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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仙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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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发布:大明七百年

    简介: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闯军攻陷京师,煤山歪脖子树下,崇祯正欲自缢之时,却是灵气复苏,觉醒赤龙血脉,单人只剑,力挽狂澜,降伏同样觉醒了青虎血脉的李自成,封顺王,世袭罔替,镇守西京。

    自此,大明中兴,迈入仙朝时代。

    崇祯七十七年春,首辅钱谦益奏曰:今僧尼道士仰仗道术神通,桀骜难驯,罔视王法,民间妖邪鬼祟频出,百姓受其害,臣请皇上设有司处置。

    帝允,以三子慈炯为指挥使,征民间奇人异士,采青蛟鳞角铸印信,设青鳞卫。

    崇祯七百年,皇帝寿元将尽,我来了!

    ……

    我用手中的笔,蘸上鲜艳的颜料,为你画上最美的妆容,去往人生的下一站,而你,需要向我付出一定的报酬。

    我叫秦墨,祖传殓妆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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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兰陵萧氏

    唐上元二年,太子李弘随二圣出行洛阳,猝于合璧宫绮云殿,二圣大恸,当夜,年仅九岁的弘子业失踪,朝廷明察暗访,了无踪迹,不觉已是七年过去。

    这一年,是永淳二年,皇帝久病不起,上谕太子李显监国,宰相裴炎、刘齐贤、郭正一协理政事,因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后又权势滔天,坊间不时有流言传出,虽严厉镇压,也禁而不绝,洛阳城头,阴霾密布。

    而此时的扬州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田野里郁郁葱葱,农夫们辛勤忙碌着,面孔洋溢着对丰收的期待,在扬州府下辖江都县沿江地带,萧家庄却是全庄老小数百口聚集在宗祠外面,今日是萧家祭祖的大日子。

    萧家庄源于南兰陵萧氏,齐梁皇室后裔,本来这一支出了个萧淑妃,受皇帝宠爱,宗族受惠,飞黄腾达,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久后,武媚娘进宫,萧淑妃失宠,香魂一缕随风散,累及本宗被罢官夺爵,迁离长安,远走数千里,在扬州府江都县沿江荒滩定居下来。

    原先萧家这一支有上千族人,经三十年的开垦劳碌,只剩下几百人了。

    “族长来了,快让让!”

    随着嚷嚷声,一个老态龙钟的白发老人,在几名青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众人让开道路。

    族长名萧松,年近七旬,松木拐杖重重一顿,洪声道:“今日是咱们兰陵萧家江都房祭祖的大日子,大家心诚点,祈求祖宗保偌,还是按老规律来,由长房开始,三牲与果品可曾备好?”

    “老太爷,早已备好啦,就等着您发话呢!”

    长房的当家人萧温是萧松的长子,一个四十来岁,作农夫打扮的中年人连忙应道。

    萧松那混浊的老眼一扫,他有五个儿子,温良谦恭让,各立一房,人丁尚算兴旺,有一百多口,其余族人是旁支,共同撑起了萧家艰难的家业。

    “随老夫进来!”

    萧松驻着拐杖,一步一顿进了宗祠,女人是不许进去的,只能在外面候着,萧温带着三个儿子及两个孙子随萧松进宗祠祭祖。

    虽然萧家是齐梁皇室后裔,却不敢供奉南齐与南梁的任何一位皇帝,祖牌供奉萧鎋,东晋人士,司马睿立国前后寓居江左,侨置本土,加以南名,曾官居济阴太守,南兰陵萧氏自他而始入籍士族,被奉为南兰陵萧氏的始祖,梁武帝萧衍是他的玄孙。

    宗牌则隔着几百年,首位供奉西梁末代皇帝萧琮,开皇七年,萧琮受隋文帝征召入朝,文帝罢黜西梁,以萧琮为上柱国,封莒国公。

    炀帝即位后,萧琮深受器重,他的妹妹,便是美艳无双的萧皇后,先后侍杨广、宇文化及、窦建德、东突厥处罗可汗与唐太宗李世民。

    贞观四年,李靖大破突厥,把萧皇后接回长安的当晚,就以六十三岁的高龄被李世民召入帐中侍寝,而当年,李世民三十三岁!

    后来萧皇后一直荣养在宫中,活到贞观二十一年,享年八十一岁,以皇后之礼与炀帝合葬于扬州。

    宗牌的最末一位,便是萧淑妃的父亲萧整,也是萧松的父亲。

    一房接一房,依次入宗祠拜祭祖先,人群的外围,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娘不耐烦了,扯了扯身边的少年,嘟囔道:“阿兄,要到什么时候啊,巧娘饿啦!”

    少年却是目光呆滞,恍如失了神般。

    “娘,阿兄不理巧娘!”

    巧娘又转头向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告状!

    妇人身着素服,夫郎刚死不久,清秀的面庞还带有悲凄之色,不禁看了眼少年,幽幽叹了口气。

    少年并不是萧家的血脉,是七年前,由她的夫郎萧岩抱回来的,本来家里没有男丁,她以为夫郎会认为养子,可是让她意外的是,虽然取名为萧业,也入了宗谱,却仅以叔侄相称,平时相待,不经意中总是流露出一丝尊敬,就好象以仆人自居,问起来,萧岩只说是故人之子,父母双亡,被接了回来。

    七年里,这少年沉默木讷,胆小畏事,如今家里没了男人,就剩两个孤寡女子,本指望有七年的养育之恩为家里撑一撑,可是少年的木讷让妇人彻底死了心,想着孤女寡母今后的难敖日子,心里更加悲痛难当。

    此时的萧业,则是心潮起伏,自己去江西探访正德状元杨慎于家乡留下的一副碑刻时,遇上雷雨,被雷劈中,穿越了!

    好吧,穿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当中了奖,前世他供职于社科院文史室,研究明清科举,是冷门中的冷门,月薪五万大毛,清贫穷酸。

    如果仅此也就算了,他还好国术,三体式、混元桩,天不亮起来练,雷打不动,又拜访名家高人,可惜什么名堂都没练出来,练了十年,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把腰椎盘给站出来了,妻子忍无可忍,与他离了婚。

    可是世事难料,民俗风渐渐成了气候,因着在科举方面的精湛造诣,萧业摇身一变成了民俗专家,全国到处跑,还上了讲坛,专门讲明清科举,以前别人叫他小萧,现在是萧老师,名声金钱,滚滚而来。

    萧业是个念旧的人,有钱了,与前妻复了婚,夫妻俩有个儿子,本是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时,却挨了雷劈!

    想着四十多岁的人变成十六岁的少年,等于多活了一世,多少心里有些平衡,毕竟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青春啊,他在BJ有一套两百多平方的大平层,还有一千多万的存款,足够母子俩生活了。

    萧业虽然放下了对前世的牵绊,但让他震惊的是,原主的真实身份竟是前太子李弘之子李业!

    李弘猝于合璧宫绮云殿不久,一名老道深夜遁入行宫,悄无声息的把原主带来扬州,送入萧岩家里,改名萧业,七年过去,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了。

    原来……自己是皇家贵胄!

    当然,这身份不能暴露,有很大概率确认,李弘是被武媚娘下毒害死的,否则那老道不会连夜把那自己接走,皇帝更不可能破天荒的追赠李弘为孝敬皇帝,以天子之礼葬于恭陵,这显然是清楚内情,却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尽可能的给予死后哀荣,并表达出对媚娘的不满。

    萧业转回头看向母女俩,母亲杜氏,祖籍昆山,源于京兆杜氏,是东晋南朝的一流士族,后来家业渐渐衰败,褪化成小门户,不过如仔细分辨,杜氏仍带有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

    女儿萧巧娘,年仅十三,已天生丽质,再过几年,定然又是萧家的一位大美人儿。

    “阿兄,我和你说话呢!”

    见萧业转回头,巧娘嗔道。

    “呵呵~~”

    萧业基本上消化了原主的记忆,呵呵一笑:“拜祭过宗祠,我们就回城,给你买梅花糕吃!”

    萧岩一家,并不住乡里,而是在江都县城开了间书店,名下还有十亩田,交由族人佃种,大体能维持温饱。

    “嗯!”

    巧娘欢喜的点着小脑袋。

    杜氏却是有些诧异,搁在以往,这个侄子铁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最多木讷的笑笑,今日怎么了?难道是祭祖开窍了?

第二章 吃绝户

    萧业虽然是萧岩的侄子,名籍也入了宗谱,却是收养的,没有资格祭祖,一直到了正午时分,亢长的仪式才结束,族人们都等着族长宣布散去。

    “杜氏,你过来一下!”

    老族长萧松唤道。

    “妾见过族叔!”

    杜氏双手扣在腰间,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萧松柔声道:“自你嫁入我们萧家,也没享过什么福,阿岩又走的早,苦了你啦!”

    通常不怎么熟的长辈突然问候你,多是有所求,杜氏便是心肝一提,忙道:“族叔说的哪里话,先夫给妾留了十亩田,还有县里的一间书店,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妾的唯一心愿,就是把巧娘拉扯成人,寻个好婆家给嫁了,再依先夫遗愿,给阿业说门合适的亲事,把书店经营下去。”

    “哈!”

    老三萧谦哈的一笑:“他只是捡来的,又没收作继子,哪里算得上萧家人,今日当着全族的面,我就直言了,弟媳年纪不算大,早晚要改嫁,而你家的产业都是阿岩置下,想必他在冥府,也不愿意他的家产随你便宜了别人,阿岩总是我萧家的一份子,肥水哪能落入外人田里,你看老五如何?

    老五的妻子两年前过世,尚未续娶,年岁与你相当,不如你改嫁给老五,两家并一家,你还是我们萧家的媳妇,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五是萧让,萧松最小的儿子,三十四岁,膝下有三儿,年轻时学人贩私盐,被官府追赶,慌不择路,跌下山坡,摔断了一条腿,自此落下残疾,下不得田,干不了活,游手好闲,要不是有四个兄长接济他,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在萧让眼里,杜氏简直是惊为天人,肌肤白嫩,身材饱满,腰身堪盈一握,配着一身素服,更是我见尤怜,比他那死去的妻子美的不是个事,两眼不禁射出了绿油油的淫光。

    杜氏羞愤交加,侧过身子,巧娘也紧紧牵住杜氏的衣角,厌恶道:“娘,不要嫁给五叔!”

    “哈哈~~”

    萧让哈哈一笑:“巧娘,你娘嫁过来有什么不好,五叔会疼你的,你那三个哥哥也会疼你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把巧娘吓哭了。

    本来萧让就因瘸了一条腿,长期心态扭曲,眼神阴戾,他那三个儿子也受父亲影响,从小干着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腌臜事,这时听着父亲的调笑,哪还顾得上巧娘是自家的堂妹,纷纷以邪淫的目光看来。

    杜氏心里满是绝望,嫁给萧让还不如死了拉倒,而且她清楚,族中觊觎丈夫留给她的产业,人嫁过去了,十亩田和书店还能留自己手上么?

    孤女寡母,家里没有男丁,在宗族中是最凄惨的,侄子萧业又指望不上,杜氏不禁抱住巧娘,也大哭道:“叔父,您是要把妾母子给逼死啊!”

    “诶,说什么话呢,族里为你找条生路,怎么会把你逼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就和老五把亲成了,也算是了却阿岩的一桩心事。”

    萧松不悦道。

    “是啊,肥水哪能落外人家啊!”

    “杜家娘子,五爷好歹也是嫡出,你又是个寡妇,嫁过去不丢份!”

    “来来来,谁家有嫁衣,快拿出来,给杜娘子换上,赶着晌午拜堂成亲,天黑就能入洞房啦!”

    村民们七嘴八舌,纷纷鼓动。

    这么美的妇人,十亩田加一间县里的书店便宜给了个瘸子,巧娘也是娇俏可人,过两年寻个好人家,又是一大笔彩礼钱。

    甚至心狠点,卖给人伢子,以巧娘的姿色,最差都能卖到百两银子!

