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三道题
三月二十六,辰时。
蓝蓝的天空没有一朵白云,高原的阳光无比明媚,文会第二天的日程,就这样开启。
昨日对对子,傅小官仅仅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就交了卷,这无疑令许多的学子欣喜——傅小官首日之败已成定局,那么今日之诗词便成了这些学子们的重中之重。
“昨日卓师兄之对联至少是个甲中,今日之诗词若是再能压了傅小官一头,三局两胜,卓师兄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诸位同窗也万万不可轻敌,依我所想,傅小官昨日相当于放弃,那么这后面两局他定然会发力。而这两局也是他的长处,所以诸位万不可轻心大意!”
唐三小姐好生一顿嘱托,令所有学子皆以为然——傅小官那厮的诗词文章可是了不得,可别让他后来居上。
樊天宁似乎成了傅小官的跟屁虫,他没有在樊国的学子堆里,而是径直来到了傅小官的身边。
“我就不明白,你一个临江小地主凭什么会享有那特权?”
这特权当然指的是傅小官没有在这寝舍同住,
傅小官哈哈一笑,“樊兄,不是我打击你,文帝此处邀约四国学子,唯一指名道姓的可就我一个。”
樊天宁瞪了傅小官一眼,“我现在愈发觉得,你小子真是文帝的私生子,不然……没可能这样偏心!”
“你说,我若真成了文帝的私生子,我流落在外十七年,应该找他要点啥补偿?”
樊天宁看着傅小官此刻那贼兮兮的模样,顿时也乐了,“要不,要个太子来当当?”
“不好,我告诉你呀,若让我选,我会选黄金十万两。”
“若是当了太子不就什么都有了,你想啥呢?”
傅小官摇了摇头,“你樊国的太子,可当得舒心如意?”
樊天宁一怔,想到了樊天云——他的大哥,当今樊国的太子殿下,而今已经三十又三,可父皇依然健壮,他似乎等得有些惆怅。
“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那些与我无关。倒是昨日那对子,樊兄对得如何?”
“我自己当然觉得还可以,另外你昨天算是放弃了,卓东来那一伙人可是有些嚣张。在昨晚的宴席上,那厮虽然没有高调的发话,可其他人却叫嚣得很是厉害,言说这首胜已是卓东来的囊中之物,若是今日的诗会再下一城……”
樊天宁看向傅小官,颇为担心,“傅兄啊,你那名头,恐怕就会被卓东来给夺了去呀!”
傅小官很是惊讶,心想我那两幅对子肯定是甲上啊,谁给了他卓东来的勇气夺得首胜?
难不成那厮以前扮猪吃老虎,实则厉害得很?
他可并没有小瞧古人,自己能够在这个世界装象,可全靠古人的诗词文章。
所以他向卓东来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卓东来此刻也向他看了一眼。
当然这一对视并无火花,可卓东来的视线里却战意十足,配合着他那张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的冷峭的脸,仿佛在对傅小官说:老子就是要把你踩在脚下!
这让傅小官有点不爽,所以他对着卓东来竖了个中指。
卓东来一怔,什么意思?难道他傅小官是要表达他就是第一?
这没可能!
于是卓东来也对傅小官竖了一根中指。
傅小官一怔,这货难不成懂得是啥意思?
算求,不和他在这破事上怄气。
樊天宁看得莫名其妙,直到傅小官收回视线,他笑道:“今儿一早,此间晨钟想起,那钟声袅袅于山野之间,在极远处回荡开来,仿若万佛梵唱,极为震撼……你可听见?”
傅小官双手一摊,“我睡得正香,可真没听见。”
“倒是可惜了,晨钟是在寅时卯时相交的那一刻敲响,我觉得既然来了这寒灵寺,这晨钟暮鼓还是值得听听。”
傅小官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但显然睡觉比听这钟鼓之声来得更为重要。
此刻文行舟和唐柱国二人来到了高台上,文行舟颇为威严的扫视了一眼,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今日乃是文会的第二赛,诗会。”
“此次诗词之命题,在老夫手里的这口箱子里,呆会唐柱国唐老会将一应命题书写在白布上,悬挂于大佛腿上以便尔等观详。”
“诗会之赛程为一天的时间,不以燃香而计,从张题开始,至今日暮鼓响起,其间之膳食会送至此处,望尔等能作出流芳之诗词。”
“接下来,老夫宣题!”
他将那口箱子打开,唐柱国站在了旁边的一张桌案边,手里拿着一支斗大的毛笔。
“今日诗会分为三个部分,其一,请诸位学子分别以词牌《西江月》《定风波》《如梦令》,各作一首词。”
文行舟这其一一宣布,下面顿时有窃窃私语之声。
这个题看起来多,其实并不难,都是寻常词牌,许多学子平时也都写过。
文行舟接着又道:“其二,请诸位学子呆会细看一副画,以此画为主题,自由作出诗词一首。”
这算是命题作文,想来也难不到哪里去。
“其三,数日之后乃太后六十寿辰,请诸位学子作一首贺寿之诗词,此项陛下单独有赏,位列第一者,赏金万两!位列第二者,赏金千两,位列第三者,赏金百两。前三之学子,将受邀参与太后寿宴。”
这第三一出,下面的学子们顿时欢呼,有钱啊,关键是还能入了宫里参加太后寿宴!
那寿宴上定然能够见到诸多大员,而自己那名字,也定然会被那些大员们记住。
这对于他们以后的仕途可是极为紧要的东西!
而其余三国的学子也颇为激动,因为若是自己能够受邀参与寿宴,这便是为国争光,以后归国,也必然再受到本国皇帝的赏赐,弄不好直接封个官儿当当。
傅小官不知道这些人在激动个啥,他就对那一万金很感兴趣,至于寿宴,说句心里话,寿宴的气氛虽然喜庆,但实则压抑,让人很是难受。
樊天宁笑了起来:“你看他们那欣喜的模样,这三题看似简单,实则难于上青天!”??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答完了
就在文行舟将今日三题宣布完毕,唐三小姐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像别的学子那般雀跃,而是深思了一阵子,说道:
“你们莫要高兴得太早!”
兰溪七子之一的云离歌诧异的问道:“三小姐之意,何解?”
“你们想想,这第一题,三个词牌都极为有名。而大家平时虽然都有所作,可这是比赛!大家平时所作之诗词,能在这么多的学子中脱颖而出吗?越是简单的东西想要做的越精细就越难,这个道理想来你们是懂得。”
一众学子顿时哑然,明白了三小姐这话的意思。
“第二题……”唐三小姐举目望去,唐柱国此刻正飞上了大佛的大腿处,一张巨大的布缓缓垂下。
那上面仅仅只有一颗梨树,一树梨花!
“这第二题,写梨花……又看似简单,但要在一天的时间之内写出其中新意,可没那么简单!”
“而第三题,贺寿之诗词多了去,也正因为太多,才难以有超越之好文。”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一群武朝学子的脸,“今日之赛事,便是寻常中见其不凡,诸君大胆的去思考,务必要跳出平日所作的那些诗词文章的格局,否则,此战危矣!”
樊天宁与唐三小姐的观点并无二致,他笑嘻嘻看向了傅小官:“这一局,你可要多花一些时间好生斟酌一番了,可别像昨日那般随意。”
在樊天宁看来,如果今日傅小官能夺魁,明日是写文章,又是傅小官的强项,那么他若是能拿到两个甲上,这文会魁首也非他莫属了。
傅小官笑了起来,就在这题目公布的短短时间,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答案。
“樊兄,诗词文章这种事情,我一直都认为仅仅是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之物,而今不过仅仅是多了一个文会的噱头罢了,其核心宗旨在我看来依然一样……所以,樊兄你细细思量,我去答题了。”
樊天宁怔怔的看着傅小官,心里有些失望。
这也是名啊!
人活于世,所求不就是身前身后名么?
难不成傅小官当真修成了无欲念?
傅小官真的走了。
仅仅在这三道题宣布之后的小半盏茶的时间,比昨天还要快!
这家伙的诗词虽然厉害,可是这算起来可是要做出五首诗词的!
天下真能有如此才思敏捷的少年?
樊天宁当然不信,卓东来一样不信。
当傅小官一行走到最前面的书案的时候,卓东来那张极少有变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惊讶——
他指了指傅小官,满眼疑惑,“难不成他这又是要放弃了?”
唐三小姐也看着傅小官的背影,秀眉儿紧锁,“听闻他在金陵时候三步成词……可今儿却要做出五首,难不成他早已知道题目?亦或他又和昨日一样,将今日之比试放弃了?”
广场上几乎所有的学子都看向了傅小官的背影,心里所思大同小异,拓跋渊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就佩服这厮的脸皮,可也真够厚的。其实他用这样一种方式倒也有可取之处。”
鄢晗煜疑惑的看了看他一眼,他又道:“江郎才尽,既然再无法从诗词文章上出风头,那便选取现在这种方式。你瞧瞧这千余学子此刻的模样,他们是不是一定会牢牢的记住他的名字?”
鄢晗煜并没有回答,他的视线也落在了傅小官的后背,心想自己的这条手臂可是因他的那番话而断,赌的是他有没有那本事将他推到那把龙椅上——
这似乎很是荒唐,哪里有一国之君由某个局外少年而定的道理?
但鄢晗煜偏偏就那样信了,这当然不是说他有多愚蠢,而是公孙来到观云城之后,带来了一封他母妃所写的信。
在这封信里,母妃告诫他万不可与傅小官为敌,并且最好能够和傅小官处好关系,其中隐约之意,便是傅小官或许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大作用。
这封信并没有说明缘由,但母妃定然不会无的放矢,因为母妃的身边有一个了不得的谋士,他叫——计云归!
此人儒雅飘逸,有仙风道骨之姿,而且学究天人!
他游历天下二十年,于二月初一来到夷国,在夷国国都泰临城梧桐学院讲学三日,母妃因此而得以认识——梧桐学院并非泰临最好的学府,它由母妃创建,所收的学子皆为孤儿。
此后,母妃与他畅谈三日,引为客卿,并成为了他鄢晗煜的老师。
计云归之才华,鄢晗煜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对天下时局认识极深,对圣学文章之理解在鄢晗煜看来也是大儒之本事,只是老师低调,就算成为了母妃的客卿,他也依然住在梧桐学院,因为老师说:此地有梧桐,当引凤凰归!
在随后和老师的聊天中,老师的言语隐约便是指母妃为凤,那么他这个凤凰生的儿子,自然有翱翔九州的那一天。
初时他对此意之理解并不是很深刻,可来到了这观云城,见到了傅小官,偏偏傅小官说了那么一句话,偏偏也就在这时候他收到了母妃的那封信……所以,这傅小官看来就是他的贵人!
再细细思量,傅小官原本是临江一小地主,却崛起于虞朝之庙堂。而今到了这武朝,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文帝的儿子,仿佛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若是得了傅小官之助,自己或许真有龙腾于渊的那一天!
