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五章 牵挂
“你说红袖招又失火了?”
“回陛下,正是!发生在十二月初十的晚上。”
傅大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去吧,计云归这事……也盯着点,去把卓别离和北望川给我叫来。”
“臣,遵旨!”
周同同转身离开了御书房,卓一行极有深意的看了看傅大官,低声问了一句:“陛下还是疑惑?”
傅大官蹙眉沉思了许久,“但愿我想多了……”
他顿了顿,又转了个话题:“就快过年了,现在也是农闲时候,修路的事,还有修筑河堤的事,你们二位可得盯紧了。”
……
……
镜湖山庄。
武灵儿正在逗着儿子武天赐。
还差十余日就满周岁的武天赐此刻正在地上一边爬一边咯咯咯的笑着。
武灵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看你调皮,等你爹回来收拾你!”
说着这话,武灵儿一把将地上的儿子给拧了起来,“老想出去,外面那么冷,给娘进屋来。”
她将武天赐从门口拧了进来,小屁孩儿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大哭。
“哎……”武灵儿咬了咬嘴唇,双眼一瞪,“再哭、再哭就不给你奶吃!”
这话似乎极有威力,小屁孩儿一听,抬起了头来,顿时止住了哭声,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脸上却连半点泪痕都没有。
“狡猾得和你爹没两样!”
霓裳和落英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欢喜,想的却是傅小官那负心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么久了,连信也不给小姐来一封。
听说他又有了几个新欢,这是忘了旧人?
武灵儿一把将武天赐抱了起来,正准备去给他喂奶,却见卓别离从风雪中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他站在了这房间的门口,对武灵儿说道:“刚刚去见了陛下一面,我得走了。”
武灵儿眉间微微一蹙,“去虞朝?”
卓别离摇了摇头,“我得率领西北防区二十万大军出征。”
“要打仗了?”
“嗯,和夷国一战……不过这次战略是殿下设计的,按照陛下所说,主战由神剑第二军完成,我不过是去善后。”
武灵儿想了片刻,“北望川是去哪里?”
“他去虞朝。”
“他有危险?”
“说不上危险,陛下就是需要殿下再多一分安全……”
武灵儿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一些,“他也要去战场?”
“陛下没说,现在殿下正在前往金陵的途中。”
武灵儿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他肯定会去战场……不行,我也得去。”
卓别离一怔,“你不能去!”
“我已经完全恢复了,我的枪法也还可以,身手也还算矫健,他却仅仅是个三流。就这么定了,你莫要劝我。”
“孩子怎么办?”
“……丢给公公,他会带孩子!”
是夜,武灵儿再次背上了她的刀,带着霓裳和落英骑快马直奔齐云关而去。
是夜,傅大官和武天赐大眼瞪小眼,武天赐忽然发现娘不见了,他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傅大官手足无措,仰天长叹……
“老子真的不会带孩子啊!”
……
……
时间回到宣历十年十二月二十八。
这一夜里,定安伯府热闹非凡。
本就年关将近,一去半年的家主回来了,这当然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傅小官欢喜的看着他的三个孩子,一把将傅朵朵给抱了起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傅朵朵柔嫩的脸儿,又看了看傅亦安和傅子梁——
这就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据!
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家,这就算是在这个世界生了根,发了芽。
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就必须为这个家遮风挡雨,让他们安宁的生活,欢愉的成长。
董书兰她们自然是一脸的喜意,但唯有董书兰心里却生出了一丝不安——长公主匆匆而来,和相公聊了半个时辰又匆匆离去,她居然没有和她们说一句话!
这是一个不正常的信号。
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去问,一大家子的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了桌前,嘘寒问暖间用了一场团圆饭。
饭后,傅小官继续轮番的玩着孩子,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令他有些亢奋。
毕竟上辈子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现在可是有了活生生的儿女,这就是当爹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不能再为所欲为了?
所以我的青春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可我特么的还没到十九岁呀!
这在前世,还是读高中的年龄,想要谈个恋爱都得偷偷摸摸。
直到此刻,傅小官才深深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前世的事了,他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扑在这世事当中,为未来耗尽心力的谋划着。
夜已深,傅小官这才去沐浴了一番,才问到了三师姐苏柔,才知道苏柔生了一个女儿,然后搬了出去,和大师兄苏珏住在了六扇门的后院里。
离尘轩里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傅小官的女人。
董书兰为傅小官煮了一壶茶,说着府上的事情:
金陵城的那一片贫民区,而今已经拆除完毕,开了春就将动工修建。
李家四兄弟今岁未曾回来,但他们都送来了书信和账簿,西山的产业而今几乎遍布了整个虞朝,因为前期投入太多,所以今岁的盈利并不大——
“我已经告诉他们不要再投资了,就经营现在布下的盘子,另外就是……我考虑明年让他们四人都去武朝,你看看行不行?”
“整个西山集团今年总的盈利除去股票的分红,留存下来了八百余万两银子,咱们持有西山股份两百万股,而今的股价在二十四两银子左右,我打算明年逐步卖掉……这里面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董书兰看了看傅小官,又道:“如果有人在财务上做假,瞒过了四通钱庄的审核,上市之后卷了银子就跑……”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本就是他故意为之,至今他也并没有打算去将这个巨大的BUG给补上。
这是他对付虞朝和夷国的一个手段,只是夷国肯定会率先暴雷,至于虞朝……这得再看看。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一个信号
次日一早,这飞扬的大雪停了,天空湛蓝如洗,傅小官早早的起了床。
朝廷已经沐休,他倒是不必去参加朝会,但今日他得进宫一趟,去见见皇帝老丈人。
在用过早饭,他收拾妥当正要出门的时候,却来了一个人。
他是董康平!
傅小官连忙将董康平迎去了离宸轩里,董康平刚一坐下就丢给了他一个震惊的消息:
“秦会之,已经无罪释放。”
傅小官正在煮茶的手在空中一顿,抬起了头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两天前,沐休之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上……”
董康平意味深长的看了傅小官一眼,“同时释放的还有当初诽谤你的那些言官,包括黄仲。”
这是宣帝放出的一个信号,只怕接下来这关键的一年里,许多和自己有关的官员都将被替换掉。
傅小官垂首煮茶,语气却比董康平想象的淡定许多,“这么说来,燕相就要退位了。”
“这倒不一定,毕竟陛下也还没有让秦会之官复原职。”
“但参知政事那个职位一直空着……户部右侍郎一职,在小婿将李财要走之后,现在是谁?”
“常欢,江南东道杭州知州常永乐的三弟弟,原杭州织造司司长。”
不认识,傅小官并没有将这个叫常欢的户部右侍郎放在心里。
他并不知道在沃丰城被苏苏打了一枪的常宽常大少爷,正是常永乐的儿子,常欢的侄子。
“这个常欢怎么样?”
“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心思儿倒是颇深。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儿我来,要告诉你的是,只要你安然无恙,那么董府也好,燕阀也罢,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但若是你出了意外……”董康平端起茶盏吹了吹,“那么就会发生许多的意外!”
“不要有半点侥幸去用善意揣度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现在!
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相信你知道事情的轻重。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的是,陛下单独面见过你的那些师兄们,并且也是在两天前的大朝会上,将道院册封为国教,称为道教,允许道教在虞朝各地开坛建观。
但这第一任的教主,既不是道院的观主,也不是你那大师兄苏珏,而是苏圆圆,就是最胖的那个。”
傅小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却又释然。
将道院封为虞朝国教,这件事从他成为道院小师弟之后就在某天和宣帝提过,而今只不过是水到渠成。
至于这教主,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傅缥缈无踪,而大师兄苏珏又掌管着六扇门,那就只有二师兄高圆圆来了。
他不相信高圆圆那样淳朴憨厚的人,会有其它什么心思。
董康平喝了一口茶,“能为一国之君,对臣子的制衡之道,这是基本功夫,莫要小看了陛下,也莫要高看了人性。”
他站了起来,“你去吧,我去看看我的外孙女。”
傅小官点了点头,带着徐新颜来到了大门前,贾南星从摇椅上翻身站了起来,“从现在起,我会一直跟在殿下的身边,直到北望川前来。”
傅小官一怔,“北望川来干啥?”
“当然也是保护殿下之安危,这是陛下的意思。”
贾南星没有说陛下在给他的密旨中还有一句话:若是宣帝那老东西当真要翻脸,就让北望川射他一箭!
……
……
蝶仪宫后花园,半砚轩。
屋子里的暖炉烧得很旺,还燃着一支凝神的檀香。
宣帝穿着一身素衣懒洋洋斜卧在一张榻几上,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在仔细的看着。
昨儿夜里,长公主已经去过了定安伯府,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傅小官说要送他一个大大的领土!
这当然得要,那么傅小官自然还是得见。
还必须欢欢喜喜的见,亲亲切切的见,热热闹闹的见!
当年公公引着傅小官走入这半砚轩的时候,宣帝放下了手里的书,坐直了身子,脸上洋溢着明媚的微笑,大手一挥,“坐!”
“谢陛下!”
宣帝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贾南星,心里微微一沉——这是傅小官的释放的一个信号,他在防备着朕了!
他的脸上却依然欢喜,“这一路匆匆,舟车劳顿,辛苦了!”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是小婿应该做的。”
宣帝亲自煮了一壶茶,直奔主题:
“你要去打荒人?”
“正是。”
“有几成把握?”
“若陛下能给北部边军大将军彭成武一道旨意,则有八成把握。”
宣帝沉默片刻,抬眼问道:“若朕不给彭成武这道旨意呢?”
傅小官双手一摊,“那荒国就是武朝的了。”
宣帝心里一惊,“武朝?武朝在南边,如何隔空统治荒国?”
“……陛下,武朝要统治荒国并不太难,打下夷国,这不就连在了一起?不瞒陛下,小婿已经请武帝出兵,征伐夷国,若陛下真不要这荒国的领土,那小婿可就却之不恭了。”
宣帝眉间一蹙,若是武朝打下了夷国,再拿下了荒国,那么对于虞朝就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局势……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武朝,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傅小官拱手一礼,“不瞒陛下,武朝恐怕真可以……”
他顿了顿,一声叹息,又道:“无论怎么说,这虞朝都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所以小婿才想着让虞朝占领荒国。不然……小婿活着的时候两国或许相安,可小婿若是挂了,那就真管不了死后的洪水滔天。”
宣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分不清楚傅小官这番话是威胁还是十足的诚意。
他当然不愿意被一个强大的武朝三面包围,他也很怀疑武朝是否有吃掉两国的能力,但他却不敢去赌!
因为策划这件事的是傅小官!
如果这是一个坑,他也必须去跳,但这个坑会坑在哪里,他昨儿晚想了一宿都想不出来。
荒人的领土极大,若是虞朝得之,整个国土的面积将增加近半!