    可以说,萧让娶了杜氏是捡了大便宜。

    至于萧业是否有意见,没人在乎。

    很多人眼里妒意翻涌,可是萧让是老族长的幼子,又确实死了婆娘,在明面上,娶杜氏过门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况且杜氏嫁给萧让,还是留在萧家,总比回了县城,不知被谁勾搭去要好。

    大唐风气开放,如杜氏这般的美妇人,很难从一而终。

    “好娘子,我会把你们娘俩当作心头肉的!”

    萧让忍不住了,嘿嘿淫笑着,一瘸一拐的就要去拉杜氏,他对杜氏觊觎很久了,先摸摸那白嫩的小手,过过瘾再说。

    “慢着!”

    萧业一步踏前,拦住萧让,心里却是暗暗叹息,所谓六朝顶级门阀不外如是,罢黜三十年,就成了烂泥样,与乡绅土豪又有什么区别?

    萧家让他大失所望,到底是以政斗宫变起家,论起风骨,比不上诗书传家的王谢啊!

    “小免崽子,你又不是萧家的人,关你何事?滚开!”

    萧让一看,居然是萧业拦着,顿时破口大骂。

    萧业向萧松拱手道:“叔公,好歹我也名列宗谱,能否听我说句话?”

    “说!”

    萧松老脸一沉。

    萧业指向祠堂道:“我萧家虽然遭了难,却也是顶级门阀,祠堂破旧不说,连楹联都没有,侄孙不才,愿献上一副楹联,还请叔公让人取来纸笔。”

    “兔崽子,你找死是不?”

    萧让大怒,抄起袖子,怒视萧业!

    萧业面容一冷,冷冷看着萧让,他是太子李弘之子,李弘被封为阴间皇帝,他实际上就是现世太子,天皇贵胄,这一摆起脸来,形如地痞的萧让哪里能受得了?

    在萧让眼里,萧业一袭长衫,步鞋半旧,头扎纶巾,身形瘦削,人还是那个人,却是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涌出,不禁后退两步。

    “咦?”

    萧松心里称奇,以往他从未正视过这个捡来的侄孙,此时打量过去,居然给他一种龙行虎步,渊岳如松,潇洒从容之感,顿时心里微悸。

    其实原主胆小委琐是救他的老道士特意交待的,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可是老道士忽略了一点,幼年期正是一个人可塑性最强的时期,原主装着装着,就装成了习惯。

    而萧业有自己的想法,太子的身份固然是索命符,却也是一把双刃剑,作为穿越者,他哪里肯平平庸庸,更何况婶婶与小堂妹被宗族欺凌,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岂能不挺身而出?

    “拿纸笔来!”

    萧松向后吩咐。

    “爹?”

    老大萧温还不满的唤道。

    “快去,罗嗦什么?”

    萧松不耐挥手。

    萧温这才回房,取了纸笔,摊在案上。

    “阿兄,巧娘为你研墨!”

    巧娘看着萧业,咬着银牙道。

    “嗯!”

    萧业微笑点头,于案前正襟危坐。

    唐朝已经有椅子板凳了,不过世家大族仍秉持跪坐古风,萧业的坐姿,正是最标准的跪坐坐姿。

    前世在别人眼里,他是个书呆子,崇尚古礼,复古的可怕,跪坐的坐姿他也研究过,还发表过一篇论文,既便是老族长萧松看着萧业的坐姿,都挑不出毛病。

    巧娘也跪坐在萧业身侧,窄袖稍微卷起了些,左手轻扶着袖角,以右手研墨,身体轻微晃动,神态一丝不苟,落别人眼里,竟有一种珠联壁合的感觉。

    萧让三个儿子的眼里,喷射出了熊熊妒火。

    “阿兄,好啦!”

    好一会儿,巧娘轻声唤道。

    萧业提起狼毫,蘸了满墨,奋笔疾书!

第三章 相煎何太急

    树发千枝根共本,江水源同流万派!

    洁白的纸面,写上了十四个大字,萧业小心翼翼的揭起,奉给萧松道:“请叔公过目!”

    萧松年纪大,眼睛有些花了,凑前看去。

    “树发千枝根共本,江水源同流万派!”

    萧松喃喃念着,心里莫名其妙的起了个横批:相煎何太急?

    念及于此,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面有些臊红,这是借着楹联劝谏自己啊,都是姓萧的,没必要把人逼死,不禁对萧业的急智颇为讶异。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还是族长,管着全族几百口的饭碗,不是没有气量的,从初心来说,他也是为杜氏着想,寡母带着孤女,家里没有男人不行,而萧业并未过继给萧岩,仅以叔侄相称,比之父子远了一层,哪里能指望侄儿给婶婶养老送终?倒不如便宜了自家的老五。

    虽然他也知道老五不成器,但人总是有些私心的,杜氏将来必然改嫁,嫁谁不是嫁,有自己看着,老五再是不堪也不敢造次。

    他心里仍有把杜氏许给老五的念头,最多照顾下杜氏的情绪,慢慢劝说,不必急于在今日操办。

    诶?

    等等!

    突然萧松又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他留意到,萧业的字体,是最正宗的馆阁体。

    馆阁体又称台阁体,是科举和公文的指定字体,唐代的宰辅多是书法大家,但甭管你在行书草书上有多深的造诣,上奏章时,还得老老实实的写馆阁体。

    萧松仔细看着,横平竖直,字迹方正,每一笔每一划,端正拘恭,却又圆笔中锋,丰润淳和。

    三十年前,萧松也是当过官的,时任中书舍人,专事造诏及起草诏令,对书法的要求非常高,可纵是如此,他也写不出萧业这样的馆阁体。

    ‘此子以馆阁体示之自己,难道有志于科举?’

    萧松暗暗琢磨着。

    考官看试卷,首先看字,一手工整漂亮的馆阁体,哪怕文才稍欠,只要字体赏心悦目,也能占到些许的便宜,不要看只是些许,科举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毫厘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扬州曾是隋朝的东都,经济繁盛,商贾如云,大唐并不歧视商人,商人的子弟也可科举,而商人都有钱,资源倾斜不遗余力,比寒门占有更大的优势,尤其是扬州的几个大盐商,富可敌国,不计代价的为族中子弟获取功名,以求在朝廷占得一席之地,其竞争之激烈怕是只有两京才能比拟。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江都县哪怕只中个童生,都是历经腥风血雨,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扬州的童生水平,拿到别处,能抵个秀才。

    如果萧业能凭字体占得一线先机,至少多出两成把握,更何况萧业以楹联劝谏自己,也显示出了他的急才。

    ‘我萧家伏枥三十年,终于出了个麒麟儿啊!’

    古时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萧业是捡来的,但名字入了宗册,也算是萧家人了,萧松的眼神柔和了些,问道:“你可是有意科举?”

    萧业拱手道:“还有十日便是春闱,侄孙斗胆请叔公成全!”

    萧松道:“我们家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虽然朝廷没有明令不许子侄辈参加科举,可三十年来,无一能中,所为是何?无非是府县有意打压罢了,你纵有滔天之才,又如之奈何?”

    萧业不急不忙道:“侄孙听闻,新任县令张柬之大人不畏豪强,为人刚直,忌恶如仇,爱惜人才,倘若连他都随波逐流,敌视我萧家,那侄孙无话可说。”

    萧松神色变幻,那昏花的老眼紧紧盯着萧业,他明白萧业的意思,如果中了,走上科举之路,族里出了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对于改善家族处境有很大作用,同时也是以功名保护杜氏母女,谁要娶杜氏,都要得到他的首肯,显然,老五彻底没了希望。

    相对于自己幼子的幸福,萧松还是拧得清轻重的,既然萧业有信心,不妨给他一次机会,中不了,让老五娶了杜氏,谅他也无话可说。

    于是道:“你随我来。”

    萧业看向了杜氏母女。

    “一起来罢!”

    萧松心知萧业的顾忌,挥了挥手。

    杜氏心知自己不必被逼着嫁给老五了,感激的看了萧业一眼,牵着巧娘跟在后面走。

    回到萧松的家里,摒退了下人,萧松问道:“你既有意科举,那老夫就考一考你。”

    萧松是三甲同进士出身,能当上中书舍人不完全是依靠萧淑妃受宠,也有自己的实力,萧业不敢怠慢,肃容道:“请叔公指教。”

    童生试只取四书,也就是论语、中庸、孟子与大学,萧松沉吟片刻,便道:“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何解?”

    从字面上看,这话的意思非常浅显,但是结合萧家三十年来的遭遇,可看出萧松满怀怨望,仅因一个妃子失宠,萧家就被流放三十年,皇帝的仁爱何在?皇帝不仁,人臣又如何尊敬皇帝?

    这话妥妥大不敬,传出去,不死也要扒层皮。

    萧松以此为题,正是告诫萧业不要把科举想的太美好,朝廷掌权的那位女主心眼小,未必肯宽恕萧家。

    萧业负手在屋里踱了几圈,才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话出自于论语为政篇,表面上看,是劝谏君主以道德治理百姓,可是联系到皇帝垂垂病矣,太子又长期居于皇后的雌威之下,难成大器,怕是太子即了位,仍是由太后掌权。

    女主当国,必然议论纷纷,首要便是推行仁政,大赦天下,让民众感受到朝廷的仁德,以安天下人之心,萧淑妃作为武后曾经的敌人,还有什么比赦免萧淑妃的族人更能显示出自己的宽宏大度呢?

    想到这,萧松激动起来,越看萧业越满意,连连点头。

    祖孙俩对于正事谁都没提半句,引用论语的一问一答,已阐明了天下局势,也解了心中担忧,有麒麟儿如此,何愁不中?

    俨然间,萧业在萧松眼里,已成了振兴萧家的希望,当然,没考之前都是纸上谈兵。

第四章 同室紧相残

    “娘,巧娘听不明白。”

    巧娘茫然的扯了扯杜氏的衣角。

    其实杜氏也听不明白,祖孙两人的对答云山雾水,这也是没办法,说的是犯忌的事情,只能引经据典,各自领会,同时也是萧松考较萧业的一种方式。

    如果萧业以白话回答萧松的提问,哪怕答的再正确,道理阐述的再清晰,也是落了下乘,不仅不会得到萧松的支持,杜氏母女也难逃厄运。

    “哈哈~~”

    萧松哈哈一笑,问道:“业儿有几分把握?”

    萧业拱手道:“文榜深似海,扬州又人才济济,哪敢轻言得中,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萧松满意的直点头,手一招:“难得你不骄不馁,来人,把老夫的笔记取来!”

    “是!”

    有婢女进入书房,搬了个箱子出来。

    萧松亲自打开箱子,深情的看着那一本本的书册,叹了口气道:“这都是老夫数十年来整理的科举题义,从童生到殿试,几无缺漏,你拿回去看看,或许有些帮助。”

    这些书籍,有钱也难以买到,搁在明清的科举世家,就是传家宝,以此保证家族不断涌现出举人乃至进士,明清江南大族几百年不衰,与一代代积累下来的科举心得脱不开干系,这分明是雪中送炭啊!

    由此可见,萧松始终存有振兴家族的雄心。

    历史上,大家族起起伏伏多不胜数,贬黜不怕,怕的是失去了上进心!

    虽然萧业钻研科举,凡是明清两代五百年间出彩的科举文章悉数通读,对其中的套路了如指掌,可这里,是异时常的大唐,未必完全契合明清科举,多作些了解,最起码可以推测出题的倾向性与考官择选文章的规律。

    “多谢叔公厚赠!”

    萧业深施一礼。

    “来人,再拿十两纹银出来!”

