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千金挑拨
千金公主是李渊的幼女,从辈份上来讲,与李世民同辈,萧业的爷爷李治要称她一声姑,萧业则要称她曾姑奶奶!
“抬起头来,看着孤!”
千金公主学着太后,笑吟吟又道。
“不知公主唤臣来是为何事?”
萧业并不抬头,只是问道。
顿时,千金公主现出了一丝不快之色,不过还是道:“孤想看看,我大唐的状元郎长的什么模样。”
“公主看清楚了么?”
萧业猛的抬头,望向千金公主!
“大胆!”
一名太监尖声怒斥。
“无妨!”
千金公主摆了摆手,便咯咯笑道:“倒是好胆色,孤不知你是初生牛犊,又或是有别的原因?”
那名宫女也软语道:“公主最喜提携后辈,倘若萧状元入了公主的法眼,将来能少走很多弯路呢。”
萧业暗暗冷笑,千金公主就是个屁,还不是自己那便宜奶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让千金公主来试探,如果自己做了千金公主的入幕之宾,没几日必会将自己推荐给太后,这是断不能容忍的。
于是道:“臣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如果公主没有别的事情,臣就告辞了。”
“哦?”
千金公主的面色难看起来,固然她这个公主没什么权势,却好歹也是高祖之女,而萧业有什么?真当一个状元就上了天?
说句不中听的话,看上他是他的福份,不知多少人想往老娘的裙底钻呢。
但萧业根本不惧她,又道:“公主若无他事,臣告辞了。”
“滚!”
千金公主大怒!
这一个滚字,暴露了千金公主色厉内荏的本质,萧业不急不忙的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哼,此子当真不识好歹!”
那太监哼了声。
千金公主则是面色阴晴不定。
太后难得委托她办件事情,却办砸了,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重要的是,她的内心,隐隐有一丝恐惧,如果自己对太后没有用处,留着又有何用?
“备车马,孤去见太后!”
好一会儿,千金公主咬牙道。
“诺!”
那宫女快步离去,不片刻,一辆马车已备好,载着千金公主去往武成殿。
“禀太后,千金公主求见!”
太后正与上官婉儿批阅着奏章,突有太监在外唤道。
“哦?这么快?”
太后眼前不禁闪过萧业那俊秀的容颜,放下笔,心情不错的笑道:“宣!”
“诺!”
太监转身而去。
少顷,带来了千金公主!
“太后,妾有罪,请太后责罚!”
千金公主刚一进殿,就连滚带爬,嚎啕大哭。
上官婉儿惊讶的放下了笔。
“你有何罪?”
太后沉声问道。
千金公主吞吞吐吐道:“太后的差使妾给办砸了,特来向太后请罪!”
上官婉儿向左右施了个眼色。
宫女太监会意的退了下去,太后这才问道:“怎么回事?给朕说说。”
“太后,妾于别殿召见萧状元,只是稍微透露出对他有了些意思,谁料他竟然指着妾大骂,骂妾这么大年龄了,不知廉耻,给皇家丢脸……
总之,他又骂了些难听的话,妾都给骂懵了,待他拂袖而去,才反应过来!”
“哦?”
太后有怒容一闪即逝,千金这话,摆明了是指桑骂槐,她的年龄,比千金公主还要大,萧业骂千金公主,不就等于骂她?
但随即,又现出了若有所思之色,淡淡道:“你退下罢!”
“是,妾……告退!”
没有见到预想中的太后大发雷霆,千金公主很是失望,不过她也不敢纠缠,施了一礼,退出大殿。
“婉儿,此话当真是萧状元所说?”
太后转头问道。
“这……”
上官婉儿略一迟疑,便道:“萧郎乃温润君子,又有勇有谋,当初江都那么凶险都被他化解,怎可能口出狂言?既便不喜千金公主,也不可能当面辱骂,最多委婉拒绝,故奴婢觉得,千金公主所言,未必属实。”
太后把持朝政二十年,早已洞悉人性,点头道:“婉儿说的也是,不过萧郎的棱角过于锋锐了些,还须打磨一番,年后,朕再安排他的去处。”
听了这话,上官婉儿就知道萧业翰林院去不成了,一般来说,三甲必进翰林院,心里不禁暗叹,她清楚,这是太后恼恨萧业回绝了千金公主,给予薄惩,恐怕仍是存有把萧业纳为男宠的心思。
“太后!”
这时,殿外一名身着黑衣的纤瘦女子施礼求见。
‘进来!”
太后招手。
“这是萧状元在街市上售卖的书,四两银子一本,于今日开榜之后,神都各书店就有了此书。”
黑衣女子奉上一本书册。
“哦?”
上官婉儿步下玉阶,接过书册一看:红楼梦,上册!
出于本能,翻了翻,首先是内容简介: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一看,上官婉儿就入迷了,不过她知道好歹,忙回到阶上,把书呈上案头,笑道:“此书乍看还不错,太后可要翻翻?”
太后不置可否问道:“售了几本?”
黑衣女子道:“回太后,萧状元仗着状元名头,洛阳各家书店卖力呦喝,购买如潮。”
“呵~~”
太后呵的一笑:“此子倒是好手腕,去年他中解元,在江东售卖西厢记,今次中了状元,就来洛阳卖红楼梦,这还只是上册,怕是不久会有下册,十来万两银子总是能赚,我大唐文人的风气怎如此不堪了?”
上官婉儿劝道:“太后,萧郎凭文才吃饭,总好过欺压百姓,这也是他的本事嘛。”
“你呀~~”
太后对上官婉儿还是很宠溺的,笑了摇了摇头,随手翻阅起来。
“诶?”
这一看,也入了神!
上官婉儿无奈,坐回小几,处理奏章,却总有些心神不宁,不时偷偷瞥向太后。
……
宴会结束时,天色已经漆黑,宫中关了门,各坊市也早已关门,众人于宫中留宿,次日一早,纷纷离去,红楼梦的销售捷报,也频频传来。
不得不说,状元的名头在民间非常管用,哪怕一本书卖到四两银子,也照样抢购如潮,眼见那迅速膨胀的钱袋子,萧业、陆文与张检均是喜笑颜开。
陆文便是笑道:“萧郎,年后怕是要授官了,咱们也不能总是住在会馆,不如在洛阳置宅定居吧。”
“不错!”
萧业点头道:“咱们每人置一所宅子,城内有坊市,住着不自在,索性住城外算了!”
住城外还有一个好,万一出事了,往洛水里一跳,就逃之夭夭。
“嘿嘿~~”
陈子昂嘿嘿一笑:“我和蒋方囊中羞涩,就全指着你们三个大财主啦!”
“无妨!”
张检爽快的挥手:“可以请顾老帮我们留意,置了业,也可把表嫂与小外甥接过来。”
“这……”
蒋方有些迟疑,他欠萧业的太多了,洛阳的宅子,哪怕城外,一所三进大宅都要万两左右,二进在五千两,实在不好意思再让萧业为自己破费了。
萧业微微一笑:“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计较,今年怕是回不了乡了,就写封家书罢。”
“嗯!”
众人纷纷点头。
第一六六章 年后选官
“呵,此子倒也有些本事!”
蔡先生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红楼梦,读到精彩处,不禁赞了句。
史进吃味道:“区区一本破书,有何出彩之处?我也看了下,尽是宅子里的家常里短,好生无聊。”
“诶,哪怕此子是你的敌人,只要有本事,就须给予充分的尊重,你若不尊重他,就等于轻慢你自己,这个道理你可懂?”
蔡先生斜眼一瞥。
“弟子……明白了!”
史进不情不愿的应下。
蔡先生悠悠道:“此书乍看尽是些鸡毛蒜皮的闺阁小事,可是此子的经历一目了然,却能将女儿家事写的维妙维肖,仿如亲身经历,你不觉得奇怪么,倘若真是他臆想出来,那此子之才,远甚于你,我问你,让你也写一部红楼梦,你可能写出?”
史进不说话,可那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无奈。
蔡先生又道:“金陵四大家族倒也是有趣的紧哪,歌舞升平,极尽奢华,若我所料不错,这本书是借闺阁事道出四大家族的兴衰史,可惜只有上册,不知下册何时面世,真真是吊人胃口哪。”
林枚从旁道:“书写的再好也是小道,除了赚些润笔银子还能有什么,进儿两年后考中进士,有周国公帮衬,必成大器,而那小子得罪了周国公,岂会有好果子吃?不知周国公打算如何对付他?”
一说这个,史进来劲了,嘿的一笑:“国公爷已经探过了太后的口风,太后的意思是历练历练,因此国公爷打算在年后把他安排到御史台。”
“哦?”
林枚眼前一亮:“御史台可不是什么好路数,听说来俊臣、周兴、万国俊等人更是虎狼之辈,那小子去了御史台,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子恃才自傲,岂有不翻车之理?”
蔡先生微微一笑。
市面上,红楼梦卖疯了,张检铺下的十万册货,借着萧业状元的名头,商家自行加价一两银子,仍是抢购如潮,不出五日,已售卖一空。
萧业清楚,书写的再好,也不能替代生活,读者的期待是有限度的,后续内容老不出来的话,就会弃书,于是三日后,放出了中册!
中册!
蔡先生怔怔看着中册两个字,喃喃道:“看来我高估了此子的下限啊!”
“中册?”
太后一看到中册两个字,就勃然大怒!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把萧业抓来,逼着他把下册道出!