这是一块诱人的肥肉,他本就打算吃掉,现在在明白了傅小官的意图之后,他更要吃掉。
再说荒人本就是虞朝而今最大的威胁,若是能一举击溃荒人,虞朝将迎来长治久安这大好局面。
“你要朕如何谢你?”
“臣之心,天地可鉴……”
傅小官忽然望向了窗外,笑道:“那一片白太单薄了一些,莫如陛下就让娘娘种上一畦腊梅?”??
第七百五十七章 貌合神离
“哈哈哈哈……!”
宣帝大笑。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傅小官斟了一杯茶,“那是朕,让尚皇后除去的……既然贤婿认为多些色彩更好,那朕就让尚皇后再种上。明年冬,贤婿再来此处,当可看见雪里梅红。”
“多谢陛下!”
“就这么个简单的要求?”
“臣已经知足。”
宣帝沉默了片刻,端起了茶盏,“给彭大将军的密旨,朕已经下了。户部也已经开始向北边调集粮草……”
“小官啊!”
“臣在!”
“你是朕的女婿!”
“臣是陛下的女婿!”
宣帝看向了傅小官,视线颇重,语气也颇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不提前给朕说说呢?”
这是宣帝的疑惑,昨儿晚上长公主也同样问了傅小官这一句,长公主认为傅小官是在试探宣帝对他的态度,而傅小官没有否认。
现在宣帝再次问起,傅小官却仅仅是一笑,“回来的时间颇为仓促,若是告知陛下,再等陛下回消息,臣就没办法及时调动神剑第一军,故而……臣当时想,臣为的是给虞朝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陛下您宽宏大量,自是不会责怪于臣的。”
宣帝眉间微微一蹙,他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毕竟是战事,还是这么大的战事,以后万万记得先和朕通个气。”
“臣,晓得了。”
“听说白玉莲去了武朝?”
傅小官一脸真诚道:“武朝也需要一支这样的军队,臣是这么想的,五皇子殿下在神剑第一军受训成绩优异,他已经全部掌握了神剑军之训练精髓……
既然陛下要训练一支十万人的大军,这样的军队,还是由五皇子殿下亲自训练比较好。毕竟这支军队需要绝对的忠心于皇室。而白玉莲去训练,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宣帝没有再去纠结这个问题,他话锋一转,问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你准备何时回武朝?”
傅小官迟疑片刻,“臣将亲自去打下荒国,此战结束之后,臣便回武朝。此去武朝路途遥远,臣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
“臣打算让问筠她们,在明年九月左右动身,那时候孩子也大了一些,气候正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看来,他当真要走了。
无论如何,宣帝是不舍的。
傅小官确确实实为虞朝做了许多事,他定下的国策,推行的律法,建设的沃丰道,那高达七百余斤亩产的稻谷,高达五千多斤亩产的红薯,以及为虞朝的军队提供的那么多的燧发枪和红衣大炮等等。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能够一直留在虞朝,该有多好?
他终究要走了,宣帝一时之间神色有些萧索。
“臣走之后,西山研究院以及西山铸造局和平陵铸造局,这些都将留给陛下。”
“臣说过,臣生在虞朝长在虞朝,这里就是臣的故土。往后岁月,若是陛下惦念问筠,臣也会带着家人回来小住。”
宣帝一声长叹,“那就让她们明年九月先走吧。”
“你……你没必要去荒国战场,毕竟战争凶险,你无须去涉险。”
傅小官拱手一礼:“这是臣能够为虞朝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平定荒国,虞朝领土倍增,并再也没有了来自北边的威胁。
此战之后,虞朝将迎来很长时间的太平,陛下便可将所有精力用于经济民生。而沃丰道在明年之后,也将完全步入正轨,陛下可将沃丰道之经验,推行整个虞朝。
虞朝之盛世,指日可待。所以这最后一战,臣必须亲自前去,以免出现意外。”
宣帝再次沉默,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微微颔首,“此战之后,朕封你为圣国公!”
傅小官一怔,宣帝又道:“以你为虞朝之贡献,当官居一品,朕知道你去了武朝便将登基为帝,所以这官对你便毫无意义。但在朕的心里,你依然是朕的女婿。既然为圣,便不再是朕的臣子……朕希望你能安然回来,朕也希望此后武虞两国世代交好!”
“谢陛下!”
宣帝站了起来,“你去吧,尚皇后在蝶仪宫里等你,想和你说说话儿。”
“臣……告退!”
傅小官转身离开了半砚轩,宣帝背负着双手走到了窗前。
窗外的阳光明媚,照耀在雪地上散发着有些刺眼的光芒。
那一片梅园里没有了一树腊梅,却留下了一片断去的树桩——就像一个个伤疤一样,黑漆漆在这雪地中很是碍眼。
……
……
蝶仪宫。
“小婿看过了那片腊梅园,不太好看,陛下会请娘娘再次栽种。”
“你这孩子……”尚皇后摇了摇头,“多大点事?何必呢?”
那是陛下亲自下令砍去的,傅小官却又要陛下种上,这分明是令陛下不快,但傅小官这话却表明了陛下接受了,陛下当真是甘愿的么?
傅小官这是已经和陛下摊牌了,那么他也将离开虞朝了。
仅仅一句话,尚皇后得到了很多信息。
“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年九月,让问筠她们先走。”
“你呢?”
“我还得去荒国打最后一仗。”
尚皇后秀眉一蹙,声音低沉,“这事儿你也和陛下说了?”
“小婿为的是虞朝,没必要去骗陛下。”
“……”
尚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眼里颇有责备之色。
她拽了拽拳头,心里极为不安,“你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傅小官灿然一笑,“有神剑第一军,还有四十万北部边军,荒人没那么厉害。”
尚皇后俯过了身子,声音愈发的低,眉间的忧虑愈发的浓,“你就没想过,当荒人被消灭了之后,那四十万边军会不会对你不利?”
傅小官故作惊讶,“这……小婿是为虞朝打天下,再说,小婿可是陛下的女婿啊!”
“可你即将是武朝的皇帝!你若是平平无奇倒也罢了,那样反而会安然无恙。可你偏偏惊才绝艳……为了问筠,你必须也在九月归去,还得采用金蝉脱壳之计!”
“娘娘以为,陛下会对小婿不利?”
“岂止不利……!”??
第七百五十八章 再见燕北溪
马车在金陵城里缓缓而行。
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九了,天气晴朗,这金陵城里的人今年似乎有了更好的收入,大街小巷人潮如织,车水马龙。
傅小官并没有掀开车帘看一眼,他仅仅是听着马车外鼎沸的人声,面色平静,心里也很平静。
对于宣帝的防备,他丝毫没有松懈,对于尚皇后的那番苦口婆心之言,他听在心里,却没有吐露丝毫他的计划。
正如尚皇后所言,与其面对一个即将崛起的武朝,不如现在就将武朝的希望扼杀,哪怕发动一次大战——
这一年里,虞朝因为得了夷国赔偿的一亿八千万两银子,虞朝囤积了许多的粮草,四大边军而今也兵员充足,面对武朝,虞朝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未来却不一样。
傅小官去当了武朝的皇帝,武朝的发展必然迅猛。
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
在未来可见的岁月里,虞朝将彻底失去和武朝的一战之力。
既然如此,那自然是现在解决这个问题更符合虞朝的利益。
傅小官晒然一笑,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悔吗?
他并不后悔。
这是一盘棋,自从上一次和燕北溪夜谈之后,他就已经转变了观念——用这个世界的思想,去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
这盘棋的棋局而今才刚刚开始,而现在落下的这一子却非常关键,它直接影响到了此后棋局的走势。
如果宣帝当真应了这一子……傅小官露出了一抹微笑,只不过这笑意中有些冰寒。
“虞问道……到时候我这个当妹夫的,怕是会对不住你了!”
傅小官如此想着,忽然撩开了前车帘,对徐新颜说了一句:“去相府。”
“哦,好的。”
……
……
燕相哼着小曲正在他的这院子里锄地!
那一畦被雪覆盖的地而今被他翻了一遍,白的雪被埋在了地下,露出来的是幽幽的黑。
傅小官就站在燕相的身后,丝毫没有去帮忙的意思。
“所以……退休之后您就打算种地了?”
燕北溪直起了腰,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杵着锄头转头看了看傅小官,“老夫……八十岁了!等陛下下旨让老夫退位这多不光彩?何不离去,这种地也是极好的嘛。”
“让位给秦会之?”
燕北溪的眼睛微微一眯,“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走吧,咱们去喝杯茶……”说完这话,他又对站在一旁的管家吩咐了一声:“叫厨房多弄几个精致点的小菜送到我书房来。”
他扛着锄头走出了那一畦地,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蹭了蹭鞋底的泥,放下锄头又去院子的一角洗了洗手,这才带着傅小官和徐新颜去了他的书房。
“见过陛下了?”
“嗯……”傅小官点燃了茶炉煮上了茶,“没有发生矛盾。”
“你真的想把荒国给灭了?”
“嗯。”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留着荒国,多少能够牵制一些虞朝。”
傅小官不置可否,“当女婿的,总得在走之前为这虞朝再做点什么。”
燕北溪咧嘴一笑,“你这个女婿当得倒是称职……什么时候走?”
“小楼她们明年九月走,来见你是想对你说,你、还有整个燕府的人,和她们一起走。”
燕北溪沉默片刻,“你呢?”
“我当然得留下,我留下,你们才能安然离去。你们安然离去,我才有走的机会。”
“你这话其实说反了。”
燕北溪看向了傅小官,很仔细的又道:“无论是虞朝还是武朝,重视的是你这个人!你若是平安到了武朝,那么虞朝就失去了对付你的机会,他就根本没必要对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动手,甚至他还可能会派人将我们送去武朝。”
这个道理傅小官明白,但这局棋却不能这样去走。
“我得去一趟荒国,所以你们得先走。”
听到这句话燕北溪才陡然动容,他皱起了眉头,“你说你要去荒国?亲自领兵打一仗?”
傅小官嘿嘿一笑,“毕竟亲自去把荒国的领地取了送给陛下,这样才显得更加诚心一些不是?”
燕北溪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傅小官,却想了许多。
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呢?
若说傅小官是无的放矢,燕北溪打死都不会相信。
以这小子的智慧,他作出此决定定然有其深意,可燕北溪在想了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依然摸不着头绪。
燕北溪想到了和尚皇后同样的可能,“卸磨杀驴……彭成武是陛下的臣子,他同样有燧发枪,将你神剑第一军给撸了,你怎么办?哦,不对,你在荒国的领土上阵亡,武朝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傅小官为燕北溪斟上了茶,依然一脸笑意,“我死不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明明有更好的方案,为啥不取?”
“我真的想亲自去打一仗……您知道我去了武朝就将登基为帝,那以后怎还有机会亲临战场?”
“荒唐!”
