看你是否愿意去了。”
“这感情好……”
宁玉春说的是沃丰城的老商贾,那自然就是曾经夷国的人了。
这顿饭得吃。
一来得让这些商人安心,二来,他也需要从这些人的口中了解一些消息。
比如,那些原住民而今的心态,也比如他们对这新政有何看法?甚至可以让他们也在沃丰道投资建厂嘛。
所以傅小官满脸微笑的看向张文辉四人,这一看,看得四人的心肝儿砰砰直跳!
这笑容实在太和煦了!
太亲切了!
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压力,仿若春风扑面。
“本官,就是沃丰道的道台傅小官。”
傅小官很正式的对这四人说了一句,四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音里依然有些惶恐,但更多的却是喜悦:
“小人拜见道台大人!”
傅小官无比亲切的走了过去,依次将四人搀扶了起来:
“莫要如此生份,说起来,我可也是商人。天下商人一家亲,这以后啊,我还需要你们对沃丰道的经济政策出谋划策,多提提意见和建议……不是,你们当真准备为我接风洗尘?我还真饿了,要不,边吃办聊?”
傅小官这句话的转折有些大,张文辉四人楞了五息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拱手道:“小人确实诚心实意的想要为道台大人接风洗尘,”八面玲珑的他又连忙转身对宁玉春拱手一礼:“小人当真也想请州府大人喝一杯,可州府大人一心为民,小人寻不到大人的踪迹呀,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小人就厚着脸皮邀请大人,还请大人赏个薄面。”
宁玉春哈哈一笑,“那就这么着吧。”
“多谢大人!”
张文辉连忙又对席寻梅等人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的绽放着,“诸位大人,小人将那水云楼给包了下来,请诸位大人一同前去,小人感激不尽!”
席寻梅正要拒绝,没料到傅小官却表了态,“如此甚好,这位老板贵姓?”
“啊……小人免贵姓张,名文辉,在大人面前,这声老板小人可不敢当!”
“张老板有心了,那水云楼地方大不?我这一行可还有百十来号的人。”
张文辉更加欢喜,“够、够,足够!那水云楼可是沃丰城最大最好的酒楼,里面的大厨可是来自夷国宫廷的御厨,今儿就请诸位大人尝尝夷国的风味。”
“好,就请张老板带路!”
“多谢大人,请大人上车!”
张文辉四人同乘了一辆马车,另外三辆让给了席寻梅等人。
傅小官邀请了宁玉春登上了云西言的这辆马车,车队随着张文辉驶入了沃丰城。
……
“这位定安伯……看不明白啊!”乔六爷微蹙着眉头说道。
“是个做大事的人物!”张文辉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你们想想,他仅仅几句话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单凭这一点,他就和曾经的城主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把自己摆在很高的位置,而是放低了身段。至少我没有在他的眼中,在他的言语里感受到对我等的歧视,这说明他当真是极为重视商业,也极为重视商人的!”
飘香园的范石林沉默数息,也开口说道:“说来奇怪,初见他时我的压力极大,可当他开口一说话,这压力陡然就没了,仿佛间觉得他压根就不是什么道台。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这样的人……”他摇了摇头,“着实从未曾见过!”
锦绣坊的汪小钟笑了起来,说道:“我的生意和虞朝多有往来,特意打听过许多关于这位爷的事迹。其中许多你们都已知道,但有一件事你们恐怕还未曾听闻。”
“何事?”
“这次为沃丰道选拔官员,定安伯力排众议,取了一个女子为官!”
“什么……这、这、这也行?”
汪小钟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这女子正是虞朝萦丘司马家的大小姐司马澈!本次恩科第四,而今已抵达清州的宁桑县赴任。
萦丘司马家的下一任家主司马晖正是她的父亲,也在宁桑城,据说司马家将在宁桑大举布局,主要选址在红叶镇,第一间厂房恐怕就快投入生产了,据说预计投入纹银八百万两之巨!”
“嘶……!”张文辉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
“我那锦绣坊,可是和萦丘司马家有着长期的生意往来,这消息,是从司马晖的次子司马韬的嘴里而来,断不会有错!”
三人尽皆沉默,各有所思。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位定安伯是个不拘礼节之人,他居然敢打破世俗以女子为县令!
这沃丰道……当真大有可为!
“看来,我等也不能再居于这沃丰城一城之地了,说起来我们现在算是虞朝的人了,也可以在虞朝全面布局呀!不过,得先从沃丰道开始。”
“张兄此言甚合我意,六福记也得布局了,再晚……只怕这市场都被虞朝的五大商业世家给占去了。”
张文辉等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作出了重大决策,而傅小官此刻也正和宁玉春聊着天。
“这沃丰城,空出了多少房子?”
“一大半,迁哪一部分人进来比较好?”
“迁个屁!卖!我特么的太穷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水云楼
“卖……?”宁玉春瞪大了眼睛,云西言也是一怔。
“当然是卖,把消息散布出去,算了你太忙,这事儿云西言去办!”
云西言张了张嘴,便听傅小官又道:“统计完了之后,把沃丰城房屋拍卖的消息散布出去,不仅仅得让整个沃丰道知道,还得散布到其余十三道!”
“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你们相信我,会有许多人跑来买房子的,等三个月之后,不,拍卖的时间定在十月初一,至于价格嘛,到时候再看。”
傅小官看着云西言,仔细的又吩咐了一句:“你给我记住,所有的想要在沃丰城买房的人,得先交一笔押金,并签署一份意向书。”
“嘿嘿,这个得形成政策,沃丰道所有的县郡州府,那些空出来的房子,全部采用这个办法。”
看着傅小官的那一脸奸笑,云西言咽了一口唾沫,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低声问了一句:“这卖房的收入按照规矩得上缴给户部。”
傅小官大手一摆,“想啥呢?我特么都穷疯了,所有银子全部留在沃丰道,一个子儿户部也别想拿走!”
对,户部尚书是您老丈人,不怕!
……
……
车队在水云楼外停了下来,傅小官一行尽皆下了马车。
他去和南宫飘雪四个美人儿说了说,然后对崔月明吩咐了一声,叫他呆会带着百名蚁群的谍子同在这里用饭,反正有人请客。
张文辉四人早已迎了过来,当他们瞧见了那四个美人儿的时候错愕了片刻——这位爷,风流啊!
不过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却不知道他身后的这四个女子是不是他的夫人。
在张文辉的引领下,崔月明等人安排在一楼的大厅,傅小官带着四个夫人和宁玉春他们一起上了二层楼。
人有点多,分两桌而坐。
席寻梅带着云西言、宁思颜和施一鸣等人去了隔壁的雅间,南宫飘雪四个女子本想在一起不太方便,却被傅小官给留了下来。
于是,这一桌正好满满当当十人。
张文辉四人心里有了谱,这四个女子就算不是定安伯的夫人,和他的关系也定然匪浅。
可不能大意了!
等这位爷安顿好了之后,让女儿去他府上走走,和这四位女子认识一番,送他们几样产自夷国的精品珠宝。
既然拿定了主意要在沃丰道大干一场,对这位道台的投资,可就不能小气了。
飘香院的范石林一瞧,打消了邀请傅小官去他那楼里的想法,至少当着这四个女子的面不行。
众人落座,自然是傅小官居于主位,宁玉春位于他的左首,在一番谦让之后,张文辉四人依次在傅小官的右首落座,而苏苏四个女子正好在傅小官的对面。
“今儿这酒,可是西山天醇。小人听说这酒是定安伯当年在西山时候所酿,不瞒定安伯,这酒在这沃丰城可没有卖的,是小人托了人从金陵买来,味道实在太好,一直舍不得喝,这一留,就正好留到您来了,所以呀,这就是天意!”
张文辉说着便开了一瓶酒,起身从傅小官开始,倒了一圈的酒。
傅小官一脸微笑的瞧了瞧张文辉,这商人会说话,想来他在这沃丰城的生意也做得极大。
“听张老板这么一说,看来这酒在沃丰城能有销路?”
“岂止是有销路,小人保证,若是定安伯将那酒坊开在了沃丰道,这酒……必然会供不应求!”
“好事啊,”傅小官抬头看向了张沛儿,笑道:“莫如我们就在这里也弄一处酒坊?”
张沛儿忽然想起当年在临江偷了他的配方,却没料到是假的,她的脸儿一红,却狡黠的问了一句:“怎的?请我当掌柜?”
“岂止是掌柜,分明就是老板娘嘛!”
傅小官这话一出口,张沛儿的脸儿顿时更红,她垂下了头,心肝儿砰砰的跳着。
宁玉春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的看了看傅小官,这厮……难不成是放出了笼子的鸟,这就要飞了?
