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哈哈,先生果然妙策,那船乱起来啦!”
远远的,史进看着张家货船的乱象,抚掌大笑。
蔡先生让他使船工去撞张家的船,他本以为无聊的紧,可此时,就感觉自己气势大增,不禁心悦诚服。
“小道耳,不值一提!”
蔡先生捋须微微笑。
史进恭敬道:“在先生而言,是小道,但对我而言,乃是大道,所谓失之毫厘,缪以千里,怕是这一点点的心气之别,考场上就高下立见!”
蔡先生现出了满意之色,不枉自己数月来尽心调教,这浑家子,也能说些人话了。
前方船上,尽是惊呼咒骂声,甚至因船只剧烈晃动,王氏扑入了陈子昂怀里,张玉也是吓的俏面煞白,一个不稳,就要滑倒,却是一只有力的大手伸来,抄住了她的腰。
“萧郎,快放手!”
张玉的身子几乎软了,芳心砰砰直跳。
萧业依言放手。
“啊!”
张玉又是尖叫一声,向前扑倒。
萧业只得伸手搂住,让这尚未及笄的小娘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张玉娇躯一阵阵颤抖,却是死命往萧业怀里钻。
“哎~~”
萧业暗暗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哪里能不明白张玉的心思,得了,惹了桩孽缘!
不过他也不好把张玉推开,索性半搂住张玉,冷着眼,望着史进与蔡先生,随即转头道:“张郎,可舍得这条船?”
“娘的,若能出了这口恶气,怎么不舍得?”
张检留意到萧业与自家妹妹,当即破口大骂。
“好!”
萧业沉声道:“你立刻下令,不许降帆,不许转舵,不许加速,依原有航道行驶!”
“这……”
张检稍有迟疑。
别看他胸脯拍的砰砰响,可这一船,都是货物,把江北的特产贩往江南,至少能卖个上万两银子,再从江南运稻米与丝绸到扬州,一来一回,就是两万两银子,再加上船本身也值个几千两,真撞沉了,两万多两银子就没了,再有死伤,还得抚恤赔偿,差不多得三万两才能兜底。
到底他不是家主,没这份魄力。
陈子昂却是眼前一亮道:“表弟,赶紧按萧郎的吩咐做,他史家纵然富甲扬州,但史进有几个胆子敢撞我们的船,难道他不怕我们去中丞大人面前告状?他只是吓唬我们罢了,欲夺我们心气,千万别遂了他的愿!”
张检这才醒悟过来,大叫道:“不许降帆,照常行驶,每人赏银五银!”
有命令,又有奖励,船工水手们豁出去了,将将开始降的帆升了回去,打出去的舵又偏转回原位,船只依然在既有的航道中行驶。
张玉也趁着船只变稳,推开了萧业。
“嗯?”
后面的史进脸色一沉,这可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禁问道:“先生?”
“再试试!”
蔡先生也是眼眸中爆出精光!
前船老神在在,后船运桨如飞,快速接近,江面上别的船只发现异常,纷纷惊呼,还有人嘶声大叫。
“快闪,快闪啊,你们不要命啦!”
“是史家的船,狗娘养的史家仗着家大业大欺负人,必不得好死!”
张家的船小,史家的船大,大船追小船,一副不撞沉势不罢休的气势,人又都有仇富心理,立时激起了公愤。
两船越来越近,彼此间的眼神都能看清,越大的船,越难减速,也越难调头,眼见就要真撞上去,史家的船工反而紧张起来,划桨的节拍莫名有了些散乱。
毕竟一撞之下,张家的船十有八九会沉,可史家又能好到哪里去,最起码船首那一块,直接撞击的地方,别想有人活了。
有些人本能的回头,现出求饶之色,还有人直视前方,瞪大眼睛,眼里泪花闪烁。
天地良心,自己只是个送货的,在大江上讨口饭吃而己,用得着这样惊险刺激吗?
相反,张家的船是受害方,史家如此欺人,胸中均是有不平之气酝酿发酵,萧业等人,则是屹立如山,目光如刃,死死瞪着史进。
蔡先生通望气之术,可以看到,江面上有丝丝怨气席卷而来,汇聚到史进身上,虽然量级很低,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怨气缠身,总是不好。
这种怨气并非来自于固定对象,是生民的怨气,化解起来也最难。
而且自己船上船工水手的气势,已经开始泄了,反之张家船上,不平之气冲天而起,尤其是萧业、陆文、陈子昂与蒋方,头顶的文气剧烈波动,拟化出一副副的异象,有鲤跃龙门,有破釜沉舟,有孤峰绝仞,最骇人的还是萧业,文气在头顶盘旋起来,吸收着满船的不平不屈之气,仿如一副风暴眼,茁壮成长!
“先生?”
史进又唤了声,面色有些发虚,带有几分底气不足的意味。
再有一两个呼吸,大船减速避免相撞的最后一丝机会将彻底丧失,届时不论降帆还是转舵,两船相撞的命运将不可避免。
‘罢了,罢了!’
蔡先生暗暗摇头,此子到底根性不足啊。
本来他打算借着削弱萧业等人的心气,为史进打一剂强心针,结果对面的心气不削反增,而自己这剂强心针,倒是要变成镇定剂了。
这让他对史进有了金玉其外,败絮于内的评价,同时自己的心里也是一阵浮躁,想他为史进谋划,竟无一得逞,天意乎?人谋乎?
“收了罢!”
蔡先生强压下浮躁的心气,转头道。
“降帆,降帆,收橹,收橹!”
史进立刻撑着女墙大叫。
船工水手们如蒙大赦,呼喝连片,一只只橹缩了回去,又有人解开绳索,以芦苇编织的硬帆,呼拉一下,一降到底,甚至有人躲避不及,被凌空而降的大帆压在了底下,发出声声惨叫。
虽然降了帆,收了橹,但船只仍有惯性,继续向前行驶,因史进并没有下达转舵的命令,舵手也不敢转舵,只是瞪大眼睛望向愈发接近的张家船尾。
“轰!”
一道巨大的水浪在两船间激起,足有五丈高下,在半空中散落下来,重重拍击在史家船首和张家船的尾部,船面一层水浪迅速抹过,避让不及的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索性两船还隔着两尺的距离,并未撞上。
“呼~~”
史进长长吁了口气,随即又发现不对,张家的船竟也开始降帆,船速明显放缓,船尾死死卡在自家船头前方。
“前面的,干什么,还不快走?”
有船工呼喊。
“这本就是我家行驶的航道,大江上千条道你家不走,强插进来还想我们走,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家船上,哈的一笑。
“娘的,好狗不挡道!”
“蛇鼠尾行,还敢骂人?”
“草尼玛!”
“日你爹!”
两船顿时爆发了激烈的口角,但是时已易,势已移,张家占了上风,骂人都底气十足,史家先前都没敢撞上去,现在只隔着尺许,还怎么撞?骂人的气势也不禁弱了几分。
“哈哈哈哈~~”
张家船上阵阵轰笑声传来。
第六十一章 临江仙
“先生?”
史进面色臊的通红,憋屈难当,眼里喷射出熊熊怒焰。
“罢了,罢了,终究是小瞧了此子,下回再对上,便是生死之分!”
蔡先生那阴冷的目光一扫萧业,隐有杀机闪烁。
是的,以前他只把萧业当作个人才,从未视为真正的威胁,打算留给史进作磨刀石,毕竟拥有一个可控的敌手,在成长中会有很大的用处,而今日萧业的表现,却是让他真正动了杀机。
这样的人,在巨船全速冲来之际,居然能泰然处之,并立刻拿出对策,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惊悸,如今的萧业才十六岁,就有智,有勇、有谋,有断,再过几年,有了羽翼,那还得了?
不趁早杀了还留着将来演变为大敌?
当然,他尚不至于在江面上,众目睽睽之下击杀萧业。
“且让他得意几日又能如何?”
蔡先生面无表情,自行踱入船仓。
“莫要纠缠,速往建康!”
史进恨恨道。
史家的船,伸出船橹倒划,船只缓缓后退,待退到安全距离,舵手才转舵,船首渐渐偏移,向远处驶去。
“咣咣咣~~”
“咚咚咚~~”
张家船上有好事者,取出锣鼓敲打起来,伴着一阵阵的尖叫欢呼,仿如打了胜仗般,兴高彩烈,全船都充斥着欢乐的气氛。
要说张家和史家,虽然顾着桑梓情份,水面道上遇着了,哪回不是避着走,可心里终究是弊屈啊,真要家大势大,史家为何不能绕着张家走?说到底还是势不如人。
大唐本有籍属,考生按籍参考,可陈子昂为何能落户江都,以县籍身份参加科举?
正是张父使了银子,为陈子昂打通了关节,让陈子昂落户江都,就是想着陈子昂科举中第,作为表亲,张家也能趁势沾光。
乡绅大户,如果没有功名官职,终究免不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结局,这也是张母一定要玉成张玉与萧业好事的根本原因。
萧业人才难得,又是兰陵萧氏的显贵出身,不趁着微末搂入自家,还待何时?
可以说,张家上上下下都在卧薪尝胆,卧着卧着,在史家面前就越发的卑微,今日却是生生把史家逼的绕路而走,在外人眼里,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纷争,而对于张家来说,不吝于一场惊天大捷!
张玉便是羞红着脸,喜滋滋道:“还亏得萧郎点明呢,否则又要吃亏啦!”
张检也奇道:“你是怎么知道史进不敢真撞上来?”
萧业淡淡道:“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史进虽也算个人才,却终究是大家公子,偏偏家里缺了大家族的底蕴,又学不到史文龙的心狠手辣,只是色厉内荏罢了,这等人,你让他一步,他逼近十步,你逼他一步,他自退十步,今日便是最好的明证。”
“哈哈~~”
陆文哈哈一笑:“还是萧郎看的透彻,史进小人耳,不过史文龙可轻视不得,小打小闹,史文龙只会冷眼旁观,甚至还会默许,吃个亏,算是长个记性,若将来冲突闹大了,怕是史文龙会亲自下场。”
“陆兄多虑了!”
陈子昂挥了挥手:“倘若我们考中举人,就是老爷了,史文龙除非造反,否则哪敢招惹我们。”
萧业心中一动,想着地球上的李敬业造反,搁在此世,难保不会有史家参与。
当然,这种话提都不能提,否则就是灭门之祸,除非史家造反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嗯!”
张玉也红着脸,点头道:“萧郎,经此一事,可有诗作?”
萧业笑道:“诗倒是没有,不过我有一首歌,可愿鉴之?”
“萧郎先唱了便是!”
张玉期待道。
“咳咳~~”
萧业清了清嗓子,放声高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歌一出,满船顿时静了下来,虽然萧业唱不出杨洪基的沧桑韵味,可他清亮的嗓音,也别有一番穿透力,向着四周发散。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约隔着数十丈,一艘不起眼的游舫上,几名中年文士正高谈阔论,上首的一名男子突然静了下来。
边上一人抚掌赞道:“好曲,好词,好一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上首那男子摆了摆手,示意继续聆听。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妙!”
上首男子不禁叫了声好,向外唤道:“去问一下此曲何名,何人所作。”
“诺!”
一名仆役匆匆出仓,扒着船舷问道:“船上小郎,此曲何名,何人所作?”
萧业脸不红,心不跳的放声道:“此曲名临江仙,乃在下读史,一时感触罢了!”
“小郎如何称呼?”
“兰陵萧业!”
‘兰陵萧业,扬州榜首?’
仓内,上首男子喃喃自语。
下首那人笑道:“中丞可是动了爱才之心?”
此世的大唐,有很多明朝的影子,中丞是大明对一省巡抚的呢称,此世沿用下来,而在长江上,能被称为中丞者,显然是江南道总管任知古。
任知古不置可否道:“本官为国取士,讲究的是公平公正,倘若此子真有才学,取了又如何,若是浸淫诗词小道,浪得虚名,贬了又如何?”
“呵呵,你呀,官越做越大,人倒是越来越谨慎了!”
又一名中年男子指着任知古呵呵笑着,随即摇头道:“临江仙本是教坊乐曲,多是青楼女子寄托哀思所唱,不料被此子改编过后,以史咏志,文彩风流,情真意切,听之竟有荡气回肠之感,着实是年少奇才啊!”