    萧松又回头喝道。

    婢女再次回屋,捧了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锭银子,都是五两的官银。

    萧松道:“族里艰难,对你的支持只能到此,你拿回去,置一身新衣,莫要折了我萧家的脸面。”

    “侄孙就厚颜收下了!”

    萧业取了两锭银子,递给杜氏道:“家里的钱财还是由婶婶保管。”

    “这……”

    杜氏有些迟疑。

    萧松则是暗暗点头,萧业把银子交给杜氏,不仅仅是孝道的体现,也是间接的保护杜氏,凸显出杜氏在家的地位。

    这族孙啊!

    萧业有情有义,让他心里欣慰,不禁笑道:“拿着吧,业儿要准备科举,分不得心,家里拜托你了,还有十天便是春闱,你们早点回去准备,胭脂巷朱秀才乃老夫旧识,可请他代为廪保,族中四人具名也在箱里,莫要误了报名。”

    “是!”

    杜氏接过银子,纳入腰间荷包。

    “叔公,侄孙就告辞了!”

    萧业捧起箱子,深深一躬,杜氏和巧娘也各自施礼,三人转身离去。

    拜祭过了宗祠,族人大多操起了农具,下到田里,春耕可担搁不得,庄中只有些妇人和小孩,指着三人议论纷纷。

    杜氏心里很不自在,加快了脚步,一边走着,一边道:“业儿,天色才过了饷午,回城还来得及给你扯两匹缎子做一身新衣,哎,自你七年前来我们家,也是苦了你了,连一袭得体的衣衫都没有。”

    萧业笑道:“婶婶说这话就见外了,家里是什么情况,侄儿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叔婶待侄儿视若己出,侄儿心里一直记挂着,这十两银子,也不急于给侄儿置办衣服,婶婶收着留做家用吧。”

    “这怎么成,这可是族公给你的。”

    杜氏忙道。

    萧业掸了掸已经洗的发白的麻布长衫,摇摇头道:“江都县里,富户无数,哪个不是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小侄就算扯两匹缎子裁了新衣,在穿着上也比不过那些富家郎君,倒不如以一身素服赶考,听闻张柬之老大人素以清流自居,对豪绅富户多有鄙薄,侄儿穿的寒碜,说不定反合了老大人的胃口。”

    “哦?”

    杜氏眼眸微亮,对于这个侄子,越发看不透了。

    巧娘嚷嚷道:“阿兄省下的银子给巧娘买梅花糕吃!”

    “十两银子的梅花糕,撑不死你!”

    杜氏哭笑不得,纤纤玉指点了下巧娘的额头,便道:“银子我先替你收着,万一中了,花钱的门道多着呢。”

    说话间,三人来到村口,萧业推起一辆独轮车,笑道:“婶婶,巧娘,坐上来吧。”

    “这……”

    杜氏有些迟疑,从江都县城到萧家庄,有十来里路,她和巧娘是被萧业一路推过来的,可是如今不同了,萧业救了她和巧娘,又要准备科举,她哪里再敢托大被推回县城?

    萧业道:“婶婶莫要生份,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婶婶始终是长辈。”

    “娘!”

    巧娘也期待的转头看去。

    “那……好吧!”

    杜氏勉强点了点头,提起裙角,坐在了车上,巧娘坐上另一边。

    “走喽!”

    萧业一声呦喝,推车便走。

    乡间土路颠簸不平,不过得益于原主从小劈柴生火,帮衬家里的活计,萧岩又供着他,不敢短了吃喝,十六岁的身体虽然瘦削,却体魄壮实。

    三两下掌握了平衡之后,推起来也不费劲,再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具优美的背影,嗯,赏心悦目。

    ……

    “爹,到嘴的兔子跑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萧让家里,长子萧承宗急道。

    萧让阴着脸道:“老太爷发了话,科举之前不许打扰那小兔崽子,且容他得瑟一段时日,想我江都人材济济,哪一年考童生不是有大几千人,可是每三年只取六十名,那兔崽子何德何能,能高中县试?”

    萧承宗却迟疑道:“父亲不可轻视,祖父三十年前在朝为中书舍人,曾侍奉过太宗皇帝,眼光何其毒辣,祖父既然支持那野种去科举,多少有几分把握,倘若真给他中了童生,将来在族里,怕就是祖父以下的第一人,父亲还如何去娶那杜家娘子?”

    “是啊!”

    老二萧承武附合道:“爹,你不知道外面说的多难听,说我们家四条光棍,四阳开泰啊,大哥已经年过二十,几门亲事都没说下来,不还是没钱?爹若是娶了杜氏,纳其家产,大哥也好娶一门亲啊!”

    萧让沉声道:“老太爷发了话,我们能怎么办?”

    萧承宗压低声音道:“朝廷用人,最重仪表,如果那野种破了相,文章作的再好,堂尊大老爷也不会取他,此事交由孩儿去办,找几个地痞泼皮,在他脸上划一刀,又不伤他性命,包教他科举之路从此断绝。”

    萧让有些迟疑,这事要闹开,吃不了兜着走啊!

    “爹!”

    老三萧承文急道:“有什么好犹豫的,真要让那野种成了气候,不说父亲娶不到美娇娘,咱们父子四人哪里有好果子吃?”

    “好,此事务必小心!”

    萧让眼前浮现出杜氏的风情美貌,巧娘至少也值一百两银子,于是猛一点头!

第五章 咏叹读书法

    一个多时辰过后,萧业推着母女俩回到了江都县城,不忘给巧娘买了支梅花糕,五文钱一个,甜甜糯糯的,用荷叶包着,表面堆满了豆沙、果仁和坚果,吃的巧娘喜笑颜开,开开心心的回了书店。

    书店处于背巷,生意并不好,多是熟客或回头客,偶尔关一天门也没什么大不了。

    杜氏带着巧娘去张罗晚膳,萧业则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从第一本看起。

    开篇是介绍科举的来历。

    隋文帝杨坚有鉴于自东汉起,世家大族乱政,至两晋,更是祭在司马,政则士族,南朝四代,又乱臣贼子层出不穷,故而开科取士。

    与地球上的科举逐渐演变,直到明朝才形成八股范式不同,本时空的隋文帝开局就八股取士,相对于明代科举稍有简化,却对诗文极为重视,多了些时代特征。

    ‘又是个穿越者?’

    萧业晒然一笑,再一想李白杜甫还未出生,不禁暗道一声,两位老铁,对不住了啊,随即向下翻阅。

    在前世,他结合魏晋六朝古籍与对洛阳官话的考证,自创了一套咏叹吟诵之法,抑扬顿挫,与呼吸相契,以之诵读文章,可集中精神,心无旁骛,体会文章精义。

    究其根源,是因古文不分段,现代人以意分段,往往造成一段话有多种解读方式,落了下乘,而老子有云: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再从科学上讲,人类对宇宙的探索其实不是靠看,而是靠听,通过射电望远镜听取宇宙中的频谱波段,以之描绘出一副抽象的宇宙概念图。

    重点便是频谱,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音。

    这让萧业有了给古文以音分段的想法,经长时间的实践以及他人的非议,最终创出了咏叹诵读法,通过呼吸与长短调的结合,以音节给文章分段,合乎自然之道,以之诵读,极为契合古文精义。

    在懂的人听来,咏叹有如仙音妙乐,但对于不懂的人,就是鬼哭狼嚎,前世他时常在家咏叹,声音还大,左邻右舍看他的目光有如看神经病一样,妻子与他离婚,与咏叹也有些关系。

    这刻,萧业读到精彩处,不自禁的摇头晃脑,咏叹起来。

    却是让他惊喜的是,咏叹时随着音节变化,才思也如喷泉翻涌,旁征博引,以往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与文章相互对照,精义一诵就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似乎咏叹可以开发脑域。

    如果有擅于望气的道人站他身边,会惊骇的发现,在萧业身上,竟然有丝丝浅白色的文气蒸腾而起,随着音调波动起伏。

    通常来说,读书人只有得了功名才会有文气,而萧业尚是白身,这就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啊!

    不过萧业自己浑然不觉,他是真正沉浸在了读书的乐趣当中。

    “扑哧!”

    厨房里,正摊着胡饼的巧娘扑哧一笑:“娘,阿兄好象开窍了呢。”

    “是啊!”

    杜氏回头看了眼,美眸中闪现出一抹欣慰之色。

    ……

    晚餐不算丰盛,有葱油胡饼,米粥、腊肉、水煮蕨菜,还有一条蒸鱼。

    这年头的鱼,是从江里打来的,再以杜氏的一双巧手烹饪,味鲜肥美,吃的萧业赞不绝口!

    杜氏是真真切切感觉到,这个侄子变了,以前是闷头吃饭,现在会说说笑笑,不过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唯一男人有了担当,总是好事。

    饭后,萧业掌起灯火继续读书,因担心影响到杜氏与小堂妹的休息,只读了一个时辰,就洗洗睡了。

    次日天未亮,瞪的一下,本是睡的好好的萧业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生物钟到点了,原本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起床站桩,不过想着前世站十年都没站出名堂,还把腰椎盘给整出来了,又有些迟疑。

    要不要继续站呢?

    算了,还是站一下吧,要不然心里总挂着事,睡不着,有不对劲立刻停下来。

    于是萧业起床,洗漱一番,来到小院中,并踵站立,双手下垂,双眼平视,待得心定下来,又双手按提,由无极太极入两仪,归于四象桩功,全身放松,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

    前世站了十年桩,只能站到这个程度,有形有意稍欠神韵,拜访了许多名家流派,诸如形意拳、八极拳、八卦掌、太极拳等诸多宗师,都有同样的困惑,就差临门一脚,却怎么都迈不过去,也说不出所以然。

    可是这次随着思想放空,渐渐地,每一次呼吸,都有一股清流被吸入肺腑,流往四肢百骸。

    突然萧业脑中有钟磬鸣响,瞬间就心与意合、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受,难以用语言表达,接着自然而然,意由心生,与气相合,以意导气,再与力合,不仅浑身舒泰,力气也在逐渐增加。

    前世站桩是增不了劲的,比如霍元甲,体重一百八十斤,力量增加靠的是杠铃与大量进食,迷踪拳只是一种击技的技巧,而眼下,萧业真的增了劲。

    ‘难道……这世界有灵气?我吸进去的是灵气?定然如此,地球上没有灵气,才缺了神韵,迈不出最后的关口!’

    前世萧业做梦都幻想灵气复苏,此时体会着自身的变化,一丝喜悦感油然而生,本能的挥舞手足,打起了五行拳。

    五行拳是国术的套路拳法,前世他练的滚瓜烂熟,在一招一式中,他能真切感受到,随着手足身体的舞动,丹田里涌现出了微弱的气流,向着经脉流动,虽然还很晦涩,可这不就是真气?

    卧草!

    我TMD练出了真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萧业精神大振,一趟趟的打拳,不觉中,天色已放亮,他也徐徐收了功,感觉浑身精力充沛,手脚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当然,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仅仅是一个清晨,能练出一小丝真气他已经很满足了。

    再转目一看,巧娘正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萧业心情愉快的问道。

    “阿兄,你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巧娘懵然道。

    “呵呵~~”

    萧业呵呵一笑:“一下子就懂了,也不知你信不信,就象我突然开窍了一样。”

    “信!”

    巧娘点头道:“阿兄肯定是谪仙人下凡,不然哪会突然就开窍了。”

    萧业心中一动,回想起把原主带走的那个老道,又问道:“世上真有仙人么?”