鄢晗煜如此想着,内心愈发炙热。
“拓跋兄,本王倒觉得傅小官还真不是装模作样。”
拓跋渊眉头一蹙,“鄢兄之意,难不成傅小官真有了绝妙诗文?”
“他……乃文曲星下凡,非寻常人也!”
拓跋渊愕然的看着鄢晗煜,心想这六皇子被傅小官羞辱,甚至还因为傅小官而丢了一条手臂,他本应该极为怨恨才对,可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崇拜的味道。
难不成这厮的脑子真的有点问题?
无论这满场的学子们如何去想,傅小官此刻已经提笔。
就在文行舟唐柱国以及文沧海的震惊视线之下,他落下了笔。
并未曾惊起风雨,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他放下了笔。
第三百六十六章 废黜太子
此刻依然是辰时。
寒灵寺的傅小官已经答完了今日之题,但聚华殿今日的朝会却并未结束。
偌大的聚华殿里气氛极其凝重。
文帝没有坐着,他站在龙台之上,面容坚毅,吐词铿锵:
“武乾自文历六年入主东宫,而今已过去了四载。在这四年的时间里,朕费尽心力的去扶持。文有文行舟为太子太傅,武有北望川悉心教导。可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文不能解四书五经之意,武去岁才刚刚入了三流!”
“这就是你们一力向朕举荐的太子!”
“这就是那个整日想着去十里平湖流云台,念念不忘那歌姬燕雀儿的太子!”
“他的心中可有半分社稷之重?他的心里可有为君父分忧的半分念头?”
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群垂着脑袋的文武大臣,一声叹息,“他……除了吃喝玩乐,便什么都不是!”
“而今他已十四,依然如此不堪,朕……大失所望,朕日夜思之,若是将这偌大的武朝交到这样一个荒诞而且无能的君王手里,这武朝,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今萧嫱之罪,已经明了。寒灵寺的那尊大佛,可是超度了足足四千人!”
“为了一己之利,而不顾苍生性命,当真是疯狂!”
“有这样的母亲,难不成你们还想她那儿子能有多好?”
“所以,朕废黜太子之意,已决!”
下面一片沉寂,落针可闻,但几乎所有大臣此刻都尽皆色变。
废黜太子!
宁王已死,陛下就剩下了一个女儿武照,这太子一废……难不成陛下真的要将这江山交到那私生子的手上?
右相卓一行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他拱手一礼,徐徐说道:“老臣以为,此事陛下尚需要三思。”
“朕已经十思了!”
“陛下息怒,请听老臣一言。”
卓一行抬起了头,他看向了文帝,又道:“太子虽然十四,尚有六年方才弱冠。陛下而今正是鼎盛之年,有足够的时间给太子成长。而今之太子虽然有荒诞之举,但扪心自问,何人不曾年少?”
他徐徐转过身面向群臣,“我等年少时候也同样风流,可这是太子之过吗?非也,老臣以为,这非但不是过,这还是太子性情中人的体现。”
他又转身面向文帝,“萧氏之错,与太子无关,臣以为就算陛下将萧氏千刀万剐,也不应迁怒于太子殿下。江湖中人都说祸不及家人,老臣冒昧的说一句,这庙堂之上,也理应祸不及儿孙。”
“老臣犹记得文历二年,陛下亲手废除了九族连坐之法,怎的落在太子头上,陛下就改变了主意?”
卓一行一揖到底,大声的说道:“为武朝之稳定,老臣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他这话一出,身后许多的大臣都跪了下来,同时山呼:“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文帝怒目圆瞪,他咬牙切齿的吼道:“此子不堪,尔等这是想要葬送我武朝江山!”
卓一行站直了身子,同样盯着文帝,丝毫未曾退让:“臣请陛下思量,陛下在十四岁之时难不成就有作为一代明君之念?老臣记得陛下二十岁即位,至二十五岁时候才开始励精图治。太子距离二十五岁还有十一年,陛下凭什么认为太子在这十一年里就不会改变?”
“你个老东西知道个屁!他是朕的儿子,所谓知子莫若父,朕用了四年的时间来看,朕已经看清了他不堪大用之本质!”
“陛下此话有失偏颇,且不说古有浪子回头,而今太子所为当真就有大过错?非也!陛下所想,这满朝文武皆知。恕老臣说一句大逆之话,傅小官就算是陛下的儿子,他也是私生子!他就算入了金册,他也没有资格成为这偌大武朝的太子!”
此话掷地有声!
文帝的脸冷得仿若冰冻。
他死死的盯着卓一行,而卓一行却未曾退让。
此间再次沉寂,仿若黑云压顶。
文帝忽然阴恻恻一笑:“你这老东西说的没错,傅小官确实是朕的儿子!”
此话一出,那些垂头的大臣顿时抬起了头来。
关于傅小官身世之事,早已在这观云城传得沸沸扬扬,但是陛下却从未曾在这朝堂之上说起。
陛下今日突然要废黜太子,这本身就已经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所有大臣也基本笃定了傅小官就是陛下的儿子,可此刻听陛下亲口说来,这种震撼依然令他们难以置信。
“不妨一并告诉你们,四月初九祭天,朕已经安排钦天监,朕会带上傅小官同行。”
“嘶……!”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此间唯有三人一直都很淡定。
他们是左相南宫一羽,钦天监监正吕淳风,以及天机阁阁主周同同。
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他依然和卓一行对视着,又说了一句:“而且,祭天结束之后,四月十五乃是良辰吉日,朕将带傅小官入太庙祭祖,于金册留名,以后,他就叫武小官了。老匹夫,朕还要告诉你,徐云清之墓,朕将移到九公山皇陵,配享太庙香火,建制……皇后陵!”
卓一行在这一刻脸色煞白,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砰……!”的一声磕在了地上:
“陛下万万不可!”
“朕心中的皇后只有一个徐云清!朕心中的太子,只有一个武小官!你莫要以为你曾经对傅小官行刺之事朕不知道,朕念在你为这武朝社稷劳苦功高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居然想要得寸进尺!”
“陛下!就算当年陛下与徐云清两情相悦,可徐云清终究嫁给了傅大官!她若是配享太庙还入了皇后陵,这武朝之礼何在?武朝列祖列宗的颜面何在?何况傅小官究竟是不是陛下的儿子,这还是未知之数,那三年起居录已然遗失,陛下如何证明他是您的儿子?你如何令这满朝文武信服?如何令武朝黎民百姓信服?”
那一群跪着的大臣顿时再次山呼:“陛下,右相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望陛下收回成命!”
便在这时候,聚华殿的侧门有一声高呼传来:“太后娘娘驾到!”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定局
“太后娘娘驾到!”
这声音刚落,太后的凤驾已至。
卓一行心里一喜,太后终于来了!
群臣的心里同样一喜,而今的局面极为清晰,既然陛下挑明了傅小官的身份,并说出了要将徐云清之墓迁至九公山皇陵,那么陛下废黜太子之意显然已决得不能再决,看起来就算是右相大人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也难以改变陛下之心意。
而今唯一能够将这乾坤扭转之人,自然非太后莫属。
此刻太后娘娘既然来了,那么此事便可就此打住。
说句心里话,这满朝文武真没几个人愿意傅小官成为太子,因为傅小官是陛下的私生子,他并非生于武朝,而是在三千里之外的虞朝长大。
虽然傅小官之才名满天下,但在这群臣看来,他依然是个外人。
当今太子虽然不堪,可正如右相所言,可以慢慢培养嘛,他毕竟是真正的武朝人,他的血统毕竟也更加纯正。
文帝愕然一惊,心想太后不是去了寒山的云清别院散心,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本想趁着太后离开皇宫的这时间将此事办妥,未曾想到这眼见着就要成功,太后居然听见了风声亲自来到了这聚华殿。
难不成就这样功亏一篑?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下了龙台。
太后娘娘身着盛装,也走下了凤辇。
她的左边是武照武灵儿,她的右边居然是南宫冬雪那姑娘。
她双手杵着龙头拐杖站在这聚华殿的侧门口,文帝对她躬身行了一礼,“不知母后驾到,儿臣有失远迎。”
“哀家就是忽然心血来潮,想来这里瞧瞧……那些大臣们都跪着干啥,都起来吧。”
一群大臣谢恩站了起来,脸上原本紧张的神色渐渐消失,眼里原本的恐慌此刻也变成了期盼。
老太后抬头细细的打量了这聚华殿一番,在武灵儿和南宫冬雪的搀扶下缓缓的向前走去。
“按理,哀家是不应该来这里的。”
“昨夜里哀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先帝,先帝对哀家说了一件事情。”
她走向了龙台,站在了龙台之上。
她的视线在这群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见着你们,哀家心里甚是欢喜。这里有先帝曾经用过的老臣,也有许多陌生的面孔。你们,都是武朝之栋梁,都是陛下之肱骨。”
“哀家来这里可不是干涉陛下和你们讨论国事,而是……先帝对哀家说的这件事,哀家觉得应该告诉大家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了老太后,心想老太后莫非是要借着先帝托梦之说来劝解陛下?
这无疑是个极好的主意,有先帝之言语,陛下可就再无话可说,那东宫之位,可就真正稳固了。
“陛下,你也得认真听听。”
文帝心里极为忐忑,他躬身一礼,“儿臣遵命!”
“先帝说,他见这武朝上空有一道紫气,这道紫气在近日里由北而来,他细细的观详至今,方才看清,原来有龙子流落于民间。”
太后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陡然一惊——不是,太后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指的就是傅小官?
“先帝对哀家说,此为武氏之血脉,万不可流落在外。哀家一梦惊醒,想着先帝的这番话,直到天明。”
“他由北而来,还是带着紫气的龙子,那自然就是傅小官了!”
太后这一宣布,群臣更是震惊,一个个面面相觑,难以言表。
而卓一行在这一瞬间心里的幻想破碎——太后不是来劝导文帝的!
她是来给文帝站台的!
果然,太后从袖袋中取出了薄薄的一本册子。
“事实上,哀家早就知道皇帝有一个儿子流落在民间。只是因为此前有诸多顾虑,哀家将皇帝的起居录中那三年的记载取了出来,为的是这朝堂的稳固。而今看来哀家似乎做错了,这便拿了过来,呆会尔等可以参详。”
“哀家原本想着而今东宫已经有主,那么傅小官就让他一世富贵吧,这事儿也就当做未曾发生。可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哀家没有料到傅小官来了观云城,而萧氏却丧心病狂的要置他于死地!”
“这萧氏当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无论如何,傅小官身上流着的是陛下的血!他并未曾威胁到东宫之地位,可她却偏偏要断了陛下的这一血脉,这是哀家不能容忍的!”