“哼!”
任知古哼道:“有才不用在学业上,也是一浮夸之辈!”
“哎~~”
众人均是叹气,一脸鄙视的看着任知古。
远去的史家船上,蔡先生低声唱着临江仙,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
史进不由生出了妒意,哼道:“青楼小曲而己,唱得再好,也登不上大雅之堂。”
蔡先生幽幽道:“论起才学,萧家小子确在你之上,你所恃者,不过是家业雄厚罢了,我并非要故意揭你的短,只是想让你明白,大唐两京一十三省,奇人异士层出不穷,仅你同县萧业,就让你屡次吃亏,而建康乃六朝旧都,人文荟萃,才学甚于萧业者,也不是没有,更何况洛阳帝都?你若自持不知反省,怕是举人之路尽矣。”
“先生教训的是,进受教了!”
史进一凛,忙躬身施礼。
第六十二章 乡试
由江都到建康,百里不到,走水路更是便捷,清晨上船,午后已经过了石头城。
六朝时,石头城是雄伟的军事堡垒,环清凉山而建,起戌守之责,凡攻建康者,必先破石头城,但此时,石头城已经拆除,只余一座座夯土台基,内里的清凉山也显出了郁郁葱葱的真容,山坡上的零星土台与碧绿掩映下的倾颓石屋,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城下的水寨也改造成了码头,人潮涌涌,货物堆积如山,来自于长江上下游的船只鳞次栉比,等候靠岸。
“建康不愧是六朝都邑呢!”
张玉美眸发亮,打量着石头城的繁华景象。
“哈哈,这里算什么,长干里才是建康商贸繁盛之地,待得下了船,让萧郎陪你往秦淮河边的坊市逛一逛,必满载而归也。”
陆文调笑起来。
如他这样的身份,婚事不得自主,而且张家相对于陆家,位份低了许多,家里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商贾之女,他更不会为女色与家里闹别扭,索性他对张玉没有任何心思,只当作妹妹看待,有了玉成之意。
张玉俏面微熏,偷偷看了眼萧业,芳心欢喜。
王氏却是道:“已经过了晌午,到长干里下了船,去往庄子还得好几里路,怕是收拾好天都要黑了,再说学业要紧,考完到放榜尚有七日,怎么也够逛了。”
“嗯,就听嫂嫂的。”
张玉点了点头,只要能和萧业在一起,逛不逛都无所谓。
船只继续上行,在长干里靠了岸,沿着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处,连绵十余里,都是码头货场,哪怕萧业来自于现代,见着这场面也震撼不己。
“六朝旧都,名不虚传也!”
蒋方更是膛目结舌,连声赞叹,眼底不自禁的流露出了渴望,还有着一小抹野心。
萧业暗暗看了他一眼,人不怕没有野心,就怕心志俱丧,庸庸碌碌。
卸货自有张检交待下去,其中有为萧业刊印的西厢记三万册往送庄子,另有两万本备在扬州下辖六县,只待萧业中了举人,立刻在建康和扬州六县同步发售。
安排好之后,众人分乘三辆牛车,去往张家位于城外的庄子。
整个庄园方圆数十顷,以种植桑田为主,间杂着一垄垄的旱田,土地已经收了一茌甜瓜,农夫们正在翻耕,待得天再凉些,就可以种下小麦了,还有些如李、杏、桃和桔等常见果树,沿着桑田,是一排排的织造工坊。
值得一提的是,大唐虽是盛世,但对绝大多数的平民来说,主食仍是麦饭,以麦子熬煮成粥食用,毕竟大米要脱壳,还要抛光,每经一道工序,价格就会上涨一些,而且品种不好的稻米,煮出来饭又黄又硬,口感并不好。
整个庄园数百人,基本上都是张家的佃户,男人种桑耕田,女人组织起来,专事缫丝织造。
张家的财富,是张检的祖父趁着贞观初年人丁锐减,政治清明,朝廷大略方针也以休养生息以主,抓住了机会,才渐渐发展起来。
说句非常现实的话,别说王朝中后期沉垢处处,既便是现在尚算清明,如张家这样的寒门,仅仅依靠工商农耕,起家的难度会千百倍于王朝初期。
这与人谋无关,完全是几十年来的盛世,已经将阶层渐渐固化了,既得利益者掌握了社会的方方面面,阶层之间上下流动的通道日益淤塞,就算是萧业作为穿越者,要想发家,也只能走科举一途,在朝廷有意放开的细小孔径中,杀出一条血路。
时常有穿越者一回到清平盛世的古代,就发明迭出,大兴工商,这纯粹是取死之道,灭门知府,破家县令,岂是空口白话?
创造了没有名位相对应的财富,就如一块血食,虎豹豺狼围伺,甚至光是自家宗族就能把你敲骨吸髓,啃食干净,还拿大义名份捏着你,让你一辈子为家族生利。
真以为会赚钱就能夺了家主之位?
幼稚!
士农工商,商排于最末!
能压榨你,为何还要捧着你?
这也是萧业穿越以来,甘于清贫,不创造任何产业的根本原因,只有中了举,当了老爷,才能初步护得产业的安全。
“大哥来啦!”
这时,张玉惊呼一声,一名二十来岁的精悍青年带着数人踏着大步从园中出来。
“大哥!”
张检兄妹、陈子昂夫妻赶忙施礼。
“嗯~~”
这男子看了过去,点了点头,随即把目光移向萧业等人。
张检立刻做了介绍。
张检的大哥叫做张修,并没有寻常商人的市侩之气,反而豪爽,大方,自来熟中又透着股真诚,让人大生好感,这其实才是正理,以寒门之身掌着江南的诺大家业,胸襟格局稍微小点,都是处处艰难之局。
不要以为张修这种人做不得大事,所谓时势造英雄,刘备刘裕都曾卖过草鞋,关羽也曾爬树偷过枣子,英雄谁没个落魄之时,关键是有没有合适的舞台提供。
众人互相寒喧之后,很快熟络起来,被张家兄妹引入庄子,安置好住处,随即张修设宴,引来妻儿相见,算是有了通家之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萧业早起炼气,白天读书做题,因有佩剑在身,也兼着练起了太极剑法。
前世的太极剑法,是正常的花架子,老年人舞剑养生,但是有了真气运行又有不同,剑招轻灵柔和,连绵不断,以气导力,杀招迭出,隐与意合,并渐渐有了四两拨千斤之妙,萧业深感快意。
所谓胸怀利刃,杀机自起,一剑在手,顿生荡平天下之志!
不觉中,已是八月,在考前的倒数第二天,往州学换取了入场书凭,又过一日,便是八月初九,乡试开考。
道学又称贡院,位于秦淮河畔,主殿依然是文英殿,供奉文昌帝君及下属诸神,修于贞观年间,屋舍连绵,方圆数十顷。
此时天际已透出薄光,东方的地平线上,层云迭障,丝丝缕缕的阳光透云而出,将云朵染上了一层层的红霞,贡院大门处,三千考生云集,辟有十四条甬道,十四府的学子鱼贯而入,因秀才已挤身于士的阶层,故而免了搜身这一环节,仅出示书凭,即可参考。
“诸兄,我们就在此分开,唯愿皆榜上有名也!”
陈子昂站定,向萧业、陆文与蒋方郑重拱手。
“我等亦同所愿也!”
三人回礼一揖,遂依着考号,各自分开。
第六十三章 二!
萧业是扬州府榜首,座位仅次于建康府榜首,位于甲区第二,按着书凭所示,倒是不难找。
考棚和府试差不多,每人一个丈半方圆的隔间,都备有榻、几、矮凳,帘后还有马桶。
考场中,只余沙沙的脚步声,每一名秀才都是默不作声,一派紧张肃穆,萧业找到自己的一间,门外有一名甲士看守,虽然秀才不再搜身,但是甲兵起监督之责,倘若考生作弊,甲兵是要连坐的,这几近于无妄之灾,能有好脸色才怪。
萧业走到近前,拱了拱手,那甲兵理都不理,他也不在意,径直入了考棚。
乡试的笔墨纸砚都是统一供应,考生只须带着被褥,萧业把被褥铺好,便坐下来,自行研起了墨。
他虽曾安慰过蒋方,实则心里并不敢轻视,这年代的考生,只有秀才与拾遗生,不象后世明清那样,有荫生、官生、捐生等诸多滥竽充数者,哪怕两届以上的老秀才,都有着实打实的学问。
与院试雷同,乡试的主考官依然有五人,本道总管、学政,及朝廷下派的部院主副官。
本场的考官是江南道总管任知古,学政王珣,此人年近四十,出身于太原王氏,是王皇后的侄子,萧氏于萧淑妃死后,罢官夺爵,而王氏子弟仍可在朝,由此可见,太原王氏的底蕴要远远强于兰陵萧氏。
另有礼部侍郎武承嗣,兵部侍郎姚崇与大理寺少卿袁恕己。
五名考官的整体层次,比之院试又高了一层,不过阅卷因有神灵参与,故而并无座房之别,任何一个举人,都是五人合议录取。
“诸位!”
任知古看了眼沙漏,猛站了起来,抱拳道:“时辰已至,开始罢!”
“谨遵中丞吩咐!”
四人纷纷回礼,与任知古一起,向上首的文昌帝君拜了三拜,又把香火插入香炉,同时喝道:“请帝君启考!”
刹那间,文昌帝君仿似鲜活过来。
五人均是眼前一花,文昌帝君似是伸手指了指,又好象依然纹丝不动,随即一股浩荡的文气发散开来,笼罩了整个贡院,五人除了武承肆,均是进士出身,自身的文气冲天而起,与之起了感应,透过文昌帝君的眼,考场的一举一动均在指掌之间。
考中举人,可以直接授官,哪怕只是九品县教谕,也可以影响到一县学子,因此到了这个级别,文昌帝君不惜耗费文气,亲自下场,监察考生,同时,考生的文气也不再遮掩,在考试中会显露真形。
对于任知古等四人来说,这等异像已不是第一次了,却仍是暗中惊叹神灵之伟力,不过仅止于赞叹,并不羡慕,说到底,神灵是人死后经册封,受香火而来,居住在冥府中,受人间王朝掣肘,有限度的为人间王朝服务,并不逍遥自在,唯有仙人,高倨九天之上,俯视大地风云变幻,才是真逍遥,真自在。
武承肆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霾,他是武后的侄子,没有科举功名,是幸进,没法与文昌帝君的文气共鸣,自是既羡且妒。
可是来江南道担任乡试考官,是他自己向皇后请旨的,毕竟武家根基浅薄,骤然得居高位,并没有信得过的手下,前来投附者,又极少真正栋梁之才,显然,从应届举子中挑选亲信,自行培养,才是最划算的,武后也有此心思,遂准了武承肆所请。
那四人也不大看得起武承肆,毫不在意武承肆的感受。
“开考!”
任知古大喝一声。
“咚!”
“咚!”
“咚!”
大鼓重重敲响,所有考生均是心头一凛。
有监考官喝道:“时辰已至,正式开考,诸考生勿要急躁,等候发放考卷。”
考院大门落锁,三日内,谁都不许外出,哪怕提前考完,也要留在考棚里,这是乡试的独特之处,另非紧急军情与朝廷诏令,凡有擅闯贡院者,斩!
任知古监考,是领了王命旗牌的,有先斩后奏之权。
一名名吏员,面容紧肃,按号发卷,照例由考生检查封口火漆,签了名才能领到考袋。
萧业也认真检查过后,签了自己的大名,才领到考袋,拆开封口看去。
第一卷是一道四书题和一道试贴诗。
四书题谓:二!
这题看的萧业一怔!
卧草!
这是哪个大才出的题目,我好想问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啊!
不过骂归骂,题目还是要解。
萧业抬头看了看,对面考棚里,每一个学子的神色都异常精彩,还有人小声嘟囔了几句,随即引来监考甲士的斥骂,都老实了。
萧业也收摄心神,暗暗思索。
四书计有论语、孟子、大学与中庸,通过排除法,排除了后三者,只剩下论语。
在论语中,含有二的章节共有十三篇,必须要从中择其一。
脑海中,一篇篇章节翻滚而过。
诶?