“您可别生气,这件事,就请您老按照我的安排来做。”
燕北溪深吸了一口气,“老夫真的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去了,叶落归根……这虞朝,毕竟才是老夫的根。所以我是不会去武朝的,至于他们,老夫会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去选择。”
傅小官没有劝解强求,故土难舍,这是人之本性。
他早已想过这件事,若是他们能够离去当然最好,若是不愿离去……到时候就绑着离去,总之,所有和他关系亲密的人,都必须离去!
傅小官没有再谈这件事,而是问道:“燕熙文跑哪去了?”
“说是回来了几个同窗,恐怕去了四方楼喝酒……你将这金陵城的那片贫民区给拆了,而今尚未修建,明年九月就得离开,还有你西山那么多的产业……就不要了?”
燕北溪问这句话,是他觉得傅小官离去的决定太过匆忙,那便说明他和陛下之间的裂痕已经越来越大,那么傅小官所面临的危险,也可能就越来越大。
傅小官却不以为意,“他毕竟是我的老丈人,送给他又何妨。”
当真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
燕北溪狐疑的看着傅小官,心里半点都不信。
第七百五十九章 师兄们
宣历十一年的新年,对于虞朝的百姓而言,这是崭新的一年。
在宣历十年这一年里,总体而言更多的百姓赚到了更多的银子,这个新年他们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丰足了许多。
而定安伯府今年包给下人们的红包比去岁也更大,一来是西山产业更大,二来是定安伯府增添了两个少爷一个千金。
正月初一开始,傅小官一如往年一般,带着丰厚的礼物去走访了亲朋好友,在蝶仪宫中、在董府、在相府甚至还在长公主府里都用过饭。
一切毫无异样,就连和宣帝相见,翁婿二人也是开怀畅饮谈笑风声。
总之,上京城的百姓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住在上京城的达官贵人,同样没有觉得这个年和以往有何不同。
就连长公主虞书容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心想无论如何是翁婿,那个皇帝哥哥终究会顾全大局的。
偌大的上京城,只有三个人心里明白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却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们是燕北溪,董康平,和尚皇后。
……
……
正月初三,天降瑞雪。
定安伯府,傅小官总算是忙完了年节的拜会,他此刻正和宁思颜坐在陶然亭中。
“所以你必须学会我的言行举止,至少让不太熟悉我的人难以分辨出来。”
宁思颜很是惊讶,“咱俩身高倒是差不多,但我比你魁梧啊,再说,这形貌差距如此之大,如何能改?”
“相貌的问题你别担心,魁梧,你能比我魁梧到哪里去?我特么也是练过的人呀,穿得稍微宽松一些就好,关键是学着我的神态动作……另外,这事仅限于你我二人知道。”
所以,这位殿下要搞什么呢?
难不成他是想在这金陵城里背着他的这么多的夫人去偷人?
也不对啊,就凭他那胆儿,在那宁桑县就把司马澈和徐新颜给正法了、他是要当皇帝的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宾妃这也是正常的事,他而今的这些妻妾们也是有心里准备的,他何须鬼鬼祟祟去偷人?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莫要瞎想,你只有七天的时间,从现在起,你多注意我。”
“好。”
宁思颜不明所以,但觉得有趣。
傅小官没再多说,他在等着几个人。
没多久,苏珏带着道院的几个师兄和三师姐一同来到了陶然亭。
傅小官起身相迎,一眼过去,咦,少了一个——
“七师兄苏洋洋呢?”
苏珏正了正冠帽,“七师弟有事受师命离开了金陵,我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诸位师兄师姐请坐!”
高圆圆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举起差点拍在了这张石桌子上,“嘿嘿,”他歉然一笑,“肯定是师傅发现了某个墓穴,叫七师弟盗墓去了。”
傅小官这才想起七师弟高洋洋精于机关之术,他听了高圆圆这句话倒没有去想其它,而是问了一嘴:“听说陛下将道院定为国教,二师兄是第一代的教主?”
高圆圆咧嘴一笑,那双小眼睛顿时没了,“师傅没回观里,大师兄又没空,其余师弟又不愿,但这国教本就是师傅所期待的事,总不能推了吧,只有我去当了。不过还好,这又不是朝廷的官儿,和以前并无二致。”
“那这道院而今修了几处?”
“南山道院都还没有完工呢,师傅没回来我可没银子,至于要怎么个修法我这教主说了不算,得等师傅回来之后再定。”
在这一席谈话中,傅小官一直注意着高圆圆的脸色,并无异样,他放下了心来。
随后自然是聊到了六扇门,聊到了江湖。
苏珏颇为感慨,“虞朝的江湖基本算是干涸了,有三千多武林高手跑去了神剑三旅当了兵,有数万的武林人士领取了腰牌却上了岸,说这江湖没啥混头,不如趁着这好时节去挣点家业。”
“另外剩下的那些不愿领牌子的江湖人士离开了虞朝,去夷国和武朝的最多。现在六扇门从缉拿江湖歹人转变成为了协助金陵府衙办案……”
苏珏摇了摇头,“办案这活儿没趣,我打算等开了朝就辞了这官儿,带上你三师姐,要么继续跟着你,你若是不要,我们就回道院。”
“不顺心?”傅小官惊讶的问道。
“不顺心,破事儿太多,没时间修炼,反正觉得不太适应。”
傅小官的视线扫向了二师兄高圆圆和四师兄苏冰冰、五师兄苏点点,“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尽皆点头,“没趣,规矩太多,还是道院里自由自在。”
傅小官沉默片刻,抬头对苏珏说道:“就算不干,也还请诸位师兄暂时留在金陵,就住在我这府上,过些天我有事托付给你们。”
“师傅来信就已经吩咐过,让我听小师弟你的安排。”
“好……!”
傅小官想的是当自己离开金陵之后,得请这些师兄们帮忙照看一下董府和相府,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
虽然昨儿晚上这上京城的禁卫统领霍淮谨携妻子三公主虞轻岚来拜访过他,在傅小官看来,这仅仅是因为二人间的情谊。
这样的情谊放在国家的大义层面,放在宣帝的一道旨意之下,它就显得过于渺小。
但这些师兄们不一样,他们并不受朝廷的节制,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们是敢提着刀剑去面对的。
而傅小官最为担心的是暗杀——如果已经到了皇城禁卫去抄家这种地步,那就已经是鱼死网破之局面了。
但如果宣帝采用暗杀,那么彼此的面皮还不至于撕破,却又给了傅小官足够的打击。
“八师弟苏墨来过一封信,大致是十月的时候,说他妻子晏桃花有了身孕,我本想岷山里那地方苦寒,让他将晏桃花送回金陵,至今未见,想来是他妻子不愿意。”
傅小官一听苏珏这话,顿时一怔……神剑第三旅而今已经出发,接下来还有一项危险任务——
“大师兄,帮我送一封信给苏墨!”
“好!”
傅小官拿着炭笔在纸条上极为严肃的写下了一行字:速送桃花至我府上,这是命令!
第七百六十章 木鱼 上
接下来的数日,傅小官没有再离开定安伯府。
他拒绝了燕熙文等人的邀约,理由是他想要陪伴家人。
事实上他确实也在陪伴着家人。
这样的天烤着火炉打麻将,吃火锅,偶尔抱抱妻子们,偶尔逗弄一下孩子们,这样的日子,显然极为惬意。
但这样惬意的日子往往过得很快,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宣历十一年的正月初九。
这天下午,傅小官没有再和他的妻子们打麻将了。
他将虞问筠等人都召集在了离宸轩里,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
“这年……算是过完了,现在我向你们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傅小官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看向了他,尤其是董书兰,她的眉间带着几许忧虑。
“今年九月,最迟九月十五,你们所有人都得前往武朝观云城!”
这事儿来的有些突兀,一点苗头都没有。
尤其是虞问筠和燕小楼,她们有回娘家,但娘家人也未曾说起,似乎根本不知道。
傅小官这时候宣布这件事,说明他心意已定,哪怕她们心里明白迟早都是要去武朝的,但按照傅小官以往的说法,本应该还要在虞朝再呆一两年。
这就要走了?
“你们莫要担心什么,计划比以往提前了一些,是因为必须提前。”
“我已经和陛下说好了,陛下也准许了,所以接下来……”傅小官看向了董书兰,又道:“接下来就将李家的四大掌柜,还有李金斗本人,都送去武朝。”
董书兰沉默片刻,因为傅小官的那句话有些不对,他说的是你们所有人都得前往观云城了。
所以她问的是:“你不同去?”
“我还有些事得要收尾,毕竟沃丰道还没有走上正轨,我大致在年底回武朝,你们也就比我早那么两三个月。”
董书兰咬了咬嘴唇,这个理由十足,她没有怀疑其它,“那家里的产业怎么办?”
“送给陛下。”
董书兰皱了皱眉头,和虞问筠对视了一眼,虞问筠说话了,“我不同意,这是咱们傅家的财产,哪怕贱卖也至少能够卖个千万两的银子!”
傅小官顿时乐了,“这事儿随你们吧。”
他心想,如果宣帝应下了这一局的子,这虞朝……老子可是会再回来的!
而董书兰迅速的算了算账,对燕小楼说道:“明儿四通钱庄开市,咱们手里所有的股票,都得逐步卖出……明儿我去一趟四通钱庄。”
傅小官不知道董书兰跑四通钱庄去干啥,他也没问,董书兰接着说到了贫民区的那片地:“本打算开春就动工建设的那片地,来不及了,但这地皮得找人接手……问筠,你寻个时候去宫里问问长公主殿下,把咱们的规划方案一并给她。”
“好。”虞问筠应承了下来,董书兰又说到了其它所有的产业,包括这金陵城的铺面,以及那两栋商业楼。
“可以采用拍卖的方式,反正咱们离开虞朝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们知道了恐怕会故意压价。”
“无所谓,咱们不图去赚回点银子,保个本就处理掉。”
“金矿那边怎么办?”燕小楼问了一嘴,董书兰两手一摊,“金矿就没办法了,不如就送给尚皇后做个人情。”
南宫飘雪仔仔细细的听着,到此刻,她才明白傅府的产业居然如此之多,还如此之大!
而这傅府最先进门的这三个女人个顶个的都极不简单!
尤其是董书兰,她对傅府的产业和账目居然了然于胸,就像照本宣科一般极为细致的一一说了出来。
这给了南宫飘雪极大的压力,才明白平日里打麻将嘻嘻哈哈,仅仅是她们的表象。
苏苏瞪大了眼睛颇为好奇的看着。
张沛儿也很是惊讶,这才两年多的时间,这个临江小地主居然已经一跃成为了虞朝最大的那个商人!