    巧娘理所当然道:“肯定是有的,名山大川里,都住着仙人呢,只是寻常人无缘得见,对了,娘叫阿兄去吃早饭呢。”

    “走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萧业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不禁揉了揉巧娘的脑袋,向外走去。

第六章 陈子昂

    童生试是资格试,考中没有功名,只是拿了一张参加府试的入场券,过了府试,还有院试,三关皆过,才是秀才。

    参加童生试,需要四名村里人具名与一名秀才作廪生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贱业。

    虽然萧岩死去不足半年,但是与萧业只有叔侄名份,又是收养的,故只须服齐衰三月,萧业早已经出了丧期。

    村里的担保具名已由萧松代为备好,介绍的朱秀才则是以教书为生。

    吃过早饭之后,萧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取了二两银子出门。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县城里的街道并不宽敞,但是行人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都开了大门迎客,不时传来各种呦喝声,偶尔还会有人和萧业打招呼,萧业也一一回礼。

    胭脂巷位于城南,僻静清幽,不觉中,萧业已至一家宅门前,整了整衣服,上前叩门。

    秀才是士的最低等级,基本上衣食无忧,也很难大富大贵,朱秀才家的院墙有些斑驳,朱门也掉了漆,铜环已经生出了绿锈,台阶有着石缝,显然不宽裕。

    “吱呀!”

    就在萧业四处打量的时候,门开了,一名三十来岁,颇为清秀的妇人稍一打量,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小郎,登门是为何事?”

    这妇人荆钗布裙,面有倦色,手指粗砺,分明是要下堂做家务的,也侧证了朱秀才的家境不是太好。

    萧业目光清正,只一看,就低首拱手道:“兰陵萧业,冒味拜见朱先生。”

    妇人眼里现出了了然之色,点头道:“夫郎正在厅堂待客,小郎随妾进来吧!”

    “有劳夫人了!”

    萧业客气了句,随那妇人入内。

    堂屋上首端坐一名中年人,三缕黑须整整齐齐,却是面色沉暮,眼袋也有些浮肿,左右还站着两个青年,一个十七八岁的年纪,另一个二十出头。

    萧业略微颔首,便向上施礼道:“学生兰陵萧业,受叔公引荐,特来拜见先生。”

    “哦?”

    朱秀才眼底闪过一抹讶色,问道:“贤侄可是打算参加春闱?”

    萧业道:“总要试一试,还请先生为学生作保。”

    朱秀才颇为漫不经心,淡淡扫了一眼,略一点头,算是允了。

    童生试三年两次,三十年来,萧家前赴后继,派出族中子弟赶考,却无一得中,直到最近十年再也没人出来考了,想必已经熄了科举的心思,今日见此少年,虽目若朗星,气度不凡,但他仍不看好。

    不说在扬州考童生之难,关键还在于洛阳的那位!

    不过做保按例收二两银子,每到考季,县里的秀才都能小发一笔,少则十来两,多则数百两,他对萧家的情况大体清楚,三十年来兢兢业业,也未被朝廷定罪,算是清白之家,这钱不赚白不赚。

    朱秀才挥笔写了张保结,递给萧业。

    “先生费心了!”

    萧业接过保结,从袖里把那二两银子取出,奉在了案上。

    朱秀才淡淡看了眼,并不说话,读书人是要讲究清高的,虽然收了银子,但还是要表现出视钱财如粪土的气概。

    “若无他事,学生就告辞了。”

    萧业暗暗好笑,拱手离去。

    “我俩也告辞了。”

    那两人也跟着萧业转身而出。

    待得离了院子,一人唤道:“在下梓州陈子昂,兄台请留步!”

    ‘哦?陈子昂?’

    萧业没想到在小小的江都县竟能遇到此人,陈子昂论起才气,不比李白差,只不过他走的是仕途,留下的诗句数量远远不如李白,却是影响了一代文风。

    当即肃容回礼:“原来是陈兄,萧某失礼了!”

    陈子昂也打量着萧业,刚刚在屋里,他就留意到萧业带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度,此时出了门,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身形挺立,渊岳如松,虽是衣衫陈旧,却不掩其质,而且他陈家有祖传的望气术,以之望去,竟能看到萧业身上有浅白色的文气缭绕。

    立时就起了结交之心,笑道:“这是我表弟张检,家里是贩丝绸的,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

    张检苦笑道:“我和表哥比起来差远啦,就是来凑数的,要不是我爹逼我,说什么我也不会去自寻苦吃,倒是萧兄气度远超常人,此次春闱,应该是有着几分把握。”

    “难呐!”

    萧业叹了口气:“扬州文教兴旺,藏龙卧虎之辈不知凡几,百人中取不足一数,形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敢言必中?”

    陈子昂深有同感道:“萧兄说的是,不过科举已成制百年,倒也有些脉络可寻,城南望江楼每于春闱之前,多有学子云集于此,吟诗作对,时常会有文坛大家亲来指点,倘有出彩者,可于墙面留诗,搏得些许文名。

    萧兄可莫要小看这些许,我大唐文教兴旺,朝中公卿多好诗文,各级学政也颇为看重,作得一手好诗,不吝于锦上添花啊,我与萧兄一见如故,倘若萧兄别无他事,不妨同往望江楼,会会江都的各路学子,如何?”

    “哈~~”

    张检哈的一笑:“我这表哥诗瘾发了,萧兄可莫要听他说的好听,与我吟诗,如对牛弹琴,他这是看中了萧兄腹有诗书气自华,心痒难耐呐!”

    “嘿嘿~~”

    陈子昂干笑两声。

    萧业不禁对这二人有了些好感,张检看似粗鄙,却真情真性,而陈子昂温文淳雅,颇有谦谦君子风范,而且去见识下也好,于是道:“既是陈兄有请,某哪敢辞,不过我还得回家和婶婶说一声,免得久候不至,心里焦急。”

    张检问道:“萧兄家住哪里?”

    萧业道:“桃花巷风清书坊,并不顺路,不如我先回家一趟,再往望江楼寻二位,如何?”

    “哪用那么麻烦,来人!”

    张检豪爽的手一挥,唤道。

    “二爷!”

    墙角,一个青衣小厮一溜烟跑来,躬身施礼。

    张检道:“去桃花巷风清书坊萧郎家里,告之萧郎与我及表兄去望江楼参加学子诗会,倘若晚归,不必心急。”

    小厮倒也机灵,看向了萧业。

    “有劳了!”

    萧业点了点头。

    “好咧!”

    小厮撒腿跑去。

    “萧兄,请!”

    陈子昂伸手示意。

第七章 望江楼

    一路走着,一路攀谈,萧业了解到,张检家是县里的丝绸商,自家有千亩良田,另江南还有数千亩的桑田,搁在扬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

    因江都县南临大江,西滨运河,是江左的水陆要冲之地,张家在县里置了宅子。

    家里除了父母,尚有一兄一妹,兄长已成家,在江南主持桑田与织造,妹妹明年及笄。

    陈子昂是张家的表亲,因江左文风甚于蜀中,他心高气傲,不愿在蜀中科举,遂于一年半前携妻来到江都,寄居在张检家里,在他看来,只有两京与江左考上的功名才是真功名,而两京权贵云集,科举受到的干扰也多,在江左参考才相对公平。

    “伯玉兄(陈子昂表字)……果是不凡!”

    萧业如看怪物般看着陈子昂,如果换了他,宁可去梓州参试,这只能说,有才者的想法与寻常人不一样。

    “恐怕你是想说我这里该寻医问诊了罢?”

    陈子昂晒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一丝自傲毫不掩饰。

    “哈哈~~”

    张检已经捧腹大笑起来。

    陈子昂却是又道:“萧兄莫要气馁,以你之风度,必是有真才实学,虽然朝廷对你家不公,萧氏各房也因皇后故不敢仗义直言,但我大唐,最不缺的便是忠直之士,必会为国擢取良才。”

    萧业已经把自家的情况如实告之,兰陵萧氏虽然不以文教起家,可是作为六朝顶级门阀,在文章义理方面要强于一般的世家大族,是以陈子昂才有此一说。

    显然,陈子昂想当然了,他没有去过萧家庄,如果见着族人的颓废面貌,怕是不会这般作想。

    同时,萧业能听出陈子昂的言语中始终以大哥自居,其实想想也正常,寻常人交往都会不自觉的排班论序,更何况陈子昂幼而聪颖,少而任侠,又有着在扬州参考的雄心,自视甚高,有这般作派,并不奇怪,他也不是那种受不得别人提点的人。

    一路攀谈中,三人渐渐熟捻,颇有想见恨晚之感。

    “萧兄,前面便是!”

    张检向前一指。

    望江楼,顾名思义,位于大江北岸一座三十来丈的山丘上,楼高五层,飞檐斗拱,慰为壮观,牌匾以行书写着望江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好字!”

    萧业不由赞道。

    陈子昂道:“此牌匾乃本朝大才子骆宾王所书,自被朝廷罢官之后,寓居扬州,听说最为提携后辈,若是有幸得了他的点拨,必名声鹊起。”

    张检惋惜道:“只是近些年来,骆宾王潜心修道,已经好久没出来啦,若能见上一面,回去也可和我爹吹嘘一番。”

    萧业哑然失笑:“科举之前,考生云集,指不定骆宾王动了凡心,亲临现场,让你得偿夙愿呢。”

    “托萧兄的口福!”

    张检神色一振。

    三人阔步上山,来到楼前,一名伙计迎上笑道:“三位是赶考的学子罢,请上四楼!”

    陈子昂讶道:“四楼有何讲究?”

    伙计解释道:“五楼从不对外开放,今日骆宾王大才子特意从府城赶来,为学子点评诗作,故以四楼待之!”

    这话听着顺耳,等于变相抬高了学子的地位,陈子昂哈哈一笑:“萧兄果然料事如神呐!”

    ‘这么巧?’

    萧业也很惊愕,对于骆宾王的风采,他是钦佩的,不过此人只可远观,不可近交,在地球历史上,李敬业起兵就这一两年了,虽然不清楚本时空与地球历史是否高度契合,但小心些总是好,免的被卷进去,断了仕途。

    “走吧!”

    张检拉着萧业与陈子昂,迈步向上走去。

    四楼人潮涌涌,数十丈方圆的空间,以屏风相隔,屏风和墙上都有着诗句,放眼看去,足有上百名学子,均是气度不凡,眉宇间洋溢着自信,时而大声劝酒,又时而诗兴大发,当场赋诗,不时搏得满堂喝彩。

    接连听了几首,虽然萧业自己不擅于作诗,但是古籍读的多,也有了相当的鉴赏能力,这几首诗,普遍是处于明清的中流水准。

    “我们去那里坐!”

    陈子昂似乎不愿意过多停留在人前,拉着萧业与张检,寻了个空位坐过去。

    “客官,要点什么?”

    一名伙计上来招呼。

    张检随手抛了锭银子出来,大咧咧道:“上一壶桂花酒,几个小菜,你看着办!”

    “好咧!”

    那伙计眼前一亮,揣了银子离去。

    不片刻,端来一壶桂花酒,一小碟卤肉,几个精致的江鲜小菜,三人就着酒菜,说说笑笑。

    五楼!

    与四楼相比,五楼环境优雅,沿江一面隔成了五个包厢,站窗口,可以看到滔滔江水由脚下流过,隔江远眺,是江心的润洲,越过润洲,便是江南丹阳郡,隐见农夫在江边的田地里挥汗如雨。

    在东头的包厢里,一名美妇人庸懒的倚在梳妆台前的软榻上,美眸望着铜镜,镜里却是映现出四楼的热闹景象,妇人的妙目在众多学子身上一一巡曳,似是在辨别什么。

    “夫人,今次的学子如何?可有看得入眼的?”

    身后一名替她捏肩的俏婢笑着问道。

    妇人淡淡一笑:“光看皮囊有什么用,这世上啊,多的是绣花枕头!”

    又一名俏婢道:“先前那几位学子作的诗,难道还入不得夫人法眼?”

    “呵~~”

    妇人不屑的轻笑道:“那也配叫诗?不过是东拼西凑的字排罢了,还是待骆宾王点评过再说罢。”

    “嗯?”