他家里的三个夫人……
“不要多想,”傅小官拍了拍宁玉春的肩膀,直接对众人说道:“她们四个,都是我的未婚妻!”
张文辉提着个酒瓶子愣了片刻,才哈哈大笑道:“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定安伯果然是小人之偶像,来来来,小人先各敬四位夫人一杯!”
张文辉举杯,徐新颜站了起来,她对张文辉拱了拱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张文辉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为徐新颜满上,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再次举杯。
苏苏站了起来,她也拱了拱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是张沛儿,她退后了一步,对张文辉道了个万福,却吓了张文辉一大跳。
“使不得使不得,小人哪里当得起夫人如此一礼!”
张沛儿端着杯子笑了起来,“就冲张老板这句话,小女子也当行这一礼,张老板请!”
张文辉听不明白,嘴里却连忙说道:“夫人请!”
接着是南宫飘雪,她也一脸喜意的对张文辉道了个万福,没等张文辉说话,也说道:“多谢张老板的款待,小女子不善饮,但这一杯小女子一定喝了。”
张文辉偷偷的瞄了傅小官一眼,傅小官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喜。
他的心这才安定,连忙走了回来坐在了傅小官的身旁,又说道:“小人实在惶恐,哪里当得起四位夫人之礼,小人自罚三杯,请定安伯万万莫要放在心上!”
傅小官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和你们,都还不了解我这个人,这么说吧,现在坐在你身边的,不是什么定安伯,就是临江一小地主。”
“咱们能够在今儿同坐一桌喝酒吃饭,这就是缘分。”
“你们想想,我本来在千里之外的金陵,谁能够料到还能有同坐一桌的时候?”
“所以这既然是缘分,那么大家都当珍惜,那么就不要太过生份。喝酒,喝的是这份感情。你们瞧得起我这个小地主,为我接风洗尘,这我很欢喜,但若是把我给供着……”
傅小官端起了杯子,“你们喝得也拘束,我喝着也很难受,这就失去了喝酒的味道。”
“诸位,我越俎代庖,借着张老板的这杯酒,敬你们一杯,祝大家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第七百章 他好像不一样
傅小官一席话,打破了李文辉四人心里的对于尊卑的固有观念。
在这个世界,像他们这样的商人,莫要说面对道台,就算是在一个县令的面前,他们也不敢放肆。
但傅小官这番话却发乎于心,令他们陡然觉得这个少年和他们曾经臆想的完全不一样。
定安伯啊!
偌大虞朝,而今唯一的伯爵!
他还有另一个更吓人的身份,他们提都不敢去提。
甚至他们在去西城门的路上,就想过了被这位伯爵拒绝,或者恐怕和他们说一句话也没有可能。
可一切都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位爵爷他偏偏不是这样子的!
他真的就像是邻家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只是这个少年举止有度,谈笑有仪,言语动作拿捏得极为老到而且还很有分寸。
于是乎,这席间的气氛,便轻松了起来,觥筹交错间,虽然李文辉四人还是略有拘谨,却也放开了许多。
“定安伯,小人在宣历三年曾经去过金陵,金陵的繁华可不是这沃丰城能够相比的呀!莫说别的,单就饮食而言,在金陵城里,几乎囊括了天南地北的各种美食。若说大气,当以四方楼为最佳!
犹记得四方楼里的那道名菜,名为西湖醋鱼,那味道……啧啧啧,小人至今难忘!”
锦绣坊的汪小钟一番赞叹,傅小官哈哈一笑,“那四方楼的老板,恐怕会来这沃丰城开一家分店,到时候诸位就可以品尝到地道的江南风味了。”
“当真?”
“不瞒诸位,四方楼可是号称我家的后厨房,我是那里的常客,这一点宁知州可以为我作证!”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水云楼的菜品也算不错,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这毛峰熏鲥鱼,和石耳炖野鸡,火候正好,料理得极为利落。”
李文辉顿时大喜,以这位定安伯的身份,他的口味肯定极高,本还担心这菜品不合他的胃口,没料到居然得到了他的这番夸耀。
“这水云楼的老板是小人的小舅子,以后定安伯若是喜欢某个菜品,尽管派个人来给他打个招呼,小人保证热乎的送到定安伯的府上!”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个可以有,但是咱们得把话说到前头,该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借着这酒席,我给大家掏心窝子的说几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放下了酒杯,一个个危襟正坐,竖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定安伯此刻要说的话,肯定关系到沃丰道未来的发展和走向。
对于他们这些商人而言,这就是求之不得的信息!
“你们能够留在沃丰道,我觉得你们极有眼光。”
“而今你们都是虞朝的子民了,对于夷国曾经如何管理这个地方就此揭过,我不想多加评论。”
“现在虞朝之国策,就是大力推行商农并进之策。而沃丰道在虞朝十四道中的地位尤为特殊!
它是我亲自向陛下建议,并得到陛下和燕相认可的第一个改革示范区,称之为沃丰道经济特区!”
“既然是改革示范区,那么这里的一切,都将和虞朝其余十三道不一样。
我先说说这里的官,想来以你们的消息来源,已知道沃丰道重新划分为了三个州府,二百二十个县郡。除了三个州府之外,其余所有的官都是通过本次恩科,由我亲自选拔。”
“莫要看他们都是刚出学府的少年,我要用的,就是他们勇于探索敢于进取的这份热情。”
“在整个沃丰道,我不允许任何的商人和官员产生任何的利益关系,这一点我得先把话说在前面。官员受贿,他必然入狱!而商人行贿……”
傅小官此刻的面色极为严肃,他扫了李文辉四人一眼,令四人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商人行贿,将课以同样的罪过入狱!”
四人顿时一惊,以往给这沃丰道的官员送礼可是必须要做的事,莫要说年岁节日,就是平常,三不打五也得孝敬几个茶水钱,用历任官员的话来说,这本就是规矩。
这样的规矩由来以久,他们甚至都习以为常,可此刻听傅小官如此认真的一说……若是还出现这样的事,可是要被下大狱的了!
“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接下来你们会看到。”
傅小官顿了顿,又道:“去岁时候,为了这国策的推行,我成立了商业部。运转至今,推行了许多的商业律法!”
他又扫了四人一眼,再次极为认真的说道:“这些商业律法与《虞刑典》不一样,它分的更加的细致,涉及到营商中的方方面面。我曾经告诫过虞朝的商人们,现在我一视同仁的告诫你们,请务必要详细的去看那些律法……”
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杵着桌子,“那些律法同样是全新的事物,但已经实施,也已经生效,若是有人违反了那些律法里的条款,沃丰道商业局或者是沃丰道提刑司可是不会给任何人留丝毫情面的!”
李文辉四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唯唯诺诺的问道:“敢问大人,那些律法……沃丰城可有售卖?”
“我已随车带了母版过来,明儿就会印刷,很快就能售卖……”
这话一说完,他脸上的严肃神色渐渐消散,露出了一抹微笑,声音变得轻柔,语气极为舒缓,“说这些是希望能够引起你们足够的重视!总而言之,沃丰道会变得极为简单。为官者的立场变成了为你们为人民服务,记住,他们是服务于你们的!而你们,只要是合法经商,照章纳税,那么你们的生意做得天大,也没有人敢向你们索取丝毫。”
乔六爷一听,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要真!比如像今晚的宴请,这以后都不允许,我之所以来赴宴,为的是安你们的心,也为的是告诉你们这些事情。
作为沃丰城的大商贾,我希望你们将这些话带给留下来的所有的商人们,为了维护你们的权益,你们甚至可以成立一个商盟嘛,我估计虞朝来的商人也会成立一个商盟。莫要担心什么,公平竞争,切莫行那邪门歪道之事!”??
第七百零一章 夜难眠
这一场接风宴至戌时结束。
宁玉春带着傅小官一行去了道府——
和其余各道没有区别,道台所居之地,就在道府衙门的后院里。
这地方当然就不能和金陵城的定安伯府相比了,但好在曾经的城主似乎也是享乐之人,将这后院倒是建设得颇为奢华。
说是后院,其实有足足五进院落,其中同样有亭台香榭假山池塘,前厅后院也各有花园一处,布局讲究,装点还很有格调。
而今席寻梅等人就住在这后院的隔壁,那是道府的附属宅院,所居者本也是道府的官员。
在傅小官的授意下,席寻梅带着云西言去了隔壁,而将宁思颜这个门房留了下来,他自然就住在了前院。
崔月明并没有留下,因为他作为蚁群全权负责沃丰道情报工作的工蚁,他需要将所有的兵蚁给撒出去。入了沃丰道开始,他已经洒出去了两百只兵蚁,这一百只,是要留在沃丰城的。
傅小官带来的十个下人在南宫飘雪四女的安排下开始收拾房间,而傅小官和宁玉春坐在了中庭的凉亭里。
“这地方的夏天明显比金陵凉爽了许多,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将妻儿接过来?”