“昨日既然先帝发了话……想来先帝也是看不下去了。”
太后看向了文帝,“他可是你的儿子,算起来还是长子。这名分自然得你去给他,至于当今太子……哀家以为,就分封去长宁府吧。他那母亲既然将宁王杀死了,就赐封他为宁王,也算是让他警醒。”
文帝大喜,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他连忙谢恩,并叫了秉笔太监:“朕意,即刻罢黜武乾东宫太子之位,因武乾未曾参与萧氏谋乱之事,特赐封其为宁王,领地长宁,即刻启程!”
“另,宣告天下,四月初九傅小官随朕前往大雪山神庙祭天,四月十五,傅小官随朕入太庙祭祖,留名于金册之上,改名……武小官!”
这两道旨意一下,对于文帝而言,便是大局已定,对于卓一行等百官而言,便是大势已去。
“哀家就是来和你们说说这个事。这是小事,哀家这就不打扰诸位大臣商讨国事,只是哀家临行前还想对你们说一句: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你们为陛下操劳,哀家心里是感谢的。这以后东宫之主是谁,这以后龙椅上坐着的又是谁,这是陛下和你们的事,当然主要还是陛下的事。哀家所愿,便是你们以后面对着龙椅上的这个人,希望一如此刻一般忠诚!”
老太后淡然的说完了这番话,杵着那拐杖,在武灵儿和南宫冬雪的搀扶下走下了龙台,走出了聚华殿,她站在聚华殿偌大的广场上,抬头望了望天空,她的脸上是明媚春阳。
“今日之诗会想来已经开始,灵儿……他是你哥哥,亲哥哥!你说……今日他会作出什么样的诗词来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三月二十六!、
这一天,是武朝寒灵寺文会的第二天!
就是这样原本应该普普通通的一天,却被浓墨重彩的记载在了武朝的历史中,当然,这一天同样也被载入了世界史册!
武朝皇帝武长风,在这一天的早朝上对百官宣布了傅小官的身份,这个原本在三千多里开外出生长大的临江小地主,虞朝从四品太中大夫,谏议大夫,就因为文帝的这番话,摇身一变,变成了武朝文帝的儿子!
朝堂上之激烈争论,在武朝太后驾到之后,一番轻飘飘的言语,便坐实了傅小官的身份,还夯实了傅小官即将入主东宫的基础。
对于这样一个事实,哪怕百官心里依然有着千千结万万怨,却不得不认可了这一现实——文帝就剩下了两个儿子,原本的太子武乾就在这一天被罢黜了太子位,贬为宁王,并离开了观云城这处权力的中心,去了长宁郡。
那太子就只能落在了他的那个私生子的头上。
有人为萧氏不值,她的一番自以为是的操作,却为傅小官作嫁了衣裳。
也有人担心着傅小官这厮入主东宫之后,恐怕这庙堂还会有数次的震荡。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意,认为以傅小官之才华,未来引领武朝之前行,想来会更加灿烂辉煌。
对于这一切,身在寒灵寺的傅小官,以及这里的所有人,此刻都不知道。
……
寒灵寺因为这次文会,封山三日,文会在后山的大佛广场举行,寒灵寺所在的前山,便显得极为幽静。
往日里熙熙攘攘的香客没有一个能够上来,往日里各处佛堂前燃烧着的旺盛香火纸钱,此刻也早已熄灭,只有佛前的长明灯依旧亮着,只有佛前的几柱香蜡,依然燃着。
傅小官用了比昨日更短的时间交了卷,他便无所事事了,于是带着一行人往前山而去——因为虞问筠和董书兰说,虞朝无佛,既然来了这里,就去礼礼佛。
对于拜佛,傅小官当然没有任何抵触,这是一种精神信仰,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寒灵寺太大,而他们这一行人又不熟悉这里的路,更不知道拜佛有什么规矩,于是这一路拜过去,便花费了极多的时间。
而此刻的博学楼上,九位大儒在见过了那些丑的难以入目的诗词之后,却无一人能够说出话来。
没有赞美,也没有点评。
这样的诗词,已经没有语言能够赞美。
而作出这样诗词的人,他们也没有资格去加以点评。
过了许久,观礼殿尚书重山重重的一声叹息打破了此间的寂静。
“这文会……没必要再开下去了。”
杜老夫子捋着下颚的那缕山羊胡子,微微颔首,也是一声叹息,“老夫去了那广场上走了走,千余学子还在冥思苦想,尚无一人落笔。这傅小官却已经三题完成,而且……老夫实在同情那些少年们,他们还在山脚下,言说要登上山顶,俯视一番傅小官,呵呵……”
他自嘲一笑,又摇了摇头,“却不知人家傅小官不仅仅是已在山巅,他还上了云端,莫要说追上,就连仰望,只怕也难以望及!”
就连原本一直护着武朝学子的梅老夫子,此刻也未曾辩护一句。
他的脸上神色落寞,心想这大致就是文之巅峰,乃天成之子,世间学子着实无法超越了。
那五首词,哪怕他如何挑剔,他非但挑不出任何毛病,反而在每每读起,还受益良多,所以傅小官之才华,他不得不服!
骊山书院的院长庄老夫子此刻眼睛却是一亮,他未曾说话,而是取了纸笔来,很是用心的将这五首词抄录在了五张纸上。
文行舟有些诧异,便问了一句:“庄院长此举……?”
这五首词是肯定会传唱天下的,很快就会成为天下人耳熟能详的东西,这抄下来还有何意义?
庄老夫子眉眼一展,嘿嘿一笑:“诸位,傅小官可是会在太后寿辰之后离开武朝的,下次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你我死了没有。所以老夫呆会就去找傅小官,让他在老夫抄录的这诗词上落个名字,裱起来挂于书房——这可是天下文魁的签名诗词,能够传承后世的好东西呀!”
此话一出,另外八个大儒豁然惊醒,所谓墨宝,大抵如此。
于是八个老头热络了起来,纷纷去取了笔墨纸砚,文行舟想了想,他嘿嘿一笑,去了二层楼。
这三层楼的纸张太小,他要去找更大的纸张,写一副更大的字,挂于中堂之上!
当文行舟将这偌大的一张纸铺在了桌上之后,另外八名大儒就不淡定了,这特么的,凭什么你文老匹夫的字要更大个?
庄老夫子第一个向二层楼跑去,随后七个老头都跑向了二楼,仿佛生怕没有了这样大幅的纸!
文行舟取了一只拳头粗细的大笔,饱蘸笔墨,任凭心情激荡,落笔而书:
时宣历九年二月二十六,边城有雨,雨具先行,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文行舟的字,此字磅礴大气。
这是傅小官的词,此词洒脱写意!
这样的字,和这样的词,再加上傅小官这落名……文行舟满意的笑了,这五首词,这五蝠字,天下独一无二,有万金而难求!
……
……
博学楼九名大儒在抄录着傅小官的五首词,此刻傅小官一行六人正在寒灵寺拜佛。
“不是,这好像是土地菩萨,拜他作甚?”
“拜他当然是为了保佑你这小地主的那些田地能够五谷丰登。”
“……这好像是送子观音,你们现在拜,会不会早了一点?”
二女脸儿一红,瞪了傅小官一眼,却未曾想到苏苏一听,也上前拜了下去。
“你这是几个意思?”
苏苏的那张粉嫩脸儿一红,她从袖袋中取了一角碎银子丢在了功德箱里,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也是要生孩子的呀!”
“……!”
第三百六十九章 神作
三月二十七。
这是文会的最后一天。
今天的题目很是简单,文行舟站在高台之上仅仅是说了一句:
“今日之赛,请诸位学子写一篇以物言志之铭文,时间至午时结束。”
同样很是普通的题目,对于这样的铭文诸多学子曾经都作过无数,自然非常熟悉。
可也正因为如此,要想写出新意便显得极为困难。
昨日傅小官用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便去了书案作答,那么今日呢?
樊天宁在听完题目之后,第一个转头看向了傅小官。
“你已经放弃了两局,我想你是不屑于这魁首的。也或者你是想要将这机会让给他人,可你毕竟是天下公认的才子,今儿这文章你取个头筹总应该可以的吧?”
傅小官笑着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家伙怎么会这样去想呢?
樊天宁这话的意思是你让出了文会之魁首,可你也需要一场小胜来证明自己。
天地良心,傅小官从未曾如此想过,他写了那些对联和诗词,今日当然也会去写这文章,至于结果……结果谁知道会不会冒出一个天才将他碾压了呢?
“今天这比赛结束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你若不想去寒灵寺逛逛自然就可以回去了……只是你当真就这样不在乎这文会?”
“樊兄,论作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妙手偶得。这样给你打个比方,怀才这东西可不是怀孕,怀才信手便可拈来,怀孕可是需要憋十个来月。”
樊天宁愕然一怔,“所以你这就是怀才?”
“当然,可他们,恐怕就像是怀孕。行了,不和你扯了,我答题去了。”
“又有了?”
樊天宁瞪大了眼睛,这比昨日更快!
这什么话嘛,傅小官瞪了樊天宁一眼,抬步就向书案走了过去。
于是,所有少年的视线又都落在了傅小官的背上。
“不是吧……”
“自暴自弃?”
“反正他已经输了两局,这一局当然更加无所谓了。”
“有没有可能他真的就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写出绝妙的诗词文章呢?”
“你特么想啥呢?怀胎还要十个月呢,就算是怀才,也总需要时间来酝酿吧!”
“他既然放弃了这文魁,那还跑来参加文会干啥?”
“也或许他真作不出什么好的诗词文章来了。”
于是许多人深以为然,毕竟一篇好的诗词文章一来需要灵感,二来需要雕琢,灵感靠的是机缘,雕琢靠的是水磨工夫,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傅小官却未曾思考多少时间!
“如果这样他还能得了魁首……除非,他提前就知道了题目!”
唐三小姐看着那背影,眉间沉寂,说了这么一句。
台下的学子们议论着傅小官,台上的文行舟却看着傅小官笑了起来,甚至眼神里还有毫不掩饰的热切期盼。
他今天可否又能作出惊人之文章呢?
……
董书兰依然磨墨,她磨得心里欢喜。
昨日的那五首诗词她当然在第一时间便看过,虽然与傅小官相处了近一年的时间,可她依然被那些诗词惊艳。
这是她自己选的夫婿,她为他而骄傲!
这才是真正博学的大才子,那样精妙的诗词,他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便是胸有丘壑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如此少年,天下还能有谁?
傅小官提笔挥毫,笔落于纸上,便见《陋室铭》三个潦草大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孔子云:“何陋之有?”