上官婉儿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江南会馆!
苏月儿笑道:“萧郎,现在满街都在骂你呢,依妾之见,不如把下册也一并放出来吧?”
“不放!”
萧业摆了摆手:“让他们骂,越骂越是期待下册,难道你没有尝试过,冬天围着炭盆吃寒瓜的索利吗?读者骂你,是因为欲求得不到满足,心如猫挠,呵呵,我还觉得十万册印少了呢。”
“扑哧!”
苏月儿抿嘴扑哧一笑。
江都!
“娘,嫂子,阿兄有信回来啦!”
巧娘拿着一封信函,兴高彩烈的回来。
“哦?”
杜氏浑身一僵,看向了张玉。
张玉是家中正妻,萧业的信自然要由张玉来拆。
自萧业去赶考之后,家里只留下三个女人,但萧家已今非昔比,是致仕宰相之家,杜氏又有诰命在身,没人敢来打主意,这也是萧业放心离去的根本原因。
“快拆开看看,阿兄写的什么。”
巧娘迫不及待道。
“嗯!”
张玉接过信,只见信封写道:娘子、婶婶与巧娘亲启。
“哼,倒是油滑的很呢!”
张玉嘴角嚼着笑意,撕开火漆,取出信件与巧娘看了起来。
“娘,阿兄考中状元啦!”
巧娘顿时惊喜道。
杜氏也是喜色一现,问道:“明日就是元日了,你阿兄肯定赶不回来,那他在信里可说过什么时候把我们接去洛阳?”
在唐代,新年的重要性不及上元节,也即正月十五,那时可不讲究吃汤圆团团圆圆,而是佛道两门都极为重视的一个节日,尤其自武后当政以来,沙门大兴,每到正月十五,都要燃灯供佛,万人空巷。
而元日与除夕相连,除夕去秽,元日迎新,并没有全家团圆的说法,巧娘便是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阿兄不让我们去洛阳,那我们就留在江都好了。”
“为何?难道洛阳不安定?”
杜氏不解道。
巧娘知道是与自己的凤格有关,毕竟帝都卧虎藏龙,万一被发现后果难料,只是不便于说出。
张玉心里也有些怛忧,作为夫妻,萧业笔里行间透出的意味自然能读懂,洛阳非良善之地,不过这层意思她不会和杜氏提及,于是笑道:“夫君中了状元,怕是年后要授官,还是待夫君安定下来再说吧,明日族中大祭,夫君是状元及第,叫我们千万别去迟呢。”
“噢!”
杜氏点了点头。
她对宗族已经没有畏惧了,谁也不敢再来逼迫一名状元郎的婶婶和一名诰命夫人。
……
如今的萧家庄,不再位于江边的荒滩,而是占了原史家的百顷良田,本身宗族人口不多,才千人不到,土地分配起来非常充裕,宗族原打算给萧业一千亩地,以萧业为宗族做的贡献,并不过份,但是让所有人不解的是,萧业只向宗族索要江边的荒地。
荒地哪怕耕种了三十年,因水土流失与洪涝灾害,产量极低,这在旁人看来,是高风亮节的体现。
萧松劝说未果,索性把几千亩江滩荒地全部划到了萧业名下。
就在次日,萧家庄举行祭祖大典的时候,萧业等人在洛阳也是忙碌异常,不时会有同科进士过来拜访,毕竟官场上的同年关系,是一种很重要的关系,提前互通有无,落个人情。
另还有不少人上门提亲,甚至有极个别的,隐晦暗示萧业休妻,娶个大族女子。
对于萧业的忠告,蒋方和陆文都深以为然,因此凡是上门提亲的,全都做了无用功,事实上陆文的父亲也不赞成陆文娶洛阳大族女子,联姻对于这种传家数百年的大族来说,没有迫切的需要。
陆家就如一台体量庞大的老爷车,行动缓慢,却四平八稳,自六朝以来,政局剧烈动荡,王谢、桓氏、庾氏,虽各领风骚,如今又在何处?
陆家并没有太过于强大的功利心,先祖担任的职务,多以清贵闲职为主,诗书传家,坐看风云变幻。
在上元节的前五日,萧业终于把红楼梦下册放了出来,不计江东收入,在洛阳发行三十万册,合计九十万两银子,三成版税是二十七万两,一下子吃饱了。
不觉中,上元节过去,朝廷庞大的机器再次开动起来,三名一甲、三十三名二甲,七十一名三甲齐集吏部,将由吏部授官。
在明代进士授官之前,有一个实习期,大唐却非如此,考中直接授,干的好留任,干不好滚犊子,乍一看很不人道,关键是大唐有幸进一说,干不好,公卿权贵家的公子们正眼巴巴望着呢。
吏部大门尚未打开,很多人都现出了患得患失之色。
第一六七章 监察御史
“状元郎,你等三甲,此番必进翰林院,而我等进士尚须考核才能进去,实是领人羡艳不己啊!”
“可不能光往上比啊,进士好歹能留京,而我们同进士铁定打发去偏远小县任职,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入京喽!”
“哎,只望三官帝君保偌,莫要分去那等穷山恶水之处就心满意足啦!”
趁着未开门,一群进士议论纷纷。
事实上萧业并不想去翰林院,翰林固然清贵,升迁路线固定,却终日埋首于案牍,这并不符合他对自己的预期,毕竟首先,他是修士,修行才是第一要务,而不是做官。
“吱呀呀~~”
突然,吏部大门打开了,众人为之一肃。
一名吏部主事走了出来,唤道:“都随本官进来,莫要喧哗!”
吏部有四司,一曰吏部,二曰司封,三曰司勋,四曰考功,分掌文选、主爵与考功,分别有主事四、二、四、三人,萧业等人被带到了吏部司,由一名身着主事服饰的官员接待。
此人四十左右,国字脸,双眉紧锁,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辈,这时清咳两声,便道:“本官吏部司主事黄清,经吏部与诸衙口协商,对尔等去处作了相应安排,望尔等不论身处何职,谨记忠君爱民,莫要辜负太后煌煌恩典!”
“是!”
众人齐齐施礼。
“萧业!”
黄清唤道。
“学生在!”
萧业上前拱手。
黄清道:“授萧业右肃政台监察御史,明日一早去御史台报道。”
去年,太后改御史台为左肃政台,专掌京官与军队监察事项,另设右肃政台,每年春秋两季,以四十八条巡察州县,春季派遣的称风俗使,秋季派遣的称廉察使,监察御史是正八上的小官。
不过时人仍按习惯,将左右肃政台,称为左右御史台。
“什么?堂堂状元郎不进翰林院,竟然被授予监察御史?”
人群中,立时起了喧哗。
陈子昂、陆文与蒋方也是满脸的愤怒之色。
御史台都是些什么人?
来俊臣、周兴、万国俊、刘光业、王德寿、王处贞、屈贞筠、刘景阳、丘神勣等一系列酷吏。
这是正宗的朝廷鹰犬啊!
让一个状元郎与朝廷鹰犬为伍,分明是赤果果的羞辱!
萧业也暗道一声来了,眼神微冷!
“黄大人,可是吏部铨选有误?堂堂状元郎,怎能进御史台?”
陆文忍不住道。
黄清幽幽道:“萧状元擅刑律,自当发挥专长,赴御史台任职,此事由周国公拍板,尔等若要为萧状元改谋职局,可去与周国公分说。”
显然,这是告史进谋反,坏人功名的后遗症,有些人的眼里,现出了兴灾乐祸之色,还有些节前跑萧业门路,与之称兄道弟的,立时避如蛇蝎。
“萧状元,还不领吏部喻令?”
黄清又看向萧业道。
“萧郎,不可啊!”
蒋方急道。
“无妨,既为朝廷效力,哪有清显浊吏之别,蒋郎不必多说!”
萧业摆了摆手,便躬身道:“学生萧业领职!”
“嗯~~”
黄清现出了满意之色,向后挥手。
其实他也怕萧业闹事,堂堂状元郎,约定成俗是进翰林院,现在把人弄去御名台,与鹰犬为伍,别说进翰林院,连如普通进士般,考进翰林院都不大可能了。
可以说,萧业受了御史之职,至少未来十年入三省六部的路途已被断绝。
如果萧业只是普通人,他还不担心,可是萧业的背后,站着张柬之、狄仁杰等清流,就是吏部里也有不少自认清流,闹起来的话,必是大事,好在此子尚能顾全大局。
想到这,黄清的眼神柔和了些,心里暗叹一声,对武承嗣肆无忌惮的破坏制度,打压人才生出了不满。
萧业却是摆出领取文书服饰印绶的姿势,瞬间入定。
如留意到,可以发现他的双目神彩全无,姿势稍有些别扭。
不过那吏员也是战战兢兢,并未注意到萧业的异常,把盛有文书、服饰印授的托盘摆放在了萧业掌中。
“轰!”
一股官气轰然而降!
果然,入定可以窃取官气,冥冥中,萧业就感应到,这股正八品上的官气已经属于自己了,不是借用,即便将来被罢了官,朝廷也收不回去,是实实在在的失去了。
暂时萧业不会去细探官气,立刻从定境中苏醒,向黄清施了一礼,退向一边。
“授王之奇翰林编修编!”
“授陆文翰林编编!”
“授陈子昂户部司主簿!”
……
“授蒋方都水监主簿!”