徐新颜面带微笑,啥都没想,反正就是觉得这样挺好。
对了,徐新颜想到了另一个女强人司马澈,也不知道他如何安排司马澈的。
这一番讨论,足足用去了三个时辰。
最后董书兰将一应讨论结果形成了文案,并一一列出了最后的完成时间。
“姐妹们,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董书兰抬头看向了傅小官,“你什么时候去沃丰道?”
“明日启程。”
“……这么快就走?”
傅小官歉意一笑:“沃丰道的事太多,我早些把它弄顺畅了才好早些向陛下交差。”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董书兰没有再去纠结,吩咐小雪让厨房今儿晚多做一些好菜。
就在这时,贾南星走了进来,“殿下,徐尚书求见。”
……
……
清心阁。
徐怀树依然穿着一身孝衣,手里捧着个木鱼坐在傅小官的对面。
“我以为你会来徐府。”
“我这回来都没怎么出门,真不知道外公过世。”
“可你拜年的时候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唯独没来徐府。”
“……那我就以菜代酒,自罚三杯!”
徐怀树深吸了一口气,“贫嘴!我知道你对徐府依然有成见,这不怪你,也不怪父亲。”
那该怪谁呢?
徐怀树没有说,他递上了这个木鱼,“你外公临走之前唯一交代的遗言,就是把这玩意儿给你。”
傅小官接了过来,还摸了摸,冰冷光滑,却不知道徐绍光留给他个这玩意儿是啥意思。
“就没说点别的?比如我娘?”
徐怀树摇了摇头,想了想,说了一句:“其实……你娘的脑子,”徐怀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脑子有些问题。”
傅小官一惊,当年名动金陵的一代才女,你说她脑子有点问题?
“这是个秘密,反正你娘从小就不太正常,也不是很严重,就是偶尔会胡言乱语。”
“她都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记得她小时候经常蹲在院子里的那颗老柳下看着那处池塘,说什么……那树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那时候她才六岁,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还说了些什么?”
傅小官此刻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七百六十一章 木鱼 下
“不记得了,她总是一个人嘀咕,那一句还是我偷听来的。”
徐怀树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叹息道:“家门不幸啊,幸亏后来父亲去求回了一尊佛像,你母亲似乎就变好了。那时候她好像也才十四岁左右,她没有再一个人嘀嘀咕咕,然后去了学堂,后来还考入了稷下学宫。”
傅小官蹙眉仔细的听着,然后问了一句:“大舅,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计云归的男子?”
徐怀树点了点头,“认识,是在你母亲……好像十七八岁的时候吧,她和胡琴一起在秦淮河上捣鼓了那艘红袖招的画舫。当时的红袖招主要是用来酿酒,添香酒就是那时候你母亲和胡琴弄出来的,而那个计云归,也是在那一段时间出现在红袖招……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傅小官没有回答,他在思考。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问道:“这个计云归是哪里来的?”
徐怀树摇了摇头,“不清楚,那时父亲对你母亲弄那红袖招本就不喜,咱们家说起来可是书香门第,对画舫这个东西多有成见,再说你母亲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弄那玩意儿,在你外公看来,有辱门风。”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
“我母亲然后呢?”
徐怀树瞅了傅小官一眼,“然后就那样了啊,红袖招因为添香酒而名声大噪,再加上你母亲写的词胡琴谱的曲儿,她们又收了两个歌姬培养了两个月,红袖招一开门,立刻就名动上京了。”
“所以……文帝也是去了红袖招认识的我母亲?”
“那到不是,他们在学宫就是同窗。”
傅小官立刻又追问了一句:“这么说来,文帝和母亲在学宫的时候就私定了终身?”
“不,那时候你母亲很是犹豫,她似乎难以落下主意,甚至后来还刻意的躲着武长风。”
“母亲为什么会躲着他呢?”
“我哪知道,或许因为他是武朝的太子吧!”
傅小官心里一震,这和文帝当初在观云台和他说的可完全不一样!
文帝当初说和母亲的初见是在泰和四十年的兰庭集,徐怀树说他们是学宫的同窗——这个可以解释,徐怀树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在兰庭集见过,而后文帝入了学宫,与母亲成为了同窗。
但是问题在于,在观云台的那个夜里,文帝可是情深意切的讲述了他和徐云清之间的美好爱情——
“云清不知道朕是武朝太子,我们俩相恋了,我们的影子留在了稷下学宫的书山学海以及那座清幽岛上的梨园里——你娘说那处梨园很美,每逢三月梨花开时,便如清幽岛上降下了一层雪……”
这分明是一份花前月下的爱情故事,可此刻听徐怀树一讲,傅小官顿时分不清南北。
如果徐怀树说的是对的,那么文帝就给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如果徐怀树是错的……他骗我有什么意义?
“如此说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其实我至今都弄不清你究竟是傅大官的儿子还是文帝的儿子。”
傅小官一怔,“不是,你等等,当初是不是文帝有上门来提亲?”
“是啊,父亲没有答应。”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娘在泰和四十三年冬翻墙和那胖子跑了呀。”
傅小官张大了嘴巴,他想起了那个墓碑上的字:
‘时泰和四十三年冬,雪盈大地,是夜,疾风如刀,云清翻墙而出,吾与云清依偎前行,云清回望,徐府渐渺,泪湿衣衫。’
这么说,徐云清当真是和傅大官私奔了?
不是,她究竟是和傅大官私奔的呢?还是如胖子后来所说,他是受了文帝的托付,才去了临江照顾娘和自己的?
这特么的!
傅小官整个人都不好了。
与这件事相关的最重要的两个人,徐云清和文帝武长风都死了,唯独知道内情的只有一个傅大官,可这胖子说的话又是不是真的呢?
傅小官揉了揉脑袋,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在那一段时间,就是我娘去了临江之后,计云归是不是一直在她身边?”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你母亲走了之后,父亲非常生气,并因此辞去了官职,在家一心事佛,再不问世事。”
好吧,看来得叫蚁群找寻计云归的下落了。
“泰和四十九年冬,傅大官是不是带徐云清回来过一次?外公没有开门让她进去?”
这下轮到徐怀树瞪大了眼睛:“你听谁说的?那年冬小妹确实回来过,你外公不但开了门,他们还在那佛堂里聊了一宿!”
“……他们聊了些什么?”
徐怀树摇了摇头,“我们被关在了佛堂门外,无人知道,但第二天一大早你母亲就走了,确实是和傅大官在一起。”
“你第二天看见了傅大官?”
“是啊,他还牵着你,那时候你都五岁了,难不成不记得?”
我特么是应该记得啊!
问题是这身体的原主人为啥会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我母亲是不是病重?”
“看不出来生了病,但父亲后面有说,说小妹病重,恐将不久于人世。”
“……这么说外公当初是原谅了母亲的?”
“自己的女儿,这能怨恨到哪里?你都五岁了,他的气早已消了,只是在佛前诵经成了习惯,便敲了二十来年的木鱼。”
“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呢?”
徐怀树很委屈,“这以前你也没问过我啊!再说……我以为你都知道。”
……
……
徐怀树留下了一个木鱼和这么些话之后离开了。
傅小官就纠结了。
其一是徐云清为什么在六岁就知道了《再别康桥》这首诗?
如果她穿越而来,她却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穿越的痕迹。
其二是这爹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憨厚的胖子,推心置腹的文帝……那传国玉玺至今还在自己的袖袋里,若不是亲儿子,这东西他怎么会临死都要塞给自己?
好吧,这一切去了武朝,和胖子好生谈谈也就能解决了。
傅小官捧起了这个木鱼,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出个名堂,于是,他高高举起了这个木鱼,“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木鱼裂为两半,傅小官便看见了这木鱼里藏着的秘密——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这张纸条上写着一页娟秀的字!
第七百六十二章 雾里看花
傅小官捡起这张纸一看的时候,就连他的手,居然也在颤抖!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今宵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这是他去岁时候,在武朝文会上所作的《西江月、大梦一场》!!!
但现在,它出现在了泰和四十九年的一封信中!
距今足足十三年有余!
“我儿你好!
看见这首词的这一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留下这封信娘犹豫了很久,因为娘是不喜欢你的,因为你将死去,然后再活过来,那已经不是娘的儿了。
娘不敢爱你呀!
但与你外公一宿长谈,或许是受了佛经的洗礼,娘忽然想通了,无论如何你占了我儿的身体,便就是我的儿了。
可惜,娘不能陪着你长大,不能眼见着你死去,再换了一个灵魂,哪怕娘知道这个新的灵魂很厉害,很了不起。
但在娘心中却有一道迈步过去的坎儿——你就是个恶魔!
你若不来,我儿岂会离去?
我若不走,我很担心会亲手把你杀了!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娘会迈过这个坎儿,但那时……却不知道将在何时。
娘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悄悄的来了,娘却不能为你放歌,娘悄悄的吹起了别离的笙箫,对我儿说一句:别了!
其实,娘很想知道何处是康桥。
泰和四十九年十二月初三夜,徐云清。”
……
所以……这个在徐怀树嘴里脑子有毛病的娘,她确实脑子有毛病——她是重生者!
她经历过这一段历史!
她知道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借的正是她那儿子的身体!
她也知道自己作出的那些诗词,甚至那首《再别康桥》,恐怕也正是前些日子自己在临江,留在了她的墓碑上的缘由。
不对!
傅小官如此一想,豁然一惊,那首《再别康桥》是留在墓碑上的,但重生而来的徐云清却知道……
她没有死!
傅小官豁然站了起来,她既然重生,当知道一切历史的走向,就算她上辈子死得早,这辈子再经历一次,她当然会避开上辈子的祸事。
徐怀树说她不喜欢文帝,甚至还刻意躲着他……莫非上辈子的徐云清就是嫁给文帝的,但未来却并不美好?
那么自己这身体的上辈子,就是他们的儿子,但徐云清知道自己的一切,说明自己也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没有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唯有徐云清才知道自己的那些痕迹!
所以……徐云清经历过一段平行时空?
那么她所见到的那首《再别康桥》就不是在墓碑上,因为这解释不通一个问题:
她带着记忆而重生,所以她知道夫子庙下的宝藏,所以胖子才有机会得到那座金山,而那首《再别康桥》就刻在那座金山下,那么她知道这首诗的时间理应在胖子得到这座金山之前。
自己也曾经活在那一段平行时空里,并早早的留下了那首《再别康桥》。
但自己却毫无印象。
然后她重生在这一段历史,这一段历史和那平行时空极其相似,而自己又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借用的依然是徐云清儿子的身体。
这是巧合吗?
还是命运使然?
徐云清如果没有死,她为何不对大雪山雪崩发出预警?
也或许……她期待着那场雪崩的发生,可以消灭掉自己这个占用了她儿子灵魂的恶魔,也可以消灭掉她不喜欢的文帝。
现在问题来了:
徐云清究竟是死还是没死?
她若没死,她会去了哪里?
那座位于临江的坟……难不成是空的?