萧业留意到,独立断句的二,只有一篇,出于《论语·颜渊篇第十二》。
全文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萧业不敢怠慢,又仔细回过头来,把十三道含二的章节逐一对了一遍,才下定决心,选取该篇破题,选错了题,不论破题多么巧妙,都是零分。
题中所谓的二,是十税二。
鲁哀公问有若,今年遭了饥荒,用度不足,怎么办?
有若对曰:何不实行彻法,收十分之一的田税?
哀公道:十税二,我还不足,怎能实行十分之一的税法?
有若曰:百姓富足,君主怎会不足,百姓不足,君主向谁征收赋税?
很明显,有若的对奏中,劝谏哀公藏富于民,朝廷出这样的题目,已经透露出即将大行仁政的脉络了。
想到这,萧业暗暗摇头,李敬业当真是害人害己啊,他造反,身死族灭不说,还迫使武后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从行仁收买众望,一下子变成了但凡有不服者,尽诛之!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出题已经极尽机巧,题目中不应该再钓鱼或者藏有陷阱,但萧业还是仔细根据时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才题笔书写。
“咦,有人动笔了。”
文英殿中,姚崇惊呼一声,伸指一划,萧业正在写的文章跃然于众人面前。
第六十四章 武承肆
“曾賦加矣,尚将援之以更端焉,夫二非周制也,公若曰:昔之人而既加富之矣,何论于今哉?告有若曰:自古闻有忧贫之民,未闻有忧贫之君,君而忧贫,已可耻也,忧贫而人又不信,其奈之何……”
“妙!”
看着萧业一字一句写来,姚崇不由抚掌:“此子破题周正严谨,挟大义,正合人臣本份也!”
“嗯~~”
任知古捋着胡须,缓缓点头。
王珣与袁恕己也是目中绽现奇光,显然是认可。
武肆嗣留着四人的神色。
说起来,武承肆的前半生挺坎坷的,这要从他的父亲武元爽说起。
武德三年,武士彟原配病死,李渊把前隋宰相杨达年逾四旬的老姑娘杨氏配给武士彟,为武士彟连生三女,媚娘是次女,在武士彟病故后,武元庆、武元爽兄弟时常欺凌杨氏母女,杨氏带着三个女儿忍气吞声度日,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后随着媚娘当上皇后,杨氏母女媳妇熬成婆,展开报复,把武元庆流放龙州,武元爽贬谪濠州,不久,武元庆死,武元爽又被流放到振州,数年后坐罪处死,武承嗣等家人被驱到五岭以南。
虽然报复了武元庆、武元爽兄弟,心中大快,但是武士彟没了后,也不是个事,于是媚娘让她的外甥贺兰敏之接续,赐姓武,谁料贺兰敏之不自爱,与外祖母杨氏私通,又为非作歹,媚娘忍无可忍,将之流放雷州,武士彟香火再次中断,无奈之下,只得招回武承嗣,接续香火。
由此可以看出,武承肆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能识几个字已殊为难得,萧业的文章他也看不懂,却是见着任知古四人均是嘉以赞许,心里不禁对萧业起了意。
‘呵,兰陵萧氏?被压三十年,我若起用他,他还不感激泣零?’
武承嗣暗暗一笑。
“嗯?史进也开始动笔了!”
突然姚崇又道。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去。
武承肆见着陆续现出赞许之色,心中又是一动。
也许……这史进也可以留意下?
“诶?陈子昂也动笔了。”
考官只是大略看一看考生的情况,就会移开关注,三千名考生,不仅仅是武承嗣有择取党羽爪牙的需要,朝中各派系也会趁机吸纳所需的人才。
……
不觉中,天色已过了晌午,萧业第一题写完,检查了遍,腾抄上卷,才向外招手。
这不是交卷,而是叫唤吃食。
不片刻,有吏员送来两张肉饼和一碗清汤。
因乡试连考三天,考生光吃干饼是不行的,是以制了肉饼,并由文昌帝君耗费文气保鲜,以防变质。
可以说,仅站在神灵的角度,乡试也比院试重要多了,不惜耗费香火之力。
两块大饼入腹,又有清汤调和着肠胃,萧业只觉身心俱爽,如今的他,已经入了道,修成无垢之体,气血两旺,自然不须如常人那样,饭后要小憩片刻,回复精气,不过萧业仍是微闭双目,调息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向试贴诗。
以建康为题作律诗。
律诗不同于绝句,要求字句、押韵、平仄、对仗严谨,由八句组成,每句七个字,每两句为一联,共四联。
萧业本能的脑海中浮现出李白的登凤凰台,不禁暗暗一笑,提笔书写。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洛阳不见使人愁。
“嗯~~”
萧业满意的点了点头,揭起诗贴,吹了两下,到底是李白名篇,读起来就是舒服。
在腾抄上试卷之后,又去看五经题。
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第一题来自于周易: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
第二题来自于尚书:其唯吉士,用励相我国家。
第三题来自于诗经:自以为始,岁其有。
第四题来自于春秋: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第五题来自于礼记:天子乃命将帅,选士练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
凭心而论,这五道题里虽然都没有玄机,考较的却是扎实的基本功,只有通读经史子集,旁征博引,才能信手答来。
默默思索了片刻,萧业提笔书写。
不觉中,一夜过去,到第二天正午,五道五经题答完,检查无误,遂腾抄入试卷。
其实考试考到这个阶段,比拼的已经不完全是学业,而是精力和耐心,萧业就亲眼看到,对面有两个考生考到人事不省,昏迷过去,被抬出了考场,显然是心态崩了。
不过这已经算好的了,在地球历史上,常有学子考到生出幻象,乃至于发疯,几乎每一场都会有这种人,而此世有文昌帝君镇压邪祟,最多也就是吐血昏迷,回去休息一阵子就能恢复,不至于搭上身家性命。
这实际上又是一次优中选优,乡试的出题与会试是一样的,乡试是进京之前的最后一次筛选,把心力、精力不合格者全部淘汰,只允许最优秀的考生进京赶考。
萧业暗暗摇了摇头,用过午膳,休息了小片刻,就开始解策论。
在乡试中,对策论的要求依然不高,主要还是看四书五经,经文是择取的标准,策论只是影响到名次排序,试贴诗的影响力最小。
策论也有五题,每一题都有两三百字,提出问题,要求考生以三到六百字作答,字数不足或者超过,都作废卷处理。
策论同样存在套路。
所谓判必通律,策必稽古,写策论必须从四书五经中择取圣人之言,指出圣人如何解决问题,还要把典故写出来,证明不是自己胡编乱造。
通常来说,考生缺少实干经验,写出来的策论大多如空中楼阔,虚浮不实,考官也不会对策论多做要求,只有在会试时,才真正看中策论,到了殿试,就只考一条策论。
萧业也控制着策论的水平,他给自己定的标准是言而有物,下笔不空泛,兼顾文彩,以免阐述过深,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毕竟文才领先,尚可说天赋异禀,但是没经历过的事,也能写的妙笔生花,这就有问题了,要知道,这是个道法显于现世的世界,虽然在文昌帝君的镇压下,几乎不可能有以术法作弊的机会,却也并未全无破绽可寻。
比如黄梁一梦……
让你在梦里经历一世,一觉醒来,什么经验没有?
又比如以符篆临时开启灵慧……
凡有这方面的嫌疑,都要尽量避免。
第六十五章 夜游秦淮
“江南道不愧为六朝故地,人文荟萃啊,今次考生质量之优,实为生平所仅见也!”
已经是第三天了,考试的最后一天,看着考生们头顶盘旋着的浓郁文气,袁恕己不由赞道。
“是啊!”
姚崇欣喜的点头道:“居然还有几个考生文气突破了五品,已达贡士层次,怕是两京亦不过如此了。”
武承肆也是看的两眼发亮,在他眼里,这都是武家将来晋阶皇族的根基,毕竟欲成大事,必先集众,武家就吃亏在根基不足。
早年支持媚娘上位的李义府、许敬宗、王德俭、崔义玄、袁公瑜、侯善业等人,或许是出于平衡的需要,也可能是小人得志,忘乎所以,上了位之后,为非作歹,陆陆续续的被皇帝清理了,可这也让武家认识到了文人的重要性,要不是这几个文人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硬顶着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的压力,媚娘能否当上皇后尚是两说之事。
如今皇帝病情日益沉垢,几至不能视事,太子又懦弱,正是武家壮大势力的大好机会,而且武承嗣也有私心,武家除了他,还有武三思,趁着乡试,他不仅要为武家吸纳人才,也要为自己招揽班底。
“时辰已至,收卷!”
任知古看了眼沙漏,已至酉时,天色渐沉,遂喝了声。
“咚!”
“咚!”
“咚!”
大鼓重重敲响,早已蓄势以待的吏员一涌而出,分收考生的试卷,每回到这时,都是吏们最欢乐的时候。
一场考试下来,有酒宴,有奖赏,但更重要的是,从一些还没作完的考生手中夺来考卷,逼迫签名,会有无以伦比的畅快感。
能在贡院里当吏员的,一般都是童生和秀才,这些人早断绝了科举路途,做个小吏,混吃等死一辈子,看着考生们朝气蓬勃,有望更上一层,哪里能不忌恨?
因此考生越是哭闹求饶,越是让他们心里畅快。
“嗯?”
一名吏员来收萧业的卷子,见着萧业桌面试卷整齐,缓缓睁开双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而且床褥也收拾过了,顿时不爽,哼道:“试卷都检查过了?可有别字犯讳之处?”
说着,不待萧业答话,自顾自又道了声:“就算有也来不及喽!”
随即就拿起萧业的试卷,糊名装入封袋,并暗暗留意着萧业的神色变化。
可惜了,让他失望的是,萧业不仅未有任何色变,还提醒道:“小心点,别糊歪了,届时你我都讨不了好。”
‘好可恶的嘴脸,好想把他的试卷撕成粉碎啊!’
这吏员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滋生出了一只魔鬼,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真这样做了,只怕中丞会请动王命旗牌将他斩于剑下,并祸及子孙后代。
很快的,吏员收了试卷悻悻而去,萧业依然留在座位等待,直至有钟磬鸣响,才起身离座。
考生们如潮水般涌出,均是面现疲惫之色,脚步都踉踉跄跄,连续三日的考试,让人心力交淬,这刻已经顾不得考的怎样了,只望饱餐一顿,再一觉睡到明日晌午。
但还是有不少人,呼朋唤友,呼啸而去。
萧业混在人群中,出得贡院,但见贡院门外一片混乱,喧闹不绝,萧业也不急着走,东张西望。
“萧郎!”
身边传来一声虚弱夹带着兴奋的呼唤。
萧业回头一看,正是蒋方,不禁问道:“考的如何?”
“哈~~”
蒋方哈的一笑:“还多亏了萧郎的考前冲刺,否则第一道四书题就把我难住了,虽然不是直接猜中题,但是提供了破题的思路……“
这一讲,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看的出来,蒋方的信心很足,有信心就是好事,萧业也不多问,耐心的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萧郎,蒋郎!”
这时,张检的声音传来。
就见张检带着张玉,还有王氏匆匆而来。
蒋方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
萧业讶道:“不是说不要过来了么?”
张检仔细打量着萧业,好一会儿,点点头道:“见着萧郎气定神闲,想来应是无恙,可我妹妹啊,就是不安心,非得过来接你,这时节道路又不通畅,迟了一点,索性还没走,总算没白跑一趟。”
张玉俏面微红,大胆的看着萧业道:“又不光是我,嫂嫂还记挂着表哥呢。”
王氏笑道:“好啦,总算是考完了,现在什么都别想,等伯玉和陆郎出来了,咱们就包一艘画舫,也来个泛舟秦淮赏明月,今日是八月十二,纵然不是八月十五,明月也足够圆啦。”
“诶?这倒是个好主意!”
张检眼前一亮,掏了两张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的,回头道:“快去订一艘画舫,今夜泛舟的学子必然多,迟了就没了!”
“请二爷放心!”