再往下的同进士,授予县令之职,多是老少边穷地区,均是叫苦不迭,越是边疆地区,朝廷的掌控力就越弱,去那些地方当官非常艰难,但是大唐并不是地球上的明清,世家大族的势力经太宗高宗父子打击,仍然强盛,对文坛具有一定的垄断性质,能考中进士者,平民十不足一。
朝廷以同进士去老少边穷当县令,其实是驱狼吞虎之计,毕竟同进士多多少少都有家族背景,要想在当地站稳脚跟,离不开家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与地方豪强对耗,最终的结果是,双方都削弱了力量,朝廷得利。
当然,如果家族不肯投入,也无所谓,做不出成绩吏部考功过不了关,仕途等同于断绝,宗族为培养一名同进士消耗的精力财力也打了水漂,对朝廷依然没有损失。
此计不可谓不毒!
“诸位,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同僚了,请记住明日去各司衙门报道,凡授县令者,半个月内,必须离京,请回罢!”
宣布完官职之后,黄清的态度明显和善了许多,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众人也三三两两离开,言辞间多是不满。
其实初次授官,基本都不是什么好缺,真正的肥缺,多是门荫入仕,也就是幸进,这正是清流与幸进之间的最大矛盾。
一边是凭本事,一边是父辈余荫,如何能让人服气?
蒋方便是道:“萧郎,你怎会答应任监察御史?那肃政台可不是好去处啊!”
萧业冷笑道:“我正想会会来俊臣,周兴等人,难得周国公趁了我的心意,你们放心,我自有保身之法。”
“哎~~”
几人见萧业态度坚决,均是叹了口气,内心并不看好,不过有狄仁杰与张柬之在,就算吃些亏,也不会害了性命,因此不再相劝。
不觉中,回了会馆,听得萧业被授予监察御史之事,殷殷气愤道:“那武承嗣还真是小心眼呢,摆明了是羞辱你,要照我看啊,不如去找狄大人,有狄大人帮你说话,料那武承嗣不敢再放肆。”
“不可!”
苏月儿摆手道:“狄大人是真正的能吏,若萧郎为这点小事找上门,狄大人会怎么想?其实供职御史台并非一无是处,天下皆知,周兴、来俊臣之流皆为疯狗,手上血债累累,倘若萧郎能将其绳之以法,必于士林中名声大振,也会结下无数善缘。
而且洛阳有龙气镇压,并不适合修行,当了监察御史需要时常外出巡视,萧郎还是多往外面走走,做些实事,也兼顾着修行。”
第一六八章 右律政台
“哦?”
萧业惊讶的看向了苏月儿,笑道:“难得苏大家明白我的心思,呵呵,真是君子所见略同啊。”
“哼!”
苏月儿轻哼一声:“妾明白萧郎的心思,萧郎可明白妾的心思?”
“这……”
萧业可不愿接这腔,索性默不作声。
苏月儿恨的咬牙切齿,气愤的一拳捶在萧业肩上,不满道:“妾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何萧郎总是回避着妾?妾混迹于青楼,难免让人轻视,可妾始终守身如玉,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到底嫌弃妾什么?你说出来,妾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的过下去了……“
说着,那美眸中徐徐流下了泪水,凄凉的看着萧业。
殷殷也气愤道:“妾也为大师姐不值,大师姐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是万里挑一吧,才艺、性情哪一点配不上你?你有事情,就把大师姐叫上,任劳任怨,陪你出生入死,用不着了,就晾一边,世间有你这样的负心人么?
你要赶考,大师姐千里迢迢随你奔赴洛阳,照料你生活起居,可曾有过半句怨言?你说大师姐这样委屈自己,图你什么?又不是要嫁给你,只是陪伴在你身边而己。
若说你才情高绝,可是在修士眼里,不得长生终究灰灰,至于你的修为,能比得上大师姐么?再说你只是个散修,妾也不怕打击你,散修在传承悠久的大派面前,算得了什么,大师姐图的只是你这个人,可你倒好,大师姐都被你睡了,你还这样,你到底想怎样,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也是噢!
萧业觉得自己确实过份了,不管苏月儿有何企图,至少对待自己是真心的,于是握住苏月儿的手,叹了口气道:“苏大家的心意我当然懂,若我有失礼之处,我向苏大家道歉!”
“哼!”
殷殷哼道:“光道歉有什么用,你要拿出实际行动!”
苏月儿美眸含着泪,倔强的看着萧业。
萧业心头一软,把苏月儿揽入怀里。
苏月儿抽泣起来,泪水打湿了萧业的肩头,可是萧业看不到的那张俏面,却是绽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殷殷也捂着嘴,憋着笑,眸中现出如释重负之色。
显然,今日是兵行险着,如果不是萧业软硬不吃,实在无从下手,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好在逼宫总算是成了。
苏月儿又留意到殷殷眸中的些许幽怨之色,遂以眼神示意。
殷殷略一迟疑,款款走来。
苏月儿道:“殷殷对你一片痴心,萧郎可莫要冷落了她,当然,你若嫌弃殷殷不洁,妾可安排她回山门,从此不在你眼前出现。”
萧业看去,殷殷半低着脑袋,摆弄着衣襟,满身幽怨气息,而且苏月儿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总不能真把人家殷殷赶走吧,只得拉住殷殷的手,笑道:“我哪舍得把殷殷姑娘赶出去。”
“嗯!算你有良心!”
殷殷内心欢喜,把俏面贴在了萧业的另一边肩膀上。
“哼,便宜你啦!”
苏月儿轻哼声,便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授了官,值得庆贺一下,妾们已经备好了酒菜,御史老爷,请去前面赴宴吧!”
今天的酒宴,是由顾老与一些江南道的商贾安排,这些商贾与萧业等人不仅没有交情,甚至还和陆家、张家存在一定的竞争性,但几人都授了官,是在朝官员,就必须对同乡予以关照,保护家乡利益,这是任何一个官员的天然义务,如果在京不照顾同乡,恶名很快会传回去。
当然,这些商贾也知道眼下的萧业等人官职低微,起不到什么作用,主要是混个脸熟,算作投资,席中,每人都收到了一千两茶水银子。
这不算受贿,是以会馆名义给予的家乡父老的资助,哪怕闹到太后面前,太后都不敢提受贿二字。
其实凭心而论,当了官,就算不贪不拿,不吃不要,想过穷日子也难,除非如海瑞那样六亲不认的官,萧业自认品行远不及海端,还是和光同尘为好。
不觉中,酒宴结束,萧业回到屋里,立刻紧闭屋门,探查官气。
龙气金黄,才气雪白,官气赤红!
识海里,才气占据一角,金蛟与官气各占一角,呈三足鼎立态势,萧业隐隐有种预感,如果三气合一的话,或许是了不得的机缘,其关键在于官气。
毕竟人心如铁,官法如炉,就算人心如铁一样坚硬,也经受不住熔炉般的律法,官气代表秩序与约束,再从地球历史来看,皇帝与官僚阶层的利益从来不一致,萧业也不认可皇帝是地主阶级总头目的说法。
地球人类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一部官僚权力对皇权约束限制的历史。
不过监察御史的官气只是正八品上,太过于弱小,金蛟看都不多看一眼,斟酌再三,萧业还是放弃了以官气接触龙气的想法。
次日一早,萧业来到了右肃政台,虽是新设,但编制与左肃政台一模一样,以御史大夫为主官,御史中丞副之,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另有主簿、主事、录事、令史、书令史、亭长、长固等书记文职人员。
“呵呵,萧大人,好久不见呐!”
周兴带着笑容,迎了出来,似乎与萧业之间全无芥蒂。
“下官见过周大人!”
周兴是侍御史,从六品下,萧业躬身施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周兴亲热的扶起萧业,笑道:“我们肃政台正是需要萧大人这样的人才哪,来来,本官带你去引见同僚!”
萧业捕捉到周兴那热情的笑容下面带着丝得色,不禁眼神微冷,别看周兴一副把你当作自己人的样子,其实用心极其歹毒。
毕竟御史台的名声极差,士林视之如疯狗,如果自己与周兴等人搅在一起,就等于自甘堕落,状元白考了,如果与之保持距离,御史台内部也有足够的手段炮制自己。
不过萧业表面上不会现出端倪,诚惶诚恐道:“周大人可是折煞下官了!”
“不折煞,不折煞,萧大人堂堂状元郎屈尊我肃政台,当得本官以礼相待,哈哈~~”
周兴哈哈一笑,强拽着萧业向内走,那笑声,暴露了内心的得意。
是的,状元又如何?见了老子不还得卑躬屈节,瑟瑟发抖?
当然,要不要炮制萧业,就看这小子是否识趣了,他知道萧业身边有两个美人儿,其中一个是身价两百万两的秦淮河头牌苏月儿,如果此子肯将美人献出,再送些银子消灾,老子大人大量,些许龌龊往事可不予计较,说不定还能提携一二。
“冤枉,冤枉啊!”
正走着,一阵沉重的脚镣声伴着喊冤传来,有三人戴着重枷,看样子是父子关系,披头散发,囚衣血迹斑斑,浑身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被胥吏推推攮攮向边上走。
周兴森然笑道:“此父子三人,姓华,婺州义乌人,是骆宾王的同乡,有人检举藏匿骆宾王,遂逮捕入台狱,不过这家人倒是嘴硬的很,呵呵~~”
第一六九章 战索元礼
“大人,冤枉,冤枉啊,我华家虽与骆宾王是同乡,但从未见过面,甚至都不知道此人长什么样!”