宁玉春沉默片刻,“等今年忙完吧,今年的事实在太多了。”
也是,这沃丰道不出意外以后是要交给宁玉春的,他留在这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傅小官如此想着,问道:“那些移民可安置妥当了?”
“都已经安排在下面的各县郡。三个州府,以沃州的人口最多,但在你的计划中,沃丰道的经济重心并非在沃州……我给清州的言希白和祁州的董详芳各去了一封信,看看他们统计完之后还差多少人口,得移大致六十万人口出去。”
傅小官点了点头,“沃州依托沃丰城,主要是用于新技术的研究开发。沃州的产业还是以农业为主,在进入沃丰原的路上,我仔细的看过稻田里的水稻,寻常的种子,比之江北之地的长势好了许多,那么收成恐怕还真会高那么两三成。
明年……沃丰原的大部分稻田都能够种上傅四代的种子了,那样一来,这产量恐怕能够更高一些。
莫要小看了农业,这地方地势平坦而辽阔,以我之见,不单单可以种植水稻嘛,还可以种植各种水果蔬菜,这些东西都能产生经济价值,当沃丰城来了足够多的商人之后,这消费自然也就起来了。”
傅小官还是觉得很可惜,可惜的是这路,从沃丰城至兰陵县,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
现在可没有冷冻技术,水果蔬菜就没有办法能够运输出去销往各地。
要知道这沃丰原可是四季如春,当真是得天独厚的粮食蔬果产地啊!
宁玉春未曾想得有傅小官那么长远,他说道:“你来之前,我在秀水县呆的时间较长,王二、就是你从西山派来的那位老农告诉我说,傅三代的稻谷在这地方亩产大致能够达到八百斤……”
他看向了傅小官,很认真的问道:“当真能有那么高的产量?”
傅小官也吃了一惊啊,临江西山的稻田,寻常种子亩产在二百四十左右,这一家伙能够提高近四倍?
虽然前世确实可以轻易做到千金稻万斤苕,但那是在充足的肥料灌溉下才实现的。
现在这稻田可真是纯天然绿色无污染,也就是施一些农家肥的事。
“我的估算是在五百斤左右,但王二比我专业,就算打个折扣,恐怕也能达到六七百斤吧。”
对于这个数据宁玉春依然吃了一惊,他蹙眉沉思了片刻,喃喃说道:“这沃丰原的稻米比之江南江北之地的好吃很多,若是真能再有如此高的产量……”
他再次抬头看向了傅小官,眼里闪烁着褶褶光芒,“我们大可以在这稻米上做点文章啊!”
傅小官咧嘴一笑,“你是知州,你说了算。”
“那你干啥?”
“我?你可别指望我干啥,我特么就是在这坐镇而已。”
……
……
张文辉四人直接去了他的府上。
今儿得到的信息太多,四人都无睡意,需要好生的探讨一番。
“定安伯的那些话……你们说是真心实意呢,还是新官上任而立下的牌坊?”
张文辉煮了一壶茶,又说道:“这个人,我看不太懂。他如此年轻却能够收放自如,总是给我一种久经官场的错觉。”
乔六爷蹙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以我之见,定安伯的那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诸位想想,若他和以前的那些官儿没啥两样,他大可不必那么慎之又慎的对我们讲那些事情。他完全可以喝喝酒聊聊天敷衍了事嘛。”
汪小钟点了点头,“我觉得六爷这话有理,不知为何,反正凭着我的感觉,这位定安伯没那么些花花肠子……再说,以他的身份地位,何须玩那些虚的?”
“听说虞朝五大商业世家的人而今正在沃丰道的各地考察,他们既然敢大举进入沃丰道,想来早已和定安伯有所接触,他们都不怕,我们怕什么?”范石林说了这么一句。
张文辉沉默数息点了点头。
“对,不能再迟疑了,我觉得定安伯的那个提议很好,咱们得成立一个商业联合会,把留在沃丰城的有点实力的商家都联合起来,其一,是传达一下定安伯的意思,其二嘛……虞朝的商人来势汹汹啊,这沃丰城可是咱们经营了多年的地盘,可莫要输给了他们,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乔六爷忽然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可听说虞朝的那些商人而今正在上京城计划发行那劳什子股票,就是募集资金,据说一家伙能够募集数百上千万两银子的资金,咱们这点家底……怎么斗得过他们?”
张文辉心里一沉,满脸疑惑的问道:“股票?这是个什么东西?能募集到那么多的银子?”
就在这时,一名二八女子款款而来。
她是张文辉的女儿,名叫张七月。
她走入了凉亭,对着四人道了个万福,嘻嘻一笑道:“爹,三位叔叔,股票这个东西且听我给你们细细道来……!”
第七百零二章 在雨中 上
傅小官在沃丰城安顿了下来。
秘书处已经成立,以云西言为秘书长,目前手下暂时只有施一鸣等四人。
而督察办也同时挂了牌子,下面目前只有公孙策、司马南和马行空三人。
道府的其余官员在傅小官抵达沃丰道之后的七日内全部就位,其中宗时计被傅小官任命为同知,而其余通判、推官、知事等等官员也全部来自于本次恩科所取之仕。
与此同时,商业部已经在虞朝十三道推行的那些商业律法,也在十日之后由文墨书局正式发行。
而关于整个沃丰道空置房舍的拍卖公告,也在云西言拟定的一纸文书中,传向了整个虞朝。
四通钱庄的李大掌柜派出了他的得意弟子陈青衣,带领着三十个经过金陵四通钱庄培训过的手下,也抵达了沃丰城。
四通钱庄沃丰城分部,于宣历十年八月初一在最繁华的正东街挂牌成立。
一切,都在傅小官的掌控之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沃丰城的商贾和百姓们终于安稳了下来,而从虞朝而来的商人们,也有许多抵达了沃丰城。
比如曾经在金陵呆过一段时日的种济堂、余行简和司马韬三人。
……
……
宣历十年八月初五。
云层低矮,空气颇为闷热。
沃丰城,依水巷,品韵茶楼二楼的雅间里。
锦绣坊的少东家汪朝风和张文辉的掌上明珠张七月正相对而坐,茶几上茶烟袅袅,汪朝风为张七月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说道:“今儿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一下,我还在水云楼订了一桌席面,呆会若是方便……不妨一起吃个饭。”
张七月有些恼火,“父亲可还没有同意你家的提亲,你和那些狐朋狗友的饭局有什么好吃的?若就是这事,我就走了。”
汪朝风笑了起来,“七月啊,要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而咱们两个,也真的是青梅竹马……”
张七月豁然站起,撇了撇嘴儿,“你那些恶习不改,我俩就没有可能!别扯什么青梅竹马,曾经的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汪朝风抬头看向了张七月,摇了摇头,“你还是这样的暴脾气,不过,我很喜欢。坐吧,今儿这三人,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是正儿八经的商贾子弟,”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虞朝五大商业世家知道吧?今儿这三位,就来自其中的三大世家。”
“萦丘司马家和我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昨儿个司马家的二少爷司马韬来到了这沃丰城,随他而来的还有临梓种家的二少爷种济堂和临梓余家三少余行简。”
他收回了视线,端着茶盏说道:“这样的人,当不是狐朋狗友了吧。”
张七月一怔,徐徐坐了下来,看着汪朝风问道:“你当真请动了他们?”
“应该说司马韬看着我的这分薄面赏了个光,而另外两位是他说要带来大家认识一番的。”
张七月自然知道虞朝的五大商业世家。
那五大家族,无论是哪一家,都不是这沃丰城里的商贾可以比拟的。
甚至就算是曾经的夷国,也没有任何一家能够和他们相提并论。
五大家族的存在由来已久,经过了几代人的拼搏,才有了如今之气象。
这样的家族底蕴深厚,眼光长远,定策绝对是高瞻远瞩。
那么他们派到这沃丰道来的人,必然也是商界精英,那自然就不是这家伙曾经结交的那种狐朋狗友可以比拟的。
汪朝风放下茶盏,身子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视线却落在了窗外。
他看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缓缓说道:“其实……我一直是曾经你认识的那个我。这些年的那些变化,不过是顺应局势罢了。”
“上一任城主可是来自夷国国都太临城啊,他那儿子你是知道的,贪得无厌,还极好女色……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父亲去丢了那脸面吧,所以……”
他扬了扬眉,自嘲一笑,“那些坏事自然只有我去做了,做个恶人,做个你和这沃丰城的百姓讨厌的恶人,只有如此,我才能进入他们的圈子,才能保全住家里的生意,也才能让我那妹妹安然无恙。”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头来,“现在不用这样子了,他们滚蛋了,定安伯来了,其实吧,父亲留在沃丰城,并不是因为伯父的建议,而是我的请求。”
他拧起茶壶为张七月添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我想……这位定安伯,总不至于比那城主和他的儿子更坏吧。而今看来我是对的,我仔仔细细的听了父亲讲述的那场接风宴,这位定安伯……恐怕当真是这天下的一股清流!”