傅小官忽然极想跑回临江去掘开那坟看一眼,对了,徐云清是死是活胖子一定知道!
可这么多年了,他却未曾露出半点口风,这个胖子!
就在傅小官脑子凌乱有如雾里看花胡思乱想之际,远在临江的夕水巷的后山上,三个人正在徐云清的墓前席地而坐。
他们是计云归、胡琴还有道院的七师弟苏洋洋。
一盏气死风灯亮在这墓前。
计云归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墓碑后面刻下的那首诗,他看了许久,才徐徐说道:“历史……果然发生了改变!”
胡琴喝了一口酒,紧了紧衣襟,“墓里面是空的,她没有死!”
苏洋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们说的是啥?啥历史发生了改变?”
没有人回答他,他撇了撇嘴,嘀咕道:“墓是空的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埋过人,这墓压根就没有机关,但墓的土却有被挖掘过的痕迹,看这土的干燥程度,大致也就是在一两年之间。”
计云归豁然蹙眉,“你说什么?”
“我说,大致一两年前有人已经挖开过这个墓了。”
“一两年之前……大雪崩发生在去岁四月初九,距今正好一年又九个月……你确定在这墓在一两年前被掘开过?”
苏洋洋斜乜了计云归一眼,极为不屑的说道:“就连师傅都不会怀疑我的水准!”
“咱们走。”
“去哪?”
“去武朝。”
苏点点一愣,“还是挖坟?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就别找我了。”
“不是普通的坟,是……帝陵!”
“……那得加钱。”
“你开个价。”
“一万两银子!”
“成交,出发!”
……
……
三人离去,那盏气死风灯却留在了原地。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余福记的那个老掌柜蔡晞从山顶落了下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看了看又一次被掘开的坟,摇了摇头,他伸出了那双枯槁的手,将散落的泥土慢慢的抹上:
“哎……小姐啊,你说少爷会来掘开这坟,少爷倒是来了,他却没有掘啊,反倒是来了两波人掘这坟了,他们已经怀疑你了,你可得藏好,免得被他们找到!”
那气死风灯猩红的光芒映照在蔡晞的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若是此刻有人看见,恐怕会被吓得半死。
他却若无其事的将这坟再次垒得规规矩矩,这才从腰间取出了一瓶西山天醇,独自一人坐在了这坟前,极为孤独的喝了起来。??
第七百六十三章 落子 上
傅小官终究走出了清心阁。
他站在清心阁外伸了个懒腰,仰着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又有几朵雪花飘落。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混乱的脑子渐渐清醒,并将关于徐云清这事给放在了脑后——
终究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这事儿要想寻到答案,归根结底得等去了武朝和胖子面谈,而现在重要的是面对明天。
明天他就要启程,今夜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易容。
可他的脚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便见贾南星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傅小官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露出了一张笑脸。
他是北望川,箭圣北望川!
北望川依然背着他的破日神弓,但腰间却别着两把燧发枪。
他来到了傅小官的面前,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曾经轰了他一枪的少年,然后躬身一礼:
“殿下好!”
“前辈好……请!”
傅小官再次把北望川引入了清心阁,这次贾南星没有离开,他也一同跟了进去。
“受陛下之命,在下前来保护殿下安全。”
“你不是守卫着镜湖山庄么?”傅小官煮着茶,问了一句。
“现在不必再守了。”
傅小官抬起了头来,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北望川又道:“灵儿小姐离开了镜湖山庄,追赶神剑第二军去了。”
傅小官愕然瞪大了眼睛,北望川笑了起来,“她说……殿下也一定会去战场,所以她想要见见她的夫婿。”
那个骑着枣红马穿着一身红的火烈的女子再次浮现在了傅小官的面前,这个世界的女子大抵都是闺秀型,但武灵儿显然是个例外。
她敢借种生子,她敢登基为帝,那么她敢去战场寻夫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傅小官摇头一笑,“孩子呢?”
北望川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精彩的表情,“我走的时候,皇孙正在拔皇上的胡子。看得出来皇上带孩子有一套,皇孙拔得很开心,皇上流着泪也满脸微笑。”
“……”
这个画面有些生动,傅小官深深的在心里表示对胖子的同情。
“陛下说殿下打完这一仗就将回归,陛下给我的命令是从现在开始,直到殿下回归武朝,我一直得守在殿下的身边。”
傅小官微微颔首,对此他并没有拒绝。
有北望川在身边保护,贾南星就能够留在府上,如此一来他也更为放心。
夜色已深,傅小官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他让贾南星带着北望川去了客房休息,而他则去了主屋和夫人们交代了一句,然后去了偏院。
……
……
这一夜,傅小官未曾入眠。
他躺在偏院的一张床上,心里想的是徐云清留下的那封信。
与他并肩躺在一起的不是他的某个夫人,而是宁思颜。
此刻徐新颜正在施展着易容术,给他们二人换一张脸。
她手里的笔蘸着特制的墨汁,小心翼翼的在宁思颜的脸上画着。
这是一件极费工夫,也极其耗费心力之事,若非她自幼学习,精于此道,极难在一夜之间画出两张脸来。
苏苏和张沛儿就坐在这门口,傅小官易容之事,就连他的其余夫人们,也不知道。
他不想他的夫人们担心,自始至终,他说的都是将去沃丰道。
他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去的不是平陵山,而是道院。
包括北望川,也不知道。
徐新颜用了两个多时辰才画完了宁思颜的那张脸,而此刻傅小官已经进入了梦乡。
他很疲倦,来自心底的疲倦。
而苏苏和张沛儿在看见宁思颜的那张脸的时候豁然一惊——那是一张惟妙惟肖的脸,和躺在一旁的傅小官几乎难以寻出区别!
这样的技艺令她们极为震惊,心想若是不熟悉之人,根本无从辨别其中真假。
徐新颜再次提笔,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笔尖的凉意将傅小官从梦中惊醒,他睁开了眼,又再次闭上,却低声对身边的宁思颜说道:
“接下来,你就是我了。你将启程前往平陵。呆会新颜做完之后,你们仨也跟着宁思颜一道前往平陵。”
徐新颜的手停了一下,再次落下。
“你呢?”
“我呆会就走。”
“谁和你同行?”
“箭圣北望川。”
徐新颜的手又停了一下,“他来了?”
“嗯。”
“好,那我便放心了。”
傅小官再次对宁思颜说道:“你需要在正月二十五抵达平陵北峰,神剑第一军将在那里等你。呆会我会给你一封手书,你带上我的手书,将它交给陈破,这件任务就算完成。”
“你们就在第一军中,啥都别管,啥都别问,偶尔露个面,一切军事上的行动让陈破去安排,他知道你是假的,他也知道该怎么去做。”
“如果北部边军的大将军彭成武想要见你……别去,呆会我再写一封信,若是他要见你,你就给他这封信。”
宁思颜一字不漏的听着,他怔怔的看着躺着的这个少年,忽然觉得这家伙有些陌生起来。
相比于去岁在观云城的时候,他似乎成熟了许多,也老练了许多。
宁思颜并不知道这场大战役的全盘布局,但傅小官花了这么多的心思,这场大战只怕会无比精彩。
荒人肯定会倒霉,只是……他化妆成我的模样又是要去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呢?
……
……
荒庭,白金汗宫。
拓跋风手里拿着一封密报,他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的看了数遍。
坐在他面前的是天刀军四大统帅和荒国兵马大元帅,他的亲弟弟拓跋坚。
“你们都看看吧……原本拟定的三月初三天刀南下,而今看来得提前了。”
“这位定安伯居然派出了神剑第一军……三万人,要来打朕的四十万大军,”拓跋风站了起来,在这高台上来回走了几步,露出了一丝嘲讽,“神剑第一军已经离开了凤临山十来天了,按照时间算,他们抵达燕山关的时间差不多会在二月初,还有二十来天。”
“所以……尔等听旨!”
“朕命令,即刻集结四十万大军,务必在正月底之前打下燕山关!”
“臣,遵旨!”
“八十门红衣大炮,如果你们还轰不开燕山关的门……你们就都去死吧!”??
第七百六十四章 落子 下
时宣历十一年正月初十,寅时。
大雪簌簌而落,偌大的金陵城还在酣睡之中,定安伯府里却有一辆马车悄然而去。
又半个时辰之后,由宁思颜装扮成的傅小官,才带着徐新颜苏苏和张沛儿分乘两辆马车离开了金陵,出北门而去。
这一天,宣帝突兀的没有临朝召开朝会,他在卯时初得到傅小官北上的消息之后,就径直去了御书房,定定的站在了那张巨大的地图面前。
他还收到了另外一个情报:武朝西北防区二十万大军正在向武夷边境齐云关集结,而武朝北部防区十万大军,也正在向锦官城移动……这是一个令宣帝颇为担忧的信号。
傅小官这才刚动,但武朝却已经动了起来,因为情报的滞后性,宣帝相信武朝的这两只军队已经到达了预订的目的地。
他不过是要去打打荒人,武朝兵至锦官城甚至踏入祁山走廊,宣帝都能理解——不过是摆个样子给朕看。
但武朝却向武夷边境派去了二十万大军,是要做啥?
莫非武大郎那厮也手痒了,趁着朕即将和荒人开战,他也想咬夷国一口不成?
再一想到傅小官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宣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武朝这是真的要入侵夷国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齐云关,武朝若是当真占领了夷国,就真能够实现继续占领荒国的这一目标!
所以傅小官那日说,若虞朝不想要荒国,那就给武朝,这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极有可能成为事实。
“来人……宣燕相董尚书参知政事秦会之还有兵部尚书燕浩初,前往御书房议政!”
宣帝还没有得到的情报是:
正月初十,白玉莲所率领的神剑第二军,已经完成了装备补给,离开了方斗山,向武夷边境齐云关进发。
……
……
宣历十一年正月十二,申时。
傅小官和北望川抵达了道院。
“我是傅小官!”
面对着苏墨难以置信的表情,傅小官对徐新颜的这手艺很满意。
“是不是很惊喜?”
“……小师弟,请拿出证明你是傅小官的信物!”
“……我特么真的是傅小官!”
“我不管,要么就将你这张脸变回来!”
傅小官瞪了苏墨一眼,从袖袋中摸出了那个墨斗,苏墨接过来一瞧,这才笑了起来,“鬼斧神工之技啊,不是,小师弟你弄成这般模样是想干啥?”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傅小官!然后,独立师补给完成了没有?我让西山快运送来的物资齐备了没有?”
坐在天心阁里,傅小官极为严肃的对苏墨发起了提问。
“独立师昨日抵达道院,至现在已经全部换装完毕,部队正在营房修整待命。”
“命令部队,用过晚饭之后立刻出发,目标……北部重镇忻州城!”
“什么……?!”