听得周兴的话,那老者放声喊冤。
“带下去审讯!”
周兴挥了挥手,便冷笑道:“天下间刁民不绝,总有人心怀侥幸,以为嘴硬就能逃脱恢恢法网,哈,真是妄想,否则要我等御史何用?萧大人,将来你也要断案,可莫要被这些刁民蒙弊了噢。”
“多谢周大人指点!”
萧业不置可否的拱手。
“走罢!”
周兴双手负手,领着萧业继续往深处去,很快来到大殿。
殿内,已经人影绰绰,上首一张太师椅虚悬,左右各坐一人,下方两排坐椅,几乎坐满了,颇有水泊梁山忠义堂的味道。
“禀两位中丞,萧业已被带到!”
进了殿,周兴狂态尽去,恭敬施礼。
顿时,两道毒辣的目光盯住了萧业。
“见过中丞大人!”
萧业拱手施礼。
右肃政台御史大夫虚悬,暂时由两位御史中丞主事,正五品上,一曰索元礼,此人是胡人,是来俊臣与周兴之辈的祖师,御史台很多耸人听闻的刑罚便出于他的设计。
另一人曰周允元,祖父是南梁刺史,算是一方实力诸候,其本人二十岁中进士,与索元礼明争暗斗,都想染指御史大夫一职,迁为从三品的高官。
“你就是萧业?”
索元礼沉声喝道。
萧业道:“正是下官!”
索元礼道:“汝虽为状元,但既入我右律政台,就得奉令行事,切不可恃才凌人,汝可明白?”
萧业问道:“请问中丞大人,律政台有何令?”
“拿给他看!”
索元礼向左右示意。
周兴取出一本小册子,递去笑道:“这是我们律政台的内部约束,凡有违者,必受惩处,萧大人可莫要触犯了。”
萧业接过翻了翻,这本小册子,类似于现代的某某单位内部纪律手册,或者某公司内部处罚规定,搁在现代,没多大的事,可是在皇权至上的大唐,搞这么一本小册子真的合适么?
“请问索中丞,倘若律政台内部律令与大唐律起了冲突,该奉谁?”
萧业很快合上,拱手问道。
“嗯?”
索元礼眼神一缩,这问法,很恶毒啊!
律政台既然内部自订律令,显然在很多方面与朝廷律法是不符,毕竟特殊部门行特殊法,没什么不妥,但是萧业硬生生扣上顶大唐律的帽子。
就象现代,哪怕世界各国的宪法都已千疮百孔,可是在名义上,刑法仍被约束在宪法的框架下,如果两者起了冲突,谁敢说刑法大过宪法?
索元礼也是如此,他要是敢说律政台内部律令大于大唐律,怕是不等萧业,立刻就有人参他个居心叵测,意图谋反之罪,铁定脖子上挨一刀!
很多事情能做不能说,偏偏萧业摆上台面说,让他怎么办?
他也很为难啊!
‘好小子,本官倒是小瞧你了!’
索元礼眼里恨意一闪,便道:“自以大唐律为准!”
“下官明白了,多谢索中丞指点!”
萧业笑咪咪的把那小册子纳入怀里,他还要回去再研究研究,说句现实话,别看御史台是执法机构,不过萧业敢打保票,很多人都不懂法,甚至连大唐律都背不出来,有了索元礼亲口道出以大唐律为主,这御史台在他眼里,就如破窗户一样,处处漏洞。
虽然大唐不是法制社会,但律法是一层遮羞布,没有谁敢于公然撕去。
就如皇帝杀人也不能随便杀,最起码要扣个谋反的帽子,又如大明王朝1566中,海瑞动辄大明律某某条某某款,硬是让浙江一帮官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周允元也眼中精芒一闪,哈哈笑道:“我右律政台奉法家,自然讲究法度,萧大人入了律政台,自当参拜法家先贤,随本官来!”
说着,径直向后走去。
萧业略一迟疑,跟在后面。
众人也纷纷跟上。
后堂是法神殿,不甚高大,上首供奉卫鞅,高冠黑衣,面容严肃,左右分别是李斯、韩非、李悝、吴起、申不害、剧辛等法家代表人物。
卫鞅并不是年代最久远的,之所以成为法家之主,完全是因为秦国用了他的法,得以横扫六国,一统天下,连带他的法力也是大涨,超越先贤。
刚一迈入大殿,就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威严降临,似是压的喘不过气来。
周允元从旁道:“我右律政台乃执法机构,萧郎既入了律政台,理当敬奉先贤,来人,给萧郎备香!”
周兴亲自拈了三枝信香,点燃之后,递给萧业。
萧业眉头皱了皱,暗感不快,但卫鞅勉强算是先贤,如不参拜的话,怕是有人会给他扣个不敬先贤的帽子,于是接过信香,躬身上拜。
却是陡然间,卫鞅像鲜活过来,似乎张嘴一吸,一股吸力油然而生,直入神魂,要将才气吸去一部分。
“不好!”
萧业面色剧变,想都不想的啪的一声,把香折断!
香是联结人鬼神的载体,没了信香,卫鞅像的神异顿时消失,冥冥中,也似是有一声冷哼掠过大殿。
“大胆!”
索元礼大怒!
萧业本就对卫鞅的人品很不爽,别看他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以法术势助秦孝公治天下,后秦孝公薨,秦国贵族吃尽了卫鞅的苦头,诬他谋反,以他尊奉的法家理论与执政二十年的手腕来看,就该乖乖受死,可是卫鞅逃了,仅此一项,足以说明卫鞅所谓的大义只挂在嘴上,宽于待己,严于律人。
这种人,是萧业最为不齿的一种人。
更何况,卫鞅上来就夺他才气,如此霸道行径,怎么能忍?
周兴也道:“向商君敬奉文气,是御史台约定成俗的规矩,我等都敬奉过,萧大人为何不给?”
萧业道:“我的文气,乃文昌帝君赐予,岂敢私授于别门?”
“哼!”
索元礼哼道:“想不到我右律政台竟来了个刺头,你初上任,以律法治你,你难免不服,也罢,本官就以文气与你斗一斗,你不是自恃才高么?可敢应战?”
“这……”
萧业为难道:“能得索中丞指点,下官自是欣喜,只是与索中丞切磋,会否有以下犯上之嫌?”
索元礼暗骂声竖子奸滑,便道:“自是无妨,别的衙门也时常以文气切磋。”
萧业又道:“倘若下官侥幸胜了索中堂一招半式,又该如何?”
“哈哈哈哈~~”
索元礼给气笑了,哈哈笑道:“你若胜得了我,自是你的本事,以本官之身份,岂会向你报复,在场的诸位同僚均可作证,比试过后,此间事了,谁也不得报复对方,如此你可满意?”
“请索中丞指点!”
萧业满意的拱手。
“有请诸位先贤见证!”
索元礼向上深施一礼。
“嘿,这小子自恃状元才高,却不知索大人凶猛如虎,怕是要吃大亏喽!”
“这种楞头青就得吃个教训,看索中丞如何修理他!”
“还望索大人能及时收手,不然把人弄废了也不好。”
旁观众人,议论纷纷,几乎没人看好萧业。
就在议论中,李悝塑像亮了起来,一道结界罩住了萧业与索元礼。
第一七零章 法家诸圣
结界并不大,二十来丈方圆,足够两人以文气交锋。
虽然索元礼没有功名,文昌帝君不可能赐予文气,但是法儒两家是相通的,法家先贤可以赐予,索元礼的文气是四品。
“萧状元,可曾准备好了?”
索元礼现出残忍之色,森森笑道。
“请索中丞指教!”
萧业拱了拱手。
“吼!”
索元礼的身后,突然浮现出一只豺狗,身长丈许,黑红相间,浑身散发着残忍凶戾之气!
他的文气不高,却是正五品的中丞,官阶比萧业高了四品,这也是他的底气与信心!
“去!”
索元礼大喝一声!
“吼!”
那豺狗张开血盆大口,向萧业猛扑过去。
“轰!”
萧业背后,八品才气冲天而起,化作一支标枪,向豺狗疾射!
“八品?”
结界外面,顿时喧哗起来。
要知道,进士的普遍水准是六品文气,当世大儒也不过七品,而萧业是八品!
“难怪此子恃才自傲,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格!”
“但他官阶低下,又没怎么以文气与人争斗,哪里比得上索中丞,历数十场争战,经验丰富,我看此局还是索中丞稳胜!”
“看,果然如此!”
就见结界中,豺狗眼里现出了轻蔑之色,豺爪一拨,就把标枪拨去一边,却是出乎众人意料,萧业负手唱道:“荧荧巨阙,左右凝霜雪。”
那标枪轰的散开,化作漫天冰雪,卷向豺狗,如若细看,这哪里是冰雪,而是一柄柄晶莹的细剑,密密麻麻,有如蜂群,扎在豺狗身上,不见血,唯留一道道细白创口。
“嗷!”
豺狗吃痛,仰天嘶吼。
“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唱彻。”
倾刻间,狂风大作,风助剑势,豺狗的体表快速被白霜覆盖了。
索元礼一见这情形,心头焦急,他知道文气比拼,诗词的作用非常大,但他是胡人,不通诗词啊,只能绞尽脑汁,吟道:“山中一老豺,鹿羊见我跑,纵始遇猛虎,我也一口吞!”
“嗷!”