一名小厮接过银票,撒腿跑开。
说起来,当初铁无痕也是坑蒋方,给了一千两的现银,蒋方还哼哧哼哧的连夜藏于城外的苏候祠,不敢让人知道,如果直接拿银票,哪有这么麻烦?
萧业想着放榜不会在今天晚上,用不着提前准备窃取文气,倒也没说什么。
“萧郎,你……可有把握?”
张玉鼓起勇气,心情忐忑的问道。
萧业老老实实道:“这种事不好讲,但除非我运气差到极点,理应有些把握。”
王氏不由面色一黯,这倒不是她不想萧业中举,而是有急迫感了,现在萧业是秀才,张家虽是白身,却有钱,算是门当户对,可一旦萧业的功名落实,就是老爷,张家嫁女成了高攀,不说萧业愿不愿意低娶,就算娶了,张玉在萧家的地位也会降低。
放榜前定了名份,是糟糠之妻,榜后再定名份,有攀附的嫌疑。
‘也许?今晚是个机会?’
王氏不由看了张玉一眼。
张玉俏面微熏,星眸流转。
不片刻,陈子昂与陆文携手出来。
“表哥,陆郎,先别多说,我包了条画舫,今晚咱们不醉无归!”
张检挥手嚷嚷,随即又吩咐仆从回庄子,告之今晚不回家。
“哈哈,难得晴空月圆,我正有此意,倒是让张郎抢先一步了!”
陆文哈哈一笑,虽然面容憔悴,但精神不错,陈子昂也类似,显然考的还是很满意的。
陈子昂笑着点头,与王氏走在一起,张检拉上蒋方,与陆文汇合,几人行色匆匆,似是巴不得离开一样,只剩下了反应不及的萧业,与半低着脑袋的张玉,偷偷瞥着萧业,等候发出邀请呢。
“张姑娘,我们也走吧。”
萧业微微一笑。
第六十六章 秦淮画舫
这时代虽然民风开放,但此许规矩还是要讲的,张玉落后萧业半步,俏面带着微微晕红,眉眼间洋溢着欢喜。
萧业两世为人,哪里看不出张玉、乃至于陈子昂夫妻与张检等人的心思?
要说张玉也是美人难得,性情也好,现代人更没什么门第之见,娶了并不差,还可进一步加深与张家和陈子昂的关系,两姓之间,有什么比得上联姻呢?
而且这次回乡,怕是婶婶要为自己张罗婚事了。
魏晋时期,女性地位一直比较高,到了隋朝,独孤皇后更是压的隋文帝不敢纳妃,及武后掌权,女性地位又上了一个台阶,稍不留神娶个悍妇,一辈子有的受。
娶张玉,总比娶那些性情桀骜的大户女子要好。
只是一想到巧娘,萧业心里又是一纠,如果自己娶了张玉,巧娘会怎么想?娶了张玉心里还装着巧娘,会否对张玉不公平?
自己与巧娘之间,碍于礼法名份,在身份没有揭开之前,永远都没可能,这一天的到来,遥遥无期。
而张玉表态已经很明显了,自己又未于第一时间拒绝,形同于默许,现在回绝已经迟了,不但要背负上不义的名声,还会与张家反目成仇。
更重要的是,此世不同于现代,现代人为了爱,可以苦苦痴守,古代到了年龄不成婚,媒人会踏破门,宗族也会施加强大的压力,根本由不得自己。
“哎~~”
萧业叹了口气。
这感情的事,是一团糟啊!
“萧郎何故叹息?”
张玉轻声问道。
萧业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的心事,只是微微一笑:“你说这满街游人,面含欢笑,其中不乏素食寒衣之辈,难道他们就真的甘于清贫?”
好深奥哦!
张玉眸中立时闪现出崇拜之色,再看去,只见游人如织,处处欢声笑语,还不乏学子混迹于人群中高谈阔论,不过她关注的是一对对结伴同游的青年男女。
好一会儿,张玉侧着小脑袋道:“妾哪里知道别人怎么想,妾只想着自己,能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做一个贤内助于生已足。”
完蛋!
自己这是挖个坑往里面跳啊。
偏偏不知是嘴贱还是怎么着,萧业又问道:“张姑娘可有如意郎君了?”
这话刚出,萧业就暗道声不好。
果然,张玉满面晕红,低下头不走了。
“哎~~你们俩快点!”
这时,陆文回头唤道,还带着贼笑。
张玉仿佛犟上了,仍顿在路边不走,萧业只得拉住她的手道:“前面催我们了。”
“嗯!”
张玉这才借着袖子掩盖,紧紧反握住萧业的手,俏面由霁转晴,现出了笑容。
虽然萧业很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说,握着张玉的手并不觉得反感,反而心里荡起了微微涟漪,甚至以他的境界功力,都能清晰感觉到张玉脉搏的跳动。
难道这就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
……
秦淮河约二三十丈的宽度,水波微澜,随着夜色渐深,两侧的店铺渐渐升起了光亮,河里也陆陆续续有了大小不一的画舫,隐有丝竹声传来。
一般来说,画坊上有麽麽、船工、厨子、歌舞乐伎,婢女,又依着画舫规模,有一名乃至于多名青楼女子主持,不见得个个卖身,一部分仍是清倌人,只陪陪酒,唱唱曲儿,挨两记咸猪手已是容忍的极限,再过份就会翻脸了。
如果宾客坚持留宿,会找来红倌人,或者就是画舫上的其他女子。
红倌人与清倌人的唯一区别,是曾经也是清倌人,清倌人在梳拢之前梳辫,破了身之后,改梳髻。
又青楼女子多与文人士子,富商巨贾相交,为体现出格调,不能谈钱,但画舫一天运营下来,少则数两银子,多则十余银,数十两,乃至上百两,没有钱是不行的,因此麽麽的重要性非常大,相当于现代的经纪人,能从恩客身上薅出多少银子,全靠麽麽的一张巧嘴。
“哈哈~~”
张检回头招手,哈哈一笑:“诸兄台,今次小弟运气不错,竟请到了苏月儿苏大家,苏大家最喜士子,快来快来,莫让大家久等!”
张检这话也不算错,一些名气大的青楼女子是挑客的,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上她的画舫,当听说来客中有江都县案首陈子昂、扬州府榜首萧业,还有吴郡陆氏的嫡子,苏月儿欣然应允。
河岸边的码头,已经有一艘两层画舫搭上了跳板,长七八丈,船头船尾挑着通红的灯笼,表示名花有主,无主的画舫,挑的是白灯笼。
一名四十左右的妆容适中的麽麽站在船下,笑着作揖,唱道:“喜鹊船头笑,书香满堂报,迎得嘉宾来,篷敝辉自娆,老身给各位郎君夫人行礼啦!”
“麽麽容光焕发,风韵尤存,哪里能称个老字,今晚还多赖麽麽照料呢!”
张检笑呵呵的递了五两银子过去,顺势在麽麽的手上捏了一把。
萧业古怪的看着张检,没看出来啊,这小子原来还有这样一面。
张玉也觉颇为丢人,哼道:“二哥必是平日没少来这些地方,难怪学业不振,回家我要告诉娘去。”
“哎哟哟,小郎可折杀奴家啦!”
麽麽也不在意被占了便宜,捏了捏银子,面孔笑的如绽放的鲜花,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揣入袖里,才躬身笑道:“船上已备有佳酿,请嘉宾上船!”
众人被迎上船,入了船仓,仓里熏着淡淡的甜香,陈列精雅,湘帘棐几,猊鼎羊灯,净瓶中插着香花,掩映多姿,扉然画意,船仓与二楼楼梯,以一副仕女屏风遮挡。
仓中已有数名女子,身着窄袖袄裙,结着高髻,年龄参差不齐,从十来岁到二十来岁都有,颇有几分颜色,虽妆容清秀,却多多少少都有些风尘气色,美眸一扫,便现出喜意,显然对这一批的嘉宾颇为满意。
要知道,商贾固然一掷千金,却多是粗俗无礼之辈,兴起时,咸猪手揩两下油,也只能忍着受着,而书生学子相对素质高,交流起来更加随意。
甚至有运气好的,被看中了纳为妾,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妾们见过诸位郎君及夫人!”
众女双手扣在腰间,福了一礼,便于仓角就坐,调弄弦琴,弹拨琵琶,或轻吹洞箫,伴着悠扬的乐曲,有清丽的歌声升起。
这一时期的歌曲,受隋文帝提倡的华夏正声影响,多为南朝清商乐,虽北方燕乐盛行,但江南地界仍为清乐为主,风格纤柔绮丽。
第六十七章 上了贼船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帐里,举体兰蕙香……
“唱的好,看赏!”
张检又丢了十两银子下来。
还别说,唱的确实不错,虽是靡糜小调,却有独唱,有和声,配合娴熟,恰到好处的合唱更是点晴之笔,配着那眼神表情,让人无限暇想,声色也柔柔美美,可以毫不客气的说,现代的大部分女歌手都唱不出这种糜糜味道。
萧业如果有银子的话,也愿意打赏。
“哎唷唷,公子爽快人,老身代姑娘们谢过公子啦!”
麽麽欢喜的收了银子。
大唐对青年男子一般称郎,公子不是随便乱叫的,只用于豪门贵族子弟,既便是史进家大业大,也当不得公子的美誉。
换句话说,如果兰陵萧氏恢复了往日的荣光,萧业受得起一声萧公子之称,但现在只能称萧郎,这就是礼法的约束,可是礼法再森严,也抵不过白花花的银子啊,张检享受到了公子的待遇。
女子们见有银子赏下,芳心暗喜,唱的更加用心了。
“哈哈哈哈~~”
张检纵声大笑,整个一副败家子的模样。
几人也在歌声中落座,张玉本想与萧业坐一起,却被王氏拉开了,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这种场合,哪有自带女眷的道理,老老实实坐一边听听曲子,任他们男人逢场作戏。
王氏与陈子昂成亲有了好几年,爱情已经渐渐醇化为了亲情,对这方面看的很开,张玉却是颇为不愤,恶狠狠的瞪了萧业的背影一眼。
屏风后,又有脚步声传来,五名姿容更甚一筹的女子捧着一盅清茶,鱼贯下了楼梯,凤目一扫,就有了默契,分别挨着五人坐下。
“妾名殷殷,这是我家姑娘采惠泉水烹制的茗茶,请郎君品尝!”
坐萧业边上的女子,十七八岁年纪,姿容上佳,梳着髻,半倾身体,笑吟吟的奉上茶盅,几乎就要挨上萧业,但是分寸又把握的极好,那香喷喷的身子就差一点点不碰上,撩人的技艺显已炉火纯青,让人恨不能搂入怀里,大肆其手。
坐角落的张玉顿时紧张起来。
王氏则是好笑的打量着前面的几个男人。
张检与陆文毫不顾忌,一把搂住身边玉人的纤腰,那女子也顺势半偎入怀,吃吃低笑着,亲昵的奉上茶。
蒋方全身绷直,面孔涨的血红,一看就是个初哥儿。
陈子昴如芒刺在背,神色颇不自然,这也是没办法,谁叫他带着老婆逛青楼呢。
萧业倒是大方多了,前世功成名就之后,这种场面不是没经历过,穿的更少,表达的更赤果果的都有,眼前都不算什么。
“多谢姑娘!”
萧业微微一笑,接过茶盅,抿了一口!
张玉大为满意,不过仍是嘀咕了句,那么有风度干嘛?
王氏抿嘴扑哧一笑。
与人们印象中,只要进了青楼,使了银子,姑娘们会不顾廉耻的往你身上贴不同,多数还是保持着矜持,挑逗也恰到好处,除非如张检与陆文那样急色。
毕竟姑娘与恩客之间是一种搏奕的关系,越主动,越廉价,但是又不能冷场,需要主动挑起话题,一层层的展现自身的才艺,同时也是逐渐加码的过程。
本姑娘如此多才多艺,又貌美如花,难道你不应该多掏些银子出来么?
殷殷便是如此,谈吐风雅,不动声色的探听着萧业的底细,当得知萧业出身于兰陵萧氏,又是扬州府榜首之时,不禁美眸亮了起来。
这样的可人儿,才堪有与本姑娘共赴巫山的资格啊。
一时之间,席中满是呢喃细语,还伴着轻笑声。
“伯玉兄,悔否?”