一气呵成,傅小官提笔看着,原本想将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改为临江西山居,京都梨园亭。想了想,他没有去改,因为改了之后其意陡然而降,并且这也是向曾经的经典致敬。
至于有人去追究南阳诸葛庐和西蜀子云亭,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樊国南阳郡真有一处诸葛庐,而今樊国大儒诸葛不明就居住在那里。
而曾经的西蜀,便是如今虞朝的西荒一带,曾经也确实有一位极为有名的子云先生,他用尽一生心血在西蜀传播圣学,想要教化万民。
而今,那子云亭就在西戎府,子云先生姓杨名志,和前世自然是不一样。杨氏一族在西戎扎下了根,而今早已成为了西戎府的名门望族。
傅小官放下了笔,文行舟急匆匆走了下去,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这篇铭文上,便再也无法移开。
他难以自己,尚未等到纸上的笔墨干掉,他拿着这张纸飞快的走了,留下傅小官怔在原地愕然不知所以。
……
博学楼。
八名大儒正在批阅昨日之诗词,文行舟手捧这篇文章急匆匆登楼而上。
“诸公、诸公,神作,神作啊!”
八名大儒豁然抬头,骊山书院院正庄老夫子甚至还抬眼看了看窗外——这、这才过去多少时间?
“又是他的文章?”庄老夫子激动得站了起来问道。
“当然,来来来,大家共赏!”
一副潦草的文章摆在了书案上,武朝最顶级的九位大儒尽皆围了过去,然后……又是一阵寂静!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文章被他们在心里至少默念了二十次。
杜老夫子摇头一叹:“果真是天若不生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这等文才,千年以降何曾有之!”
梅老夫子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意兴阑珊,“我等被世人尊称为大儒……老夫忽然觉得这特么简直就是一种讽刺!”
庄老夫子深以为然,频频颔首道:“这陋室铭,寥寥数十字,虽然陋室,却因居于此间的主人而显高洁……傅小官之境界,实在令老夫汗颜!”
文行舟未加评判,他又匆匆去了二层楼,于是另外八名大儒也跑了下去。
这篇文章他们自然是要抄录一份的,而文行舟所想,便是要将这篇文章好好装裱,挂于大堂之上。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是多么高远的品德!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这是多么惬意的人生!
再一联想而今在观云城传唱极广的无欲念……这小子所求莫非真不是权利地位?
第三百七十章 人生几度新凉
昨日文会傅小官所作之诗词已于昨夜传回了皇宫。
文帝在看过那五首诗词之后,和南宫一羽在观云台坐了半宿。
昨日在朝会上,因为太后的出现,傅小官认祖归宗之事已成定局。
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很多了,说来,文帝那一刻居然很是感谢萧皇后——若没有萧皇后的这番大逆之举,老太后就算同意傅小官认祖归宗,可若是让他入主东宫,想来太后是不会同意的。
文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却是因为老太后和傅小官在云清别院后的那一番聊天。
老太后亲眼目睹了傅小官所作的两幅对联,对傅小官之才学有了深刻的认识,而那一番很是随意的聊天,让她看明白了傅小官这个人——
这小子极有才华,却无上进争斗之心。
看破红尘天地宽,名不贪婪,利不贪婪。如此,方得自在心。
想啥呢?
这是一种高贵的品德,若是傅小官入主东宫,乃至于以后他执掌武朝,凭着这份宽厚仁心,武朝之未来可期!
这才是老太后下定决心离开寒灵寺返回皇城的最主要原因。
私生子?
那有如何?
文帝因此而欣喜,太平公主却因老太后的那句话而彻底心碎——灵儿,他是你哥哥,亲哥哥!
有情人终成兄妹!
当真是造化弄人!
这一造化不仅仅戏弄了武灵儿,还戏弄了曾经的萧皇后。
……
当旭日东升,观云城沉落的云海尚未散去。
武灵儿带着侍女去了杏林记买了许多餐点,而后回了皇宫,带着这些餐点去了那处冷宫。
萧嫱而今正在接受大理寺的审问,她在知道陛下罢黜了武乾太子之位的那一瞬间彻底崩溃。
所以审问进展得很顺利,她基本有问必答,便是心死。
她依然住在这冷宫里,只是再也无人来此看她一眼,除了武灵儿。
曾经依附于她的那些大臣们避之不及,此刻想来正在忙于切割掉和她往来的痕迹。
当武灵儿来到这冷宫,打开那扇破旧宫门的时候,她看见的并不是母后坐在那书桌前优雅的看那红楼一梦。
此刻萧嫱正站在窗前,这窗很小,还不能打开。
她透过这窗看着外面,外面沉云笼罩,乳白色茫茫一片,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娘亲,来用早餐。”
“灵儿,你说……你哥哥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宁府?”
“……此去长宁至少需要五日。”
“这么远啊……长宁那地方会不会太苦寒?你哥哥自幼养尊处优,他这一去,可会习惯?若是生了病没有太医,他该怎么办啊?”
武灵儿怔怔的看着娘亲的背影,心里更加落寞,心想你既然如此爱着哥哥,却为何对傅小官要那般狠毒呢?
“哥哥就快十五岁了,随他而去的还有曾经东宫服侍过他的那些老人,想来无忧。这早点就快凉了,你且来用一些。”
萧嫱的视线从浓雾中收回,她的面色苍白,再没有了昔日之光彩。
“那东宫,陛下就这样腾出来了。我斗不过那个死了的女人,也斗不过她那儿子。”
萧嫱自嘲一笑,“灵儿,你说母亲活得是不是很失败?”
武灵儿看着萧嫱,很认真的说道:“你错就错在太聪明。”
“傅小官并无争权夺利之心,你看过他写的红楼一梦,也看过他写的那些诗词文章,甚至就在这前几日,你还看过他写的无欲念。所谓文由心生,通过那些文章,难不成你还是没看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
萧嫱怔怔失神,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若是不做出那些事来,陛下会借着举行文会这一理由见他吗?
就算见了,陛下会向傅小官讲明他的身世吗?
就算讲了,陛下会让傅小官入主东宫吗?
奚太后十六年未曾提起过那三年的起居录,如果我一如从前对傅小官不闻不问……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提起起居录的事情?
这就是阴差阳错?
不,这就是自作聪明!
她徐徐的闭上了眼睛,心里浮起的却是傅小官对她说的那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今日文会开始了吗?”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武灵儿一怔,“今天是文会最后一天了。”
“哦……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那傅小官可又作了什么好文章给娘瞧瞧。”
武灵儿走到了书案前,提笔而书,徐徐说道:“第一日的对子就不说了,昨日里,他作了五首词,仅仅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我写出来,你看看。”
萧嫱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书案。
武灵儿写的第一首词是《西江月、大梦一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今宵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萧嫱怔怔的看着这首词,心里无限悲凉。
她仿佛觉得这首词是傅小官为她量身而作,否则他才十七岁,何来看取眉头鬓上?
当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或许他写这首词时候,就是想要回虞朝了。”
武灵儿没有继续写下去,她也看着这首词,“把盏凄然北望,所以娘亲,对于武朝,在他的心里就是异国他乡。他生于虞朝长于虞朝,他才来这观云城短短数日,却经历了许多事,所以有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之感慨。”
“今宵谁与共孤光……想来他是念想着金陵的友人,而把盏凄然北望,便可见他归心似箭。所以女儿说,你并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再看他写的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武灵儿再次提笔,此词跃然纸上。
“这便是他的淡然,亦或说,这就是他对人生的态度,这就是他的超然之处!”
萧嫱仿若未闻,她看着这首词,嘴里默默的念着最后的那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多么旷达的境界!
而自己的一应所为,却真应了那一句: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她忽然抬头看向了武灵儿,“你当真喜欢傅小官?”
武灵儿一怔,神色黯然,“他是我亲哥哥。”
“为娘走后,你可去见见卓别离!”
第三百七十一章 拜见大皇子殿下
宣历九年三月二十七巳时末,傅小官一行未等到今日文会结束便返回了观云城的镜湖山庄。
当然,他的离去在大佛广场再次引起了学子们的一番议论。
诸多言语自然不善,唯有樊天宁注视着傅小官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而唐三小姐也看着那背影想了许多。
……
……
宁思颜躺在椅子上安静的晒着太阳。
他的脸上盖着一顶草帽遮住了刺眼的阳光,而他的那把大剑就插在他的身旁,散发着森然寒芒。
而他的对面此刻正站在一个人,他是宁思颜的父亲宁伐天!
宁思颜没有将脸上的草帽掀开,“你虽然去了沧海的落梅山,似乎并没有和游北斗打一架。”
“我去落梅山不是找游北斗打架的,而是为陛下传递一份密旨。”
“……所以游北斗才来了这里,而你去了禁军营地,带走了禁军统领萧湛?”
“这是陛下的棋,我欠陛下的,所以得帮他走完。”
宁伐天顿了顿,又说道:“你给他当门房不亏,他是陛下的儿子,今后的太子殿下。听说他在你娘的那副画上落了一首词,我想看看。”
宁思颜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草帽滑落,他看了看宁伐天,“其实你不配看这副画和这首词,但我还是想给你看看,就算了了你一个心愿。”
他从那小楼里取出了那副画,递给了宁伐天。
宁伐天展开一看,眉间微蹙,眼神渐渐失神,过了许久,他将这幅画递给了宁思颜。
“……这词我记住了,这画就由你保存,我走了,去为太后做一件事。”
宁思颜想了想,没有问他要去为太后做什么事,而是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卓一行那孙女,这门亲事得你自己去退掉。”
宁伐天沉默了许久,说了两个字:“不行!”
他转身离去,没有进这镜湖山庄再看一眼,仿佛想要将这地方彻底忘记。
宁思颜眯着眼睛看着那背影,他身边的那把大剑忽然发出了一声嘹亮剑吟,剑身嗡嗡抖动,却终究未曾飞起。
“你说不行就不行?”他嘲讽一笑,将这幅画放回了小楼,出来捡起那顶草帽,又躺在了椅子上,心里想的却是十里平湖岸边的那个叫寒露的姑娘。
傅小官一行回到镜湖山庄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在这路口中央躺着的宁思颜。
宁思颜将脸上的草帽摘下,一屁股坐了起来,然后站起,视线一直停留在傅小官的脸上。
看得傅小官莫名惊诧,问道:“怎的?我不过就离开了三天,难不成还不认识我了?”
“不是,我得好生看看你……你果然和陛下有几分相似,七分,至少有七分相似!”
傅小官吓了一跳,“你啥意思?”
“哦,你这刚回来还不知道。就在昨日,陛下已经向群臣宣布了你就是他和徐云清的儿子!”
傅小官骇然张嘴,难以置信。
这……难不成还真是传说中的私生子?
看着傅小官此刻的模样,宁思颜心里很是舒畅。
“你这身份的得来,可得全靠了太后娘娘,听说若不是太后娘娘去了聚华殿,陛下在群臣的反对声中恐怕只有选择退后一步。而太后娘娘的几句话,便让群臣无话可说。另外,也就在昨日早朝,陛下废黜了东宫太子之位,贬为宁王,昨日便已经离开了这京都……”
说到这里宁思颜忽然一顿,眉头皱了起来,因为就在刚才,宁伐天说要去为太后做一件事!