苏墨大吃一惊,就连北望川此刻也抬起了头惊讶的看向了傅小官。
傅小官却淡然的喝了一口茶,才徐徐说道:“荒人有八十门红衣大炮,燕山关会破。”
所以咱们这是要去帮助北部边军守住忻州雄城?
苏墨如此想着,却问道:“荒人何来的红衣大炮?”
“正是北部边军卖出去的。”
苏墨心里一震,显然北部边军里面有奸细,而且还位高权重。
“知不知道是谁?”
“彭大将军的小舅子,北部边军后勤都尉赵常。”
“彭大将军知不知道?”
傅小官摇了摇头,这件事是在荒国的蚁群谍子得来的消息,他却并没有告诉彭成武,也没有告诉宣帝,因为还不到时候。
顺着赵常的这一条线索,他还知道北部边军所属八大校尉中,有两名校尉与荒人有勾结,他们卖出了足足四千把燧发枪!
这特么的比荒人自己生产的还要多!
而这件事的背后还牵扯进来了虞朝五大商业世家之一的王孙世家,据蚁群所查,这些交易,都是通过王孙世家的一名叫柴喜的管家牵的线——王孙世家居然早就在和荒人做生意!
所以,而今荒人拥有的燧发枪数量不是三千而是至少七千把!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命令第一军绝对不要和天刀军正面对抗——神剑第一军是自己的军队,他不愿意自己的人,死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而敌人手里的枪,还是自己生产出来的。
那么死谁呢?
这当然得让北部边军去消耗敌人的弹药了。
那燕山关究竟是会被红衣大炮轰破还是被内奸直接打开,傅小官并不关心。
四十万的北部边军……多死一些才更符合他后续的计划。
至于去忻州城,他当然也不是去帮助北部边军守城,他要做的是……去看看!
看看宣帝会不会走入他的棋局,这个很重要,关系着他的小命和未来的计划。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去前线,最好是让荒人四十万天刀军杀出燕山关,但也要让彭成武能够抵抗住天刀军的猛烈攻击。
他需要的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将四十万天刀军牵制在燕山关战场,才能开启他后续的战争计划。
这一切,无人知道。
“按照计划,神剑第一军将在二月初一开始,对荒人的各部落发起突袭。而荒人的天刀军,大致会在一月下旬开启对燕山关的战争。”
“咱们抵达忻州的时间需要在二月初,还有二十来天,这一路过去时间应该正好。”
“到了忻州之后……等我命令!”
是夜,神剑独立师整军完毕,他们离开了道院,一路向北而去。
偌大的道院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
但那天心阁的阁顶上却落下了一个人,他是道院的观主苏长生。
他走入了天心阁,坐在了傅小官曾经坐过的这位置上,摸了摸余温尚存的茶盏,然后起身又走了出去。
他腾空而起,飞向了一座高千刃的山。
那座山上有一帘飞瀑,也有一间草庐。
曾经苏珏对傅小官说,若是盛夏,那地方就是避暑之圣地,所以师傅在那地方结了一间草庐。
现在是隆冬,那间草庐里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
灯光下坐着一个中年女子,素面素衣却面容姣好。
她正在安静的看着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的名字叫《傅小官诗词文集》!
第七百六十五章 梦幻泡影 上
正月十五,白玉莲所部的神剑第二军抵达了齐云关。
他们没有从齐云关而出,而是直接翻越了齐云山!
正月十六凌晨,就在茫茫夜色中,神剑第二军第一师一万战士在唐千军的率领下,已悄然摸到了夷国边境重镇山阴集外百米距离的松木林中。
山阴集驻守着夷国十万边军!
而此刻,除了哨塔上值夜的守兵之外,仅仅只有三支百余人的巡逻队伍。
在用望远镜观察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唐千军下达了作战命令。
当天光微亮的时候,山阴集里才爆发出了敌人绝望的嘶吼声。
这声音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山阴集十万守军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唐千军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满城的尸首,面容毫无情绪:“收集干粮,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而神剑第二军其余九万将士,根本就没有在山阴集停留。
在战斗打响的那一刻,九万将士直接越过了山阴集,向西南方向的下一个夷国重镇赤溪郡急奔而去。
——“这是一场闪电战,你必须以风卷残云之势,在最短的时间造成最大的破坏,凿穿夷国西南一线,然后转向西北,杀入荒人领地!”
这是傅小官对白玉莲的指示。
至于收尾的工作,他不需要去管。
白玉莲并不知道卓别离此刻也刚刚抵达齐云关。
卓别离用了一个时辰整顿好了二十万大军,火速开拔穿越了齐云关。
当卓别离在正月十七来到山阴集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人间地狱之境。
他仅仅皱了一下眉头,下达了数个命令:
收集所有尸首,以火焚之!
留下五千人,清缴附近残余武装力量,驻守山阴集!
其余人,即刻出发,急行军前往赤溪郡!
老子要神剑第二军的行军路线!
……
……
也就在正月十七这天,卯时初,夷国皇帝鄢良择一脸喜意的开始了早朝。
太临城八达钱庄在正月初八这天成立,在他年前的那一道旨意之下,许多的夷国商人来到了太临城,因为八达钱庄将从正月初八开始发行股票!
对于股票这个玩意儿他们虽然未曾见过,但却听了许多。
虞朝的商人们通过发行股票募集到了天量的资金,正热火朝天的投资建厂。他们在听说了之后本就羡慕不已,甚至许多从沃丰城离开的商人都极为后悔起来——
老子们若是不走,岂不是就能像祥泰楼的张文辉那样,在沃丰道借着募集而来的资金,将自己的家族做大做强!
借鸡生蛋啊,多么好的主意,可惜了,实在太可惜了,为什么咱们夷国就不弄这玩意儿呢?
就在许多商人抱怨之际,却在年前陡然间得到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陛下终于也颁发了这样一道圣旨,咱们夷国,也将发行股票了,这当然是天大的一件好事!
他们竞相涌入了太临城,就在正月初八这天早上,差点将八达钱庄的墙都给挤塌了。
而太临城的百姓们也很兴奋啊,听从金陵或者沃丰城而来的行商说,那些买了股票的人可是大赚特赚!
这就是个一本万利捡钱的好事,那当然不能错过了。
他们比曾经金陵城的人更加疯狂。
八达钱庄成立仅仅八天,就发行了足足一百二十九支股票!
每一股都被抢购一空,而最为离谱的是皇室所发行的十支股票,每一支发行数量一千万股,而他们的皇帝鄢良择几乎倾尽了国库买入了其中的一半!
按照沃丰城传来的行情,哪怕每股涨五倍,鄢良择投入的这五千万两银子,就将变成两亿五千万两!
何况这八达钱庄本就是他开的,他花了五千万两银子持有了五千万股股票,那五千万两银子的本金又将回流到了国库的账户上——天下居然有如此的好事!
他第一次很是佩服傅小官,这空手套白狼之计,当真可以有!
他并不知道整个股市吞下了数亿计的银子,而这些银子却是太临城的数百万百姓砸锅卖铁,甚至还有人变卖了房产买下来的。
这股票发行完了,就应该上市交易。
这第一个交易日,就定在了正月十七。
这一天的太临城比过年还要热闹,八达钱庄外,更是子时就开始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喜悦,都在交头接耳的说着这股票的事情:
可以卖股票了!
可以赚到银子了!
老子手上的股票卖掉之后,就去买一处五进的大宅院!
我可是将家底都掏空了,买入了一万股金源纺织的股票!
码的,为了买这股票,老子和婆娘还打了一架!
打一架算个屁,老子直接把我那婆娘给休了!
……
太临城的百姓们无比兴奋,他们激动的说着赚到了银子之后的打算,期待着天明八达钱庄开市。
这一天,那些馆子没有几家开门营业,那些商铺更是一大半关着,这是一场夷国都城人民的盛宴,数十万计的人,将八达钱庄外的街巷围堵得水泄不通。
对于这第一天的股票交易,鄢良择也非常重视,所以他昨日就吩咐了经略大臣吴问海,而吴问海也在天没亮就用马车驮着一大箱子的股票,通过八达钱庄的后门进去,此刻他正在和大掌柜喝着茶。
“西大掌柜啊,陛下可是等着这五千万股卖掉,这卖掉了之后呢,皇家的十支股票就继续发行。鸡生蛋蛋生鸡,无穷尽也。”
“看外面这么多的人,小人想咱们这股市的交易肯定比沃丰城的大许多,陛下稳赚啊,小人期待的就是能涨多少了。”
“陛下的意思是,涨五倍就先卖出去。”
“那容易,小人听说金陵四通钱庄上市交易的当天,西山股份仅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涨了五倍不止。”
吴问海笑得很开心,要论起功劳,当初在御书房里,边相可是反对的。
但自己作为经略大臣,自然是需要给陛下分忧,这怕是会得罪了边相,不过而今这股票发行的如此疯狂,边相见了之后也定然不会再有意见。
何况边相也很清楚……夷国的国库,是当真没多少银子了啊!
就在吴问海欢喜的畅想时候,西大掌柜忽然蹙眉问了一个问题:
“大人……您说,要是这股票大家都卖却没人买,会怎么样呢?”
第七百六十六章 梦幻泡影 下
如果大家都卖却没人买,会怎样呢?
当西大掌柜战战兢兢的问出了这句话的时候,吴问海微微一怔。
“这怎么可能?无论是金陵还是沃丰道的四通钱庄,都不存在这个问题啊!”
“本官详细的了解过,那两处四通钱庄,也一样是发行股票,一样有许多人疯狂的买入,后面开市,很多卖了的人还后悔不迭,”
吴问海摇了摇头,“没可能都卖,呆会肯定有许多人疯狂的买!”
西大掌柜心里莫名忐忑,
但愿是老夫想多了吧。
股票这个东西是个全新的玩意儿,虽然它在虞朝表现得极为耀眼,但对于夷国而言,却没有人真正明白它的厉害。
虞朝股市的资金是进入了各个公司并投入到了各个产业之中!
这是在四通钱庄的监管之下进行的!
虽然一样不正规,但傅小官却加以了约束,在虞朝经济的上行期间,如果傅小官不蓄意使坏,它并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可这些约束夷国却没人知道,他们仅仅看到了表象,仅仅认为这就是一个无本而万利的东西。
而傅小官故意写了一封信给鄢晗煜,在其中详细的讲解了股票的诸多好处,却并没有提它的半点坏处。
他又将这一消息故意泄露给了鄢良择,穷疯了的鄢良择得到了这封信,他还当真调查了一番,无论是金陵股市还是沃丰城股市,都向他证明了这玩意儿实在太好使。
——没有缺点,借鸡生蛋,空手套白狼,傅小官这厮那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他居然开创了如此伟大的创举!
吴问海瞧了瞧窗外的天色,这时候才卯时末,早朝尚未结束,相来陛下正等着自己带回去这里的好消息。
“外面的人太多,莫如就早点开市吧。”吴问海等得心急难耐,西大掌柜也觉得度日如年,“那小人这就去开市!”