这时,陆文怪笑着回头问了句。
“不悔!”
陈子昂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摇摇头道。
在这种场合,蒋方似乎也放开了,搂着身边美人儿的纤腰,学着陆文问道:“萧郎,悔否?”
张玉的小心肝提了起来。
萧业摇头笑道:“你呀,学谁不好,非得学陆文,他是真名士自风流,你我皆是寒门学子,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为何非得道个清楚明白,难得糊涂岂不是好,就冲着你有此问,也须罚酒三杯,来来来,酒怎么还未上?”
“好一个难得糊涂!”
楼梯上,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名着白色素服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转出,约十七八岁年纪,梳着两条小辫,及腰秀发如瀑布般披在背上,身材高挑,形体妙曼,清丽脱俗,仿如不食人间烟火,从月宫踏足凡尘的仙子。
这一刹那,每个人都被她吸引住了,想不到勾栏中竟有如此丽人,包括同为女子的王氏与张玉,均是生出了自惭形愧之感。
陈子昂、张检、陆文与蒋方身为男性,更是不堪,仿佛魂都要掉了。
青楼女子除了极个别魁首,一般十五岁梳栊,依姿色才情不等,收取数千至上万两银子,身份转变为红倌人,有几年的黄金期,二十岁后会渐渐过了巅峰,这时就需要考虑出路。
最好的自然是找个富家翁嫁了,做个妾,享受荣华富贵。
其次,改行做歌舞乐姬,这部分女子没有接客的义务,教坊司也不会强迫接客,但是收入不高,对于大手大脚惯了的红倌人们来说,仍需要时不时的接客以获取缠头补贴生活,只是多了选择权。
最次是自暴自弃,接客次数越多,身价就越低,为了维持奢侈的生活,又不得不大量接客,陷入恶性循环,直至连贩夫走卒给了钱都可以接待。
而这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还结着辫,显然尚未梳栊,只能说明不论才情还是容貌,均是一时翘楚,即便不梳栊也能为教坊司嫌到足够的银子,没必要急于梳栊。
萧业也是神魂一晃,单论起容貌,也就巧娘堪堪比拟,但巧娘才十三岁,身子骨尚未长开,远未及此女的风情万种。
好在萧业每天早起站桩练拳,都有天花坠顶,缓慢壮大着他的神魂,几个月下来,积少成多,又窍取位业文气,增长灵慧,怕是修道第二层的道人,论起神魂都未必比得上他,瞬间就恢复了清明。
‘此女有古怪,这是……上了贼船了?’
话说萧业也是修行中人,虽然在这女子身上并未觉察到真气流动,可仅以美色惑人神志,已极不正常,不禁暗叹张检真是好运气,随随便便挑个画舫行乐,都能碰上高人。
有春兰夏荷殷鉴在前,任何不合常理之事,他都不会小视。
第六十八章 苏月儿
“请问可是苏大家?”
萧业抱拳问道。
他这声音,清清朗朗,瞬间就使席中诸人清醒过来,念着自己居然会被美色所惑,不禁现出了愧色。
苏月儿也是微讶,妙眸打量了萧业片刻,可惜萧业早已运起了苏峻传授的遮掩气息之法,除了外放的文气,什么都看不出来。
要知道,她的媚术浑若天成,再配上天生的绝色,玩弄江东鲁男子于指掌之间,从未失过手,可今夜,却是被无声无息的破了,难道是此人文气过盛,竟惑不得他?
“妾苏月儿见过诸君,妾在上面看书过于入神,以致轻慢了诸君,还请担待则个!”
苏月儿暗暗摇了摇头,就双手扣在腰间,盈盈一礼。
“我等仰慕苏大家久矣,今日一见,于愿已足,岂敢怪罪,苏大家不必客气。”
张检挥手哈哈一笑。
苏月儿回头看了眼。
顿时乐声再起,有婢女奉来酒食,都是素雅精巧的小菜,雕着花,极尽机巧,酒水则是江南的特色黄梅酒。
苏月儿笑道:“寒舍鄙薄,望诸君勿要嫌弃,妾自尽三杯,以全轻慢之罪,同时也祝各位才子一举登科!”
身边有婢女奉上托盘,呈放着三杯黄梅酒。
苏月儿取过一杯,以袖遮面,一口饮下,再倒置酒杯,仅有数滴黄亮的酒液滴落。
“苏大家爽快!”
众人抚掌叫好。
苏月儿微微一笑,又连饮两杯,酒色微熏,俏面微红,更增了几分媚态。
张玉也回过神来,羡慕的看着苏月儿,又不放心的瞥瞥萧业,内心一遍遍的暗骂狐媚子。
“请诸君慢用,妾当以歌为君助兴!”
苏月儿将第三只酒盅放回托盘,便款款走到案前坐下,案上早已放置了一副七弦琴,拨弄了两下琴弦,开口轻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这歌一出,众皆愕然。
但是别说,由苏月儿那清清柔柔的嗓音唱出来,与杨洪基的深沉沧桑,再与萧业的青春活力相比,别有一番韵味,众人不自禁的打起了拍子,跟着和唱。
甚至张玉的眸中,都现出了自豪之色。
是的,这是她心仪男人做的歌,没想到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在秦淮河上传唱开来。
萧业却是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当面唱着原创作者的歌,这也太刻意了吧?
一个榜首,又有些才气,在寻常百姓眼里或许是天人,但对于青楼魁首来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就算自己考中举人也不外如是。
举人最高只能当到五品官,这还只是理论上,如海瑞那样的举人可说绝无仅有,实际上举人仕途的天花板是七品县令,区区一个七品官而己,艳名满秦淮的苏玉儿犯得着这样?
或许是对自己的未来投资?
可这样也说不通,毕竟考中进士,就得留在洛阳,几乎不可能再回到建康,对自己的投资又有何用?就不怕将来打了水漂?
难道真是佳人另眼相待?
这念头一出,就被萧业强按了下去。
孩子,现实点,别做美梦!
“好,好!”
不觉中,苏玉儿一曲唱完,陆文大声叫道:“绕梁三日,余韵不绝,仙宫佳音,不外乎?”
“陆郎过誉啦!”
苏月儿盈盈一笑,便向萧业道:“若非萧郎词填的好,妾焉能得陆郎夸赞,今夜晴空月明,泛舟秦淮,不知萧郎可有佳作?”
与众人所想的不同,萧业带着歉意拱了拱手:“请苏大家见谅,刚从考场出来,神衰思竭,实是不敢在大家面前献丑。”
这真是开玩笑,自己的诗词虽然来自于剽窃,却也是用一首少一首,是不可再生资源,哪里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只为搏美人一乐?
更何况美人儿要我献歌我就献歌,是把我当成舔狗吗?
我也是有心气的,好不好?
“哦?”
苏月儿眸中异色一闪,她能看的出来,萧业精气神完足,哪有半分神思困倦的模样?这分明是变着法婉拒自己,他是故意的,以此显示出与众不同,放长线钓大鱼?又或者真对自己不感兴趣?
本来她后面还有求索,但是萧业的婉拒形同于当头打断,苏月儿不禁瞥了眼张玉,这小姑娘虽然模样周正,算是个难得的美人,但和自己比起来差的远了。
“妾福德浅薄,倒是妄求啦!”
苏月儿的俏面,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凄然之色,随即强笑道:“妾再次谨祝各位鲤跃龙门,以此酒提前贺之!”
有婢女奉上酒盅。
“谢过苏大家吉言!”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
……
苏月儿不愧是名扬建康的魁首,轻吟浅笑,调节气氛自有独到之处,不觉中,已是深夜,哪怕是作为女人的张玉与王氏,都有不虚此行之感,对苏玉儿更是生不出任何轻视恶念。
“与诸位郎君促膝长谈一宿,妾自觉获益良多,在此先谢过了!”
苏月儿盈盈一礼,又道:“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诸位可于客房休息,妾不胜酒力,不便再陪!”
几人都清楚,这是主家下逐客令了,留宿画舫,也是可以的,舫中除苏玉儿,诸女可予取予用,仅凭姿色来说,倒也不算轻慢,无非再付出些银子。
果然,席中一众女子的妙眸射了过来,有火热,也有娇羞,在各自心仪的人儿面上打着转。
事实上酒宴于此时散去也是有讲究的,对于急色者,没什么好说,早就胡天海地了,但对于自恃矜持者,深更半夜散了席,不在舫上留宿还能去哪里?
这等于给舫上诸女一次开张的机会,又不过于耗费体力精力,毕竟下半夜,男人再猛也抵不过困倦,不会索要无度。
青楼女子通常都有绝活,不想和你纠缠,三两下就让你一溃千里,之后昏昏欲睡,再点上安神的香,一觉睡到晌午,付了银子,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可惜,这几人都不是寻常人,相视一眼,张检笑道:“劳烦苏大家相陪至半夜,已是不胜叨扰,我们也该告辞了,送我们上岸便是。”
众女眼里现出了失望之色。
凭心而论,这几人都是少年郎,又多金,正是姐儿最爱啊。
“妾唯盼与诸君再次相会!”
苏月儿再施一礼,便由婢女搀扶着,转到屏风后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船只缓缓靠岸,把众人送上码头,再悄无声息的荡入河里,随波逐流,只是船上的灯笼未换,依然挂着红灯笼……
第六十九章 文才之别
屋角,一盏纱笼小灯散发着蒙蒙幽光,牖窗半敞,皎洁的月华倾泄而入,苏月儿回了闺房,除去繁复的襦衫,换上贴身的广袖流云裙,遂坐于几前,托着香腮,凝视着仍在秦淮河边流连忘返的萧业众人。
“既是姑娘看中,为何不与之明说?以姑娘的风采,料他不至于拒绝,此人倒也有些才华,或许在争花魁上,能助得姑娘一臂之力呢。”
那麽麽侍立一旁,忍不住问道。
“呵~~”
苏月儿呵的一笑:“他对我起了防范之心,或许是我的火候过了。”
“哦?”
麽麽讶道:“他竟能看破姑娘的术法?难道他是修行中人?修行人又怎可能参加科举?”
苏月儿略一迟疑,沉吟道:“文气与才气极为相似,世人常常混淆,实则有天壤之别,文气的本质是众生愿力,是文昌帝君受了香火再赐予应试考生,以维持文运昌盛,本质上仍是香火。
位业在,香火在,位业去,或者身故,香火复归于文昌帝君,并且经过一轮轮的赐予再回收,可借学子的学业凝练香火,使之越发纯粹,以期举霞飞升,成就真神位业,当然,由香火化为文气,也可保护学子明心见性,不受邪祟侵染,实乃两全之举。
而才气来自于自身灵慧,曹子建曾被誉为才高八斗,那时还未有科举,才气悉数归于自身,麽麽不说我还没留意,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此人的才气极为纯粹,似乎只是单纯的才气,并不含有文气,那他受位业而来的文气在哪里?倘若没有文气,他的位业又从何而来?”
“竟有这等事?”
麽麽连忙打开另一扇窗,开启灵目看去。
果然,萧业头顶有白气冲天而起,寻常修行人确实难以分辩文气与才气之别,可她们这一支,专以众生的七情为欲为薪柴,入世再出世,修炼太上忘情大道,对文气和才气还是能分清的。
说到底,文气来自于香火,几经淬炼,性质无情,而才气来自于人的灵慧,与一个人的根情与性情息息相关,乃有情产物,萧业头顶只有才气,没有文气。
“咦?姑娘,还有两人有古怪!”
麽麽又看向了张检等人,发现陈子昂与陆文,身负文气极少,只相当于童生水准,缺了秀才文气。
这就古怪了啊,文气上哪儿了?
苏月儿也看去,秀眸微眯着,随即一丝狡黯闪现,回头笑道:“世上颇有几门遮掩气机的妙法,此人是否修士暂时不便断言,不过我与他旬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届时再请他助我好了。”
麽麽不解道:“今晚姑娘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如何再能请他相助?”
苏月儿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噢!”