张七月愕然的看着汪朝风,后面的话她没怎么在意,而是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汪朝风咧嘴一笑,“你父亲,是知道的。”
“那他为何没有同意你家的提亲?”
“因为他还想看看我接下来在商界的表现。”
“……你如何表现?”
“当然是作出一番大事业,所以今儿叫你来,就是接下来,我将和司马家更深入的进行合作。”
张七月低了头来,脸儿微红,觉得有些热。
怕是要下雨了。
她转头瞧了瞧窗外,云层更低,一道闪电陡然划破长空,紧接着有轰隆隆的雷声骤然响起。
短短数息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对面房顶上的青瓦,顿时溅起了水花。
就在这时,有叩门声响起。
“他们来了!呆会你亲自煮茶,算给我一个面子。”
张七月瞅了他一眼,脸上却荡漾起了一抹笑容来。
汪朝风嘿嘿一笑,走到了门前,打开了门。
“我说汪兄,啊……”司马韬抬眼就看见了里面坐着的张七月,“这……岂不是打扰了你们?”
“能被司马兄和种兄余兄打扰,那是小弟我的福分啊,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他伸手一引,将三人引入了房里,在茶台前坐了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祥泰楼张老板的掌上明珠张七月。”
张七月脸儿绯红,她站了起来,盈盈一礼:“七月见过三位公子!”
“张兄啊,你早说一句弟妹在此,我等也好带上礼物过来呀,这、这,咱们空着一双手,成何体统!”
“司马兄万万别这样说,你们来了,可是送来了一场及时雨啊!”
第七百零三章 在雨中 中
这场雷雨来势汹汹。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对面那屋檐上的水已经连成了串。
而空气中也已经激荡着浓厚的水雾,但也带来了一股清凉,令这暑热顿时消散。
品韵茶楼二楼的这间雅间的窗依然开着,一壶新茶也已经煮好,张七月正细致的为四人斟满了茶。
“三位兄台初来这沃丰城,小弟作为此间地主,可得给三位兄台讲讲这沃丰城的好玩之处。”
余行简手里的纸扇一收,笑道:“说来不怕张兄见笑,昨儿我们来到这沃丰城,那可当真是无头的苍蝇,”
他用纸扇指了指司马韬,又道:“这厮说去寻一处地方整点好吃的,结果呢?我和种兄跟着他晃来晃去,足足在这街上晃悠了半个时辰,实在太饿,就找了一处街边馆子,草草的吃了一顿,然后发现不知道回客栈的路了。”
余行简双手一摊,“最后你猜怎么着?遇见了一个熟人,还是他们带着我们回客栈的,不然啊,昨晚非得露宿街头不可。”
张七月掩着嘴儿噗嗤一笑,汪朝风连忙拱手道:“这都是小弟我的罪过,若是我昨日早些回来,三位哪里会受了那般苦头……这沃丰城里,还能遇见熟人?不知是那个世家的少爷?”
余行简摆了摆手,“那小子叫商梁,门下省中书令商余商大人的孙子。当年商大人在剑南东道当过道台,我还有种兄和那小子同窗过三载。说来惭愧,我和种兄都没有去走仕途,这小子而今却飞黄腾达了。”
汪朝风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位商公子来这沃丰城当官儿了?”
“可不是么,那小子走了官运啊!去岁时候,他随着定安伯去了武朝参加文会,定安伯回了虞朝之后,成立了商业部,顺手就把这小子从稷下学宫给提了出来,连考试都未曾参加,就成了商业部的一名官员。”
“定安伯拿下这沃丰道之后,又把这小子给派到了这里打前站,昨儿晚遇见他,他已经是这道府里的督察办的官儿了……督察办你们可知道?”
汪朝风摇了摇头,余行简便解释道:“这督察办可不简单,有监察整个沃丰道之权力,不仅仅是监察百官啊,还将考核……他说是考核,考核所有县郡官儿的政绩!”
“这政绩就是民生,按照那小子的说法,若是某个县郡的百姓对他们的县令不满意……那县令可就得滚蛋!”
汪朝风和张七月陡然一惊,“滚蛋?他们不是朝廷命官么?”
“嘿嘿,这沃丰道的官儿可不一样,他们是定安伯聘用来的。薪俸比其余十三道多了一倍,但这首次的聘用期仅仅一年。也就是说这一年里,做不出令百姓满意的政绩,就得卷起铺盖滚蛋。”
汪朝风和张七月难以置信,这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官员的认知。
这话的意思很好理解,令百姓满意,那自然就是按照百姓的评判为准了。
这官是管百姓的,现在这似乎反了过来,官的前途命运掌握在了百姓的手里……他们还敢贪么?
他们还敢对老百姓颐指气使么?
他们还敢尸位素餐么?
若这是真的,那可是百姓之福,也是这商人之幸啊!
汪朝风有点激动,他看向了司马韬,司马韬哈哈一笑,“就知道你不敢相信!但我告诉你,这都是真的。”
“我那亲妹妹司马澈,本次恩科第四,天下历史中女子为官第一人,她就是定安伯亲自排除朝中百官之异议而任命的,现在在清州宁桑县任县令一职。”
女子为官!还当了宁桑县的县令!
这话是司马韬亲口说出来的,自然无假,却依然令汪朝风和张七月吃了一大惊,久久合不拢嘴。
“这位定安伯……当真是不世出的人杰,若是能够见他一面,在下此生无憾也!”
汪朝风无比感慨的说了一句,司马韬却笑道:“你至少现在是见不着定安伯了。”
“不是,他不是才到沃丰城十余日么?”
“这位道台不一样!他把道府中的事一股脑丢给了秘书处,自个带着他的未婚妻跑了,当然,定安伯跑出去可是为了正事,听商公子说,去了秀水县。”
“他堂堂道台,去那地方干什么?”
司马韬双手一摊,“我对这位爷的了解也不多,但听说今年秀水县种植的水稻,那稻种就是定安伯两年前亲自培育出来的,想来是去瞧瞧长势如何。”
一直坐在旁边颇为安静的种济堂开了口,“这事儿你们不清楚,我给你们说啊,那可不是一般的稻种,据说种在秀水县的那些稻种,亩产可以达到七百余斤,你们敢信?”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没可能!”余行简率先否认,“成都平原的田地好吧,亩产三百就顶了天,通常也就二百五六十斤,这七百余斤,可是翻了近三倍,这完全没可能!”
种济堂嘿嘿一笑,“要不咱们来打个赌!”
“你说,怎么赌兄弟我都奉陪!”
“好!我就赌秀水县的稻田亩产能够达到七百斤,纹银五千两的赌注,哪怕那田里的收成少了一两都算我输……”种济堂看向了司马韬和汪朝风,“你们也可以下注,我通通接下!”
“我也不信,我买达不到七百斤。”司马韬立马跟上,汪朝风更不相信,这沃丰原的田地极好他知道,但亩产也不过三百来斤啊,所以他也立马跟了输。
“一言九鼎,弟妹作证,我们就不立字据了。若我种济堂输了,赔给你们每人纹银五千两,若是我赢了,嘿嘿……”
“你赢了,我们三人,自然每人赔你纹银五千两!”
“买定离手……弟妹,你可得记住了,等秋收之后,咱们结掉这笔赌注。”
一个个这弟妹一叫,叫得张七月满脸通红,但心儿却很是欢喜。
“七月记住了,到时候谁都不准耍赖!”
“哈哈哈……”
此间的欢笑声盖过了窗外的暴雨声,他们因秀水县的稻田产量立下了一份赌注,而傅小官此刻正在秀水县。
还在稻田边。
这里并没有下着暴雨,仅仅是稀稀落落的小雨。??