八达钱庄的大门在青色的天光中开了!
里面亮堂堂燃着许多的灯笼,而大门口是鄢良择派来维持秩序的禁卫军。
外面的人疯狂的涌了进来,根本无视那些禁卫军拔出的刀剑。
吴问海依然坐在最里面的房间里,激动的等着西大掌柜带来股票上涨的消息。
西大掌柜此刻也忐忑的站在柜台里,他让一名小二去了那交易牌前,在一百二十九支股票的后面,写下了交易的价格——各涨一两银子,等实际交易产生之后,再更新这个数字。
人们涌到了柜台前。
“我要卖一千股!”
“我再等等,肯定会涨!”
“我也再看看行情,听说沃丰城的四通钱庄开市那天,仅仅一个时辰,各支股票都涨了四五倍呢。”
“那就不急,多捏一会就可能多出一倍的利润!”
西大掌柜仔细的听着,看来大家对这东西都是看好的,这样就好。
可是……最开始要卖出一千股的那人却有些懵逼,“喂喂喂,我这有一千股金源纺织的皇家股票,老子急着用钱,有人买不?”
……不是说会有人抢着要么?
这特么怎么没人接手呢?
八大钱庄里黑压压的一群人,却没有产生一笔交易。
外面的人进不来啊,可就急了。
“你们卖了的就赶紧出来啊,不想卖的也出来,老子要卖!”
“里面的特么快点好不好!”
“谁买?我这里有一万股天悦商贸的股票,老婆生孩子急用,二两银子一股就卖!”
依然没有成交,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有人开始慌了,西大掌柜也开始慌了。
八达钱庄里有人大吼:“十万股金源纺织,牌价二两银子一股……一两八钱银子一股……有没有人要的?!一两五,一两五就卖!”
还是没有人接手,西大掌柜顿时觉得不妙,他转身走入了里间,正在喝茶的吴问海一乐,好整以暇的问道:“涨到多少了?”
“……大人,没有产生交易。”
“哦……都捂着不卖?”
“……不是,是没人买。”
“什么?”吴问海顿时一惊,“怎么会没人买呢?”
“小人以为,是不是……大人出面去收购一些?让他们知道有人接手才好。”
吴问海想了想,“行,皇家股票若有卖的,咱们就吃下来抬高股价之后再卖!”
“好,有大人这句话,小人这就去办。”
西大掌柜走了出来,那人还在叫着:“十万股金源纺织的股票,一两二钱银子,过了这个村就没……”
“你过来!”西大掌柜打断了他的话,“十万股金源纺织,一两二钱银子成交!”
那人欢喜的去了柜台办理交割,又有人挤了过来,“我这也有五万股金源股份!”
“我也有十二万股!”
“……”
西大掌柜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短短半个时辰,以一两二钱银子每股接盘了六十八万股的金源纺织。
股价涨到了一两五钱银子,然而除了他这个庄家,却还是没有人买入,反而是卖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时辰之后,因为庄家没有再行接盘,这股价再次坐回到了一两二钱银子,接着一两……这是本钱,更多的人慌了!
“九钱银子,亏本卖出……”
“八钱……”
“七钱……!”
所有的股票,在两个时辰之后,全部跌破了发行价。
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愤怒的骂娘,甚至有人气急败坏要砸开这柜台!
西大掌柜真正慌了,他在征求了吴问海的意见之后,再次收购十股皇家股票。
至午时,八达钱庄持有了十支拢共一亿股的皇家股票——也就是说,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所有的皇家股票全部回到了八达钱庄的手里。
而收购的均价是八钱银子,西大掌柜花出去了四千万两银子!
然而别的股票持有人却不干了,你们凭什么只收购皇家股票?
不都是你们发行出来的么?
老子也要卖啊!
群情激动,这特么本来以为可以大赚一笔,现在却眼见着亏得底裤都没有了,还有变成废纸的可能,这如何得了?
钱啊!
挣了一辈子的钱,就这样被坑了!
“赔钱!”
“打死这老东西!”
“老子放火烧死这狗日的!”
“……!”
第七百六十七章 噩耗
鄢良择今日无心早朝,所以这早朝早早就散了。
他正和边牧鱼坐在御书房中喝茶,等着八达钱庄传来的好消息。
“朕愈发认为应当和拓跋风联手起来对付傅小官,这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回到武朝!”
边牧鱼深以为然道:“陛下所言极是,他在虞朝未及三年,但虞朝之变化却已经焕然一新。若是他回到了武朝当了皇帝,武朝本就强盛,在他的治理之下必然更加繁荣……”
边牧鱼为鄢良择斟了一杯茶,忧心忡忡的又道:“咱们夷国可是武朝之近邻,傅小官这厮狼子野心啊!”
鄢良择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傅小官的狼子野心他深有体会。
那厮已经为虞朝吞下了夷国的沃丰原,他若成了武朝的皇帝……岂不是极有可能把朕的西南六省都给吃了?
他在虞朝施政的时间算起来也就一年有余,便让原本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虞朝重新站了起来,还焕发出了巨大的生机……若是他执掌了武朝一国之权柄,武朝会变得多么可怕!
如此一想,他拿定了主意:
“今儿个朕手里的股票卖了之后,朕立刻给封大将军一道旨意……”
他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荒人开春南下,朕就助拓跋风一臂之力!”
“另外,从虞朝而来的那些躲灾祸的江湖中人,他们可是对傅小官恨之入骨。朕已经将他们收编入亲御卫,共计六千人,由北武林泰斗洪宗亲自统御,
荒人南侵,傅小官极有可能亲临战场,朕在沃丰道和燕山关都布下了眼线……他最好是出现在燕山关!”
鄢良择面目一冷,眼神凛冽,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只要敢出现在燕山关,朕的亲御卫,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边牧鱼一听,心里高兴啊!
老天爷保佑,就让傅小官那厮去燕山关吧!
你若死了,这世界才会变得更美丽,老夫……也才能安睡啊!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急吼吼飞奔而来。
“陛下……陛下……”
鄢良择一听,脸上顿时绽放出了花一般的笑容,“八达钱庄有好消息了!朕,有银子了!”
那小太监冲入了御书房,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鄢良择的面前,面色一片潮红,额间还闪烁着细密的汗珠儿。
“慌张什么?朕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遇事要冷静,哪怕天大的喜事,也要淡然……说吧。”
这小太监这才抬起了头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双手捧着一张纸条:“陛下……边境急报!”
鄢良择眉头一皱,边境急报?
难不成是因为三个月没有发军饷,边军哗变?
他接过了这张纸条,放眼一看,脸上突然煞白。
他从椅子上陡然站起,“什么……?!”
“这、这、这是真的?”
小太监连忙匍匐在了地上,“回陛下,这是阴山集两千里信鸽传书!”
边牧鱼眉间紧蹙,他的心里一慌,阴山集……武人入侵?
傅小官还在虞朝,武人怎么突然发动了对夷国的战争?
鄢良择瞪大了眼睛,紧紧的咬着嘴唇,在这御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月十六凌晨,武朝大军翻越齐云山,突袭了阴山集。
阴山集十万边军尽皆战死,武朝大军未作停留,向西南而去,目标极有可能为赤溪郡!
武人行动极快,战力极高,非寻常兵士可比,与虞朝之神剑军颇有共通之处,但数量比之神剑军却多了许多,以老臣估计,至少六万余。
边境沦陷,请陛下速速发兵,守住西南要塞大峪关!”
十万部队就这么没了?!
这封加急情报很明显非常匆忙,这一仗显然没有打多久,十万边军就这样没了!
武朝什么时候拥有了六万的神剑军?
傅小官这厮明明在沃丰道,他什么时候又在武朝训练了这样的一支军队?
对于神剑军的威名,无论是鄢良择还是边牧鱼都非常清楚。
这样的一支军队居然突袭了夷国,看这情报的意思可不是小打小闹……他们往西南而来——
鄢良择两步站在了地图前,放眼看了过去。
西南六省,为而今夷国三成国土面积。虽然地势多为丘陵,但其中的定江省却是沃丰原之外的另一个大平原,它可是而今夷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
武人的目标究竟是哪里?
他们只有六万人,绝没可能占领西南六省的重要城池,更没可能打到大峪关……
所以,他们就是来捣乱的?
朕不过在沃丰道给傅小官使了一点小手段,还特么失败了,难不成傅小官这王八蛋就为了出一口气?
边牧鱼也来到了地图旁,鄢良择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他,“你看看,说说你的看法。”
边牧鱼一瞧,心里陡然一惊——正月十六凌晨突袭阴山集,未做停留,向西南而去……今天才正月十七,这事就发生在昨天。
按照紧急军情条例,这信鸽就算是一路轮换,也需要飞至少八个时辰。
那么武人打下阴山集,最多就用了四个时辰。
那是十万据城而守的边军啊!
这支军队之战力,恐怕真和神剑军相当。
“陛下,臣以为得立刻下旨,让六省府兵牵制敌军,另派重兵把守大峪关,绝不能让敌军踏入……”
边牧鱼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小太监急吼吼的冲了过来。
“陛下……陛下……!”
鄢良择回头,眉间紧蹙,又特么的怎么了?
那小太监一踏入御书房的门就跪在了地上,“陛下……大事不好……”
鄢良择的心一家伙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一步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小太监给拧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说,敌人打到哪里来了?”
这小太监一惊,“啊、陛下,没有敌人,是、是、是八达钱庄发生了暴乱!”
鄢良择手一松,这太监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暴乱?买的人太多忙不过来?”
“陛下……不是啊……”这小太监都哭了。
“那是什么?”
“回陛下……股票,股票没人买,都想卖,都跌到一钱银子一股了,还是没人买啊!”
鄢良择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仿佛被抽空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燕北溪告老
“傅小官,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夷国御书房里,鄢良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坐在龙椅上,胸口起伏难平。
荒人和虞朝交战,你特么打老子做什么?
你特么打老子也罢了,居然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让老子跳进去……
对了,朕的本金还在,有五千万两银子,勉勉强强能够维持军队打一仗。
“来人,来人……”
“派禁卫去平息骚乱,若有刁民闹事……给朕砍了!”
“叫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前来……!”
“吴问海呢?速速将他叫回来!”
“……”
夷国的皇宫在这一刻顿时鸡飞狗跳,几名重臣匆匆来到了御书房里,才知道武朝入侵了夷国。
这是要打仗了。
可夷国而今的国力,如何对武朝一战?
幸亏武朝仅仅派出了六万余人,若是六十万……不如直接投降算了。
吴问海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连官帽都跑没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鄢良择的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啊……臣、臣当万死!”