    正说着,妇人柳眉微蹙,不悦道:“隔壁来了个恶客。”

    俏婢问道:“是什么人竟惹得夫人不快?要不要小婢施点小法术将他赶走?”

    妇人冷笑道:“此人乃江都县令张柬之,虽官位仅七品,却是二甲进士,文运昌盛,有王候之相,你们的法术奈何不了他,罢了,罢了,莫要招惹他,想必他也是来观察本届学子的。”

    外面,一袭青衫的张柬之如一个普通的老儒,踱到西头包厢门外,回头吩咐:“你在外守着,无事莫要打扰。”

    “是,老爷!”

    跟着张柬之的长随躬身应下。

    张柬之推门进去,屋里的摆设颇为清雅,但同样有一面铜镜,张柬之注视着,突然伸手按上镜面,指尖蕴出乳白色的文气渗入镜中,渐渐地,镜面呈现出四楼的情形。

    “观光(骆宾王表字)先生来了,观光先生来了!”

    突然四楼一阵喧哗,很多学子都站了起来,眼神灼热,气氛空前热烈。

    骆宾王身着儒衫,五十来岁模样,面色红润,自带一股宗师气度,踱着方步进入屋子,身后跟着两名中年道人,身着宝蓝色道袍,头戴五岳冠,一捧麈尾,另一个捧宝剑,分明是受过三坛大戒的有道全真。

第八章 江都三大才子

    “见过观光先生!”

    “观光先生好!”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看的出,骆宾王的人气非常高,享受着如前世导师般的待遇。

    陈子昂也打算上前,但萧业站定不动,只冷眼旁观,这让他有了一较高下之心。

    他素来自傲,虽然器重萧业的文气,却不愿被比下去,萧业不去攀附骆宾王,自己过去,岂不是显得不如?

    他顿住脚步,甚至还拉住张检。

    “表哥,拉我做什么?”

    张检不满道。

    陈子昂说不出门道,索性低喝道:“这么多人,你凑什么热闹?”

    “这……”

    张检看了看萧业,也无动身的意思,不禁挠了挠后脑壳。

    萧业对陈子昂细微的神态变化洞若观火,暗暗摇头。

    新旧唐书一致评价陈子昂褊躁无威仪,从目前来看,还是颇为中肯的,不过暇不掩瑜,些微缺点并不影响萧业对陈子昂的欣赏,关键还是受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影响,只是……不知此世的陈子昂能否吟出这千古绝唱?

    在众人的簇拥中,骆宾王于上首就坐,两名道人站他身后。

    有婢仆奉上果脯茶点,又有人撒去了分隔用的屏风,大堂立时敞亮起来。

    “嗯嗯~~”

    骆宾王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道:“老夫潜心修道,久不出山,闻春闱在即,动了凡心,今见我江都英才荟萃,不胜欢欣呐!“

    “观光先生客气了!”

    “我等还望观光先生提携呢。”

    堂下一片谦让声。

    骆宾王捋着胡须,大略扫视了番,便道:“我大唐虽以文章取士,却兼重诗赋,评判文章乃学政与府县之责,老夫不便僭越,不过在诗赋一道上,老夫倒也有些心得,愿与诸位分享,诸位若有出彩诗篇,不限题材,五言、七言、绝句皆可,可否与老夫共赏之?”

    “不才江都徐滨,请观光先生指点!”

    一名二十左右的学子长身傲立,吟道:“种竹无他事,林间与客游,自应携手入,安用闭门留,静可过僧夏,清宜对弈秋,衰翁九节杖,来往亦风流。”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首诗,平平无奇,毫无亮点,怕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吧?

    巧了!

    骆宾王如是作想,他懂望气之术,看文章,先望气,这名叫做徐滨的学子吟诵之时,毫无文气波动,再品文字,亦是嚼之无味,不过即便是砖,他也笑道:“小友于这般年纪能有此感悟,实属难能可贵,还望再接再励,佳作叠出!”

    这话等于判了死刑,徐滨似未听出,喜滋滋的施了一礼:“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陆陆续续,众人依次吟诵,不觉已是数十篇过去,骆宾王微笑着点评,目中却隐现不耐之色,这一届的考生质量很差啊,他有些后悔来江都了。

    五楼!

    东包厢中,那妇人听着听着,眼皮渐沉,倦色难掩,似是睡着了。

    捏肩的俏婢察言观色,问道:“夫人,难道这么多诗中都出不了一篇上品?”

    “哎~~”

    那妇人失望的叹了口气:“欠了才情,光堆数量又有什么用?不过我听说,江都县有三大才子,一是史家史进,年方十八,风流倜傥,自小便有才华,另一个是陆家陆文,乃东吴陆逊之后,出于吴郡陆氏,人才辈出,其家数百年来修身治学,几执江南文宗牛耳,其人亦被族中视为后起之秀,第三人名陈子昂,乃是由梓州栖居江都赶考,这三人不知今日来了没有。”

    “哦?”

    那俏婢美眸一亮,笑道:“夫人,小婢对史家倒是知之一二呢,史家乃江都最大的盐商,宅地连绵里许,金玉堆积如山,江南江北有膏田数万顷,一日之食,可抵小民半年之用,却又注重文教,不似别的商贾满身铜臭。

    史进则是史家三郎,自幼出口成章,坊间都传言三郎乃文曲星转世,前两次春闱他以积累不足为由,闭门潜读,今次却走出家宅,怕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可一路高中,直往京城呢,而且呀,此人倒也生的俊俏……“

    正说着,那俏婢竟然粉面微熏,眸角含羞,说不下去了。

    “你这小妮子动春心了罢?”

    那妇人横了一眼。

    俏婢憨憨笑着,粉面已经红透到了脖子根,那眼神,千肯万肯。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妇人哼了声,妙眸移回铜镜。

    骆宾王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又随口点评了十来首之后,趁着下一人还未上来,忍不住道:“老夫听闻江都有三大才子,不知可曾到来?”

    “史三郎,说你呢!”

    “陆家二郎若不位列其一,苍天何其不公也?”

    很多人的目光移向了席中的两位小郎,均是十八九岁年纪,确实玉树临风,望之令人生羡。

    这两人也向上首骆宾王拱手致敬。

    随即又有人在席中巡视,喃喃道:“陈伯玉也该来了吧?”

    张检推了陈子昂一把,轻声道:“表哥,藏拙也该有个数啊!”

    陈子昂这才向上首骆宾王施了一礼,又向史进和陆文看去,三人目光对撞,仿佛擦出了火花。

    萧业小声道:“想不到伯玉兄竟有诺大声名,倒是我眼拙了。”

    “些许浮名而己,不值一提!”

    陈子昂蛮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骆宾王问道:“三位贤侄,可有佳作,不妨与老夫共品之?”

    其他人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连贤侄都称呼了,明摆着定了亲疏,怕是今次诗会的三甲,当由这三人中择取。

    三人相互看了看,谁都不率先吟诵,文名的比试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武试更加凶险,比武输了,还可苦练,下回再来,只要胜过对方就扳回了名声。

    而文斗没有统一的评判标准,复杂性远甚于武斗,输了,扳回场子的难度千百倍于武斗,总不能再找骆宾王出面主持吧。

    不说骆宾王肯不肯卖这个面子,再主持一次,关键是,很容易被认为具有倾向性,对名声不利。

    因此把这场比试说成一试定终生毫不过份,三人面色凝重,不肯轻易出手,以免被别人捕捉到灵感,将原有的诗文润色修改。

    没有人吟诵,骆宾王并不认为是对自己不敬,反而心里充满期待。

    不仅是他,五楼东厢的妇人不觉坐直身子,西厢的张柬之也不自禁的捋起胡须。

    “不如抽签以定次序!”

    有人心痒难耐,提议道。

    “哈,抽什么签,既然两位兄台都藏拙,那小弟就先献丑了!”

    抽签是落下乘的表现,表明自己忌惮对方,不敢先出手,虽然事实如此,可点破就没意思了,陈子昂与陆文正待开口之时,史进已长身而起,朗声吟诵!

第九章 加试一场

    数花疏疏静处芳,便成佳景不荒凉。

    暖回穷谷春常早,影落寒溪水也得。

    自倚风流高格调,唯消质素淡衣裳。

    满天霜月花边宿,无复庄周蝶梦狂。

    “好!”

    “好一首咏梅诗!”

    史进话音刚落,便彩声四起。

    史进也颇为自傲的望向骆宾王。

    骆宾王微眯着眼睛,缓缓捋着胡须,嘴唇喃喃微蠕,似是在品味,在他的视角里,史进身上有浅薄的文气起伏窜动,堂里则是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渐渐地,所有的目光都移向骆宾王,等他开口。

    好一会儿,骆宾王赞道:“此诗意境高远,笔法老道,虽平仄稍有欠缺,不过是文字雕琢工夫罢了,暇不掩瑜,以诗分九品来评判,可列为第四品,史三郎如无疑议,可于墙面挥墨!”

    诗分九品,虽然纯以文气可以评判诗品,但是因着阅历、年龄、学识等诸多因素,年龄越大,功名越高,文气就越足,这对于诗的真正水准和年轻学子是不公平的,有鉴于此,在诗文的品评方面,渐渐形成了定俗。

    即功名越高,年龄越大,官越大就越减分。

    就以史进吟的诗为例,本身文气只能列第八品,但是考量诗文的水准、年龄、功名等综合因素,骆宾王给出了四品的评价,以这个年龄而言,已经很了不得。

    “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史进极为满意,深深一躬,便从席中走出。

    已经有婢仆备好了笔墨,史进蘸了满墨,提笔书写,居然是仿王羲之的字体,虽是稍显青涩,却也殊为不易。

    “好!”

    “好字!”

    不时有赞叹声发出。

    史进有如打了鸡血般,四十二个大字倾刻书就,还题了名,落了款。

    “伯玉兄为外客,自当由我这个主人抛砖引玉!”

    陆文也心情激荡,再也按耐不住,抢先吟诵起来。

    “才有梅花便不同,一年清致雪霜中。

    疏疏篱落娟娟月,寂寂轩窗淡淡风。

    生长元从琼玉圃,安排合在水晶宫。

    何须更探春消息,自有幽香梦里通。”

    又一首咏梅诗,针对性非常强,陆文与史进肛上了!

    陆文挑恤般的看了眼史进,向上拱手:“请观光先生指教。”

    骆宾王以秘法看的清楚,陆文在吟诗时,身上也有浅薄的文气波动,虽然比之史进稍欠了一筹,可是文辞方面又胜了一分。

    不片刻,骆宾王点头道:“此诗文辞平仄皆可圈可点,惜意境稍逊,亦可列入四品,陆贤侄倘无异议,可去墙面留诗!”

    虽然没能胜过史进有些失望,但是陆文也清楚四品到三品是天堑之别,中上的评价几乎就是白身者的天花板了,而且骆宾王在诗坛,与王勃、杨炯与卢照邻齐名,四人中,拎出任何一个都是独挡一面的文坛大宗师,别说质疑,连质疑的想法都不能有。

    “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陆文施了一礼,去墙上书写。

    陈子昂站起来道:“学生由蜀中而来,途经楚地,心有感悟,得诗一首,请观光先生品鉴!”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好!”

    张检大声叫好。

    “好诗!”

    萧业也点头称赞。

    洛宾王看到,陈子昂身上同样有微薄的文气翻涌,虽不如陆文与史进,但就诗本身而言,比之空泛咏梅要强了一筹。

    说句现实话,六朝以来,咏梅诗多如瀚海,哪个诗人没咏过梅?写的再出彩,也难免审美疲劳,而且大唐正值盛世,咏梅诗却多以牢骚为主。

    在盛世发牢骚,你是什么意思?