第七百零四章 在雨中 下
站在这田埂上,一眼望去,是无边的稻田。
稻谷已经抽穗完成,绿中带着浅浅的黄,沉甸甸便是一片即将丰收的景象。
秀水县县令名叫丁宣,恩科第七十三名,此刻他正站在傅小官的身后,看着眼前这背影有些出神。
因为傅小官正在和王二说着话:
“现在这稻谷结穗结得不错,你注意两点,第一是植株稍微密集了一些,间隔可以再大一两寸,第二是这里的田地本就肥沃,施肥得减少,它们长得高了一点。
虽然现在已经结穗不怕暴雨,但很怕倒秧啊。这一旦倒下去了,就算扶起来它们的稻谷也无法饱满,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收成。”
王二点了点头,“少爷所言有理,小人还是按照西山的田地来侍候的,确实存在这两个问题。”
丁宣就不明白了,这位堂堂的定安伯刚抵达秀水县就急匆匆跑到这田野里来,没有披蓑衣也没有戴斗笠,他就这样淋着雨,很仔细的蹲在田边看着那些稻谷,然后还伸手比了比稻谷的高矮和行距。
他甚至还伸手挖了一把田里的泥,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捏了捏,浑然没有在意那田泥的脏污。
看起来极为专业。
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也不是作伪。
这便导致丁宣走了神,恍然间觉得这少年不是什么定安伯,也不是什么道台,而是这田间的一农人。
看来自己对这位爷的了解还是太少,以后得多和这位叫王二的农人多聊聊。
傅小官在水渠里洗了洗手,张沛儿递了一张手帕给他,他一边擦着手一边看了看丁宣,说道:“等这一季的稻谷收获之后,你得组织下辖的村民们趁着农闲时节开挖灌溉和排水的沟渠,”
他抬头望了望这片田野,伸手一指,“像这样大的一片田,至少需要挖掘四条灌溉和排水沟渠,你记住了,莫要怕沟渠占据了地方,它的作用很大。
灌溉渠的位置需要比农田高,我不知道这上游取水是否方便,若是不方便,你就给我造一个方便的水库出来!
排水渠的位置自然要比农田低,其作用是以防雨季水量太大,导致冲毁了秧苗或者造成倒秧。”
“这些事情王二比较清楚,这样吧,关于农业上面的事,你多和王二商量着来,他是我在西山的老人了,精于农事,知道利弊,可以为你想要推行的政策参谋参谋。”
丁宣连忙拱手应下,对王二愈发的重视了起来。
“整个沃州,我和宁知州商量了一下,这地方主要以农业为主,你们这些当县令的,就得围着这农业去做文章。
比如将这沃州的米卖到金陵去,必然会卖出一个好价钱。也比如可以再拓展别的经济作物,像水果蔬菜之类,可以供应给本县,也可以卖到沃丰城去,或者建立深加工工厂。甚至你还可以将那些差点的地用来种草发展畜牧业等等,任由你自己发挥,我只看结果。”
“老百姓富足了,满意了,这结果就算完美。”
“下官谨记!”丁宣躬身一礼。
傅小官又转头对王二说道:“稻种的培育基地,就划在这一片,明年这万亩稻田统统作为育种之用。还是你来牵头,这是少爷交给你的重任,可一定要给少爷办好了!”
王二咧嘴一笑,“少爷放心,那玩意儿小人捣鼓熟悉了,保证培育出最好的傅四代!”
“行!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走吧……你们都不用陪着我,也别去管我住哪吃哪,那是我的事,你的事是料理好这个县!”
丁宣停下了脚步,愣了片刻,傅小官已经带着宁思颜和四个美人儿在雨中扬长而去。
王二憨厚的笑了起来,“大人,少爷就是这样的,你莫要多想。”
“他、是怎样的呢?”
王二觉得这个大人有点笨拙,“当年在西山,少爷可是挽着裤管下田的!”
丁宣一惊,“当真?”
“嘿嘿,西山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少爷,哪里来的这傅三代的稻种?没这稻种,哪可能有如此高的产量啊!”
“他呀,很随和,很随意,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了,他定然不会吝啬对大人的奖励。”
丁宣又看向了那远去的身影,久久未曾言语。
王二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小人看这里的果树品种颇多,长得也还行,小人试试看那嫁接之术,或许能够捣鼓出什么新的品种来。”
……
……
傅小官的心里很是欢喜。
他是特意来瞧瞧这傅三代究竟如何的。
现在看来其产量将超出他的预期,那么傅四代的种子种到武朝的南苍八州,产量恐怕和这里差不离。
现在的问题是稻谷的种子供应严重不足,希望王二能够在这秀水县把这一大片的育种基地给捣鼓成功。
跟在他身后的宁思颜忽然问道:“你当真会种田?”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可是小地主,若不会种田,当个屁的小地主。”
张沛儿一听,接了一句:“以前在临江,我怎么就没有听说你会种田呢?”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你可是大家闺秀,哪里知道炎炎烈日之下我在田间挥洒汗水的模样。”
张沛儿瞪了他一眼,心想那炎炎烈日里,你分明就在喝酒听曲纳凉!
骗人!
可若是骗人,他究竟是如何懂得这些的呢?
张沛儿百思不得其解,徐新颜和苏苏对他的这些经历言语似乎已经习惯,而南宫飘雪却更加的欢喜。
爷爷常说为君者,当心系天下黎民。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者,若为官,则误治下百姓,若为君……则败万载基业!
这个人儿显然不是这样的,所以他若为君,便是武朝百姓之福!
傅小官并没有去想这些,此刻因为想到了南苍八州而想到了胖子!
那个一掷一个亿的胖子可收到了我写给他的信?
他若是看了那信……他会回一封怎样的信呢?
无论胖子究竟是不是穿越者,他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作为临江大地主,傅小官无比清楚的知道胖子原本没可能拿的出那么多的银子。
人无横财不富啊!
难怪这胖子皇帝都不想当。
我特么守着一座金山躺着享福也不愿再去劳神费力啊!??
第七百零五章 摘星台望月
宣历十年八月十二。
武朝观云城,镜湖山庄后山的摘星台上。
傅大官穿着一身麻衣,懒洋洋躺在一把椅子上,手里还端着一杯酒,正安静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周同同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静谧月光下的傅大官的脸,忽然低声问道:“陛下,想家了?”
“哎……”
傅大官胖乎乎的身子在那椅子里挪动了一下,“同同啊,可又快到中秋了。我儿小官而今却在沃丰道那鬼地方……哦,对了,十万红衣卫交给白玉莲那事,办好了没有?”
周同同似乎已经熟悉了傅大官这思维的跳跃性,他拱手回道:“已办妥,十万红衣卫尽皆交给了白玉莲。”
傅大官微微颔首,“那小子把队伍带到哪里去了?”
“距离这观云城三百里外的斗方山。”
傅大官又点了点头,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四通钱庄观云城分部,弄清楚了没有?”
“回陛下,八月初十就已经开门营业了。”
“股票这东西……武朝的商人们弄明白了没有?”
周同同迟疑了片刻,“倒是有许多商人打听,臣也将殿下当初在稷下学宫的讲义印刷了出来,还有那些商业律法,也按照陛下的意思,同样在武朝推行了下去。商人们的热情还是挺高,但至今还未曾有一家去四方楼挂牌申请发行股票……”
他顿了顿,看了看傅大官,“天机阁的谍子回馈,那些商人们再等着殿下归来,说、说若是殿下登基为帝,他们定会踊跃参与。”
傅大官一怔,“这意思就是不信老子了哦?”
“这……是这么个意思,毕竟陛下自登基以来,都是按照殿下的步调在做事。所以呢……”周同同小意的又道:“所以那些商人们对陛下实在欠缺了解,反倒是对殿下的了解更多,这便导致他们更信任殿下,宁可多等三年。”
周同同仔细的看着傅大官的脸色,很是担心他会生气,结果傅大官那张胖乎乎的脸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这样才行啊,同同,那小子倔,当武朝即将落后虞朝,当武朝的商人和百姓的呼声越来越高的时候,他才有可能回来。而我……才能离开这鬼地方带着小孙子去逍遥快活。”
周同同拧着酒壶起身为傅大官倒了一杯,笑道:“若真等上三年,陛下岂不是要带着一堆的小皇孙了?”
这话傅大官喜欢听,他哈哈大笑起来,“就是不知道南宫飘雪她们会不会主动点,哎……那小子还是木讷了一些。”
这话刚落,他突然就又跳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同同啊,从南苍八州迁往北宵六州的人拢共有多少?”
“回陛下,拢共有八十余万人口。”
傅大官皱着眉头掐指一算,“还是不够,还得再迁移八十万人口过去……继续买南苍八州的地!”
周同同楞了半晌,问道:“陛下之意……那北宵六州可是贫瘠之地,臣斗胆一问,迁那么多人去干什么?”
傅大官嘿嘿一笑,又将杯子里的酒喝尽,“那可不是贫瘠之地啊!那是一处宝地,等我儿归来,他定然会对为父此举惊叹不已。”
周同同听不明白,傅大官不解释他也没辙。
此刻听陛下所言,他斥重金购买南苍八州之地,其真实用意在于移民。
这是一件好事,但若是再移过去八十万,加上北宵六州原本的六百余万,可就是八百万人口左右了。
北宵六州说起来面积比南苍八州还要广阔,但其田产却难以养活八百万人口——那地方,至少一半是荒芜的沙漠!