麽麽却是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老身明白啦,此子诗词确有独到之处,老身观江东地方,尚无人能及,此子若肯出手相助,今次宗门大比,姑娘或能独中花魁,不仅于修行大有好处,宗内长老也会对姑娘青睐有加,老身先给姑娘贺喜啦!”
“待过了再说,况且夺了魁首有失身之灾,未必是好事,除非……他能超出我的期许,给我带来意外之喜。”
苏月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
天亮了,萧业等人也回到了庄园,一夜未眠,对于萧业不算什么,其他人却是两眼惺松,不停打着哈欠。
张玉或许是担心在萧业面前失态,强行忍着,可那眼睛,都似要睁不开了。
“洗洗睡了吧,下午再出来活动!”
张检嚷嚷道。
“这……”
陆文颇为犹豫。
萧业笑道:“七天后才放榜,不会这么快的,大睡一觉,应是无妨,对了张郎,我有一事相询,昨晚怎会那么巧,订到了苏玉儿的画舫?”
“有问题?”
张检对萧业还是有几分了解,不禁问道。
萧业道:“秦淮河有上千艘画舫,而建康地界,能称得上魁首的青楼女子,不会多于五人,我们考科举,每回皆是数百取一,一步步杀上来,凭什么考完取个乐子,就中了头彩?”
陈子昂心中一惊,也道:“我不怕夫人多心,此船皆为丽色,极为罕见,而我等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之人,难不成是故意接近?”
张检立刻招手:“你过来,说说是怎么订到画舫的?”
那小厮施礼道:“回二爷,当天傍晚,小的拿着二爷给的二百两银票去订船,想着几位爷人才难得,要订也得订气派一点,因此沿着河,一路搜寻,就见这艘,格外合适,遂下了定。”
从表面上看,小厮的应答没什么不妥,不过联系众人见到苏月儿的失神,萧业心中一动,问道:“你去订船时,是否对沿河其他画舫视若无睹?”
顿时,小厮浑身一震,现出见了鬼般的表情道:“萧爷怎知晓?小的本来没在意,经萧爷提醒,好象是这样,就象心里揣着事,走一路迷糊一路,直到见着苏大家的画舫,心里才定下来。”
“好哇,原来是被妖女算计了,我说那苏月儿怎么美的不象个人呢,没准儿就是狐狸精变的!”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此世又是道法显圣之世,经小厮一说,均是恍然大悟,陆文便是大怒道。
“咳咳~~”
张检尴尬的咳嗽两声。
“小的不长眼,请二爷责罚!”
那小厮倒是机伶的很,忙跪了下来。
“此事与你无关,退下罢!”
张检挥了挥手。
“谢二爷!”
小厮称谢退后。
萧业则是道:“我们都有位业在身,寻常妖邪害不得我们,再说那苏月儿似无恶意,纵有图谋,候着便是,阿呼~~”
正说着,萧业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出来,以免太过于异常,才道:“诸位,我先回房了,下午见!”
“下午见!”
张玉也揉着眼睛,去往另一边。
陆文与蒋方纷纷告辞。
王氏这才道:“表弟,你看如何,可能说成?”
张检哈哈一笑:“都牵手了,还能不成?难道我妹妹的手白给他牵了,过两日请表哥探探萧郎的口风。”
陈子昂想想也是,纵观萧业与张玉的相处,还是颇为投契的,关键是,牵了手啊!
男女相处,搂抱或者勾肩搭背,多是带有呷玩的性质,唯有牵手,才情真意切,所谓十指连心,牵上了手,才连上了心。
“不错,过个一两日,我就与萧郎说说,他若允了,可算私订终生,表妹仍是糟糠之妻,回江都寻个好日子,便叫媒人上他萧家提亲。”
陈子昂信心大增,微笑道。
第七十章 情场初哥
众人回到房里,稍作洗漱,就各自入睡,一直睡到下午才纷纷起床,用过晚膳之后,陆文与陈子昂强烈要求入定,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错过文气是一辈子的损失,而付出的代价无非是辛苦点,这几日连续入定而己。
三人叫上蒋方与张检,神秘兮兮,授予了入定之法。
听得能窍取文气,用以增长灵慧,蒋方是又忐忑,又期待,对于张检,则是未雨绸缪,先熟悉了入定,为下一轮科举提前做准备,其实即便不窍取文气,坚持入定对于凝练精神力,净化身心也是有好处的。
不觉中,几个时辰过去,众人相继从定境醒来,虽是一无所得,却是早已料到,倒没什么遗憾。
“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去庄子里走走。”
陈子昂提议道。
“索性再叫些酒菜,吃到明天早起!”
张检会意的哈哈一笑,叫上陆文蒋方,踏步离去。
深夜的庄园,树影婆娑,一层薄雾如轻纱般披在大地上,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黄狗的吠叫,陈子昂与萧业并肩漫步在树丛中,想了想,决定不和萧业绕弯子,直言道:“萧郎,这里没有外人,愚兄冒昧问一句,我那表妹如何?”
‘来了!’
萧业暗道一声,不过这两日里,他已经有了决定,既然一步登天不可得,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话说张玉很不错了,小家碧玉,性情温顺,虽然不比巧娘天生绝色,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娶妻要娶贤,一个贤淑的妻子,比什么都重要,张家只是寻常商贾之家,位份不高,张玉进了门理应不会骄纵,他需要未来的妻子能包容巧娘。
“张姑娘秀外慧中,钟灵毓秀,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萧业感慨道。
“哈哈~~”
陈子昂哈哈一笑:“萧郎此言大赞,我这表妹啊,不仅端庄明艳,还是个实心眼,愚兄观你二人颇为投契,遂自告奋勇,做一回鲁仲连,不知萧郎可愿与我表弟家结秦晋之好?”
萧业肃容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只是通家之好乃是大事,并非我能私自订下,请伯玉兄暂时勿要外传,还须容我回家禀报过婶婶。”
“此乃应有之义!”
陈子昂心情大好,只要萧业应了就成,他打算回江都后,带着妻子和张检兄妹去萧业家里拜访,让杜氏亲眼看一看张玉。
张玉要人有人,张家要财有财,他相信杜氏会满意。
因萧业同意了婚事,陈子昂感觉彼此间又亲近了一层,接下来的言谈多了几分随意。
不片刻,酒菜来了,五人就着月光席地吃喝,高淡阔论,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当然,男人的话题向来不离风月,谈的最多的便是昨晚的画舫之行。
其他人都还好,蒋方出身贫寒,见识少,眼界窄,趁着几分酒兴,痛心的叹了口气:“不知今生与芊芊姑娘可否再有相会之期!”
四人愕然相视,芊芊就是昨晚陪着蒋方的女子,十七八岁,容颜娇艳,身材饱满,当时就有些不正常,感觉蒋方似乎被套住了。
萧业常说穷人底限低,这在蒋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个穷吊丝,乍见美色,对自己百般温柔,又处于少年情窦初开之时,生出情愫是很正常的,换句话说,青楼姑娘们钓的就是蒋方这样的凯子。
多少年轻学子过不了色这一关,落得个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的结局?
当然,如果是阅尽花丛的老手,或者家底殷实,不乏与各色女性相处的经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陆文不由劝道:“蒋郎,恕我说句冒犯话,秦淮河上,这样的姑娘多的是,看似情深意切,实则九窍玲珑,你取的是她的色,她取的是你的财,逢场作戏而己,此刻你惦念着他,那你可知她正在做什么?”
瞬间,蒋方面孔胀的通红,双手剧烈颤抖。
这还用再说么,指不定正偎身于别的男人怀里,调笑搂抱,甚至同登床榻,共赴巫山都有可能。
张检也要劝说,萧业忙打眼色止住,他能看出来,蒋方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一旦难听话出口,即便揭过去,也会留下裂隙。
张检陆文少不更事,说话不经脑子,但自己是四十岁的老腊肉啊,哪容这等事情发生,遂问道:“蒋郎对芊芊姑娘知之多少?”
“这……”
蒋方回复了少许正常,脸一红,吞吞吐吐道:“我把我的什么都和她说了,她说……钦慕我的品质,将来必成大器,说她喜欢我,只可惜残花败柳无颜相配,我就说……我不在乎,我愿意娶她为妻。”
卧草!
居然私订终生了?
张检、陈子昂与陆文均是大为惊愕,这也太初哥了吧?
三人同时望向萧业。
萧业问道:“那她如何答你?”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的很开心!”
蒋方幸福的笑道。
萧业也是无语了,人家明摆着在敷衍你啊,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又道:“身处泥沼,却率性情真,尤为难得,蒋郎如不计较芊芊姑娘的经历,倒也是一佳偶,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娘知道么?”
顿时,蒋方如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是的,官员不许以妓为妻,虽然蒋方还不是官,但他有志于官,他娘对他的期许也很大,娶了芊芊,就是自毁前程,永无出仕的可能,甚至学政都能为此夺了他的功名,可想而知,真出了这事,他娘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多谢萧郎当头棒喝,我差点犯了迷糊!”
蒋方站起来,长身一揖,随即却面色一垮,喃喃道:“那我该如何是好?就这样放弃芊芊姑娘?她身处欢场,强颜欢笑皆是被逼无奈,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忍坐视?”
他对萧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把萧业当成了主心骨。
萧业暗暗一笑,蒋方的娘,就是蒋方的命根子,拿捏起来,比什么效果都好,随即摆摆手道:“你先坐下!”
“诶!”
蒋方坐了回去。
萧业才道:“此事的关键在于你自己,你若考中,成了举人老爷,纳她做妾是她的福份,料你娘不会反对,若是今科不第,可找个机会与她说清楚,问她可愿等你,由此亦可窥出此女本性,她若不愿,那是她自己目光短浅,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陈子昂点头道:“萧郎说的才是正理,一切待得放榜再作分晓。”
“多谢诸兄开异,我明白啦!”
蒋方现出了患得患失之色,重重叹了口气。
“此刻多想无益,横竖只有数日工夫,来,先干了这杯!”
萧业举杯笑道。
“干!”
众人纷纷举杯,蒋方或许揣着心事,猛仰脖子,一饮而尽!
第七十一章 全中
天亮了,众人才各自散去,由于萧业的态度已经明确,陈子昂夫妻与张检,待萧业大为亲热,当作了自家人,张玉则是羞红着脸,一改往日的亲昵,走哪儿都避着萧业,却又时常留意着萧业的动静,矛盾中透着喜悦。
‘哎,美人恩重啊!’
萧业暗暗叹息。
蒋方则是心神不宁,好几次入定,都要萧业从旁辅助,才能静下心神,可见对芊芊用情之深,众人也是动容,毕竟是性情中人,情深到了极处,由不得人不钦佩,甚至张检还和陆文私下里说,倘若蒋方中了举,就凑个几千两银子,替蒋方把芊芊从勾栏里赎出来。
不觉中,已是入定的第六日,仍没有动静,就连萧业都有点沉不住气。
这日傍晚,萧业、蒋方、陆文与陈子昂均处于定中,张检、张玉与王氏在门外守着,不时向屋里窥看,连晚饭都顾不得。
谁都知道今日是阅卷的最后一天,过了子时,将封卷,明日一早放榜,在子时之前如果还没有文气降临,几乎可以断定落榜。
“不可能吧,一个扬州府榜首,一个江都县案首,陆郎蒋郎的才学也算不错,怎会到现在都没来?”
张玉沉不住气,焦急的跺着脚,却又刻意不发出声音。
“再等等,再等等,到底是乡试,由中丞与朝廷下派的侍郎主持,晚点正常!”
张检擦了擦额头的汗。
萧业已经与张玉私订了终身,是直接的姻亲,论起关系,比之陈子昂更进一层,萧业能否中举直接关乎张家在未来一段时间的布局,他也急啊。
王氏更是心神不安,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快看,快看!”