    况且史家和陆家,也不是清贫人家,一个是扬州巨贾,另一个是百年门阀,生活水平远超常人,有什么牢骚可发?讲的不好听,是无病呻吟,再进一步,便是心怀怨望了。

    反倒是陈子昂的诗风格清新,又不是陈辞滥调。

    略一沉吟,骆宾王道:“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古人诚不欺我,陈贤侄此诗,以自身见闻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副山水画卷,巴蜀风光尽在文字之间,惜乎自身文气稍欠,老夫同样评为四品,贤侄若无异议,可去墙面留诗。”

    “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陈子昂拱了拱手,去墙面留墨。

    三大才子,打了个平手,席中议论纷纷。

    五楼,东包厢。

    一名俏婢问道:“依夫人之见,这三人就分不出高下么?”

    “哎~~”

    那妇人叹了口气:“各擅所长,各有千秋,这三人的文才已是同辈人的顶点,想要突破到三品,没有功名在身,何其之难?”

    西包厢,张柬之也看着镜面,默默念诵着那三首诗,最终颓然叹了口气,他也难以分出高下,心里总是有些遗憾。

    “还有哪位俊才愿意献上诗作?”

    待得陆文与陈子昂各自留了墨,骆宾王又问道。

    张检小声道:“萧兄,你不去试一试么?”

    萧业摇了摇头。

    本来他是有小试牛刀的打算,可是陈子昂、史进与陆文被骆宾王点了名,正菜已经上了,自己再去吟诗,不应景,不应时,再好也只是餐后的甜点米粥。

    吟诗也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场合就能开口吟两句的,那叫丢份,降格!

    萧业宁可放弃这次机会,在童生试上真刀真枪的拼杀,也不愿意低人一等。

    别人也有类似的想法,无人作诗应对。

    骆宾王看了看,打算总结两句,史进身边,一名叫做黄文光的学子站了起来,拱手道:“观光先生,三郎、陆郎与伯玉兄各有千秋,难分轩致,但对于我等看客来说,不分出高下,总如隔靴搔痒,心急难耐,所谓友者,有为友有排忧解难之责,既然三人不分彼此,就由我辈友人各出诗文,以决胜负,如何?”

    “这主意好!”

    陆文的弟弟,陆武拍案叫绝:“某观伯玉兄携友有二,便由家兄与史三郎各择两人,六人作诗,再比一轮,定可决出高下!”

    陆文心中一动,他猜出史进的意思了,陈子昂是外人,不在梓州考,跑到江都考,以之文才,铁定占用一名童生的名额,而江都县数千学子,仅取三十,他占了一个,别人就少一个,时人重乡梓,史进打算先把陈子昂挤走,以获取江都县学子的好感。

    这种事情,对他也有利。

    陈子昂带来的两人,张检他是知道的,丝绸商的儿子,文才一般般,别说作诗,能写出顺口溜就不错了,另一个虽然面生,却穿着寒碜,多半也是碌碌无名之辈,胜之不在话下。

    如果陈子昂输了,不仅留下交友不慎的恶名,也许会影响到考官阅卷,更有可能心态崩了,在考场上发挥失常,错失童生名额。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陈子昂无颜留下,灰溜溜的滚回老家。

第十章 挺身而出

    瞬间,张检面色难看之极,他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让他上场,铁定是输啊,心里不禁懊悔不迭,要早知如此,就不来了。

    陈子昂也是面色微变,他第一时间,就读出了个中的险恶用意,张检的水平根本指望不上,反是史进与陆文身边有好些人的文才皆有可圈可点之处,与自己相比,只是差了一筹。

    陆武的提议看似公平,可是他们有选择的余地,而自己没得选啊,只能让张检和萧业上场,张检就算了,萧业到底行不行,还不得而知,仅此一议,就把自己推上了险境!

    陈子昂也后悔,没想到文试竟凶险如斯,顿觉心乱如麻。

    “伯玉兄,比与不比,拿个话出来,倘若自知不敌,认输亦可!”

    黄文光催促道。

    骆宾王面色微沉,隐有不快,这样的比试,明显对陈子昂不公平,但是在明面上说的过去,他也不好出声阻止,只是心头掠过一丝悔意。

    没错,他后悔来主持这场文试了,同意吧,会被认为刻意针对外来英才,落个无容人之量的恶名,不同意的话,则又得罪扬州本地巨室,里外不是人!

    五楼,那妇人与张柬之同时盯着镜面里的陈子昂。

    陈子昂颇有六神无主之感,转头向萧业小声问道:“萧兄意下如何,若是不愿比,愚兄想办法推了便是。”

    萧业怎么可能退缩,沉声道:“此刻还有退路么,已经被逼上了悬崖,唯背水一战而己!”

    听得这话,陈子昂心里稍宽,在他想来,最好的结果是萧业也能吟出四品诗,对面派出的四人只有五品诗的水准,就算张检差些,自己一方有两个四品,或能搏个平手。

    虽然机会渺茫的很,但好总过拂袖而去,名声尽丧。

    “便依萧兄!”

    陈子昂深吸了口气。

    “哈哈~~”

    陆武哈哈一笑,看向张检道:“请张兄先来,让我等瞻仰张兄高作!”

    张检面色酱红,满面愤怒,就要站起来,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萧业却是按住他的肩膀,摇摇头道:“三人中,数我年岁最小,当由我抛砖引玉,我若不济,张兄再出手也不为迟!”

    “萧兄,你有把握么?”

    张检目中现出感激之色,他知道这是萧业顾及自己的脸面才挺身而出,不禁感概,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萧业笑而不答,长身而起,向上拱手:“兰陵萧业,请观光先生指教!”

    “兰陵萧氏?”

    席中再次起了议论,萧家的根底在江都不是秘密,再看萧业的穿着,半旧布鞋,一袭洗的发白的麻衫,束发的纶巾也有些卷毛了,可见兰陵萧氏的处境极为不妙。

    “夫人,此人一副穷酸相,也敢出来啊?”

    五楼东厢,那俏婢轻声调笑。

    妇人脸一沉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市侩?以貌取人,最为下乘,其实这位萧家小郎也算俊秀,无非是受家里拖累,囊中羞涩罢了,他既然挺身而出,仅凭这份敢于担当的气魄,便已非寻常人所能企及,我等求道之辈,最忌沉沦浮华,此次回宫,你当面壁反思。”

    “小婢知错啦!”

    那婢女忙低下了脑袋。

    西厢房,张柬之目光如刃,移向镜中的萧业。

    萧业踱出坐席,负手而吟!

    “携友同登望江楼,早春二月眺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净,唯见长江天际流!”

    顿时,骆宾王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这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吟出来的?

    但他看的清清楚楚,萧业在吟诗之时,文气汹涌澎湃,颇有惊涛拍岸之壮丽感,这哪里是一名学子该有的文气,仅从文气本身而论,已经超过了童生,距秀才也只一线之差!

    再细品此诗,应景应时,尽现恢宏大气,尤其最后两句,孤帆远影碧空净,唯见长江天际流,仅仅是诵着,就有一副优美的画卷悄然呈现于眼前。

    “妙!”

    “妙哉!”

    骆宾王拍案叫好!

    别说无病呻吟的吟梅诗,陈子昂的行路诗与之相比,也显得小家子气,即便是自己,都不敢轻言能吟出这般大气的诗作。

    少倾,骆宾王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推开窗户,与那两名道人一起向外眺望,正见宽阔的江面上,帆影绰绰,一泓碧水,滔滔东去,渐渐地与长天融为一色,心里莫名有了种难以言喻的震憾!

    “夫人!”

    “夫人!”

    五楼,两名婢女惊呼。

    那妇人突的从榻上弹起,快步来到窗边,望着如画卷般的江景,一丝感动油然而生,那困扰许久的瓶颈,竟然有了些松动。

    ‘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啊!’

    妇人的俏面煜煜生辉,她清楚自己突破在即,只要回宫闭关一段时间,就可踏足向往已久的全新境界,虽然讲出来难以置信,是受了一个无名小子的点拨,可事实便是如此,有时候,突破只差一个感悟,或一个契机!

    “嗯?”

    突然她柳眉一拧,转头看去,那是一张让她厌恶的面孔,江都知县张柬之!

    张柬之也推开窗户,品味着江景,喃喃道:“此诗当为传世佳品,不想临到老来,竟有缘得见璞玉,只是……兰陵萧氏……“

    张柬之的面孔,有些挣扎迟疑,他素来重才惜才,而且萧业虽然衣着破旧,却气宇轩昂,无卑贱之色,更是让他生出好感,可是兰陵萧氏牵扯到当权的武后,指不定就能把自己给搅进去。

    ‘罢了,罢了,诗词只是小道,终究还是要看文章,倘若此子真有经世之才,老夫又何惜犯颜直谏?’

    这些年来,随着武后掌权,长孙无忌、褚遂良、上官仪等老臣接连落马,武家人逐渐受到重用,又有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走科举正路,以幸进身,祸乱朝纲、朝廷清流日益衰微。

    在他看来,诗如其人,萧业既能吟出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般传世名句,必是有大胸襟,大抱负,这样的人才,正该入朝为官,弘扬正气啊!

    张柬之心里有了定计,正要回屋里再看看现场的情况,却是心中一凛,转头看去,东头一张宜喜宜嗔的俏面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哼!”

    张柬之哼了一声,砰的关上窗户。

    “晦气!”

    那妇人暗骂了句,刚要转身回屋,又留意到了下方的骆宾王与两名道人也在探头张望,不禁晒然一笑。

第十一章 扣屎盆子

    骆宾王醉心于江景之时,堂中却炸开了锅。

    虽然诗的好坏,没有统一的评判标准,但是在主观上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萧业的诗与那三大才子吟的诗相比,高下立判。

    “不过是描绘小小江景,有何出奇之处?”

    陆武不屑的哼了声。

    黄文光也道:“我就没听出有什么好,与三郎的咏梅诗比起来,差的远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史进眼珠子血红,如恶兽般盯着萧业,或许真有水平差的辨不出好坏,但是作为江都三大才子,怎可能没有品鉴能力,萧业的诗,确实比自己高了一筹。

    想他家富甲江都,自小被人奉承为才子,一度与孔融、骆宾王相提并论,族中对他寄予厚望,他也不负所望,寒窗苦读,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

    今次参考,正是大展鸿图之时,他有信心从童生一路考到殿试,名列三甲,光宗耀祖,又怎能容忍自己还未起跑就跌了一跤?

    尤其还是被一个小小的破落子弟绊倒!

    与史家的爆发户相比,陆氏从六朝到隋唐,几百年间,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不如人,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齐梁两朝,吴郡陆氏是向兰陵萧氏称臣的。

    陆文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萧业,便回头喝斥:“休得胡言,萧郎之诗,还得待观光先生做出评判再由你分说!”

    “咳咳~~”

    骆宾王也从窗口回来了,清咳两声,双手一压。

    席中喧哗立止。

    骆宾王道:“萧贤侄的诗,意境开阔,飘逸灵动,平仄押韵,辞美而不浮,韵远而不虚,堪为传世佳作,尤为难得的是,萧贤侄小小年纪,便文气盎然,故老夫给予三品高评,诸位可有异议?”

    刷的一下,史进脸色涨的通红,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骆宾王,什么扬州巨贾的风度他全忘了,他只知道,自己被个穷小子绊了一跤,满心不甘!

    当即叫道:“他的诗再好,也无非比我们胜过一星半点,哪里能得三品高评?”

    骆宾王现出了不悦之色,这是质疑自己不公啊,不过他还不至于与个学子计较,只是淡淡道:“他的诗好不好,自有公论,你若不服,可再去请教名家,不过萧贤侄的文气亦远甚于你!”

    “好,好,既然是观光先生这样说,那学生认了!”

    史进连点了几下头,就指着萧业道:“说一千,道一万,诗词只是小道,你究竟有几分文气,还得考场上见真章,你可敢与我赌一赌,就赌科举的名次!”

    “放肆,某倒要问一句,汝视科举为何物?”