所以周同同不得不提醒傅大官一句:“陛下,人太多,他们在北宵六州只怕吃不饱饭。”
傅大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倒是我急迫了一些,那这事儿就等小官回来之后再办。”
周同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话题一转,说到了另一件事上:“贾南星告老,去了殿下的定安伯府上当了一个门房。他在来信中说到了一件事,殿下将夫子庙给炸开了,结果里面的陈朝宝藏不翼而飞……”
周同同又看向了傅大官的那张胖乎乎的脸,接着道:“然后殿下去了一趟道院,但观主大人苏长生却正好外出。殿下最初怀疑是苏长生,而后,似乎在怀疑陛下。”
傅大官的脸色很是平静,似乎听着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你也在怀疑是我干的?”
周同同咧嘴一笑:“陛下买那些田产,可是花费了一亿二千万两真真金白银啊!”
傅大官坐直了身子,放下酒杯,双手拢在了袖子里,摸了摸傅小官五日前就送到他手里的那封信。
“宣帝摆了老子一道,现在老子五个妾五个孩儿可还丢在他那虞朝,老子也摆他一道,这算是扯平了,不过……”
傅大官笑了起来,“不过那等神仙之事,算了算了,过去了,你也别好奇,给我把沃丰道盯紧点,千万不能让小官出任何事!”
“臣省得……”
周同同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纸,摆在了这桌子上,“陛下,而今虞朝在大力追查那宝藏的下落,这纸上的字,是从夫子庙的下面拓印来的,陛下……这笔迹臣看着有点眼熟,敢问……”
傅大官忽然蹙眉,面容陡然一冷,“周同同!”
周同同大骇,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瞬间面色苍白,冷汗顿时湿了衣裳。
“臣,该死!”
傅大官站了起来,那胖乎乎的身子仿佛山岳一般。
他背负着双手走了两步,又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若不是念在十三年前十里平湖流血事件中,你于我有恩,我当真会杀了你!”
“起来吧……朕明确的对你说,那宝藏确实在朕的手里,不过朕也是暂行保管,此事到此为止,无论在任何人的面前,哪怕是小官的面前,也绝对不可提起!”
“谢皇上!臣自此将这事烂在心里!”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去吧,我再坐一会。”
“臣,告退!”
周同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回到了天机阁,喝了一夜的酒,才将那一股袭至内心的杀气消散。
而傅大官依然坐在摘星台上,他又取出了傅小官写的那封信来,却一脸温馨,很认真的看着。
第七百零六章 南柯记
“爹啊!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你了。
你演得真好,我虽然在你的身边的时间不长,却没有在你身上看出任何的破绽。
你依然是我的爹,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你知道我所作的那些诗词文章,可你既然能够写出这篇《再别康桥》,为何没有多留下一些诗篇呢?
若你留下点滴的痕迹,我也能低调收敛许多。
咱们敞开天窗说句亮话好不好?
米国有个姓马的,都快跑火星上去了。你恐怕不知道他,按照时间算,你来到这里至少二十来年了,咱们夏国也有两个姓马的,貌似姓马的都很厉害,你为何取个傅姓呢?
你想不想知道你离开夏国的那二十年里发生了多少大事?
若想,就告诉我一声,我细细给你道来。
但你也得拿出一点诚意,那笔迹我仔细的核对过,刻在石壁上的字不是你的笔迹,唯一能够解释的是,你早就连笔迹都隐瞒了。
回信时候用石壁上的那种笔迹可好?
比你现在的字好看许多许多。
……”
傅大官自个笑了起来,喃喃说道:“我的儿啊……为父当真不会那种笔迹!”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天而降。
傅大官抬眼看了看,取了一个酒杯,倒了两杯酒。
“师弟瘦了!”
“师兄啊,这能不瘦么?师兄请坐,干一杯!”
来的居然是道院的观主大人苏长生!
师兄弟二人对饮了一杯酒,苏长生抓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师兄我把剑林和刀山都灭了。”
“师兄威武……十年前我就说把这俩地方给灭了,那时候你不是还不同意么?”
“不一样了啊,”苏长生长长一叹,又道:“我没料到一切居然都是按照【南柯记】里面所书在演绎,枪这个东西当真出现了,就连时间和发明枪这个东西的人物也没有差别,如此看来,这【南柯记】所记载的事都是真的了,那这武林再存在下去也就没多少必要了。”
傅大官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可惜了啊,【南柯记】仅仅只有三页残篇,我们知道新的变革正是在小官的推行下开启,却不知道小官何时回归武朝,更不知道小官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苏长生点了点头,“而今的历史正走在残篇的第三页,其中提到今岁虞朝水患,黄河多处决堤,长江荆江溃口,樊国却发生了大旱还有蝗灾,而荒人将于明年春再次南下入侵虞朝。”
傅大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些消息还得靠师兄给传出去,让各国都早些做准备,尽量少死一些人吧。可惜这残篇中提到的北宵六州的火油,你我都不知道究竟为何物。
我早已派了人去北宵六州查探,至今却毫无消息,恐怕也只有小官才知道那东西了。”
“按照残篇所言,火油将在三年之后才会出现,和小官预计回武朝的时间相仿,却不知道火油这东西是来干啥的。”
苏长生看向了傅大官,“既然你我二人知道这天机,莫如让小官先将这火油给弄出来?”
傅大官眼睛一亮,却狐疑的问道:“如此一来岂不是破了这天机?会不会给小官带来灾祸?”
“这……”苏长生沉默了许久,这本【南柯记】可真就是天书一般的神物,若是因为偷窥了这天书而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只怕真会被这老天爷给降下灾祸来。”
“那还是算了,小官的性命关乎整个天下,你我不可轻易让他涉险。”
这本世间现在仅仅只有道院观主苏长生和傅大官知道的【南柯记】,比之傅小官前世所存的推、背、图还要来得神秘。
这三页残篇不知道为何人所书,但里面却详实的记载了这一段历史的走向。
它准确的表述了陈朝宝藏在夫子庙,也准确的说明了那钥匙在陈昭君的手里,甚至还提到了夫子庙的下面有一条暗河。
而提在那暗河石壁上的那首《再别康桥》,正是出于此书的第一页!
当然,落剑刻字的人,既不是苏长生,也不是傅大官。
并且最后的那一句被改了,它原本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傅大官点了点头,话题一变,“师兄啊,我对这残篇还是有些怀疑。这残篇中为何没有提到大雪崩事件?也没有提到武灵儿登基称帝这一事件?这两件事算得上是大事吧?为啥只字未提?”
苏长生想了想,这残篇涉及武朝的事情极少,无法解释,只能说道:“或许这老天爷觉得那是小事。”
傅大官抬头望向了明月,沉默了许久,喃喃说道:“也或许……它根本不是什么天书,而更像是她的回忆录!”
苏长生骇然一怔,久久未曾将这句话给消化。
……
……
沃丰城今夜的月亮也很亮。
沃丰城道府后院,傅小官在这里的家中,今儿个来了一位贵客,他是大皇子虞问天!
为了给虞问天接风洗尘,傅小官特意叫了两桌水云楼的席面,陪坐的有宁玉春和席寻梅。
西厢房里就他们四人。
此刻的气氛稍显沉闷,因为刚刚虞问天问了四皇子虞问书的结局。
“无论怎么说,他终究是我的弟弟……”虞问天端着酒杯倒了一杯在地上,“这杯酒敬他,希望他能够早日投胎,但切莫要再入皇家。”
说完这句,虞问天便将这事给抛去,看向傅小官,笑道:“夷国的那位小皇帝当真派了封冼初出兵荒国。八月初一,封冼初集结三十万兵力出了高阙塞,短短十天,他便扫荡了蓝旗领地的六个部落……”
“然后他遇见了天刀军的第二军,拓跋鹰的十万大军。双方在蓝旗苍狼原展开鏖战,大战最后的消息还未曾传来,我今儿跑你这地方来,其一是好久不见,真想看看你,其二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虞问天俯过身子,很认真的说道:“荒人,造出了燧发枪!”
第七百零七章 放下
“荒人,造出了燧发枪!”