突然张检惊喜的叫唤。
就见萧业徐徐睁开了眼,一脸的轻松惬意之色。
是的,终于等来了文气灌顶,比之秀才位业几乎庞大了十倍的文气注入顶门,转化为才气,让他的才气臻至六阶顶峰,顶级贡士的级别,如不出意外的话,以此水平参加殿试,至少一个二榜进士在手。
再具体到个人,灵慧得了大幅增长,当真是思维清明,一念瞬息,打个最直观的比方,以前一篇万字文章,至少要通读两三遍才能背熟,如今一目十行他都有信心一字不落的背诵出来。
而且不是死记硬背,是在阅读的过程中同步理解,效率不知提高了几许,要是再叠加咏叹诵读法,他自己都不敢想象了。
‘果然是举人位业,能当官就是不同!’
想到这,萧业心中一动。
文气可以窃取,那官气呢?
文气来自于文昌帝君,官气来自于朝廷的气运,窃取朝廷气运,形同于造反,难度也会远远大于文气,但萧业是李唐嫡系,皇帝皇长孙,自带精纯龙气,窃取官气不会很难,再因着他的真实身份,窃取李唐官气,是左手倒右手的性质,也不会伤及李家根基,在心理上更不存在负罪感。
我自己家的东西,我拿点怎么了?
唯的一难点,是封官授爵具有突发和不可预知的性质,总不能自己预估着要当官了,就开始打座入定吧?这就需要在接到任命时瞬间入定。
略一沉吟,萧业暂时放下,在考中进士前,他不会出仕,有时间慢慢摸索。
随即又心神一敛,默默感应着自己的才气,虽然不懂灵眼之术,看不见,但自己的才气还是能感应到的,那外放的才气中,儒家与法家进一步融合,平行的网状丝线互相缠绕,一为儒,一为法,完全可以想象,随着才气增长,将来儒法二道完全有可能彻底融合,儒即是法,法即是儒,不会生出如地球那种儒皮法骨之类的产物。
同时再一感应,自己的真气也壮大了一截,丹田中,氤氲气团的密度随之增加,并且心里隐隐有种预感,第二次劫数就在不远了。
“吁~~”
长长吁了口浊气,萧业蹑手蹑脚的下床,来到屋外。
“萧郎,可是中了?”
张玉期待的问道。
“嗯!”
萧业含笑点头。
“啊!”
张玉低呼一声,不自禁的抓住了萧业的手,随即反应过来,正要甩开,却被萧业反握住。
“放手!”
张玉红着脸嗔道。
“你哥让我放我就放!”
萧业无赖道。
张玉横了一眼过去,牵性手腕轻翻,与萧业十指相扣。
还别说,心手相连确实有道理,那一瞬间,萧业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张检与王氏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双双笑道:“萧郎,恭喜了。”
“伯玉兄与陆郎也该快了!”
萧业微微一笑!
这倒不是他安慰王氏,而是对过了考题,从水平来讲,陈子昂与陆文只比自己差了一线,中举不在话下,唯有蒋方不好说,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
果然,没多久,陈子昂与陆文相继苏醒,都得到了举人文气灌顶,化为自身才气,众人又是一番祝贺,只剩下蒋方还未醒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觉中,已近子时。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对蒋方不再抱有期望,甚至张检都叹了口气,已经准备下一届和蒋方一起考了。
谁料,在子时还剩最后一刻的时候,蒋方醒了过来,发出透着欢喜的尖叫!
“蒋郎,如何?”
萧业能感受到文气灌顶时的波动,明知蒋方中了,仍是问道。
“中了,中了,我中啦,哈哈哈哈~~”
蒋方狂笑着撒腿跑出屋外,扑通跪在地上,向扬州方向重重磕着头,笑着笑着,就大哭道:“娘,娘,我中了,我中了,你儿子中了举人,是举人老爷啦,儿子终于可以奉养您了,呜呜呜~~”
夜空中,就听到蒋方撕心碎肺的哭声,众人本想拉起蒋方的,都纷纷顿住了脚步,心有凄然。
也确实,对于萧业、陈子昂与陆文,中举是锦上添花,但对于蒋方,是真正的改换命运,不能说一步登天,却成了实实在在的老爷,哪怕不授官,也能享受免税徭役的好处,乡邻会纷纷投佃,仅仅是收租,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命运得到了巨大改变。
“想不到,竟是四人全中,也算一段佳话了!”
王氏美眸从蒋方身上移开,感慨道。
每个人心里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陆文和陈子昂还好些,本身水平在这里,但蒋方以其知识面与才学,原先只是童生的位格,却是仅仅数月之间,就被萧业硬生生的拉进了举人队伍。
这要说出去,简直耸人听闻。
“哥,你也要努力啊!”
张玉挥着拳头道。
“恨不早识萧郎,下一届,看我的!”
张检深吸了口气,猛一点头。
第七十二章 解元
夜深了,张家庄园里仍是欢声笑语,大摆宴席,连张修都携着妻儿赶来道贺,这可是四个举人老爷啊,虽然没有张检让他有些遗憾,可这四人都与自家有联系,而且张检才十七岁,下届再考也来得及,他似乎看到了张家经两代伏枥,终可志在千里的美好前景。
要不是明日一早还要看榜,今夜注定不醉无归。
渐渐地,天色亮了,众人去往江南道总管行辕。
总管行辕位于原丹阳郡城,是六朝时丹阳尹的驻地,地处秦淮河南岸,乌衣巷以北,距离长干里不过三两里路。
此时已人头涌涌,三千秀才围在门前,文气冲天,各自的仆从,车马,把总管行辕围的水泄不通,另还有不少贩夫走卒,借机做生意,甚至一些青楼姑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对着学子们指指点点。
远处,戴着帷帽的苏月儿遥望萧业等人,讶道:“四人参考,居然四人全中,当真是一段佳话,难道其中有人身负大气运?”
给萧业陪过酒的殷殷笑道:“芊芊妹妹,那个蒋方不是说要娶你么,正好,你嫁给他,他是举人老爷,也不算辱没你吧?”
“哎~~”
芊芊叹了口气:“如我们这样的女子,早已名声狼籍,现在是我配不上他了,再说我若跟了他,就得相夫教子,还怎么游戏红尘,摄取七情六欲以助修行?”
“嗯!”
殷殷点头道:“这倒是实话,你跟了他还与别的男人欢好,他岂能容忍,早晚将你扫地出门,情份都没了,这些男人啊,不就是一副臭皮囊么,那么着紧做什么,真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那蒋老爷若是念着你,你就和他把话挑明,嫁给他,或是给他做妾都可以,但是不能干涉你的私事,看他愿不愿意。”
“哎唷唷,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头上绿油油,肯定不愿啊!”
麽麽怪叫一声。
芊芊摇摇头道:“此人也是傻了,居然要以妓为妻,算了,不提他,其实我更担心师姐,师姐不肯走我们的道路,非得以红丸修法,若是成了,固然非我等所能仰望,却也劫难重重,盖因元阴不能与阳精相合,久而久之,阴气过盛,引发劫数,尤以情劫最为难渡,稍有不慎,身心俱陷,万劫不复,我观师姐眉心隐有红鸾星动,怕是情劫要来了。”
苏月儿自信的微微一笑:“我辈修士,自当排除万难,区区情劫,怕他作甚,话说天下间,又有什么样的男子,能俘获我的芳心?”
殷殷笑道:“也是,能破师姐心防的男子,怕是还没出生呢,我倒是希望,能引发师姐红鸾劫的那位越优秀越好,届时师姐渡劫成功,必能俘获他的身心,反拜倒在师姐的石榴裙下。”
“诶,出来啦!”
突然芊芊惊呼一声,就见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列列甲士鱼贯而出,整顿着秩序,广场上的喧嚣戛然而止。
江南道总管任知古阔步迈出大门,身后跟着手捧黄榜的学政王珣、礼部侍郎武承嗣、兵部侍郎姚崇与大理寺少卿袁恕己。
任知古朗声道:“大唐永淳二年八月,江南道乡试一百三十名举子已悉数择出,明日,总管行辕会同礼部将于玄武湖蓬菜仙岛举办鹿鸣宴暨建康地面花魁大赛,此为风月之赏,亦为礼部助力,望中试举子莫要迟来,鸡鸣山脚有渡船将各位送去!”
大唐受六朝遗风影响,风气开放,没有地球明清那么严苛的规条,官员向来不惮于踏足风月场所,甚至还引为雅谈,顿时,下面彩声阵阵。
任知古满意的捋了捋胡须,手一挥。
学政王珣将黄榜悬挂在了照壁上。
“解元,扬州府萧业!”
“谁是解元公?”
黄榜第一位,便是萧业,高中解元!
众人纷纷翘首询问,萧业却是一怔,略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解元?”
苏月儿美眸眯了眯,灼灼打量起了萧业。
“解元公,恭喜啦!”
陈子昂等人笑吟吟抱拳,虽然早知萧业中了,但解元还是让人意外。
“解元公,恭喜恭喜啦!”
总管行辕里,早已经准备好的吏员敲锣打鼓过来,奉上举人书凭,并抖开衣衫,给萧业披上。
举人的服饰是细蓝布襕衫,虽然是布料,但是受原料与工艺限制,直到明代,细软布比之绢帛更加昂贵,一匹绢普遍在十两银子,而一匹松江细软棉布,值百两银子。
冠帽则是二梁进贤冠,是举人与五品以下官员居家常备梁冠,三梁冠是进士专用。
萧业一袭行头上身,顿时英姿逼人,让众人都是喝彩,赞着:“好一个少年郎君。”
张玉更是通红着脸,都移不开眼了,美眸中满是自豪之色。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萧业称了谢,掏出备好的银子,每人五两,不多也不少,正符合他的身份,打赏给报喜的吏员。
吏员们喜笑颜开,称谢离去。
自解元以下,第二名称亚元,是来自于建康府的秀才周谨,据说是周瑜的后代,那处也是热闹异常,只是周谨显得不大痛快,不时以考究的目光瞥向萧业。
“表哥,你中了经魁!”
“陆郎中了亚魁!”
乡试第三至五名,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陈子昂位列第三,出乎意料,史进位列第五。
又一群吏员带着笑容来报喜。
“噢,又是最后一名!”
蒋方搜索着榜单,突然怪叫一声,猛一巴掌拍在额头。
一百三十名!
府试三十名,乡试一百三十名,回回末班车,可是不要小看末班车,考第一是实力,敬陪末座是运气,连续两回,蒋方都撞了大运,又有几人能为?
‘吉祥物啊!’
萧业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要验证蒋方是否吉祥物,还要看贡试,考中贡士最后一名,才能检验成色,而贡士最差,也是两榜同进士,进士进翰林院,同进士可以直接外放出京,做小县的知县,或者大县的县丞。
人群中,蔡先生也怔怔打量着蒋方,连续两次走运,就不能以运气视之,应视为气运,可是任他怎么看,蒋方都是寒薄面相,这种人怎可能有气运?
他满是不解,同时又有了悔意,如果当初不是利用蒋方去陷害萧业,而是着力培养,接济他,此人现在已经在史进麾下听命了。
要知道,读书人是有傲骨的,让一个举人甘心听命,需要让渡相当的利益,但从微末培养又不一样,只需要一点点的投资就能获得巨大的收益。
‘难道那小子果真是自己的克星?’
蔡先生不禁望向萧业,眼里杀机越发旺盛。
第七十三章 同步发售
看着蒋方穿上举人袍服,显得英俊秀挺了许多,殷殷不由笑道:“蒋老爷穿戴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呢,尤其此人回回榜末,显然有大气运在身,你就不再考虑下从一而终?”