豺狗张开血盆大口,不顾几乎被冰箭冻僵的身体,后肢用力一蹬,再次扑向萧业。
萧业继续唱道:“人尽说,宝此制无折,内使奸雄落胆,外须遣、豺狼灭!”
轰!
那漫天冰雪,化作了一张大网,只见网面上,白光闪烁,一道道揉合了儒家与法家的精义浮现,分化成无数各式各样的剑器,狠狠扎去!
“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
依据精义不同,所化的剑器也不同,而索元礼……
萧业发现,索元礼的豺狗毫无精义可言,只有来自于灵魂里的残忍暴戾,不过让他留意的是,索元礼的豺狗来自于官气与文气的融合,不由心中一动,如此粗鄙之人都能融合官气与文气,或许自己也可以把两者融合?
此时,那豺狗伤痕累累,在网中剧烈挣扎,可是网越缚越紧。
“此子竟然是法儒融合?”
来俊臣不敢置信道。
周兴却是现出了若有所思之色,他在扬州曾与萧业做过一场,那时的萧业,文气中只有儒,没有法,难道法家精义是在与自己的战斗中领悟出来的?
若果是如此,此子可怖,须除之!
萧业则是又留意到,那豺狗被冰箭切削下来的躯体,渐渐消散在了结界中,显然被李悝收去了,那自己有没有可能截取呢?
眼睁睁看着战利品平白归了别人,他不甘心啊!
“杀胡令!”
萧业突然大喝!
“轰!”
杀胡令浮现在头顶!
无数生民的虚影振劈高呼:胡无人,汉道昌,杀胡,杀胡!”
萧业大声唱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上啊,上啊!”
“生啖胡虏肉,饱饮胡虏血!”
生民一涌而上,手抠嘴咬,争先恐后,一口口血肉生吞下去,豺狗痛苦的大叫,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
“痛快,痛快!”
“哈哈哈哈~~”
生民嘴里喷着血沫子,开怀大笑!
萧业也是大喜!
索元礼是胡人,杀胡令正好克制他,而且无论是杀胡令,还是生民,都源于他的才气,生吞活吃索元礼官气与文气构建的豺狗,等于被他吃了,他就感觉到,吞吃的文气与官气正源源不断的回馈给自己。
虽然文气不完全等同于才气,可是只差一道入定转化的工序,可以回头再弄。
“萧郎,住手!”
外面的周允元忍不住道。
萧业充耳不闻。
打蛇就要打死,他清楚今次把索元礼得罪狠了,不如彻底废掉。
要知道,文气与心气相连,文气被夺,意味着心气被夺,再也没了理想和抱负,沦为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乃至于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至于官气,暂时萧业还不了解,可以慢慢观察。
“大胆!”
“放肆!”
“尔尔尔……尔格格……敢!”
倾刻间,结界中传来各式怒喝,一幢幢虚影浮现。
有卫鞅、李斯、李悝、韩非……
“呵~~”
萧业轻笑道:“一群道貌岸然,做了表子又要立牌坊的伪君子,怎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辞?就说你李斯,忌贤妒能,利欲熏心,伙同赵高假传诏书,谁料秦二世回过头就腰斩了你,岂不可笑?
还有你韩非,国破家亡在即,不思报国,反投敌事秦,却被李斯构陷致死,既可恨,又可悲。
你卫鞅更是不堪,对待别人,严刑峻法,毫不留情,后惠文王继位,秦国贵族对你反攻倒算,诬你谋反,按照你一贯的作风,乱倒垃圾都是死罪,不是该乖乖的受死么?又为何逃走,还起兵相抗,你所谓的法术势,在你起兵的那一刻,被你当作了什么?
……“
萧业滔滔不绝,法家大能的槽点被他如倒豆子般倾泄而出,别看那么多人围在身边,但他夷然不惧。
一来,冥府大能再强横,也不是神灵,不能直接干涉现世,其本质是阴魂,只能威压、恐吓,影响人的心灵。
二来,儒家与法家恩怨纠缠,站在儒家的立场上,贬斥法家是政治正确,而萧业受了文昌帝君的文气,在旁人眼里,是地道的儒门中人,对法家破口大骂,毫无违和感,既便是周兴、来俊臣等酷吏,都不觉得骂的不对。
大能们一个个气的面色铁青,厉声呼喝,结界内,幻象纷呈。
有萧业被万千刀斧加身,开膛剖肚,剁成肉泥。
有油泼火烤,化作灰灰。
有五马分尸,惨不忍睹。
还有寸磔脔割,痛不欲生。
每一项酷刑,都维妙维肖,活灵活现。
萧业也在承受着一项项非人的痛苦,虽是幻象,但他清楚,只要自己的心神稍有松动,幻象也会变成真实,正如鬼害人,你若心有正气,不被鬼迷惑,实际上鬼是害不了你的。
所谓的鬼杀人,多是人受了鬼的迷惑,自己杀死自己,所以说,人怕鬼,鬼也怕人。
萧业便是紧守心灵一点灵光,才气他也不召回,继续攻击豺狗,纯以毅力硬抗。
第一七一章 收获
幻象毕竟是幻象,法家大能没法以真身显现,出现在结界里的,只是投影,不具备任何法力威能,当幻象影响不了萧业,基本上就没辄了。
“哈哈哈哈~~”
萧业突然哈哈笑道:“他强任他强,青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青史悠悠,铁笔铮铮,尔等作为,已经盖棺定论,一群冢中枯骨,莫非还想翻案?自身不正,怎能压服于我,还不速速退去!”
随着大笑,嗷的一声惨嘶,索元礼的豺狗被彻底吞食干净,失去了索元礼的文气支撑,结界也如肥皂泡般,砰然炸开,法家诸圣消失不见,萧业与索元礼回了现世,那一座座塑像的面孔上,残留着愤怒与恨意!
殿内一片安静,除了索元礼剧烈的喘息声。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索元礼面色苍白,浑身缭绕的凶煞气息已经不再,目光茫然空洞,平凡又不自信,庸庸碌碌,从此泯然于大众矣。
这正是文气争斗失败的后果。
文气被夺,心气俱丧,索元礼本是个酷吏,行事凶狠,手段毒辣,心思狡诈,但从今日起,将变得平庸,唯唯诺诺,尸位素餐,沦为街边最普通的路人。
当然,这种变化并不意味着索元礼能躲过将来被清算的厄难,御史台其实和黑社会的性质有些相似,双手沾满了无辜的鲜血,仇家、下级与同僚怎么可能给他金盆洗水的机会?
好比一只狮王被拨去爪牙,却奢想安渡余生,可能么?
索元礼的狠毒便是他的爪牙,一旦被人探出狠毒的不再的真相,就是他的死期来临。
“萧郎,你怎能真伤了索大人?”
周允元厉喝。
“我哪里伤到索大了人?索大人除了疲累点,不是好好的么?”
萧业无辜的两手一摊。
“你……哎,罢了,罢了,不知者不罪!”
周允元眼睛一瞪,竟被噎的无话可说。
是的,索元礼被夺的是心气,伤的是灵魂,身体却是无恙,哪怕请来大能修士,都不能说萧业伤了索无礼。
周允元只得叹了口气,扶住索元礼,关心的问道:“元礼兄感觉如何?”
“头有点晕,我没事,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周大人,麻烦你给萧郎安排下罢。”
索元礼摇了摇头,说话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些畏缩,全无往日的官威气势。
虽然他的官职仍在,但官气被抽取,威严没了,不仅旁人对他再无敬畏,就是他自己也底气不足。
周允元暗喜,索元礼确实废了,自此之后,右肃政台数他一家独大,当然,他不会感激萧业,心里反暗暗忌惮,此子果然是刺头,先告史进的黑状,拒绝周国公的拉拢,现在又跑来右肃政台搞事了,得及早除去,毕竟谁都不想落到索元礼的下场。
“周御史,替本官安排萧郎,并把职责讲清楚了,本官送索大人回去休息!”
周允元回头唤道。
“是!”
周兴拱手施礼,便笑道:“萧大人,请吧!”
“有劳周大人!”
萧业点了点头,随周兴离去。
原本御史台内部有台院、殿院与察院三院,分别统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但是随着分置出右肃政台,三院的职责分工被打乱,凡右肃政台都有监察地方之职。
不过周兴虽然官秩从六品,却和萧业没有从属关系,两者都受御史中丞垂直领导。
“萧大人,此处便是你办理公务之所,凡察院所属计史、令史、掌固,皆可调用,三院共用台狱,非审案不可妄入,咱们这一行啊,既然进来了,就是个劳碌命,暂时不会派给你案件,你先把卷宗流程熟悉了,过几日,咱们右肃政台内部为你办个接风宴……”
周兴把萧业带到地头,热情的介绍,如果换了个初出茅庐的进士,看着那和善的神色,还真有可能心生感激。
“多谢周大人了!”
好不容易周兴讲完,萧业拱手称谢。
“无妨,到了点萧大人自可离去,本官先走一步了。”
周兴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周兴都没提索元礼之事,显然,索元礼被废,等于空出了御史中丞的职位,很多人正摩拳擦掌呢。
院子并不大,一间正厅,边上有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刑室,摆放着囚笼、铁镣、炭盆等常见刑具,墙壁上隐有暗红色的斑块,甚至在墙角,还发现了几只脱落的指甲。
萧业心里很不舒服,转了一圈,很快就出去,召来令吏,叫了些卷宗随意翻看起来。
哪怕萧业不是刑侦方面的专家,仅仅以一个看过几部刑侦剧的现代人眼角,都能看出这些卷宗错漏百出,明显是冤假错案,所谓的证据更是离奇搞笑,让他的心情渐渐地沉重起来。
虽然他从没想过当一个清官,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如果自己也胡乱断案的话,仅仅在良心上就过不去,更别提他已经渡过了第二劫,讲究黑白分明,知晓对错,问心无愧。
一旦做了违心的事,会酿成心魔,渐渐沉沦,乃至于万劫不复。
‘也罢,就让我做一根御史台的搅屎棍罢!’