这个消息令傅小官微微一惊。
神剑一旅以两千人为代价,摧毁了荒人的军械局,他本以为此举能够将燧发枪的复制延缓至少半年,而今看来却是低估了荒人的力量。
那么第二代燧发枪的研发可就要加快进度了。
在傅小官的计划中,第二代燧发枪将在武朝生产,装备武朝的军队……现在他暂时还没有改变主意。
因为荒人虽然造出了燧发枪,但产能必然有限,荒人一个军是十万人,他能够装备三千把枪就算不错了。
宣帝给了他一批工部的匠人,这批匠人被他安排到了平陵军械局。
西山和平陵两处的军械局,现在每月能够产出五千把燧发枪,其普及率远超荒人,所以他在沉默片刻之后,放下了心来。
“苍狼原之战,拓跋鹰必败,我倒是希望他败之前能够多杀一点夷人。”
虞问天点了点头,“东部边军而今有四千把燧发枪,我可是列出了足足三万人来组成山地师,那枪,你尽可能快点给我!”
傅小官笑了起来,“你恐怕想多了,按照陛下的旨意,后续生产的燧发枪,将优先满足北部边军。”
他向虞问天举了举杯子,二人同饮了一杯,他又道:“而今夷国是肯定不敢来打瓦乔关的,再说你东部边军而今可是拥有足足四百门红衣大炮,夷国人早被这红衣大炮打怕了,他们哪里还敢造次。反倒是北边……虽然北部边军扩军至四十万,但荒人的铁骑却不可小觑啊!”
虞问天瞪了傅小官一眼却毫无办法,这道理他明白,但作为一方主帅,肯定是希望自己手下兵强马壮战力卓著。
“我那五弟,他现在在神剑军如何了?”
“虞问道那厮本来就是武林高手,这可真不是我徇私,他丫训练成绩特别优异,而今已是神剑四旅的旅长了。”
虞问天听了之后默然半晌,长长一叹,“若换做是我,我也愿意去接受那训练的啊……算了,喝酒!”
四人同饮了一杯,虞问天看向了席寻梅,“你心里还是放不下。”
席寻梅拧着酒瓶为三人倒了一杯酒,苦笑道:“毕竟在金陵生活了那么多年,本以为就算告老,也理应风风光光,却没料到出了那事……你叫我如何放得下?”
虞问天笑了起来,“你是没有看透,枯木逢春犹再发,你在刑部尚书那位置上已经坐了近十年,再上一步最多也就是秦会之腾出来的参知政事。
与其在那庙堂里忙碌一辈子,我倒觉得不如出来,或许你还能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就像我。”
虞问天敬了席寻梅一杯,“我觉得离开了那笼子之后的每一天,都很快乐,就算当初夷人打到了兰陵城下,我都睡得很香甜,因为我觉得这一切,才是真实。”
席寻梅豁然一惊,对于虞问天他当然了解。
这位大皇子曾经和四皇子为了东宫之位明争暗斗了许多年,甚至虞问天还曾招揽过他,但自从帝陵事件之后,他被陛下给派到了东部边军。
他没有死!
这在朝中许多的大臣看来,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包括他席寻梅,曾经也极为担心虞问天拥兵自重,为了皇权,倒戈一击。
可现在听了虞问天的这一席话,席寻梅知道自己曾经想多了,这位大皇子,还真放下了争夺那权柄的心思。
所以,他逃脱了那樊笼,得到了新生。
而自己,却依然困在那樊笼里,至今未得解脱。
宁玉春为二人倒了一杯酒,他没有去劝导席寻梅,而是说到了秦墨文。
“墨文兄家中变故,他给我来过一封信。在这封信里,我本以为他会诉说一番心里的苦楚,结果一个字都没有。
他说的是关西道,而今关西道丰州和银州这两处试点县,招商引资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效果说不上多显著,却也引来了大大小小数十户商人。
在他的那封信里,充满着希望,他坚信关西道会越来越好,他相信只要给他五年的时间,他就能够将关西道从虞朝十四道的倒数第二道,给提到至少前六的位置上来。”
宁玉春说着这话看了看傅小官,笑道:“墨文兄说……他自幼得秦秉中秦老的教育最多,而后却受了你的极大影响,尤其是那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鞭策着他砥砺前行。”
“他还说,老子就不信搞不过傅小官,哈哈哈哈!”
宁玉春大笑,向傅小官举了举杯子,“定安伯啊,墨文兄说下次再见时候,和你比两样东西,其一是酒量,其二是政绩。政绩我不知道,但酒量你比墨文兄可差远了,来,先干一杯培养培养!”
傅小官笑着摇了摇头举起了杯子,他自然明白秦墨文这意思。
这家伙倒是老到,没有直接写信给他,而是写给了宁玉春。他借着宁玉春之口来表示他对自己的谢意。
这杯酒是宁玉春代秦墨文所敬,可必须得喝了。
傅小官接下来转了个话题:
“道桥股份募集早已完成,这沃丰城的四通钱庄分部也正常营业了,接下修路是沃丰道的一件大事……”
傅小官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地图摆在了桌上:“从沃丰城往兰陵县,官路全长八百七十余里。但得考虑到祁州和清州,你瞧瞧,”
他的手落在了这地图上,“沃丰原的这一段都是平原比较好修,但是要出沃丰原,就必须穿过金阳山才能抵达祁州重镇金阳。这条山路……得费些功夫,原本的那关隘通道得扩宽至少一丈。
出了金阳山之后就好了,从金阳而至祁州州府祁云城再至大丘,从大丘而至清州州府霍兰城,这一路基本都是坦途。”
傅小官顿了顿,抬头看向了宁玉春,“所以三个州府需要同时进行,而你就得负责从沃丰城出金阳山的这一段。这是修路的第一阶段,等这条主干道修好之后,再根据各州所辖县郡的商业化程度,还得修若干条支线。”
“等所有支线和主干道连接完成之后,这交通网络才算完成。”
“这大抵需要五年!”
傅小官最后这句话意味深长,宁玉春明白傅小官之意,他慎重的点了点头。
虞问天惊讶的看了看傅小官,什么都没问,独自喝了一杯酒。
第七百零八章 又到中秋
这一夜,四人喝得很晚,却无一人醉。
酒喝得不多,但话却说了许多。
虞问天已经将他的妻子柔怡和女儿虞小小接到了瓦乔关东部边军大将军府上。
他修得圆满,而今无欲无求,身心自然放得开。
他今日前来,是特地来拜会傅小官,一来是傅小官给了他新生,二来是傅小官对柔怡的照顾。
在他的心中,傅小官早已成为了他的朋友,而不再是他的潜在威胁。
现在他彻底放弃了那张龙椅,想的就是守好这国门,待得老了……
“当我从大将军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我就去你那封地下村,建一栋房舍,种几亩薄田,小小就丢到你那西山书院去读书。”
傅小官笑了起来,等虞问天退下来的时候,我特么恐怕早已回到了武朝。
宁玉春知晓傅小官的去意,心里多了两分惆怅。
说起来他的年岁比傅小官可大了许多,但二人却像兄弟一般的随意。
傅小官在这沃丰道所办的许多大事,都有让他参与进来,甚至还将一些事直接丢给了他去处理。
他明白这少年的心思,却极为不舍。
待他去了武朝,可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了!
那时候恐怕再无机会见到,就算见到,恐怕也再难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的喝酒说笑了。
倒是席寻梅今晚收获颇丰,他明白了傅小官对那律法的重视,也明白了律法细分的诸多好处。
他深知《虞刑典》,而傅小官叫他即日就可招募一些懂得律法之人,着手开始编撰两部全新的法典。
其一为《刑法》,其二为《民法》,名字很简洁,但席寻梅知道其中的难度却不小。
“这两部法典,陛下不一定会同意推行。”
“我知道,去做吧,相信我,你的名字必将载入史册!”
席寻梅不解其意,宁玉春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席啊,你若是在吏部干到老,恐怕也不一定会在史册留名。但既然定安伯如此说了,那么这两部律法之意义……你恐怕还真能够名名垂青史的!”
席寻梅点了点头,他原本一直平静的眼里,终于多了一份期望。
……
……
宣历十年八月十五,又到中秋。
这沃丰原的秋比金陵来的更晚一点。
今儿一大早,傅小官送别了虞问天,他叫上了宁玉春去了道府衙门。
修路的事,今日开始正式提上日程,秘书处得拟出计划下达给三个州府,让他们去募集人手开始执行。
傅小官在道府里忙碌,祥泰楼的大小姐张七月带着丫环小秋来到了这道府的后院。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和傅小官的四个未婚妻算是已经认识。
踏入这后院的门,她便听见了稀里哗啦的搓麻将的声音——她本不知道麻将是何物,但自从上次来过之后就知道了,甚至知道怎么玩了。
定安伯的这四个未婚妻当真是好福气!
张七月极为羡慕,这四人一个个生得漂亮无比,定安伯出去公办她们居然都会随行——虞朝可是圣学发源之地,女子这样抛头露面按理是极不合适的,也不知道定安伯是如何想的,他似乎毫不在意。
若自己和汪朝风成了婚,可还能像她们那样打理生意?