“这……”
芊芊颇是为难,气运这东西玄之又玄,受天道遮掩,迷雾重重,哪怕最精擅于望气的道人都看不出气运形迹,只能根据过往轨迹分析判断。
如果亲蜜的伴侣身怀大气运,对于自身的修行会有极大裨益,倒不必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了,辅以别的手段,依然事事顺心,可万一蒋方的气运至此而终,冒然嫁了过去,结果一无所得,再要是与别的男人欢好的话,就会背负上污名孽债,难以洗刷。
门中有三位祖师,妺嬉、苏妲己与褒姒,因身负恶名,罪业过大,哪怕修为已登峰造极,都不敢举霞飞升,一旦脱离冥府,孽债会化为业火焚尽自身,形神俱灭。
升仙的最后一劫是业火红莲,一生的罪业都会化作业火,唯有归还了因果,了结了罪业方能渡过,多少距升仙只差临门一脚的大能因畏惧业火反噬,只能躲藏在冥府中不敢现身阳世。
但冥府并不是避难所,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冥气,如不满足本能量层级,就会一层层的跌落,越跌越低,越落越快,直至堕入冥府十八层,神魂俱灭。
甚至有更多,不及跌入十八层,便已身消道死。
兰陵萧氏本是帝王偏安之业,有资格立足于冥府第二层,现实却是处于第三层,这正是达不到第二层的能量层级,整体降入了第三层。
虽然冥府提供了种种谋生手段,但无论是谁,都须上交天税,税额与身份修为相关,概不例外,总体上是入不敷出,除非能得到阳间的贡奉献祭。
这也是萧岩的妻子李氏看中萧业进奉文气的根本原因,否则以家里的状况,几十年内,就会跌入环境更加恶劣的第九层。
很多维持在冥府第一层的道统王朝,依靠阳间祭祀填补亏空,一旦阳间道统断绝,对于冥府的祖师爷们,将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天道的自然循环,将旧人化作养份,生出新的生命,吐故纳新,谁都逃脱不了,除非升仙。
可是在阳间都成不了仙,处于阳间阴暗面的冥府,成仙的难度提高千百倍都不止,所以说,儒释道,诸子百家最重道统,谁能在阳间取得主导地位,谁就能在冥府苟下去,甚至捕捉到一丝升仙的机会。
“还是再等等吧,他若能考中进士,说明确实身怀大气运,我也不求正妻,安心给他作妾,自此之后只服侍他一人便是!”
好一会儿,芊芊才摇了摇头,又道:“其实师姐才最让我放心不下,眼见要渡情劫,又赶上选花魁,哪一头都不能落,宗门一枝三脉,嬉莲儿师姐师承妹嬉祖师,姒彩儿师姐师承裹姒祖师,这几年来大出风彩,唯有我们这一脉,自贞观起隐有衰败之相,亏得出了师姐带着我们,才扳回少许。
不过明日就得选花魁了,万一师姐落败,些微的兴旺景象会立刻化为乌有,可是我更担心师姐夺了花魁,红丸或许不保,形同于自断道途,哎呀,真真是为难死了!”
苏月儿微微一笑:“若真是如此,也是命数使然,走罢,我们也该回去准备了。”
“嗯!”
众女点了点头,沿着秦淮边慢慢走。
“解元公力作,新科解元公力作,《西厢记》一两银子一本,数量有限,卖完为止!”
“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落魄书生,一见钟情,私定终生,虽张君瑞屡现不凡,岳母却一再反悔,还有未婚夫心怀不甘,苦命鸳鸯能否修成正果,全在书中,快来买啊!”
就在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传出叫卖声。
“呃?解元公,不会是他吧?”
“没听见新科解元公吗?不是他还能有谁,才中了解元,就有书籍发售,看来是准备良久,他就这么有信心自己能中解元啊?”
殷殷与芊芊满脸不解之色。
“去看看吧。”
苏月儿也大为好奇。
几人移步走入书店。
书店里已经有了十余人,在伙计的推荐下翻阅西厢记。
张检给的批发价是五钱银子一本,零售价直接翻倍,一方面是书的质量好,卖了一辈子书,翻一翻就知道好坏,另一方面是解元公的名头,如果萧业只是寻常中举,最多卖到七八钱银子,一个解元,两钱银子是值的。
“几位姑娘,可是来买西厢记?这书天不亮才到,包姑娘们看了废寝忘食,爱不释手!”
掌柜笑咪咪的递来一本西厢记,芊芊伸手接过。
‘天不亮?’
苏月儿却是注意到关键之处,秀眸眯了眯。
子时封卷,天亮放榜,这是否可以视为萧业在封卷之前就已得知自己中了举,遂连夜把印好的书册分发书店,一俟揭榜,正式开售?
那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提前中举?
要知道,凡贡院考官文吏,放榜之前不许出门,向里面送食物清水,也是用绳子从围墙吊过去,不开门,基本上杜绝了向外传递消息的可能性。
而且贡院有文昌帝君守护,任何外来道法都瞒不过文昌帝君的感应,这只能说明,萧业能提前知晓,是与名字上榜那一刹降临的文气有关。
再回忆起之前给萧业望气,头顶尽是才气,没有一丝文气。
‘呵,倒是好手段,竟能窍取文气据为己有,也是胆大包天,竟敢窃取文昌帝君的香火!’
苏月儿终于确认,萧业有窃取文气的手段,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师姐快看,这书写的真好!”
这时,殷殷唤道。
“哦?”
苏月儿凑头看去,还没看完一页,就入了神。
当时的大唐,哪有什么小说,既便有,也是志怪一类,或者虬髯客,红拂女等侠客小说,写法粗糙,多以叙事为主,哪曾见过如西厢记这类刻画鲜明,入木三分的写法?
“夫君,这书写的太好了,买回家看吧?”
“一两银子呢,太贵了吧?”
“哎呀,不贵,最多我少用点胭脂水粉便是!”
“好吧,好吧!”
书店里的一对小夫妻,付了一两银子,买了本书走。
姑娘们,姑娘们?”
掌柜的收了银子,乐呵呵的提醒。
“拿五本!”
芊芊不舍的移开目光,从荷包里摸出一锭官制五两纹银。
“诶,承惠五两,姑娘们慢走,欢迎下回再来!”
掌柜喜笑颜开,把书包好,热情的将众女送了出去。
“掌柜,我也来一本!”
“这书写的太好了,也给我拿一本!”
店内又有嚷嚷声传出。
第七十四章 法明
次日一早,萧业、陈子昂、陆文与蒋方身着举人冠服,乘牛车去往鸡鸣山脚赴鹿鸣宴。
鹿鸣宴得名于奏诗经中鹿鸣篇乐,用以祝贺考生中举,本是纯粹的文宴,但大唐风气开放,趁着举子云集,有诸多官员巨贾参加,教坊司也有趁机大捞一笔的想法,遂把选花魁摆在了鹿鸣宴上,与乡试同期。
这是雅事,更关乎到白花花的银子,历届花魁,身价最高者三十万两,自有富商巨贾买单,其余亚魁、次魁身价也极为不菲。
不要以为富商舍不得出这几十万两银子,本质上这是一种利益交换,既名正言顺的向朝廷上了贡,又能夺得美人儿的红丸,何乐而不为?
一场花魁选下来,至少有数十万两银子的收益,地方、礼部与朝廷都能获得大笔收入,再不开眼的御史,也不会弹劾上奏,除非有自杀倾向与诛连家族的自毁倾向。
“蒋老爷,指不定芊芊姑娘也在呢!”
在山脚登上渡船,望着湖光山色,以及绿树掩映的六朝宫室残垣,陆文哈哈一笑。
参选花魁必须是清倌人,芊芊破了身,没资格参选,不过为好友打气助威是可以的,而且鹿鸣宴也需要诸多美人儿调节气氛,蒋方顿时现出了患得患失之色。
“你都老爷了,怕什么,见着她就和她说清楚,成不成给个准信,免得牵挂着,心思不宁,耽搁了上京赶考。”
陈子昂拍了拍蒋方肩膀,劝道。
“嗯!”
蒋方深吸了口气,望向渐渐接近的蓬莱仙岛。
玄武湖得名于刘宋,元嘉二十五年,湖中两次出现黑龙,遂将练武湖更名玄武湖。
另于元嘉初年,为操练水军,宋文帝命人疏浚湖区,挖出的湖泥堆积为三座小岛,分别命名蓬莱、方丈、瀛洲,合称三神山,其中以瀛洲岛面积最大,呈菱形,足有百顷方圆,后历齐梁陈三代,玄武湖作为皇家御湖,大修园林宫室,几度扩建,遂有了如今规模。
船只很快于码头停下,满船数十学子纷纷上岸,就见岛上花团锦簇,绿树掩映着一栋栋雅致的屋舍,迎面则是一片数百丈的开阔草地,尽头是高台,两侧搭起了彩棚,建康本地、甚至吴郡、丹阳、松江与扬州的富商都受了邀请,左侧棚中的富翁们,贵气逼人,个个身家不菲。
大唐以右为尊,右侧彩棚留给学子,已经有不少人依着远近亲疏落座,另有些名士高谈阔论,抬高了宴会的档次,许多青楼姑娘们,游走于彩棚之间,奉上酒食,寻找猎物,与之调笑嘻闹。
‘这就是古代的上流社会啊,与现代哪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商贾的地位不高罢了。’
萧业正看的津津有味时,身边突然传来呼唤。
“小友可还记得老夫?”
萧业忙看去,正见骆宾王乐呵呵的走来,身边还有一位白眉老僧。
“原来是观光先生,晚生有礼了!”
萧业与陈子昂等人赶忙施礼。
“好,好,看着我江东人才鼎盛,老夫不胜欣慰!”
骆宾王满意的目光一一扫过,连点头道:“这位乃金山寺主持法明禅师,说起来,萧郎与金山寺颇有些缘份呐!”
“阿弥陀佛~~”
法明合什道:“贫僧有幸拜读过解元公的《题金山寺》,顺读是从月夜美景写到江天破晓,倒读则是从黎明晓日写到渔舟唱晚,当真惊为天人,叹为观止,此诗合该千古流芳,今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解元公应允。”
萧业回礼道:“法师客气了,请讲便是!”
法明道:“贫僧想请解元公留副墨宝,回寺之后,着令名家刻印于寺前照壁,以供善信观瞻。”
“既然如此,在下就献丑了!”
萧业也不推辞,这是双赢的好事,互相捧场,双双扬名。
“各位施主,请!”
法明伸手。
众人随着法明来到一处彩棚,有身着彩衣的女子奉上纸笔,萧业立于案前,坐马沉腰,气运丹田,提笔书写。
“好字,好字,旬月不见,萧郎的字又有所进益!”
骆宾王抚须赞道。
萧业的字是最正宗的颜体行书,刚穿越来的那阵子,灵魂与身体还不是太默契,写出的字,有骨无魂,而如今,随着他的位业与修为渐渐提升,灵魂与身体的日益契合,落笔也有了一丝神韵,并兼具灵性,仿如一副流动的水墨山水画,徐徐展开着画卷。
“解元公与我佛有缘呐!”
法明也由衷赞叹。
听着这话,萧业手一抖,一点墨汁滴落纸面,不禁歉意的看向了法明。
“此墨点的好!”
骆宾王却是赞道:“解元公听佛而顿笔,实是有大慧根,依老夫之见,将来拓印时,这点墨迹亦可拓上,可成千古佳话!”
卧草!
这样解释也行?
自己明明是被吓住了啊!
不过这也好,省得重写了。
很快的,一首诗写完,法明双手揭起,默默念诵了一遍,持着诗贴,虚虚合什道:“人如字,字亦如人,诗好,字也好,此诗当能为鄙寺增色,想必佛祖菩萨亦是心喜,解元公若有暇来鄙寺,贫僧自当大开山门,倒履相迎!”
“金山寺千年名刹,晚生能留墨于照壁,实是托法师与观光先生提携之福,法师再客气就是折煞我了。”
萧业诚恳的回了一礼。
“嗯~~”
骆宾王暗暗满意,他最喜提携后辈,越看萧业越是顺眼,也许……能拉到自己一方的阵营里来?
当然,滋事体大,还要多做观察,而且更重要的是,萧业是江南道解元,江东地界,论起文教,更甚两京一筹,其余十二分道根本没法相比,这个解元的含金量极大,如不出大的意外,一个进士出身是少不了的,前途一片光明,自己又能拿出什么给他?
或许……以族挟之?
以势逼之?
骆宾王那苍老的眼角有一抹凌厉之色闪过,随即哈哈笑道:“解元公莫要谦虚,今日是你借金山寺之名,将来金山寺亦要借你之名,法明这老秃驴既已求得墨宝,老夫就不打扰了,今次文宴,唯盼解元公再出佳作,告辞!”
“阿弥陀佛~~”
法明喧了声佛号,微微垂手。
“观光先生与法师慢走!”
萧业四人拱手施礼,把这二人送了出去,彩棚里没有别的人,索性不换地方了,随意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