萧业深吸了口气。
不觉中,夕阳已经西斜,萧业看了看沙漏,点了卯离去,回到会馆时,天色将黑,陈子昂、陆文与蒋方已经回来了。
“萧郎,第一天去右肃政台的感觉如何?”
蒋方问道。
“呵~~”
萧业轻笑一声:“右肃政台能有什么好货色,俱是虎狼之辈,无非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己。”
在右肃政台与索元礼及法家诸圣的冲突,萧业并不打算告之几个好友,免得无谓为自己担心,众人也想不到萧业刚去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情。
苏月儿招呼道:“有话回头再说吧,老爷们先去换身衣衫,洗漱一下,再去前面用膳!”
“嗯!”
众人携美,各自散去,洗漱一新之后,在前厅集合,叫来酒食。
劳碌了一天,均是饥肠碌碌,桌上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随即各自回了小院。
萧业立刻把自己关入房间,瞬间入定,才气自行吸收起了得自于索元礼的文气。
一道道新的法家精义浮现,转化为属于自身的知识资粮,索元礼的文气偏于法家性质,正可弥补萧业儒强法弱的缺陷。
得了法家文气,才气大网更加完善,攻击力也更强。
渐渐地,萧业从定境中苏醒,感受着自身的变化,心头喜悦,他的才气增长到八品中阶,真元受才气影响,锋锐度大增。
随手萧业一记掌刀劈出,桌角居然被整整齐齐切了下来!
真元外放与以真元驱动法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通常来说,要凝结金丹之后才能真元外放,因此一记掌刀劈下桌角已是非常难能可贵。
萧业不禁两眼发亮,尼玛,这一群酷吏就是宝藏啊。
要是自己把整个右肃政台的御史全部废掉,怕是才气能增长到九品巅峰,人间无敌,而且没了爪牙,太后也没法大兴冤狱。
但问题是,自己已经展现了实力,御史中丞都说废就废,怕是没人再敢和自己比斗文气了。
第一七二章 接风宴
暗暗摇了摇头,萧业暂时把这个难题抛去了脑后,将注意力移向索元礼的正五品上官气,与自己的正八品上相比,色泽更显赤红,隐有一道道秩序锁链,如血管贯穿于其中。
‘试试吧!’
萧业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移动两团官气,使之接近。
融合的过程还算是顺利,毕竟索元礼的官气被剥离出来了,又没法回归朝廷,属于无主之物,不比龙气有灵,在萧业的识海中,自然任由宰割。
融合后的官气,也带上了一条条秩序锁链,暂时萧业还摸索不出用途,犹豫再三,放弃了与才气融合的想法,因为才气性质纯粹,自灵慧而生,万一融合后有不好的结果,后悔也来不及。
萧业打算先把才气弄到九品巅峰,并尽可能的对官气多做了解,再作决定。
以他目前的才气品级,依靠咏叹读书法,增长微乎其微,不过咏叹读书法仍能起到淬炼真元的作用,使得萧业的修为停滞在二劫中期,距离巅峰还远的很,让他颇为无奈。
读了一阵子书之后,萧业洗洗入睡。
与此同时,周国公府!
武承嗣靠在软榻上,身着中衣,微眯双目,小腿垫在玉枕上,史进正跪在一边,给武承嗣洗脚。
桶里,撒着名贵药材,热乎乎的蒸气中,药味混杂着酸臭味扑面而来,不过史进仿佛习以为常,用力的给武承嗣捏着脚板的穴道。
“嗯~~重点,再重一点点。”
武承嗣发出了舒服的微哼声。
这时,一名老太监从殿后走来,对武承嗣附耳低语。
“哦?”
武承嗣眼睛猛的睁开,现出了玩味之色,森然笑道:“此子挺能折腾啊!”
史进直觉必是说萧业,不禁抬头看去。
武承嗣又道:“萧业在去右肃政台的当日,与御史中丞索元礼冲突,二人相约以文气相斗,结果索元礼不敌,文气散尽,精气神全失,形同于废人了。”
史进大喜道:“那贱种脑生反骨,桀骜不驯,今次竟敢以下犯上,还重伤了朝廷命官,国公爷,可不能放过他啊,定他个谋逆之罪,抄家灭族!”
“诶~~”
武承嗣摆摆手道:“事情没你想的那样简单,当时是索元礼邀战,并讲明不论后果,概不追究,有右肃政台诸多御史为证,话说同僚之间,切磋文气实属寻常,凭此不足以定罪,至于索元礼受伤……文气争斗,不显于世,既便请来御医诊断,也诊不出索元礼的伤势,最多人没精神罢了,奈何不得他。”
“难道就这样算了?”
史进不甘心道。
武承嗣幽幽道:“此子锋芒毕露,那些御史岂能容他?且看着便是,反是你有了些麻烦,张柬之给大理寺复函了,说你史家谋反证据确凿,要求大理寺严查,否则他就给太后直接上奏!”
“国公爷救我!”
史进立刻翻身拜倒,把头磕的砰砰响。
武承嗣冷笑道:“史郎放心,你既托庇于我,我岂会置之不理,这万里江山,主事的姓武,不姓张,改日,我将你推荐给千金公主,你把她服侍好了,自有你的锦绣前程。”
“千金公主?”
史进不解道。
武承嗣淡淡道:“千金公主乃高祖幼女,前次琼林宴时,秘召萧业,欲以之为面首,被其坚拒,本官念着你我的情份,将你推荐过去,也算是你的造化。”
‘面首?自己现在是脔童,还要给个老妇人当面首?’
史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模样,张开豁着牙的嘴,向自己亲来。
“怎么,你不愿意?”
武承嗣不悦道。
“不,不是,小的只是舍不得国公爷!”
史进强忍着恶心,连忙分辨。
“你有此心便好,你过去之后,还可以再回来服侍本官嘛,罢了,本官再告诉你个秘密,你若走通了千金公主的门路,或可直达天听,指不定将来一飞冲天,本官还要仰仗一二呢!”
武承嗣满意的点头。
“哦?”
史进也不傻,顿时想到了帝国的主事人,那名年过六旬的奇女子,寒夜多寂寞啊!
……
清晨,萧业刚刚踏出屋门,就听得一声轻咦,正见苏月儿美眸灼灼打量自己。
“苏大家,怎么了?”
萧业懵然问道。
苏月儿沉吟道:“妾觉得,萧郎一夜不见,官威似乎重了些呢。”
“嗯!”
殷殷点头道:“明明是八品小官,给妾的感觉,却如五六品的大官。”
萧业凛然,这就是吸取索元礼官气的直接后果,忙笑道:“两位姑娘看错了吧,明明是早起神清气爽,也罢,托你们的吉言,我争取早日升官。”
说着,擦身而过,匆匆离去。
苏月儿与殷殷相视一眼,美眸中均是闪现出狐疑之色。
而萧业出了院子,立刻以苏峻传授的秘法遮掩,用过早膳之后,骑上马,赶去右肃政台点卯。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右肃政台不欲张扬,索元礼被废一事也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大骂萧业以下犯上,有人为之担心,也有人拍手称快,反是右肃政台内部,一片默然,就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
不觉中,三日过去。
这三日来,萧业对右肃政台的运作大体熟悉了,说到底,御史的权力极大,不象明朝的给事中,只有上奏权,武唐的御史,除了可以给太后上密折,还有审讯权,将人捕入台狱,刑讯逼供,内部审判。
台狱与锦衣卫的诏狱有些相似,但是诏狱只捕朝臣,通常锦衣卫不会随意干扰平民百姓,而肃政台的台狱,什么人都能捕,很多无辜的人只是得罪了某某御史,或者家产乃至于妻女被盯上了,就被扣顶帽子,抓捕进来,如知情识趣还能活着出去,要是头铁的话,就得试试是脖子硬,还是钢刀硬了。
当然,对于重要的朝臣,需要揣摩太后的心思,再决定是否下手。
这日傍晚,周兴找上门来,笑道:“萧大人,几个同僚为你在前面的醉风楼订了酒席,为你接风洗尘,万望赏脸哪!”
“哦?既是同僚相邀,下官不胜荣幸!”
“萧业爽快的应下。
“时候差不多了,萧大人换身衣服就可以过去了。”
周兴呵呵一笑。
“请周大人稍等!”
萧业点了点头,去后面,换上一身便服,与周兴离去。
醉风楼是一家青楼,在洛阳算是中上等,前后两楼,前面三层,巍峨堂皇,后面两层,清幽神秘,中间是天井,占地数亩,宽阔的大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几个小厮与老鸨站门口迎客。
其实大唐官员逛青楼很寻常,因坊市制度存在,吃饱喝足之后,索性留宿在青楼里,次日早起去衙门点卯。
“哟,原来是周大人,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
一名三十来岁的老鸨迎来,熟络的拐住周兴胳膊,胸前的鼓涨涨紧紧挨着,显然是老相识。
周兴也不避讳萧业,拧了把那擦满脂粉的脸蛋,嘿嘿笑道:“今日同僚聚会,其他人来了没有?”