难不成太后是要让宁伐天去杀了武乾?
那可是陛下的儿子,她的孙子,她真的会那样做吗?
傅小官现在连自己的事都没搞明白,自然没有注意到宁思颜脸上的颜色数变。
而虞问筠和董书兰此刻也张大了小嘴儿,虽然这前面已经听说过了这样的消息,可在傅小官对她们解释过一番之后,她们也认为那不过是风言风语——文帝借着这么个荒诞的由头钓了萧皇后这只大鱼,同时还将内厂厂公高显的所有势力一网打尽。
这当然是一着妙棋,文帝仅仅是表现出了对傅小官的喜爱,一文钱的成本都没花,就办成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所有私底下傅小官和她们说文帝此人其心若渊,可得要多多小心。
但今日这才刚刚回到镜湖山庄,就连宁思颜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想来只怕这消息也已经再次传遍全城。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陛下在聚华殿对百官亲口宣布的!
还有太后娘娘站台作证,那肯定就是真的!
而更令她们震撼的是,文帝居然罢黜了东宫太子之位……
宁思颜就在这时候偏偏又说了一句:“曾经的宁王,也就是文帝的第二个儿子武坤,已经在长宁被萧氏的人杀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迅速反应了过来——文帝此前只有两子一女,这一家伙死了一个儿子,而另一个让出了东宫太子之位,偏偏就在昨天文帝宣布了傅小官就是他儿子!
她们看向了傅小官,眼里并不是喜悦,而是担忧。
傅小官此刻神色凝重,眉间紧锁,他的脑子转的飞快,自然也清楚了其中道理。
“所以你真是文帝的儿子,你也是武朝的太子!”宁思颜嘿嘿一笑,摇了摇头:“我特么就想混口酒喝,却成了太子门房。以后你若登基为帝……我还是当你的门房吧,为你守着这皇宫之门,保证你在里面高枕无忧。”
“滚犊子的!”傅小官瞪了宁思颜一眼,“其中必有蹊跷,。我们先进去,我得好生想想。”
而就在此刻,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了这路口,下来的居然是南宫一羽,然后又从那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身段高挑,穿着一身白衣,披着一头黑发,面容娇美的女子。
这女子傅小官见过,就在前日,寒灵寺后山云清别院后面的那处梨园旁,这女子和一个老嬷嬷坐在梨园旁的那凉亭里,还邀请了他进去喝了一杯不太好喝的梨花茶。
“这是我孙女南宫冬雪。”
南宫冬雪眉眼儿弯着,嘴角儿翘着,脸颊一对浅浅梨涡浮现,更显绝美之姿。
她走上前来,盈盈一礼:
“南宫冬雪,拜见大皇子殿下!”
第三百七十二章 门庭若市
今岁在虞朝上京,傅小官再得陛下赏赐,封为太中大夫,中书省谏议大夫,上京的人们说这便是少年新贵。
甚至就连秦秉中秦老都曾打趣过他,说你而今可是上京新贵,是否已门庭若市?
在秦秉中看来,才子傅小官未满十七却已经进入虞朝庙堂中枢,这样的人杰当然会有权贵去招揽,也会有许多大臣去巴结。
可是金陵城玄武湖旁的那处大宅院,门口非但未曾若市,反而冷冷清清仿佛罗雀。
对于那样的情景,傅小官毫无失落之感,他甚至很是欣喜——他依然喜欢清静,清静的上京傅府,清静的西山别院,以及那处还未曾去见过的清静的南山皇家别院,以及此间清静的镜湖山庄等等。
然而现在,就在傅小官回到镜湖山庄的短短一个时辰里,这原本清静的镜湖山庄却再未曾清静下来,以至于就连门房宁思颜都开始有些难受了。
来了许多的人。
就在南宫一羽之后,右相卓一行居然也来了。
他不但来了,他还带来了他的儿子卓别离,以及卓别离的女儿卓焯——这位叫卓焯的姑娘,就是他宁思颜的未婚妻!
卓一行和卓别离去了山庄里面,可这卓焯却留了下来,此刻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喜滋滋的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忙前跑后——原来这就是门房,嘻嘻,倒是有趣得紧。
此刻的镜湖山庄简直成了一处小朝廷,傅小官浑身是口也无法解释,所以他根本没有去解释。
他直接去了内院,仅仅叫上了南宫一羽。
他将所有的大臣,包括卓一行在内,全部晾在了外面,理由简单直接——“三日文会,我用脑过度,想要休息,诸位大人请回。”
然而没有人回。
“那就自便,不管饭!”
他带着南公一羽走了,而这内院的门变成了二师兄高圆圆来守。
高圆圆往那月亮门一站,那门变成了一堵墙。
“既然大皇子要休息,那带左相进去干啥?”
高圆圆挠了挠脑袋:“左相?左相是什么东西?”
“……就是刚才跟着大皇子进去的那老头。”
“哦……”高圆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小师弟说,那老头带了礼物。”
“……!!!”
对啊,礼物!
傅小官而今可是大皇子,哪里有空手来见他的道理?
周同同哈哈一笑,看着二师兄问道:“你可知道大皇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高圆圆顿时懵逼,因为傅小官没有给他说呀。
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傅小官平时喜欢什么呢?
小师弟平时甩手就是五百一千的银票,小师弟肯定是不喜欢银子的。
小师弟平日也没见读书,想来也不喜欢书画。
对了!
小师弟对他身边的那三个美女很是重视!
他的眼睛一亮,对周同同说道:“小师弟喜欢美人儿。”
周同同一怔,和卓一行对视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子还好这一口?
岂不是得安排给他全国选秀了?
也对,傅小官可是未来的武朝皇帝,现在的文帝不靠谱,拢共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后宫冷冷清清,而今萧氏被打入冷宫,玉贵妃失了儿子,据说因为悲伤也因为害怕那后宫的阴寒清冷,搬去了左相府。
现在大皇子喜欢美人儿,这后宫便会热闹起来,也才有后宫的模样。
而且大皇子肯定会辛勤耕种,皇室将自他而兴,武朝之传承,也将因他而绵绵不绝!
“那就选秀!”右相一锤定音。
“何时开始?”周同同深以为然。
“太庙归来,册封之日。”
“善!”
……
……
傅小官此刻他正在后院和南宫一羽相对而坐,南宫冬雪正在细致的煮茶。
“这么说,是真的了?”
“臣亲眼所见。”
傅小官摆了摆手,“别臣臣臣的,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就像我们初见时候在观云台一样,随性而聊。”
“……这是规矩。”
“在我这里,没有任何规矩!”
“好。”
南宫冬雪微微有些诧异的瞄了一眼傅小官,心想这或许是他还未能适应这身份的转变。
傅小官接过南宫冬雪递来的茶,看向南宫一羽,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卓一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宫一羽心里一咯噔,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他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极为诚恳的说道:“若论私人恩怨,老夫恨不得一刀将他剁了。”
“为何?”
“玉妃是老夫的女儿,所以被萧氏害死的武坤,是老夫的外孙,今年才满十四。”
或许是想到了这外孙的惨死,南宫一羽烟圈儿微红。
“就在去岁,卓一行这老匹夫上书陛下,封武坤为宁王,封地长宁郡,导致老夫这外孙离开了皇宫去了长宁,才有了今日之殒命。所以,若是要算这笔私人的账,老夫是要算到卓一行头上的,但是……”
南宫一羽喝了一口菜,润了润唇,“但是若论对这武朝的忠心,卓一行这老匹夫却又绝对忠心不二。老夫倒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卓一行对你动了两次手,你莫要怨他,他为的是武朝江山社稷之安稳。”
傅小官微蹙了一下眉头,卓一行这老匹夫隔着三千多里要杀他,仅仅是因为那么一个传言,老子差点就嗝屁了,还死得不明不白。
原想着借着这股风是不是把卓一行给弄下马,没料到南宫一羽对他的这番评价居然如此之高。
南宫一羽自然看见了傅小官此刻的表情,他生怕傅小官真将卓一行给办了,连忙又道:“老夫和卓一行侍候了这武朝两代帝王了,卓家在这观云城虽然势大,但家风极严。”
“因为卓家和萧家的关系相交莫逆,这次萧氏对你不利,卓一行令他儿子卓别离立马向陛下交出了兵马大元帅的帅印——你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要避嫌,要让陛下放心,当然,也表明了他对武朝的忠诚。”
傅小官若有所思,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武乾现在如何?”
“昨日陛下罢黜了他太子之位,降为宁王,昨日已经离京向长宁而去。”
这还真是扫清了道路啊!
所以,穿越也是个技术活。
“我不想当这皇子,更不想当那劳什子太子,我该怎么办?”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我就说几句
“我不想当这皇子,更不想当那劳什子太子,我该怎么办?”
南宫一羽大惊,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天下还有人不想当太子的?!
那可是未来的皇帝!
一国之尊的存在!
“你不当这太子,谁来当?文帝除了你可就只剩下一个皇子了,昨日陛下才刚刚罢黜了武乾的太子位,为此几乎满朝文武反对——你莫要往心里去,他们之反对,仅仅是为了武朝之政权稳定。后面若非是太后娘娘驾到,陛下还难以收场。”
“陛下所做的这一切,乃至于太后为你说的话,都是在给你铺路!”
“正是因为这路都给你铺好了,你成了这偌大武朝唯一可以入主东宫之皇子,你却要撂摊子……这样做真的好吗?你万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否则老夫说一句大不道的话,卓一行杀你,还真该杀!”
傅小官没料到自己这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导致了这老头发了飙。
这是他没去想过像南宫一羽这样的臣子,对于一个国家的传承看得多么重要。
卓一行为了这帝位的传承稳定,仅仅因为一句流言,就不惜与虞问书勾结,要将傅小官这个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甚至在傅小官到了边城,他还请了北望川射了傅小官两箭。
当然,这背后还有萧皇后的手,萧皇后为的是私——让她的儿子武乾在未来登基为帝。
卓一行为的是公,求的是未来武朝皇权的顺利交接。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没有任何事能够大过皇权的传承,所以傅小官这一想法在南宫一羽听来,简直就是一道惊雷!
傅小官只好又道:“不瞒你说,种田这种事情我真的可以,但是当太子,乃至于当皇帝……我真不是那个料啊!”
“所以你现在需要学习,陛下正是鼎盛之年,你跟在陛下身边自然会学到经世济国之道。”
“这历史上……有没有女性当皇帝的?”傅小官满怀期盼的问道,因为文帝还有个女儿武照!
南宫一羽双目一瞪,“你可是学过圣学之人,妻为夫纲这是最浅显的道理难不成你还忘了?女人家终究要嫁人为妻,怎可能登基为帝?天地分阴阳,在上为阳而在下为阴,若是女子当了皇帝,你以为这天下会太平?这可是翻了天!”