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嫁入了汪家,她就是汪府的少奶奶,说起来这名声可好听了,但失去的却是自由——她将为他生孩子,她将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操持汪府的家事上,她会成为相夫教子的好妻子,更会为汪府开枝散叶,却再也难有叱咤商道的那一天了。
“小姐。”小秋不明白小姐为何站在这院子里不动了。
“啊……走吧。”
来拜访定安伯的夫人,是为了张府,也是为了汪府。
四通钱庄的分部已经营业,司马韬等人已经向这处的四通钱庄递交了资质认定申情,他们在金陵城的四通钱庄总部已经获得了上市批准,但他们同时又想要在这里获得上市——沃丰道商业局的官儿说可以,金陵股市和沃丰城股市彼此独立,并不影响。
听父亲说虞朝而今抵达沃丰城的商人已经有了千人之多,其中一半,都在计划着沃丰道股市上市。
虞朝的商人胆儿很大,他们这些沃丰城的原住民自然也跟上了,但心里却没那么多的底气。
若是张七月能够和定安伯的四个未婚妻交好,这样他们的心里才能稳妥——接受新政,接受新的观念的时间还是太短。
他们依然担心着官府变卦,思想依然停留在背靠大树的境地。
傅小官没有阻止张七月和南宫飘雪四人的往来,甚至还鼓励她们多和那些商贾人家的夫人们接触,为的就是打消这些商人的顾虑。
南宫飘雪四人可没空去接触那些夫人们,她们忙着打麻将!
苏苏正好一个自、摸,她高兴的大叫:“极品关三家,哈哈哈哈,每人十两银子!”
张七月恰巧走了进来,“苏苏姐好手气!”
“呀,七月来了,请坐……自己泡茶。”
张七月虽然仅仅和她们接触了一次,却已大抵明白着四个女子的性格——
苏苏姑娘大大咧咧,南宫飘雪静若处子,徐新颜稳重端庄,张沛儿不拘礼节。
她当真对丫环小秋说了一嘴,“秋,去沏五杯茶,我给苏苏姐抱膀子。”
南宫飘雪抬头笑道:“抱什膀子,这把打完你来接我这位置,我得去弄点果汁喝了。”
“好,赢了算南宫姐姐的,输了算小妹的。”
“这哪里行……七月前来可有何事?”
张七月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就是想打麻将呀,这玩意儿从哪里买来的?小妹也想买一副带回去玩玩。”
苏苏笑道:“这地方可没卖的,是我从金陵带来的……或许过不了多久这沃丰城就有售了,书兰姐来信说沃丰城的铺子,咱们家也得买下几处,那肯定是为了卖咱们家的商品。”
张七月顿时欢喜,雀跃的说道:“若是要买铺子,小妹可以为你们带路,这沃丰城最繁华的街巷是旧雨巷,其中有五间铺子连在一起,以前是剑林的产业,现在无主,可先定下来。”
四人一听,这可是正事。
麻将不打了,张沛儿说道:“不如现在去瞧瞧?”
第七百零九章 卓东来
天空湛蓝,秋意微凉。
就在这八月十五的清晨,从武朝而来的卓东来十人也抵达了沃丰城。
这十个人,皆是骊山书院今岁毕业,春闱前十的进士!
他们被武帝一道圣旨给派到了沃丰道,要送到傅小官的身边随着殿下学习为官之道。
他们去岁都有参加文会,对傅小官自然是认识的,但若是说熟悉……这却有些勉强,哪怕是卓东来,他和傅小官之间的对话,也仅仅限于傅小官初临观云城时候的那一番告诫。
至于其它,反倒是来了虞朝之后,听说了许多关于傅小官的事迹。
但卓东来却很清楚的记得临行前爷爷对他说的一席话:“殿下所为非常人能及,爷爷知道你的骄傲,但这样的骄傲在殿下的面前……姑且不论那身份,你除了武功比他厉害,其余的一切、是一切!都远远不及傅小官!”
“陛下将你等送去沃丰道,其意深远,爷爷担心你的骄傲,你若是无法放下那自以为是的骄傲,只怕……只怕此去非但毫无意义,反而给你、给咱们卓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你想好了,你不去,爷爷明儿就去和陛下说一声,你若非得要去……那你必须放下你的骄傲,低下你的头来。”
卓一行老脸一凝,神色无比慎重的说道:“你需谨记,多听、多看、多问,谦卑如尘!”
卓东来自然来了。
带着他的骄傲而来!
没料到自从进入虞朝之后,哪怕是在穷乡僻壤,若是问起定安伯傅小官,那些百姓们居然将他奉为天神下凡……起初卓一行认为是那些百姓愚昧,可随后进入城镇,听那些大户商贾说起,对这位定安伯也是推崇备至,一个个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特么的!
卓东来的骄傲随着一路前行,随着听到更多的关于傅小官的事迹,随着太多太多的虞人对他的褒赞之后,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骄傲居然已经荡然无存!
那厮当真做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事!
别的都不说,单单他成立的那商业部所推行的那些商业律法,卓东来已经全部看完,甚至看了数遍,甚至记在了脑子里,他不得不佩服傅小官。
“殿下之能,诸位以为如何?”
“……天下绝无仅有!”
“谁能想到这商业还能如此的去规范?谁能想到税赋还可以这样去界定?东来兄,到了沃丰城,在下当紧随殿下,聆听他的教诲!”
说这话的少年名叫张梦泽,武朝今岁春闱之榜眼!
“东来兄可记得殿下去岁所作的那首‘无欲念’?”张梦泽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殿下那不是无欲念,而是高处不胜寒!你、我,以及我们所有人,难以望其项背啊!”
其余八名学子深以为然,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他们的面前,这可不是溜须拍马,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拜。
犹记得在经过秀水县的时候,听闻那稻田中的水稻居然可以亩产六七百斤!
这本已经足以让他们震撼,随后却听说那稻种是殿下培育出来的……这位殿下商农并举,他不但精于商,还精于农啊!
沃丰道新立,百废待兴,卓东来本以为傅小官打理这沃丰道,无论如何也得明年底才能见到少许成效,却没料到进入沃丰道就已经见到了很多他难以置信的事正在发生。
许多地方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说是新的工业区,许多的人也在迁徙,说是响应定安伯的号召——似乎整个虞朝的商人都正随他而舞,而许多的虞人,也正随他而歌!
他就像一名棋道圣手,落子间未见尘埃,却成了风云雷霆之势!
“我卓东来……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站在沃丰城的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卓东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紧张——在这样一位无所不能的殿下面前,自己当真应谦卑如尘!
……
……
自从傅小官于七月十八抵达沃丰城,至今就快一个月的时间。
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从虞朝赶到沃丰城的商人却已经有了足足上千人之多。
而涌入沃丰城的百姓却已经达到了三十余万!
这些百姓们在傅小官的授意下,暂时居住在了这沃丰城空置的房舍里,当然,位置处于沃丰城的外围,集中在西北那一片。
那些房舍可不是白住,而是得买下来!
傅小官对那些房舍的定价并不高,甚至还发了告示,允许他们向四通钱庄借贷——房舍的作价是二百两银子一进——所谓一进,就是一个院子。
房舍的丈量由沃州州府派人,若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可以向四通钱庄签订借贷条约。
由房契为抵押,最高可借贷房价的一半。
这让许多的百姓们很是欣喜,他们之中多为手艺人,也就是手工业者,而沃丰城现在正蒸蒸日上,要赚到那还贷的银子相对来说并不难。
所以现在的沃丰城,比傅小官刚来的时候,可繁华了不少。
来的这千余商人,除了为了在四通钱庄申请上市之外,更多的是冲着这沃丰城的大院或者商铺来的。
这里将是他们家族未来的重心,毕竟他们家族的作坊都将要落在沃丰道的某个县郡。
商品生产出来得卖,可远销虞朝各地,自然也得占据这近处的沃丰城的市场。
从江南东道杭州而来的常宽常大少爷,就是出于这个目的,于两日前抵达了沃丰城。
杭州城常氏家族,而今之家主常永乐,乃是杭州知州,其家族所经营的江南织造规模极大,还是虞朝皇商。
在杭州城里,常家若说是第二家族,无人敢自称第一。
今岁定安伯入主沃丰道,常永乐早已意识到了巨大的商机,当然,他更看重的是能够和定安伯扯上关系。
所以他派出了家族六名核心人员奔赴沃丰道,其中五人正带着各自的掌柜在各处考察,而大少爷常宽则带着十余家丁还有杭州城的另外四名商贾家的子弟,来到了沃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