老鸨笑道:“有一些已经来啦,正在桂香厅喝茶听曲呢,来人,快领周大人进去!”
“嗯~~”
周兴松开老鸨,一个小厮引领着萧业与周兴步入大门。
第一七三章 染指苏月儿
大厅正面供奉管仲,披红戴绿,笑呵呵如弥勒佛,香火缭绕。
话说管仲也不冤,鸨业由他首创,自然被奉为鸨业祖师爷,受全天下青楼勾栏供奉。
而四周墙壁上,挂着一副副女子画像,均是身形窈窕,艳美无双,写有艺名,有的底下挂着牌子,有的没有,周兴介绍道:“这醉风楼若说排场规模,比不上天香楼、怡红阁等顶级青楼,不过楼里的姑娘们姿色才艺尚可,咱们御史台的人时常来此,今次周大人可要不醉方休噢!”
“两位大人请!”
小厮适时躬身,引领二人上楼。
桂香厅位于右首第一,数十丈的面积,已经有来俊臣、刘光业、王德寿、王处贞、屈贞筠等十余人就座,身边各陪着个美艳女子。
“萧大人来啦!”
来俊臣一看萧业与周兴进门,顿时眼神一亮,欢喜的迎了过去,热情的拉住萧业的手,招呼道:“来来来,萧大人坐我边上。”
当时的酒宴还是以散席以主,基本上没人坐大圆桌,厅内摆放着一张张小几,采跪坐姿势。
来俊臣安排萧业在边上就坐,便向身旁那女子道:“菡香,本官为你介绍下,这位便是今科状元郎萧大人,你喜爱的红楼梦与西厢记皆出于萧大人之手,又有多首诗词流传,可谓我大唐不世出的奇才呐。”
“哦?”
那叫菡香的女子侧身一礼:“妾见过萧大人!”
单论姿色,菡香虽比不上苏月儿,却能与殷殷勉强一比,尤其是身材更加饱满,胸前的雄伟让人想不瞩目都不行,不过风尘气息甚浓,一举一动,媚骚入骨,浑身上下,就一个俗字,萧业暗暗拧眉。
前世他的作风还算正派,今生哪怕成了亲也守身如玉,对于这类女子天然没有好感,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萧业也不会刻意表面出自己清高的一面,于是干笑道:“菡香姑娘不用客气!”
菡香俏面微红,眸如剪水,抛了个媚眼过去。
“哈哈~~”
刘光业笑道:“咱们的菡香姑娘动了春心啦,来大人,今晚你的美人儿要跑喽!”
“哎~~”
来俊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叹气道:“本官其实想为菡香赎身,纳为妾氏,自此调琴弄箫,夜夜笙歌,岂不美哉?奈何人家姑娘不从,让本官大为讷闷,如今方知,人家菡香心气高,非才子入不得眼呐,既然萧大人已是同僚,本官忍痛割爱便是,菡香,你去陪萧大人罢,本官这里不用你来。”
“来大人可是有了新欢就嫌弃妾了?”
菡香恰到好处的嗔道。
“诶,强扭的瓜不甜呐,本官不求强你,去罢,去罢,今后就陪着你的才子,把小红找来陪本官!”
来俊臣挥了挥手。
“哟,来大人真有了新欢呢!”
菡香哟了一声,俏面带着幽怨,又有几分期待和欣喜,移步到萧业身边,挨着坐下。
顿时,一股浓烈的香风袭来,萧业本能的向边上避了避。
“哈哈,萧大人到底面嫩,菡香,你吓着萧大人啦!”
菡香正尴尬的时候,刘光业哈哈一笑,解了尴尬,便拍了拍手掌。
一群乐伎涌入,伴着靡靡丝竹声,婢女如穿花蝴蝶般奉上酒菜,御史其实多是不学无术之辈,如周兴这样的进士出身极其罕见,很快厅中就乌烟障气起来。
菡香吃了萧业一个冷闭门羹之后,倒也老实了,除了频频敬酒,并不敢过多撩拨。
不觉中,酒过三巡,气氛正烈。
来俊臣借着酒兴,突然笑道:“萧大人,听闻你家中有秦淮河头牌苏月儿,身价两百万两白银,我等惊为天人呐,不知何时引见一下啊?”
“嗯?”
萧业眼眸微冷!
地球历史上,来俊臣就有好别人妻女之说,凡是他看中的,必夺来亵玩,在来俊臣最盛时,连太原王氏都不得不雌伏于淫威之下,将族中嫡女嫁了过去,引为奇耻大辱,想不到把主意打自己头上了。
虽然以苏月儿的手段,就算把苏月儿交给来俊臣,也不会被占到分毫便宜,甚至多半是来俊臣横死,但是献女求荣的事情他做不来。
交出苏月儿,有违他的本心,于是道:“实在是抱歉,苏大家喜幽静,不愿见生客。”
顿时,厅内空气为之一滞,曲乐声戛然而止。
“哈~~”
王德寿哈的一笑:“萧大人,来大人最为宠爱菡香,他连菡香都送了与你,只为换取与苏大家见一面的机缘,你可莫要拂了来大人的一番心意啊!”
‘我呸,一个烂货而己,连苏月儿一根毛都比不上!’
萧业暗骂了句,便道:“苏大家与我形同挚友,我做不了苏大家的主。”
“看来萧大人是不给我来某面子喽?”
来俊臣面色沉了下来,一双三角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萧某先前不知来大人有此心思,否则我说什么也不会让菡香姑娘陪在我身边,好在我并未沾得她只衣片角,就完壁归赵,菡香姑娘,请回罢。”
萧业轻声一笑。
刹那间,菡香俏面煞白,怨恨的看了萧业一眼,匆匆起身,回了来俊臣身边。
来俊臣脸面也难看之极,依他的原意,最好是萧业被菡香迷住,他则可以轻易的以菡香换取苏月儿,如期望落空,菡香好歹也是个美人儿,他不信萧业血气方刚的年纪,能经受得住美色诱惑,只要有些暧昧举动,他即可以为此由,讹上萧业。
偏偏萧业从头到尾都没沾过菡香,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法强行诬蔑,一时之间,竟无计可施。
“萧大人与苏月儿结识不久,难免迷恋,怕是舍不得换出去,来大人莫要着急,待萧大人再玩上一段时日,与你换也不为迟嘛,来来来,喝酒喝酒,起乐!”
周兴举杯做和事佬,心里暗喜。
他也觊觎苏月儿啊,苏月儿在萧业手上,他还有机会,总好过被来俊臣强索了去,彻底与美人无缘。
“干,干!”
乐声再次响起,众人均是举杯。
在他们看来,交换姬妾,实属寻常,妾以色娱人,没人在乎清白,别说官宦,就是富贵人家,彼此间也时常会以妾氏交换,这是常态。
因此萧业拒绝的唯一原因,只能是菡香不如苏月儿。
不过没关系,来俊臣会教他做人。
席间再次热闹起来,但是经此插曲,气氛已不如先前,没多久,宴席散去。
洛阳各坊市早已关闭,萧业也没法出城,被两名婢女引领去了后楼。
屋里摆设是典型的女儿家闺房风格,熏着香,屏风后面,便是一张大床,粉色的帐慕半勾,完全可以想象,在这张床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活色生香。
“大人请稍坐片刻!”
两名婢女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不片刻,又一女子前来,容貌比菡香稍次一筹,却也算百里挑一的美人,盈盈施了一礼,笑道:“让大人久等啦。”
萧业淡淡道:“姑娘请回,我不需要人服侍。”
“这……”
女子怔住了,这样的客人,前所未见。
“难道我的话没听见么,出去!”
萧业面色一沉,又道。
“哼!”
女子不愤的哼了声,扭腰便走!
第一七四章 接手案件
萧业并未上床,也未洗漱,而是就地打座,涵养心神,上了青楼的床,他总觉得别扭,宁可坐一夜。
隔着几间屋子,云雨方歇,菡香满头大汗,伏在来俊臣怀里,满足的哼了声:“来大人,妾按您的吩咐,连女儿家的廉耻都顾不得啦,曲意奉迎他,还不是为了您能抱得美人儿归嘛?
可他倒好,对妾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妾受了羞辱事小,忍一忍就过去了,咱们青楼里出来的,谁没几件糟心事,但大人您不同啊,您是堂堂朝廷命官,他把妾赶走,就是不给大人面子,将来同僚怎么看您?”
来俊臣眼神骤冷,他明知菡香在挑拨,可是他太想得到苏月儿了,秦淮河头牌,两百万两的身价,哪一样都紧拽着他的心弦。
要是萧业知情识趣,收下菡香,把苏月儿献上来,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或还能提携一二,可这小子不识趣,就怨不得老子了。
不过萧业好歹是右肃政台的人,可以给太后上密折,在李敬业谋反案中,立下大功,颇受太后器重,为了他还特赦了萧家,怕是直接告黑状未必有用,看来……得慢慢修理他啊。
来俊臣眼神一眯,有了定计,便道:“你放心,本官自是不会吃这个哑巴亏,明日便叫他好看!”
“嗯!”
菡香怨毒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苏月儿真的那么美么?妾难道比不上她?”