所以曾经历史上的武曌武则天也是很难的。
傅小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特么跑来参加一个文会,这还参成太子了……戏文里敢这么写么?
当然,如何换个思路去想,这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以前在临江种田,有良田万顷。
而今在武朝种田,以偌大武朝之田,岂不是难以数计?
可是当皇帝这破事真没有当咸鱼来得舒服!
一想到每天早上寅时起床卯时上朝,这特么可比久久六辛苦太多太多了——这个年代莫要说周末,就连假期也寥寥无几。
再也没有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再也没有优哉游哉在四方楼吃酒的时候,就连想去逛逛红袖招或者是这里的流云台,也将变成奢想。
说的好听是九五之尊,可在傅小官看来,这特么分明就是将自己的所有卖给了这个国家——自由,健康,爱好,乃至娶妻生子。
这突如其来的破事彻底打乱了傅小官对人生咸鱼的规划,他单独请南宫一羽进来一谈,就是想要弄明白这武朝百官之想,也想弄明白若是自己不接这招,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看来这后果很严重!
他可是就在武朝!
想跑都没法跑!
他相信这镜湖山庄之外定然有了许多文帝派来的人,名义上是保护他的安全,恐怕多少还带着监视的味道。
这可是国家机器,就算他身边有道院的七个高手,他也没可能飞得出武朝之国境。
再一细想,就算是飞回了虞朝,恐怕宣帝也会将他绑了送来武朝。
“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
傅小官脑瓜子一转,还没说出来,南宫一羽就直接否定了,“不用说,现在说啥都不行。”
“不是,你别急,文帝尚未至不惑之年,完全可以再多生几个嘛……”
他这话又没说完,南宫一羽顿时吹胡子瞪眼,“你以为这满朝文武就没劝过?”
他摇了摇头,“文帝是个痴情种子,这事儿武朝人都知道,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就是你娘,我那女儿嫁入皇室都是因为太后逼迫所至。这天下皇室,还有谁像武朝皇室这般人丁单薄的?”
傅小官不再言语,心想这破事若是传到了傅大官的耳朵里,那胖子可千万别跳了江才好。
都是爹,要说起来他对傅大官这个爹的感激可深厚许多。
这胖子对他的疼爱可不是虚情假意。
得赶紧写封信给他,不,得写给白玉莲,让白玉莲派人将胖子日夜都看好了。
原本想的是在虞朝混个像样的官儿,娶了虞问筠董书兰和燕小楼之后就退休,去临江西山,去凤临山里面,带着胖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团团圆圆优哉游哉的过日子。
将自己家的那些田种好——对于这个他很有信心,一来有了杂交水稻的种子,稻田的产量会大大提高,二来又有了红薯这个神物,明年就能够在江南道大力推广,而后年这东西就能遍布虞朝。
虞朝的粮食问题能够得到彻底的解决,再也不会有流民出现,而那些上了山当了匪的流民们,自然就会下山,重新去侍候土地。
红衣大炮的技术在一代一代的积累,燧发枪这神器也即将出世。
手里有着一支四千人的特种部队,再寻思怎么造成战船,出海去打打劫……生活如此美妙,却被这突临的破事给碾成了齑粉!
“我想见见文帝。”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先见见外面那些大臣。躲着,终究不是个办法。”
傅小官仰头望天,我特么还没吃午饭呢!
他双手杵着桌子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他站在了院子中,此间所有的臣子都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就给你们说两句。”
“第一,朝廷的正事更重要!”
“第二,这事情我需要一点时间。”
“第三,我很饿,你们不走,我就饿死给你们看!”
第三百七十四章 他必须当这太子
三句话。
卓一行率先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而后周同同等大臣纷纷行礼,都离开了镜湖山庄,此间终于恢复了宁静。
虞问筠董书兰还有道院的弟子们,这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看着傅小官,脸上神色各异。
苏珏想的是师傅实在牛逼,在这茫茫人海选了一个小师弟,他居然是武朝的皇子,即将成为太子,未来还是这偌大武朝的皇帝!
高圆圆极为欣喜,这小师弟身份如此高贵,那以后自己是不是可以山珍海味吃到吐?
苏苏似乎对他这身份并不感兴趣,她仰着下巴坐在凳子上,晃悠着那双大长腿,心想还是那个喜欢蹲在田间地里的傅小官更真实一些。
看着众人神色,傅小官一脸苦笑:“这破事先放放,开饭吧!”
这一整个下午傅小官再没出门,而且让宁思颜拦下了所有前来拜见的人。
这些人里面就有鄢晗煜和樊天宁。
鄢晗煜是来请傅小官晚上去十里平湖流云台一乐的,尤其是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这条胳膊丢的不亏——谁能想到傅小官真的是武朝皇子,而且即将登太子位!
这特么的!
一想到在繁宁城的时候,自己以及拓跋渊那厮对傅小官的小视与言语上的羞辱,他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又被傅小官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自己这皇子身份算个屁!
人家可马上就是太子了!
这关系自然得要搞好,希望他莫要忘记了那天说的那番话,我的这太子位,可还得靠他鼎力相助呢。
虽然又一次吃了闭门羹,但这次鄢晗煜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还送了两箱西山天醇给宁思颜。
“那本王下次再来。”
樊天宁站在这镜湖山庄的外面,他的视线越过镜湖,似乎想要看看傅小官此刻在干什么。
他想起了三天的文会傅小官的表现,心想恐怕他早已知道,所以对这文会并无心思,只是在繁宁城的时候说好的请他去樊国,而今看来恐怕是没那可能了。
樊天宁心里颇为遗憾,与枯蝉也转身离去。
而这一消息所产生的深远影响显然并不仅仅限于朝堂上的官员们。
偌大的观云城,数百万的百姓讨论的几乎都是这个话题。
“所谓无风不起浪,前些日子关于傅小官的身份之说已有传言,如何?我当时就笃定他是陛下的儿子,你们还不相信!”
“这太子,往大了说关乎国家社稷,往小了说,可关乎着你我生活琐碎,傅小官若是真当了太子,比之前太子武乾,你们觉得如何?”
“你这脑袋瓜子就不开窍,武乾怎能与傅小官相比?你们可曾听说傅小官流连青楼?你们可曾听说傅小官五毒俱全?没有吧,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的大才子!圣学倒背如流的那种!他若是登基为帝,定为一代贤君!”
“……”
凡此种种言语在偌大的观云城坊间流传,天机阁的谍子们深入其中,一条条关于百姓对傅小官的评语落于纸上,送去了天机阁里,周同同在看过之后,着人抄写了两份。
一份去了文帝的手里,一份去了太后娘娘的缥缈宫。
而此刻,南宫冬雪就在太后娘娘的缥缈宫里,正对奚太后说着傅小官的那番话儿。
“这人……大皇子似乎闲散惯了,这一消息又着实惊人,所以大皇子说的不想当太子这事,仅仅是因为还没想明白,再多些时日,他定会改变这想法的。”
奚太后微微一笑,“不,他不是没有想明白,他就是不想当这太子。”
“为何?”
“你对他的了解不多,哀家,可是看了很久了。”
奚太后的视线落在手里的这张天机阁送来的纸上,坊间对傅小官的评价甚高,期望也很大,这倒是一桩好事,免去了诸多麻烦。
南宫冬雪谨慎的问了一句:“若他真不想当这太子,该怎么办?”
“那就逼着他当,他必须当这太子!”
南宫冬雪愕然的张了张小嘴儿,听过逼着成亲的,也听过逼着跳楼的,但她从未曾听过还有逼着人家当太子的!
奚太后将手里的这份情报递给了南宫冬雪,“你大致不知道他在西山那地方都捣鼓了些什么,他成了武朝的太子,武朝的未来,将空前强盛!”
这又让南宫冬雪大吃了一惊,她仅仅知道傅小官才华极佳,此刻听太后此言,难不成他还在别的领域也有极高建树?
她的视线落在了这纸上,太后笑道:“若说一亩田的稻谷产量能够至少翻一倍,你信吗?若说那红衣大炮能够决定战场胜负你信吗?”
南宫冬雪难以相信,她抬眼惊诧的看向了奚太后。
“这些其实还是小事,他在虞朝为朝廷所著的那本《富国论》……”老太后指了指书架,“把那盒子取来。”
南宫冬雪捧来一个檀木盒子,老太后将这盒子打开,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个,才是国之重器!你且看看,万勿流传。”
南宫冬雪仔细的看着这本书,心里的震惊若大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非但文才天下无双,就连济世之道,这天下又有何人能够匹敌!
武朝相较于虞朝,武朝的民风更为开放,受圣学之禁锢还不深,他们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远比虞朝强大。
这本在燕北溪看来需要徐徐图之的国之大策,放在奚太后的眼里,仅仅是需要一个懂得此法的掌舵之人即可推行天下。
而今这掌舵之人已经有了,等他入主东宫,便以太子身份推行此策。
一来为了他东宫地位稳固,二来,在推行此策的过程中需要朝廷所有衙门的配合,这是为他了解和掌握这些官员打下基础。
“所以哀家还真的感谢徐云清,她为陛下生了个好儿子!哀家原本还担心这武朝之未来,而今这颗心总算是放下去了……”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南宫冬雪,问了一句:“你说……他会不会拿卓一行开刀?”
南宫冬雪一怔,想了想,摇了摇头。
“为何?”
“……他不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
“哦……明儿你来宫里,陪哀家去十里平湖瞧瞧放榜的热闹。”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你想多了
三月二十八,卯时初。
有薄雾起于镜湖之上,偌大的镜湖别院便被这淡淡白纱笼罩其中,静谧而祥和。
镜湖岸边是环形的青石路面,刚刚抽出嫩芽儿的垂柳在轻柔晨风中温柔的抚摸着丝滑的湖水,仿佛情人的手。
傅小官晨跑在这青石小径上,脚步轻盈,面色如常。
经过昨夜里与虞问筠董书兰以及道院七弟子的一番探讨,他基本上接受了这个武朝皇子的身份,倒不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理由——就当又穿越了一次,只是这一次的身份比上一次厉害得多。
仅此而已。
所以他昨夜里并没有失眠,睡得依然香甜。
很多的人或者事,都不会因为他而今身份的改变而改变。
临江傅府依然是他的家,那个胖子依然是他的爹,西山那地方依然是他的根据地,而董修平还是他的老丈人,尚皇后,也还是他的丈母娘。
要说遗憾,傅小官觉得如果再给他两年的时间就好了。
他想要去平陵剿匪,宫身长那厮不死是他的一大遗憾。
按照原本的计划,去了平陵弄死宫身长,将那些流匪彻底打散,然后在曲邑平陵二地建立若干作坊,解决这两个地方的经济问题之后,那些被打散的流匪自然就会下山,这两地之危便解,而且经济能够得到持续的发展。
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试点。
若是这两地的试点能够成功,便证明了宣帝的商农并进之策的正确性,也为《国富论》的推行提供了证据支撑。
一旦商农并进之策和国富论在全国推行,所受到的阻力便会小许多,而这两个国策在傅小官的预计中,两年之后定会看见成效。
虞朝的商人们手里是有银子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敢去投资。
这一步若是跨了出去,前行者赚到了更多的银子,非但没有发生朝廷吞并之事,反而得到了朝堂在税赋上的减免支持,那么虞朝的商业会极快的活跃起来。
这便会带动格物的进步——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请了匠人更新工具,于是商品的产量会极大提高,而单价会大幅下降。
所以两年之后,开启国贸,这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而原本计划在今年底送虞朝三公主去荒国,他还一直在谋划着此事,细雨楼在荒国的谍子正在不断增加,为的是渗透进荒国更多的地方。
他要去夷国抢战马!