    萧业立时面色一沉,厉声喝斥:“朝廷开科取士,是为国家擢取良才,我若与你赌了,便是对朝廷不敬,对圣贤不恭,对父母长辈不孝,也是不尊重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读,如此不敬、不恭、不孝、不自重之辈,有何资格参加举试?”

    “哈哈,萧兄说的好,我辈学子,羞与此人为伍!”

    陈子昂哈哈一笑。

    本来史进出身巨贾之家,平时弄些彩头打打赌无伤大雅,可是被萧业抓住了,上纲上线,这问题就严重了。

    世间事,最怕的就是上纲上线,先给你扣个屎盆子,把性质定下来,叫你不死也扒层皮。

    萧业前世虽然是个书呆子,但是能在体制里面混,有几个是真正简单的?他热爱古文,潜心钻研是不假,可那也与别的路走不通有关,与其去蹭热点,换热门,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往死里走。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真正在某个领域精通了,是不存在死路的,就看有没有向死而生的决心。

    果然,科举这条死路被他走活了。

    史进也冷静下来,额头冷汗直冒,偷眼张望,只见很多学子都纷纷退避,不由暗骂附炎趋势之徒,好在并没有官面上的人物在场,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没看到的是,坐镇五楼的张柬之大老爷正注视着他呢。

    “萧侄贤,可于墙面留墨!”

    骆宾王笑着示意,他不便过多责备史进,毕竟他只是借着科举的东风来江都考评人物,科举与他无关。

    “多谢观光先生!”

    萧业施礼称谢,去墙角书写,留诗自然不能留馆阁体,他留的是颜体,说句题外话,现代人的书法启蒙,不是颜体就是柳体,正楷写好了,再写行书,萧业花在颜体上的时间,要远远大于馆阁体,是他从小学时就开始练的字体。

    这首诗,题名登望江楼,一笔笔行书,如行云流水,又如波涛渐行,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三郎走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之辱,必将索还!”

    史进正怨毒的望着萧业,这时,黄文光扯了扯他。

    史进也知此地不能留,哼了声,与黄文光及几个死党转身就走。

    骆宾王只冷眼一扫,并不理会,待得萧业写完,才问道:“诸位可还有佳品与老夫共赏之?”

    这真是开玩笑,珠玉在前,谁愿献丑?所谓的三方比试也不了了之。

    “既然如此,此次文会到此为止,老夫谨祝各位高中春闱,告辞!”

    骆宾王深深的看了眼萧业,大袖一挥,向外走去,两名道人跟在身后。

    “萧兄大才,当真是不鸣则己,一鸣惊人呐,此诗必众口传唱!”

    陈子昂呵呵笑着向萧业拱手,萧业的才情连他都妒忌,但妒忌属人之常情,他的本性不坏,而且萧业为他挽回了名声,很快就释然了。

    萧业回礼道:“不过侥幸罢了,再让我作一首,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张检哈哈一笑:“萧兄就不要谦虚啦,不过那史进心胸狭窄,或不会善罢干休,还须小心为妙,春闱之前,千万莫要出了差池。”

    萧业点头道:“张兄说的是,这几日,我就不出门了,专心在家准备科考,走罢,我们也该回去了。”

    三人向楼下走去。

    因史家家大业大,又是扬州最大的盐商,这时空的大唐,也不知怎么回事,吸收了一些大明的制度,隋文帝除了开科取士,还创建盐引,盐商正是靠盐引起家,与朝廷的某些方面,有不清不白的关系,而萧业摆明得罪了史家,谁也不会这时靠上去。

第十二章 蔡先生

    五楼东厢!

    那美妇目送着萧业三人出了望江楼,才转头问道:“春兰,你对萧郎有何看法?”

    春兰便是曾对史进表现出爱慕之意的俏婢,郝然道:“想不到史进竟如此不堪,是小婢瞎了眼,亏得夫人点醒,否则小婢就要给宫里丢脸啦!”

    “嗯~~”

    美妇满意的点头道:“世间人多是徒有其表,你当引以为鉴,好在你能想明白,根性尚不算差,萧郎与我有缘,我要立刻回宫闭关,这几日里,你和夏荷跟在他身边暗中保护,莫要暴露行迹,直到科考结束,不论中与不中,再回宫来!”

    “谨遵夫人谕令!”

    春兰与夏荷屈膝施礼。

    那夫人的五指如莲花般绽放开来,两道法诀打出,原本两个娇俏可人的小婢女,各自化作了身着荆钗布裙的民家女子,容颜也平平无奇。

    ……

    “孽畜,还不跪下?”

    史进刚回到家里,就被他的父亲史文龙叫了过去。

    史文龙四十来岁,紫膛面孔,眉目不怒自威,指节粗大,两边太阳穴高高坟起,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

    “爹?”

    史进茫然看去。

    “跪下!”

    史文龙大怒!

    边上他的母亲,史文龙正妻林枚叹了口气:“进儿,你今次可是大错特错了,快跪下向你父亲认错。”

    “扑通!”

    史进跪在了地面。

    “哼!”

    史文龙哼道:“你干的好事,没这能耐,学人去斗什么诗?输了倒也罢了,你竟又邀人在科举上赌斗,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蠢材?”

    史进不服道:“父亲,孩儿只是一时气愤,脱口而出,却没想到那贱种竟如此奸滑,被他一下拿住了口实,此子不除,难消孩儿心头之恨啊!”

    “你还敢回嘴?”

    史文龙喝斥:“你可知因你做的蠢事,你的科举之路或有可能从此断绝,我们家若是出不了一个进士在朝为官,这万贯家财,早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本来家里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要什么给什么,你就这样回报家里?若非你是我儿,我真想一掌毙了你!”

    史进耸拉着脸,不敢说话,却偷眼望向林枚。

    林枚劝道:“江湖险恶,庙堂更加险恶,凡上位者,无不遵循谨言慎行四字,你看长孙家、褚家与上官家,当年多么辉煌,不还是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如今春闱还未开考,你就被人算计了,也是平时为娘多纵容你,让你养成了自大狂妄的性子,须知天下人才济济,又有诸多世家大族,那萧家再破落,也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论起根脚,我们史家连给人提鞋都不配,将来萧家若要起复,也就是皇后一道懿旨的事情,你拿什么看不起人家?

    再说你也莫要小瞧那些贫穷人家,为一餐一食,几两银子,几亩田地,便能互相算计,争来斗去,这等人的心计,又岂是自小锦衣玉食的你所能比拟?但愿你今次能吃一堑涨一智。”

    “娘教训的是,孩儿知道了。”

    史进讪讪应下,又道:“那……此事就这样算了?孩儿的科举又该如何?”

    史文龙冷着脸道:“此事自然不能作罢,六朝顶级门阀又如何,流放三十年,皇后哪里会轻易松口?

    不过此子吟出传世名篇,倘若出了事,别人第一个就会怀疑我们家,故在春闱之前不能动他,他若考不中,必成笑料,暗地里结果了他,料无人为他声张,就算他考中了,还得去扬州府试,在那里动手要比江都便利的多,至于你的举业……

    史文龙略一沉吟,便道:“县令张柬之素有清流之名,今日之事,瞒不过他,以他的禀性,必会针对进儿,就算考的再好,他也会拿科举赌斗之事做文章,断了进儿的前程!”

    “父亲,救我啊!”

    史进一听,就急的连连磕头。

    这不仅仅是功名的问题,史文龙不止他一个儿子,各有所长,他的长处是读书,如果断绝了科举仕途,书读的再多有什么用?多半会打发到下面的庄子做管事,这一辈子就废了。

    “夫郎可有什么好办法?要不要打点那张柬之?”

    林枚也问道。

    “不妥!”

    史文龙摆了摆手:“去打点张柬之,等于授柄于人,我曾试探过他,此人不上道,不过童子试阅卷者,除了县令张柬之,还有县丞、县教谕,以及府里下派的两个教授,合计五人阅卷,哪怕张柬之针对进儿,只要进儿自己成器,其余四人不允,他能如何?”

    “来人!”

    随即史文龙向外唤道。

    “老爷!”

    管家在屋外垂手弯腰。

    史文龙道:“把蔡先生请来!”

    “是!”

    管家施礼离去。

    不片刻,一名年近四旬的文士赶来,拱手施礼:“不知家主找蔡某是为何事?”

    这名蔡先生是史家的门客,胸有韬略,腹有诗书,辩才无碍,五年前,史文龙走盐时,见一群武夫追杀他,一时心软,将其救下,留在了身边,又因不贪不渎,渐渐得了史文龙的器重。

    “蔡先生不必多礼!”

    史文龙摆了摆手,就将今日之事道出。

    “哦?”

    蔡先生眉眼微不可察的眯了眯,便笑道:“少年人心高气傲,偶尔口出狂言无伤大雅,况且三郎已经知错,家主不必再责罚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不利影响减到最低,力保三郎过了童生试。”

    史进的眼里,现出了一抹感激之色。

    “不错,还是蔡先生看的透彻。”

    史文点头道:“我想请蔡先生取银票五千两送与县丞、取银票三千两送于县教谕,再请蔡先生带两万两银票走一趟府城,探听是由何人来江都督考,可自作决断。”

    “此事不难,蔡某三日之内为家主办妥!”

    蔡先生呵呵笑道。

    史进期待的问道:“爹,既然使了银子,能否在考场上把那贱种毙掉?”

    “混账!”

    史文龙气的一脚把史进踹翻,破口大骂:“你想把事情闹成朝廷皆知的科举舞弊大案?别看张柬之只是区区一介七品县令,他是受狄仁杰举荐才出山为官,宰相萧炎也颇为器重他,为父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你真要害死我们全家啊?”

    “孩儿知错了!”

    史进趴地上不敢动。

    ‘哎~~’

    林枚也暗暗叹了口气,目中现出一抹失望之色,随即道:“叫蔡先生见笑了,犬子着实不成器,妾想请蔡先生这段时日跟在犬子身边,点拨教导,莫要让他坏了事。”

    蔡先生眼里有一抹喜色隐现,但还是谦让道:“蔡某一介腐儒,何德何能敢指点三郎,夫人折煞于我了。”

    “诶~~”

    史文龙蛮不在乎的挥手:“蔡先生有大才,若非犬子不堪,又怎会劳驾蔡先生,还望切莫推辞。”

    蔡先生这才勉为其难道:“家主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我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也罢,若是三郎肯学,我便把我毕生所学尽授于他!”

    “还不快去拜见老师?”

    林枚立刻打了个眼色过去。

    “弟子史进,叩见老师!”

    史进忙拜倒在地。

第十三章 街头遇袭

    “哈哈哈哈~~”

    张检一回到家,就哈哈大笑,走一路笑一路,看的陈子昂直摇头。

    笑声把他的妹妹张玉、老娘与陈妻王氏吸引了过来。

    “二哥,什么事这样高兴?”

    张玉忍不住问道。

    “痛快,痛快啊!”

    张检大呼痛快,一阵阵的大笑,就是不说。

    “这孩子!”

    张母气不打一处来。

    “夫君,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氏也把无奈的目光投向陈子昂。

    陈子昂把与萧业结识,及在望江楼的经历如实道出。

    “啊,世间竟有这般人物?”

    张玉惊呼一声,随即又喃喃念诵着《登望江楼》。

    张母不满道:“萧家小郎如此仗义,怎不把他请来让老身当面道谢?”

    陈子昂解释道:“毕竟萧郎得罪了史进,春闺之前还是少出门为好,而且开考已不足十日,待得考完,再把他请来也不为迟。”

    “嗯~~也罢!”