“你特么给老子起来,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鄢良择一声大吼,又道:“朕的本金,回到了国库没有?朕要用银子,现在、马上……”
“朕命令,速速调集东部防区的大军前往大峪关,户部必须在三日之内,筹备好二十万大军的一应物资,就地采购,从西南六省买粮送到大峪关。”
“陛下,陛下!大峪关有守军十万,只是欠缺武器盔甲,数量过半,这事老臣曾经给陛下说过,还得采买武器盔甲啊!”
鄢良择一怔,是啊,去岁封冼初帅三十大军打荒人,可是从大峪关征调了五万套武器盔甲,哪里想到武人居然会入侵呢!
“对,再采购十万套武器盔甲,速速去办!”
户部尚书就很郁闷了,他战战兢兢的拱手一礼,“陛下,户部……没有银子,一两都没有了。”
鄢良择看向了吴问海,“你这狗东西,还不将朕的本金回归国库?”
吴问海心里一片绝望,他“砰砰砰……”连磕了五个头,脑门血糊糊一片,“陛下啊……银子、银子、全没了……!”
鄢良择豁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朕的银子呢?哪怕跌得一文不值,朕的本金不是应该还在么?”
吴问海嚎啕大哭,“臣、臣想将股价拉升起来,就、就将所有的本金……投了进去!”
鄢良择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吴问海,这只手在不停的颤抖,“你、你、你……”
“哇……!”
鄢良择狂喷了一口鲜血,瘫坐在了龙椅上,耷拉着脑袋,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傅、傅小官……你、你害我啊……!”
……
……
与此同时。
虞朝皇城,御书房。
宣帝和宰相燕北溪相对而坐,陪坐在一侧的是五皇子虞问天。
燕北溪此刻一脸的淡然,甚至他的那一双白眉还轻轻的扬了扬。
“陛下,老臣八十了,实在年事已高,尤其是今年,明显觉得力不从心……”
他顿了顿,声音颇为遗憾,“老臣这一生之理想,也是陪着陛下为虞朝书写一篇宣德盛世出来。可老臣真的觉得精力不济,无法再追随陛下之脚步了……所以,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容许老臣告老,让老臣……”
他的话尚未说完,宣帝伸出了一只手,“燕相之意,朕明白。你是虞朝的两朝元老了,你也陪着朕看着虞朝越来越好,而今正在新政推行的关键时刻,没有你这样老成持重的老臣来主持大局……朕,心里不安啊!”
燕北溪露出了一抹苦笑,“陛下,非老臣不愿,而是老臣实在不能也!”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视线在这御书房中徐徐扫过,“臣十八岁入仕,当了三年县令,四年知州,五年道台而入庙堂中枢。又得陛下垂青官拜丞相,一晃,臣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已经足足十一年了。
这些年里老臣亲眼见证了虞朝在陛下的治理下,所发生的日新月异之变化。
老臣依然记得陛下的远大理想,尤其是那二十四字方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老臣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这样的宣德盛世,故而老臣当真希望能够再多活上几年,”
他的视线落在了宣帝的脸上,那双已然有些昏花的老眼里,带着无尽的期盼,“陛下,而今虞朝四方稳定,新政之推行走在正轨,老臣……着实也做不了什么了,所以老臣三思之后,才向陛下提起告老。”
这个老狐狸!
这一切分明是傅小官所做,他却只字不提傅小官,而是将一应功劳戴在了朕的头上。
要说这相位,如果不是傅小官那特殊身份,宣帝最中意的就是封傅小官为相。
年龄不是问题,资历更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傅小官这小子将是武朝的皇帝啊!
一想到这个问题宣帝就觉得蛋、疼,他为什么就偏偏是武朝的皇子呢?
老子当初不答应文帝让他去参加武朝文会,是不是就没这档子破事呢?
燕北溪告老,一来确实他的年岁已高,二来嘛……恐怕还是因为傅小官的问题。
毕竟燕北溪的孙女是傅小官的妻子,他燕阀和傅小官之间,已经有斩不断的联系。
所以,宣帝的眼睛微微一眯,“朕是明白燕相之意的,要说起来朕若是强留你也有些不近人情,毕竟你也理应颐养天年了。朕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这满朝文武,还有何人能够为相,能够有真本事协助朕治理好这个国家?”
燕北溪一听,心里一喜。
他捋着长须蹙眉沉思了片刻,这才说出了一个名字:“秦会之!”
宣帝一怔,燕阀一门三相,到他燕北溪这才第二个宰相,他本以为燕北溪会举荐燕师道,毕竟燕师道的履历和秦会之不相上下,甚至燕师道在枢密院的时间比秦会之在政事堂的时间更长。
“举贤不避亲,为什么不举荐燕师道?”
燕相拱了拱手,“师道若为相,守成尚可,进取不足,而秦会之则反之。故,老臣以为,当今虞朝,还是以秦会之为相,更好!”
此间沉默了许久,宣帝并没有当场表态,却说了一句:“燕熙文治理瑶县极有章法,朕下旨任命燕熙文为临江知州。”
“谢陛下!”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天策军的成立
燕北溪离开了御书房。
他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那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这一刻暖洋洋极为舒畅。
宣帝没有明确表态,但宣帝已经表了态。
这样很好。
该退了,再不退……可就来不及了!
而今之局势,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
傅小官的离去已成必然,但宣帝对傅小官离去的态度却不太友好。
尤其是放出了秦会之!
再加上他否定了董康平对户部右侍郎的提名,而调来了杭州织造司的司长常欢。
去岁的下半年,朝中有数处看似不经意的调动任免,但燕北溪的那双老眼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在剥离,也是在安排后手。
比如商业部,而今的商业部多了一个副部长,他是曾经中书门下平章事袁息清。
而兵部也调换了一位兵部侍郎,这位新来的兵部侍郎曾经在北部边军彭成武的麾下,任指挥同知一职。
看似寻常,却并不寻常。
燕北溪相信傅小官一定会有办法让燕阀和董府安然而退,但他活了八十岁了,可不想将燕阀上下数百口人的命运就放在傅小官的手里。
所以他需要脱离出来,需要站在局外,需要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去为燕阀谋一条退路。
而这条退路既不是屈服于虞朝,也不是完全依靠武朝,而是……樊国!
没有人知道当初薛定山谋反,放薛阀席阀的人离去的,就是他燕北溪!
……
……
虞问道煮了一壶茶。
他为宣帝斟了一杯,才开口说道:“儿臣在凤临山的时候,去过西山学院几次,和秦秉中秦老下了几局棋,也聊了许多,其中,就有聊到秦会之这个人……”
宣帝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煮久了一点,有些苦涩,“秦秉中是如何评价秦会之的?”
虞问道摇了摇头,“秦老说……背后不论人是非。”
宣帝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那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并不看好他这个侄子。”
“所以儿臣以为,而今的虞朝四海升平,有傅小官打造出沃丰道的样板,其余十三道跟着学就行了……虞朝接下来应该重在执行,重在稳定,重在守成。
就算燕相当颐养天年,燕师道比秦会之,儿臣以为也更合适。”
虞问道没有说燕阀对虞朝之忠诚有目共睹,一门三相这个传言,也是当初母后亲口说出去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尚皇后宣扬燕阀一门三相,是在打压燕阀。
宣帝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看了看虞问道,这个没怎么学文反倒是学了一身武艺的儿子,看来在神剑军训练了一年,倒是训练出了一副好眼光。
他当然知道燕师道比秦会之更合适,但而今之局面却不能选燕师道为相。
所以他没有和虞问道讨论这个问题,而是说道:
“明日大朝会,朕会册封你为太子,朕原本的打算是让你临朝听政,学习治国之道的,但现在朕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
虞问道拱手一礼:“儿臣谨遵父皇令旨!”
宣帝抬起头,微蹙着眉,满脸肃然。
“神剑军的战斗力,你比为父更加清楚。”
“傅小官而今调集了神剑第一军三万将士,出凤临山,直奔燕山关而去……”
虞问道一惊,傅小官不是说要把这三万人弄去沃丰道修路的么?
怎么跑燕山关去了?
“朕在年前和傅小官有过一次长谈,他说……他要用这三万人,为虞朝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
虞问道整个人都不好了,特么的傅小官,你这分明是要去打荒国,却骗了老子……!
宣帝看了看虞问道惊诧的脸色,笑道:“是不是不相信?朕是相信他的,他或许真能做到。所以朕给彭成武去了一道圣旨,着他配合傅小官,与荒人一战。”
“朕和你说这个,是要让你明白一支强大的军队,对于一个国家是何等的重要!”
“神剑军自从出世以来,在平陵山对叛匪宫身长之战,在秦岭七盘关对席花十五万叛军之战,在剑门城,对薛定山十五万叛军之战,在岷山,对彗亲王黑衣卫之战,以及最后在岷山深处对拜月教之战……”
宣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极为感叹的说道:“未尝败绩啊!这样强大的军队,朕问你……怕不怕?”
虞问道瞪大了眼睛,然后摇了摇头,“不怕,这是虞朝的军队,不是很好么?”
宣帝咧嘴一笑,他看着虞问道,“你将是虞朝未来的国君,你再想想,这神剑军,当真是虞朝的军队么?”
虞问道愣了半晌,他想到了在凤临山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傅小官就用了一面军旗和一首军歌,他就令三万神剑军将士热血沸腾,并归心于他。
所以……这支军队究竟是傅小官的呢?还是虞朝的?
若是虞朝想要调动这支军队,他们会听命于朝廷吗?
如此一想,虞问道心里陡然一惊,所以傅小官说父皇要让他训练一支十万人的这样的队伍,原来其意义在于防范神剑军!
傅小官分明知道,他却并没有任何举动……他将离去,故而对此并不在意?
“儿臣觉得,傅小官对虞朝之忠心……天地可鉴!”
“为父问你,傅小官百年之后呢?”
百年之后?
虞问道又沉思了许久,以傅小官之能,一个强大的武朝必然诞生,傅小官掌握着武朝这艘巨舰当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可若是换了掌舵的人……虞朝该如何面对?
“傅小官已经向北而去,他要打的是荒国,但你可知道,武朝也已经在武夷边境集结了二十万兵马!武大郎并不是个爱动脑子的人,现在朕基本可以笃定那是傅小官之策!”
虞问道惊讶的问道:“这两处的战争有何关系?”
“多看看地图,你得像傅小官一样,将地图刻在脑子里!”
虞问道的脸有些红,宣帝又道:“现在朕确信白玉莲已经被傅小官调去了武朝,并且已经训练出了一支人数更多更强大的神剑军!”
虞问道豁然张嘴,宣帝的面色愈发严肃。
“三万神剑军打荒国,二十万武朝边军入侵夷国……暗地里还有一支无人知道的军队!”
“最可怕的就是这支军队,朕极其担心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虞朝的土地上!”
“若有十万之巨,虞朝,何人能挡!”
“故,你即刻就需全力训练出一支这样的军队,名为……天策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