他还想着让荒国的上都乱起来,因为他要带着完整的三公主回去!
这是他答应过霍淮谨的事,而今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就在前几天,他才给傅大官去了一封信,信里说了去寻找长江出海口这事,同时还说了让傅大官跑一趟瑶县。
瑶县县令燕熙文那厮正在筹备建码头的事,傅小官却提出了更大的规划——不仅仅是得建码头,还得新建船坞,足够大的那种。
他想的是此行回去之后,得亲自去一趟四娘的娘家,得和那里的匠人们谈谈关于造战船的事情。
旧野那地方他得去看看,如果真的是一处天然良港,那么他会征服旧野据为己有。
得在旧野那地方成立第一支舰队,这需要很长时间,这没关系,他还需要招募水兵。
他心里还挂念着水月庵里的秘密,他还想要去虞朝西荒西戎府,带着他的神剑,去找到不念师太,以及不念师太从洞庭君山带走的那个小女孩。
当然,顺便再把拜月教灭了,这事儿才算完美。
……
这些他原本在心中规划好的事情,而今看来都要夭折了,这让他很是遗憾,毕竟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带领一部分人跟随他的脚步,去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转转。
比如将那个琉国给殖民了,比如去往更深远的海域等等。
而今身份既然转变,那么那些留于虞朝的遗憾,他只能在这武朝去弥补,只是对于武朝,他而今还毫无概念。
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度,不知道这个国度的疆域,不知道这个国度的经济与军事实力,也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文化以及信仰。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这违背了他当一个咸鱼的初衷,但显然他现在明白自己还真没有别的选择。
那便且行,且看看。
……
……
当阳光将镜湖山庄的薄雾驱散,当通透的蓝天倒影在镜湖之上的时候,宁思颜领着九个人走入了内院。
“大皇子,文行舟文老等九名大儒来访,接客!”
宁思颜依然站在门外扯着嗓子一声大吼,唯一的区别就是冠以了大皇子这个称号。
文行舟等人昨日从寒灵寺回到观云城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当然一样震惊,然后他们便极为欢喜——曾经虞朝的天下第一才子傅小官,现在可是我武朝的大皇子了!
这岂不是说一直被虞朝压制一头的文事,这就要翻身了!
看看傅小官的那两幅对联,看看他作出的那五首词,再看看他写的那《陋室铭》,这些现在可都是属于武朝的荣誉!
文行舟当晚便叫文希若做了一桌子好菜,喝了一瓶西山天醇。
而骊山书院的庄老夫子等人也不例外,这可是文曲星南归,了不得的大事情,他们击节而歌,甚至在兰溪旁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欢庆。
兰溪七子除了武灵儿都在这里,唐三小姐也在这里,加上原本就在骊山书院执教的四位大儒夫子,这欢庆弄得有些尴尬——虽然这些学子们也都听说过了关于傅小官的风言风语,可这次却不一样!
陛下发出了明旨,四月初九傅小官随陛下前往大雪山神庙祭天,四月十五,傅小官随陛下入太庙祭祖,留名于金册之上,改名……武小官!
卓东来独立兰溪,心里难受之极。
本想着借着此次文会压过傅小官一头,然而这一压,却压在了未来的太子头上!
这特么的,卓东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厮此次文会仅仅就走了一个过场,败北是一定的,若是早知道他是未来的太子,老子要这文魁来干屁啊!
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东来。”
“院长。”
“你是不是觉得赢了难受?”
“……是。”
“去喝酒吧,你想多了!”
“????”
第三百七十六章 传家之宝
傅小官正在院子里沐浴着晨光喝茶。
董书兰和虞问筠以及苏苏出了门——她们今日要去洒金大道看看那处铺子弄好了没有,她们未曾因为傅小官这身份的改变而改变既定的计划。
用董书兰的话来说,就是哪怕你登基为帝,内帑之银钱才是自己的!至于国库,和你这皇帝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动国库一文钱用在自己私人的事情上!
傅小官深以为然,便任由她们去折腾。
而道院的七个师兄师姐,在今儿一早离开了四个,留下的依然是大师兄苏珏,三师姐苏柔,以及六师姐苏苏。
其余四人被苏珏赶回了道院,因为而今傅小官的安全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
文帝在昨天,就派了一千血衣卫驻守在了镜湖山庄。这一千血衣卫便是傅小官的第一支亲卫,而首领居然是唐千军!
此刻,傅小官正与唐千军对坐,他在煮茶。
当然不是采自云清别院外的梨花,而是买自飘香阁的云雾。
此刻这茶刚刚煮好,正是茶烟袅袅香味盈鼻的时候,傅小官也刚刚为唐千军斟了一杯茶,说了一句话:“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唐千军心里当然很意外。
就在寒灵寺文会开始的前一天,他的爷爷唐柱国就将他塞入了血衣卫,陛下立刻就下了一道旨意,封他为这一千血衣卫的千总——这让他仿佛在梦中,血衣卫里可都是高手,他这样一个刚刚踏入二流的骊山书院学子,居然直接成了血衣卫的一名千总,这在血衣卫成立至今数十年的历史上都未曾有过。
直到昨日,知道了傅小官的身份,然后接到陛下命令他驻守镜湖山庄,护卫傅小官之安危,他才明白陛下此意何在。
这观云城里,傅小官认识的人可不多,而他唐千军与傅小官年龄相仿,还打过一架,算是熟脸,所以他才会成为千总。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九名大儒已经急不可耐的踏入了庭院,傅小官只好起身迎了过去。
除了文行舟和观礼殿尚书重山,其余七人傅小官都未曾见过。
他躬身一礼,九名大儒纷纷还礼。
“诸位请坐,待我沏茶。”
“大皇子,这茶改日再喝,我等前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文行舟贼贼的看着傅小官,脸上荡漾着浓浓笑意。
原本以为傅小官这天下才子之名落在他所作的这些诗词文章上,便是传家之珍品,却没料到寒灵寺三日归来,傅小官却成了武朝皇子,未来的太子,再未来的皇帝!
他这名字可就更加值钱!
这些诗词文章有了他的落名,可就成了传家之极品!
所以他急不可耐的来了,而其余八名大儒与傅小官并不熟识,自然就走了他的路子,也一并来了。
他们可不是来朝拜皇子殿下的,求的唯独就是傅小官这名字。
“我等前来,是想请你在这些诗词文章上,落个你的名儿。”文行舟将手里的字放在了桌上,展开来,正是傅小官所作的那五首词和那一篇铭文。
傅小官一怔,这特么的,你文行舟一个人来就行了啊,还带着八个!
若是换着以往,他此刻肯定会无耻的向他们收取银子,名为润笔费,可现在却不行!
他是皇子,这九人可是大儒!
所谓大儒,便是学究天人,也培养了许多的学子,这文人的嘴可比武人手里的刀还要厉害,傅小官犯不着为了那点银子给自己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只有强颜欢笑——“这,我的字实在太丑啊。”
“不不不……”文行舟连忙摆手,“要的就是那个味儿!”
屁的味儿,仅仅是因为傅小官的字丑出天际,这世间独一无二,就连仿冒都极为困难。
“那,我可就真写了哦。”
文行舟屁颠屁颠的磨墨,“嗯,写,写这地方。”
傅小官落笔,很是认真的写下了傅小官这三个字,偏着脑袋看看,好像还挺美的。
花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给这九名大儒带来的字都落了名字,也分别和他们认识了一番,记住了另外七人的身份,甚至骊山学院的庄老夫子还热情的邀请了傅小官去书院讲学。
当然,他是拒绝的。
稷下学宫拿了人家银子,还一堂课都没有去讲过呢,也不知道李清风会不会把肠子都悔青了。
读书人来的干脆,走得也干脆,拿着那些字幅一个个那张老脸乐得红彤彤仿佛一家伙年轻了几十岁。
唐千军一直看着,他对傅小官的了解当然也不多,此刻见了,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渐渐放下,这大皇子,看起来是个谦和之人。
想来也是,他虽然有着三流的身手,但骨子里依然是个文人。
“对于殿下而今成为殿下,下官着实有些意外,但殿下就是殿下,下官接到陛下的旨意是从此之后,一切听殿下之命令,所以殿下有任何事情要下官去做,下官就一定会去完成。”
这就是表明忠心了,在唐千军看来,他的这条命,以及这一生之前途,就这样系在了傅小官的身上。
堂堂柱国此举当然有极大的意义。
唐柱国是清楚知道傅小官是必然会成为太子,也必然会登基为帝的,而他这孙儿唐千军成了傅小官之扈从,伴随着傅小官共同成长,未来定会光大唐家之门楣。
陛下明白唐柱国此举之意图,他没有反对,因为傅小官确实需要与他共同成长的年轻臣子。
唐千军是第一个,接下来,在文帝的计划中,还会有许多学子们入朝为官,陪着傅小官共同成长。
“好,我现在就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殿下请讲!”
“你稍等片刻。”
傅小官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什么,然后他将这墨吹干,叠起,递给了唐千军。
“去娘子军营地,把高公公那儿子高富率给我带过来。灵儿估计不在娘子军营地,将这封信给那地方的将领,请她们转交给灵儿。”
“然后这一千血衣卫……你挑选一百出来,不是要身手最好的那种,是要最为忠诚的那种,成为我的近卫,出行也更方便一些。”
“先就这样,以后再调整。”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十里平湖
阳光洒在涟漪细碎的十里平湖,仿佛给这湖面铺上了亮晶晶的碎碎金子。
此刻才午时末,距离文会放榜还有两个时辰,可这十里平湖上的渡船却早已在忙碌,而平湖岸边的河堤上,更是有许多莺莺燕燕的女子,和许多卓然而立的学子。
这样的文坛盛会,在武朝的历史上,还是首次。
文会在寒灵寺举行,为了安全,陛下早有旨意,等闲人无法前往一睹盛会,所以陛下决定将此次文会的结果,张榜在十里平湖的流云台。
这倒没有别的意思,在这个时代,才子和青楼,诗词和歌曲,美酒与艳舞属于相辅相成的存在。
这次的文会原本是武朝与虞朝的文事之争,往小了说,是以卓东来为首的兰溪七子与傅小官之争。
作为武朝人,当然是希望卓东来夺得魁首,但人们在冷静的思索探讨了之后,心里去极为担忧,因为他们重新读过了傅小官的红楼一梦以及他所写的那些诗词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傅小官出品,皆为精品!