    张母缓缓点了点头。

    一首《登望江楼》让萧业小有名气,这几日里,书店的生意也好了一些,时常有书客以购书的名义想要一睹萧业的真容,可惜,杜氏以准备春闱为由,为萧业挡住了一切访客,只能听到朗朗读书声。

    对于别人来说,最后几天临时抱佛脚完全没有必要,十年寒窗的积累,哪里欠这数日之功,倒不如在考前,游山玩水,放松心态。

    可是对于萧业又不同。

    虽然他在前世把四书读的滚瓜烂熟,却总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本世界的科举,如冒然去考,把握并不大,这个道理就和高考前必须大量做习题一样,取巧不得。

    还好老族长给他的笔记记载着始于贞观年间的科举范题,了解的越多,把握就越大,因此他争分夺秒,以咏叹诵读法,每多读一天,文气就能增长一小丝,记忆力与思维能力也都有同步的增加。

    平时他白天读书,早起练拳,天黑按时熄灯睡觉,经脉间的真气已经汇聚成细小的涓流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几乎达到了一个阶段性的巅峰。

    不觉中,已是八日过去。

    这日清晨,萧业终于离开了店铺,去往县衙报名。

    按唐律,童生试前三日报名,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考虑到江都有数千学子,去早了人山人海,不如最后一天再去。

    果然,萧业赶到县衙时,只有几十人排队,有书案在县衙的大堂外面支起两张几案。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轮到萧业。

    一名书案递了份表格过来,随口道:“如实填报表格,空白处贴联保文书与廪生保具!”

    ‘这么先进啊?’

    萧业一看,果然是一张印刷出来的表格,有些象前世的招聘简历,不用猜,这也是隋文帝杨坚弄出来的。

    第一栏是姓名,萧业填上了自己的大名。

    第二栏是籍贯,填的是南兰陵。

    第三栏是年龄,填上了十六。

    第四栏是住址,填的是桃花巷风清书坊。

    第五栏是描绘自己的体貌特征,萧业以十余字概述,最后在空白栏贴上了联保文书与廪生保具。

    那书案拿过一看,有些诧异,又看了眼萧业,便把表格放起,填了份签押回执,递给萧业道:“明日五更天于县学凭此入场,过者不候,莫要来迟。”

    “多谢!”

    萧业收起回执,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出了县衙,天色居然有些阴沉了,萧业不禁摇了摇头,天公不作美啊。

    街道上人来人往,萧业快步疾行,他还想抓紧最后一段时间,再读读书,却是前方,有一阵打闹声传来,两个泼皮追赶着一名体型壮实的汉子。

    “狗东西,敢揩我家娘子的油,站住,站住!”

    “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后面骂的越厉害,那汉子跑的就越急,围观群众就当看笑话。

    数息之间,那汉子已跑到萧业面前,萧业本想侧身让过,临考在即,他不愿多事,可是突然发现,那汉子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手掌往怀里一揣,掏出了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向自己脸上划来。

    “啊!”

    有女子的惊呼响起。

    萧业眼角余光瞥到,街对面两名姿色平平的民女满脸惊骇,他不理解明明划的是自己,这两女子叫什么,可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一旦被划到脸,自己的科举之路就断了。

    瞬间他就判断出,这汉子是冲自己来的,是要废了自己,虽然出手毫无章法,却是动作凌厉,迅疾如电!

    换了一般人,这一刀铁定躲不过去,不过萧业前世练了大半辈子的国术,招式套路无比熟捻,再与此世的灵气相结合,就如化学反应般,生出了难以理解的变化。

    眼见刀就要划上来,他身形一矮,脚步一划,一个淌泥步从那汉子腋下钻了过去,那汉子一刀划空。

    他也是恨极,腰身一拧,一脚重重揣上!

    “啊!”

    那汉子被踹中腰眼,惨呼一声,跌出数丈,当场就爬不起来了。

    后面追着的两个泼皮一看萧业身手不凡,本能的转身就跑,萧业也不追赶,他只盯着此人,几步迈上前,一脚踏住后心,喝问道:“谁叫你来的?”

    那汉子挣扎着咒骂:“老子跑路被你绊倒,你还问我,快放开!”

    “呵~~”

    萧业冷笑道:“既然不说,就送你见官了,你可知道,毁人功名,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其实我看你也只是个收钱办事的,本是从犯,我又没伤着,最多打个几十板子,在床上躺两天就过去的事,却非要嘴硬犟成主谋,就算不砍头,也要流放三千里,你自己想好!”

    “这……”

    汉子神色一僵,他是杀猪的,收钱办事,划一个小白脸的脸,哪曾想会有这般严重的后果?

    萧业正待再吓唬几句,一名身着布服的老人已负手踱了过来,沉声道:“老夫张柬之,乃本县县令,此人可交由老夫带走,必给你个公道,明日便是童生试,你莫要为此乱了心。”

    唐朝地方官,不象大明庶务缠身,总体来说是很清闲的,张柬之办完公务,喜欢在街面晃荡,观察民生,今日也是巧了,刚好见着这一幕,他本打算施展官气救下萧业,却没料到,萧业身手不俗。

    后又见萧业讯问那人有模有样,他不得不出面阻止,他担心万一是史进主使的,将会非常棘手,毕竟大盐商的上面不可能没人,他倒不是怕了史家,而是怕把事情闹大,误了明天的科举。

第十四章 进考场

    对于张柬之的大名,萧业如雷贯耳,转头看去,约六十左右的年纪,须发半白,腰背笔挺,面容清矍,双目炯炯有神。

    “多谢堂尊提点,是学生孟浪了!”

    萧业立刻松开脚,向张柬之躬身施礼。

    张柬之捋着花白的胡须,暗感满意。

    三言两语,就差点套出了那汉子的话,又显然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如果是个官场老油子,有这样的表现不稀奇,可萧业才是十六岁的少年啊。

    再结合萧业抓住了史进的把柄,当场一个屎盆子扣过去,这种人,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对敌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情的施以凌厉打击!

    张柬之对萧业越发欣赏,这不仅仅是人才难得,还更应该是清流手中的一把利刃,挥之,必血溅五步!

    当然,他要继续考察萧业的品性,清流能给予萧业的,无非是名声和正气,而别人,能给予财富、权势和美人儿,给的更多!

    如果萧业有堕落的倾向,他宁可把萧业毁了,也不愿留给敌人!

    清流做起事来,往往比贪官污吏更狠,因为他们坚持自己的理想,为达成目地,敢于舍身,有殒道的觉悟,是一群持政治立场的原教旨主义者。

    “嗯,去吧!”

    张柬之微笑着挥了挥手。

    “学生告辞!”

    萧业可不想到张柬之转瞬间就为自己安排好了人生道路,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带回县衙!”

    张柬之脸色冷了下来,回头喝道。

    “是!”

    两名随从上前,抽出绳索,把那汉子绑了起来。

    那汉子吓的浑身哆嗦,一个劲的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就是不敢挣扎,直到被带走。

    对街的两个女子拍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差点就坏了事!”

    “是啊,要不是萧郎身手不错,都不知怎么和夫人交待呢!”

    “哎,我们自小修习道术,却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也别气馁,我们只是缺了厉练而己,今次夫人放我们出来,正是给我们历练的机会,可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得盯紧他!”

    ……

    夜里,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一改数日前的温暖明媚,刺骨寒风,扑面而来,哪怕裹紧了衣衫,丝丝缕缕的寒气仍是无孔不入。

    “业儿,此次不中还有下次,莫要焦躁!”

    杜氏一边为萧业拉平长衫上的皱折,一边淳淳叮嘱。

    “婶婶放心,我才十六,不急的!”

    萧业微笑着,实则心里暗暗叹息,如果这次考不上,族里必然会将杜氏改嫁给萧让,杜氏自己也清楚,这样说,只是不想让自己有太大的压力罢了。

    “阿兄,你一定能行!”

    巧娘眼里尽是崇拜之色,挥了挥小拳头。

    “婶婶,那我去了!”

    萧业笑着点了点头,再向杜氏深施一礼,才提起考篮,撑起油纸伞,趁夜离了家门。

    杜氏不禁搂住巧娘,目送着萧业,美眸里布满着浓浓的不安,直到萧业消失在了视线中,母女俩仍如雕塑般静立不动,哪怕寒风夹着冷雨扑入屋里。

    街面漆黑,只有檐下那稀疏的气死风灯指引方向,萧业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泥水,布鞋已经半湿,脚趾冻的冰凉,但他更担心的,还是被袭击,走一路都小心翼翼,虽然做不到眼观六路,却是耳听八方。

    好在没出意外,当赶到县学的时候,萧业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要到五更才点名放场,但三更不到,县学附近就已经黑黑一片,把考场围的水泄不通,在一具具灯笼的照耀下,光考生就有四五千之数,还有送考的家人与仆役,足足超过了万人。

    与前世高考的场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县城的衙役数量不够,厢兵被调来了,身披软甲,腰挎宝刀,手持长矛,一队队巡曳而过,没有人敢于喧哗,空气中布满了紧张的气氛。

    萧业张望了一番,没看到陈子昂与张检,倒也绝了与之汇合的心思,转而打量起来。

    童子试多以二十来岁的青年为主,如自己这般年龄的并不多,也有三四十岁,甚至还有花甲老人,这等人来考,其实对于功名已经看淡了,毕竟朝廷用人,尽可能择选年青的用,主要还是心底的执念。

    “张长庚!”

    或许是寒夜凄冷,县学门首提前喊名,近百廪生也围在边上。

    一名名学子依次入场。

    “萧业!”

    数百人过后,点到了萧业。

    萧业迈步来到檐下,收了伞,连伞带考篮一起交给吏员检查,另有人搜身,从发髻,到衣衫,还要脱下鞋子,搜查的一丝不苟。

    虽然这种搜查带有一定的羞侮性质,可每个人都是如此,萧业也没什么好说的,同时这还是一种打掉学子傲气的手段,告诉你什么叫做一入宦门深似海!

    搜查完毕,又有吏员高声唱道:“朱雨芳廪生保!”

    给萧业做保的朱秀才掌起灯火看去,确认是本人,才唱道:“朱雨芳廪生保兰陵萧业!”

    “可以进去了,按回执上的座次入座!”

    那吏员把考篮还给萧业,点了点头。

    萧业迈入考场。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考场,却是首次进古代的考场,刚一进门,就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根据老族长的笔记记载,大唐的每一座学府,都由文昌帝君镇压气运,以防止考生利用术法作弊,任何术法的波动都能被文昌帝君捕捉到,除非位业高于文昌帝君。

    只是把话说回来,比文昌帝君层次更高的神仙,又有什么必要在人间的考场作弊呢?

    因此在隋文帝开科取士的上百年来,除了隋初和唐初偶尔有几起术法乱考的事件,基本上平安无事。

    考场按天干分为十二区,萧业是丁区三十六号。

    有如前世的考场,路标号牌齐全,很快萧业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童生试不可能如乡诗那样,有一个个单独的考间,座位分布在学舍与临时搭起的考棚当中,萧业还算幸运,在学舍应考,不必在考棚里吹冷风。

    走入学舍一看,居然有熟人,有陆文、黄文光,还有几个曾出现在望江楼,叫不出名字的学子。

    他大概有数了,考场安排座位显然不是随机的,县里会先对数千学子做个大略评估,觉得你有可能考中,会安排相对较好的考试条件,这也是一条潜规则,在大致公平的基础上尽可能的为学业优良的学子提供一些便利。

    萧业朝众人略一点头,在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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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仙介绍:
牝鸡司晨,女主当国,净光天女欲成正果
风华绝代,女承母志,太平公主长袖善舞
城狐社鼠,鸿运当头,武家二子窥伺神器
乾坤倒悬,龙潜于穴,李显李旦苟且偷生
这里是异时空的大唐,有着完备的科举制度,文人有文气,官员有官气,皇家有龙气,三气交织,奠定了大唐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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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大师、明清科举专家、国术爱好者萧业,在一个雷雨天里,悄悄的来了……武唐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唐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唐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