他没有一首诗词为下品!
这就很吓人了,这说明傅小官水平之高,之稳定,天下几乎无人能及!
可就在昨日,陛下忽然颁发了一道圣旨,将往日的那个传言变成了事实——傅小官是陛下的儿子!
他就是武朝的大皇子!
再加上随之而来的罢黜太子的那道旨意,两相结合,观云城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傅小官即将改名为武小官,并会入主东宫,成为这偌大国家的太子殿下!
那么这文会之魁首就没有原来那么大的意义了,无论是傅小官赢还是卓东来赢,都是武朝赢。
可傅小官究竟长得像啥模样?
傅小官究竟在寒灵寺作出了什么样的诗词文章?
昨日学子们下山,说傅小官三日文会皆是盏茶之内就答题完毕,应付了事……这在做事认真的武朝人看来,可不是一个好事情。
既然在如此重要的文会上都会应付,那他以后若是在国事上也应付,武朝会被他带向什么地方?
所以许多观云城的百姓们便想来看看,看看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若是有那可能,他们还想问他一句:为什么?
断水桥头琉国的使馆中。
琉国七公主樱花正在对镜理红妆。
她未施粉黛,而是在仔细的打理着她的头发。
她没有将头发盘起来——因为武朝人默认的女子盘头发便是已为人之妻。
她用了一些红绳子绑了几条小辫子,其余的头发用一根红绸束在脑后,简单而随意,看上去自然也美丽。
她穿上了盛装——琉国的公主和服,大红的锦缎面料上有诸多云纹,前后各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彩凤。
她站了起来,走了出去,井边熊二愕然一怔,“殿下,并无盛宴邀约。”
“我知道,走,去流云台。”
“……傅小官而今是武朝大皇子之身份。”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需要更加重视。”
女为悦己者容,这一天,画着精致妆容,身着华美衣服的女子多不胜数。
流云台今日定会云集武朝万千才子,这些才子中,或许就有这些佳人们心中的良人。
而流云台最红的两个歌姬燕雀儿和梦曦,此刻也在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她们心里所喜倒不是这些才子们,而是即将张榜的那些诗词。
梦曦凭着傅小官在繁宁城作的那首无欲念而重返流云台,这让燕雀儿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同时也更深刻的意识到了傅小官诗词的厉害。
今日之榜首,会不会就是傅小官呢?
他的那些诗词,无论如何可都得求得两首来首唱,可不能再输给了梦曦那贱人!
……
……
流云台位于十里平湖上的最大的一座岛屿。
至未时,偌大的流云台已经聚集了数万人之多,未时末,渡口开始管制,控制了前往流云台的人。
鄢晗煜和拓跋渊本就是此处文会的受邀者,他们已经抵达了流云台,此刻就站在那栋巨大楼台之前。
“我现在担心他会不会带了武朝的兵去驰援虞朝东边的战场。”
“这没可能,他还没有当上太子,再说……”鄢晗煜顿了顿,又道:“就算他当上了太子,他也没那闲暇去顾及虞朝。毕竟他对这武朝的朝廷不熟,他需要着手培植自己的力量,虞朝之生死存亡,与他也再没有多大关系。”
拓跋渊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目前看起来文帝已经为傅小官扫清了道路,但是萧家依然存在,萧皇后这么些年的皇后也不是白当的,这朝中定然还有她的心腹。
以前的太子虽然被贬为宁王,可谁知道他会不会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所以傅小官即将要做的,就是稳固他东宫的地位,获得朝中更多大臣的拥护支持,以怀柔的手段逐渐把持朝政,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怎么到现在了还没来?”鄢晗煜举目四望,没有看见傅小官的影子。
“估计是后悔了那三日的草率。”
鄢晗煜深以为然,如果三日文会傅小官能够认真对待,今日在这流云台当着万千学子以及观云城百姓的面夺得文魁,这对于他声望的提升是极其重大的!
武朝需要一个才名满天下的太子,而傅小官原本可以迎合他们的这番期盼,那么他在武朝之声望定会如日中天。
可惜了,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就在鄢晗煜为傅小官感到惋惜的时候,傅小官正在干一件即将震惊朝野的大事!
他让唐千军带来了高富率,两人谈了一会心,然后他等来了武灵儿。
在武灵儿的带领下,他去了刑部大狱,见到了高公公。
高公公原本以为这未来太子是想要问他这些事情的幕后之人,却没想到傅小官什么都没问,仅仅是说了一句话:“你去死吧,活着麻烦。”
于是,高富率拔出了藏着的一把匕首,一家伙将他老子高公公捅死了。
这一捅,可把连武灵儿吓了一大跳。
“这是……”
“他知道得太多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打个劫
一列马车离开了皇城,往十里平湖而去。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在中间的那两马车前放慢了脚步。
“禀太后,傅、大皇子带着太平公主和高显那养子去了刑部大牢。高显……被他那养子刺死。”
马车里沉默了片刻,老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哦……哀家知道了,把高显丢出去喂狗。”
“下官遵命!”
马车里南宫冬雪正在为老太后煮着一锅燕窝,她愕然的抬起头,却看见老太后忽然笑了起来。
“这孙子,有点意思。”
“……太后,他杀高显有什么意义?”
“不是他杀的,是高显那养子杀的。高显活着没多大意义,萧氏已经翻不了身,这高显若是审问,便会牵扯出右相卓一行。卓一行错了吗?若是站在陛下的角度,卓一行两次行刺大皇子,他当然该死。可若是站在社稷的角度,他却没有死的理由。”
“所以陛下没有提审高显,因为卓一行对社稷之功,着实天地可鉴。今日卓一行已经去过了镜湖山庄,虽然未曾和大皇子说上一句话,但大皇子此举,便是对卓一行的回应——哀家原本还担心他不会放过卓一行,而今他这一举动,便是将过往一并勾销了。”
南宫冬雪明白过来,想着他和爷爷在镜湖山庄的一席聊天,看来他是对卓一行既往不咎了。
这当然是个好事,卓一行会承了他的这份情,而朝廷也不会再起波澜。
……
……
傅小官带着武灵儿以及唐千军所率领的一百血衣卫依然没有去十里平湖。
他去了高显的府邸。
“……哥,你这是想干啥?”
“高显这厮收了我一万两银子,哥得去弄回来。”
“????”
武灵儿的脑袋显然跟不上傅小官的节奏,心想你都是要当太子的人了,以后这天下都是你的,犯得着为了一万两银子去将那门上的刑部封条给撕开吗?
“灵儿啊,哥哥是个很节省的人,你那三个嫂子赚点银子也不容易,这家大业大的,每月的开销用度可不少。再说……我给的那一万两银子原本是打算买北望川的消息,这高显收了银子却没办事,这算是单方面违约,哥当然得追回银子,顺便,得收取一点违约金对吧?”
于是,武灵儿便震撼的看见了这哥哥神奇的另一面——
他指挥唐千军撞破了高府的大门,然后让那一百血衣卫将这偌大高府里值钱的东西一股脑搬了个空。
到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睛居然盯着门口的那一对石狮子,摇了摇头,还说了一句:“可惜了,应该把一千血衣卫都带来。”
武灵儿震惊了好久,心想这人不是文人吗?
他怎的如此贪婪?
难道他缺银子已经缺到了这步田地?
我倒是有些私房——
“哥……”坐在马车上,武灵儿小意的说道:“你缺银子我有呀,这高府可是贴了刑部的封条,按理应该是在刑部提审高显之后,再由父皇下旨抄家,你这样做,可是会被刑部官员参你一本的。”
“呵呵。”傅小官不以为意的一笑,“高显不是死了么?死了可就没法提审了,再说等陛下下旨抄家,这一切可就充公了,我那一万两银子找谁要去?陛下吃到了嘴里,我还能给掏出来不成?”
说着傅小官嘻嘻一笑,俯过身子,神神秘秘的对武灵儿说道:“呆会回去分赃,哥分你一半,你自个存起来,以后嫁了人体己用。”
武灵儿脸儿一红,嫁人,你摇身一变成了我哥,我嫁给谁啊?
“你留着吧,我……我这辈子可不嫁人了。”
傅小官又伸手揉了揉武灵儿的脑袋,“傻丫头,你失去了一棵树,却会拥有一整片的森林。”
他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的对武灵儿说道:“选夫婿这种事不要急,慢慢来,必须选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另外就是,哪怕嫁了人,相夫教子这是你分内之事,但是你得记住,你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独立的思想,可不是依附于任何一个人而活着。”
“卓东来那小子看起来酷酷的,究竟怎么样?”
武灵儿脸儿又是一红,“我反正仅仅是把他当师兄看待。”
那就是不行了,傅小官想了想,“那咱就淘汰掉卓东来,说说看你喜欢怎样的男子?哥帮你物色一下。”
武灵儿嘟起了小嘴儿,幽怨的看了一眼傅小官,“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
想我这样的可就真不好找了呀!
傅小官有点难受,优秀不是我的错,错就错在武灵儿这眼界被拔得太高了。
一行人回到了镜湖山庄,傅小官看着从马车里卸下来的银子银票以及各种金银珠宝字画古玩,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这些东西你们看着办,千军,你丫过来,取一万两银票分给弟兄们,另外再取三千两单独奖励这一百弟兄。”
唐千军一怔,想了片刻,没有客气,他取了银票带着一百个两眼闪金光的血衣卫去了后面的驻地。
董书兰和虞问筠以及苏苏等人看着这小山一般的金银珠宝大吃了一惊,“你这是去干了啥?”
“劫富济贫,给你们说说,这里面有一半算在我妹妹武灵儿的头上,她若是不取就当作是她的投资。你们得尽快将这些东西变现,然后花出去。”
董书兰简单的估算了一下,这些东西加起来恐怕得有五十万两银子,她的眼珠子一转,买买买!
“明天我们就去洒金大道买一些铺子,另外看看这观云城外有没有合适的田庄,看来以后我们呆在这地方的时间会更多,那些作坊也得新建,不然从虞朝送过来实在有些远。”
所以,董书兰这么一算,武灵儿才发现原本以为很多的钱,却不足以支撑她的这些计划。
“不够啊……”
傅小官咬着嘴唇,眉间深沉,“那还得打劫几家才行。”
他看向了武灵儿,“萧家……可不可以抢抢?”
“……!”
武灵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失策了,应该要挟一下卓一行,不行,明天我去卓一行府上,他两次杀我,最后这一次也是他向高显透露了北望川的行踪,也得算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