说老实话,来俊臣也未见过苏月儿,但是秦淮河的烟花之盛,尤胜两京,在那等地方能被称为头牌,必然是极美,而这个菡香,只是区区醉风楼头牌,连神都前十都排不上,怎么比?
“呵呵,看了才能知道。”
来俊臣算是给菡香留了面子,怜悯的看过去。
……
次日,一众御史纷纷早起,洗漱过后,又在醉风楼用了早餐,才结伴才往右肃政台,因与来俊臣有了龌龊,同僚们对萧业也不是那么热情了,只有周兴不受影响。
不过萧业清楚周兴是一条毒蛇,心里保持着戒备,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之周旋。
很快的,众人回了衙门,点了卯之后,萧业也回了自己的小院,正翻看卷宗之时,突有文吏在外施礼:“萧大人,周中丞请您过去。”
“哦?我知道了。”
萧业放下卷宗,去了大堂。
“下官见过周大人!”
萧业拱手施礼。
“嗯~~”
周允元笑着伸手示意:“萧郎请坐!”
萧业在下首坐下,问道:“不知周大人叫下官前来,是为何事?”
周允元问道:“萧郎来我右肃政台已有了数日,想必对流程有所了解了罢?”
萧业点头道:“大致了解。”
周允元道:“右肃政台各御史监察天下州郡,内部又各有司职,一般来说,各人的案件各人审结,萧郎初来乍到,自是不便外出巡视,不过台里正有一案件,需萧郎代为审结,不知萧郎可愿接手?”
“请大人明示!”
萧业不置可否道。
周允元道:“义务华家隐匿骆宾王案,此案原由索中丞具办,但索中丞神志恍惚,暂时不宜办案,此案便由萧郎代为审结,这份卷宗,你好好看看。”
说着,就拿起案头的卷宗递去。
萧业眼神微缩,周允元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事实上自己也推托不了,否则立刻一顶目无上官的帽子就扣了过来,于是起身接过。
“萧郎回去罢,此案须尽快审结!”
周允元摆了摆手。
萧业却是道:“下官接手此案,可有手续印鉴?”
“嗯?”
周允元现出了不快之色。
萧业可不管他快不快,目光锐利,与之对视,他可不愿林冲带刀闯白虎堂之事重演。
明明是高太尉授意,但是无凭无据,高太尉不认,结果林冲被抄家充军,此事充分说明上位者的人品道德不可信,凡事一码归一码,也不要因担心得罪上级,就放弃原则。
帮你做事可以,但手续一定要办齐,最差也要写个字据,以免出了事说不清。
“哼!”
周允元见萧业毫无退缩之意,轻哼一声,提笔写了份文书,便道:“拿去罢。”
萧业不识趣道:“请大人签名盖官印!”
“你……”
周允元现出了怒容。
萧业悠悠道:“公事公办,大人既让下官接手此案,还是走足程序为好,免得被外人诟病。”
周允元又哼一声,可是他知道在此事上拗不过萧业,只得签了名,取出御史中丞大印,盖了上去。
“下官告退了!”
萧业接过文书,转身离去,回到小院,细细看了起卷宗。
渐渐地,面容越发冰冷。
所谓华家藏匿骆宾王案,就四个字,狗屁不通,证据是华老幼年时与骆宾王交好,骆宾王被罢官后,曾口出怨言,讽刺朝廷不识人才。
之后李敬业谋反失败,骆宾王不知所踪,有乡人检举华家曾有陌生人出入,怀疑是骆宾王,遂告发,因事涉谋反,当地县令不敢怠慢,层层上报,由肃政台接手,将华家男女老少数口全部捕来,由索元礼亲自审理,女眷已经被打入教坊司了。
这明显是冤假错案啊!
诶?
等等!
此事有蹊跷!
萧业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要是别人倒也罢了,哪怕错案错办,御史台不多这几条冤魂,但是如此明显的冤假错案拿来给自己审,明摆着是针对自己的陷阱。
如果自己胡乱判决,待华家以谋反之罪被斩了之后,再翻案,自己作为主审御史,铁定要被追究,既便不偿命,也要罢官。
相反,如为华家翻案,不仅有悖于御史台草菅人命的作风,将成为御史台公敌,只怕太后那里也很难交待过去,毕竟正是太后的纵容,才造就了来俊臣、周兴之辈的凶残。
‘呵,老子就是来当搅屎棍的,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
萧业冷冷一笑,他知道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向来俊臣献上苏月儿,可这可能么?
“来人!”
萧业向外喝道。
“萧大人!”
一名吏员在外候命。
萧业道:“把陈大人与张大人请来!”
“是!”
史员转身而去。
陈大人叫陈蕃,张大人叫张羽,都是令史。
“见过萧大人!”
不片刻,二人齐至,躬身施礼。
萧业出示了文书,便道:“周中丞命本官接手华家窝藏骆宾王案,自即日起,凡与本案有关,你二人须如实记录,现在先检查下文书是否有错漏。”
“这……”
二人面面相觑,话说在右肃政台做事,何曾见过这般阵仗,那些大人们,哪里弄过这一套?
“怎么?你二人还要抗命不成?”
萧业面色一沉。
“不敢,不敢!”
二人连忙接过文书,大略看了遍,见周允元签名与印鉴齐全,便道:“没有错漏!”
萧业接回文书,又道:“从现在开始,已经进入本案审理程序,你俩先记下,检查御史中丞周允元交付监察御史萧业审理义乌华家窝藏骆宾王案手续齐全,程序合规,署上年月日,并签名画押。”
“大人,大人,这从何说起啊?”
两人本能的觉得不妙,连声叫苦。
第一七五章 教坊司
陡然间,萧业官威暴发,融合了索元礼的官气之后,剔除掉杂质与损失的一部分,萧业的官气相当于正六品上,而书令只是九品小官,哪里能承受得了?
一时之间,均是面色青白。
萧业又道:“既然检查无误,为何不肯签名盖印,吃了朝廷的奉俸,就得为朝廷办事,难道你俩心里有鬼?”
“这……”
“签还不行嘛?”
二人心里叫苦不迭,哭丧着脸,取来纸张,按萧业说的记下,并签名盖印。
“嗯~~”
萧业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也签了名盖印,便道:“再记,随本官去教坊司,带上笔墨纸砚!”
“是!”
有了第一次,二人豁出去了,老老实实的记载,签了名,盖了印,取了东西,一脸生无可恋,随萧业离去。
实际上能当官的都不傻,签了名,盖了印,就要承担责任,萧业这案子如果出了问题,连他们都要连坐。
话说御史们平时吃香喝辣,闲时去青楼逛逛,偎红倚翠,逍遥快活,花的都不是自己钱,从台里帐上过,可这些福利,和文吏没一毛钱关系,平时只靠苦巴巴的俸禄过日子,最多逢年过节,台里另发些钱粮,也撑不死。
享受不到福利,自然不愿担责,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可是萧业以官威压人,无计可施。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三人赶到教坊司。
教坊司周围,尽是青楼酒馆,就如明代南京教坊司,位于秦淮河畔,而北京教坊司,周围几个烟花胡同天下闻名一样,就近而又便利。
“来者止步!”
守门兵丁喝道。
萧业道:“本官右肃政台监察御史萧业,前来办案,请速速通报。”
“请稍等!”
监察御史的名头还是很好使的,守门兵卒不敢怠慢,分出一人匆匆而去。
不片刻,一名主事迎来,笑道:“原来是萧大人,请进。”
话说御史台与教坊司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御史台负责抄家杀人,妻女送往教坊司,抄杀的越多,送去女子就越多,数量多了,自然会有出类拔萃的美人儿,给教坊司带来不菲的收入。
“有劳了!”
萧业带着陈蕃与张羽随那主事步入迎宾大殿,分宾主落座,有婢女奉上茶水点心。
主事抿了口茶,便问道:“不知萧大人来我教坊司是为何事?”
“请问如何称呼?”
萧业拱手道。
主事笑道:“本官教坊司左教坊主事夏明,萧大人初来乍到,自然不熟悉本官,日后就好啦,话说本官与你们右肃政台的刘光业刘大人,周兴周大人份属知交好友哪!”
教坊司又分左右教坊,分掌掌俳优杂技与教习俗乐,另下设东西南三院,一掌乐籍、二掌宫中排演与贵人府邸的歌舞,三掌杂务。
从表面上看,教坊司内部不涉及青楼,但实际上多数青楼姑娘都是乐籍,很多青楼的背后,都有教坊司的影子。
萧业却是回头道:“从现在开始,本官与夏大人的每一句话都要如实记录!”
“是!”
二人没脾气了,老老实实摊开卷宗,研上墨,提笔准备。
夏明一惊,他也没未见过这阵仗啊!
萧业冷着脸道:“夏大人,本官此来,是为索回义鸟华家涉窝藏骆宾王案的妻女。”
夏明有些不高兴了,脸一沉道:“已经打为乐籍,如何发回?”
萧业问道:“大唐律是否有规定,不得以良人私入教坊,凡充入教坊者,必事涉七大罪,且审具结案?我再问你,华家一案尚未具结,只是疑案,大唐律是否有以疑犯家属充入教坊之规定?”
“这……”
面对萧业的两连击,夏明明显懵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人是你们右律政台送来的,我们教坊司只管接收。”
萧业道:“前任办案不走程序,胡乱遣送,今此案由本官接手,自当索回华家妻女,严格执行大唐律,夏大人,你莫道本官不讲情面,此事本就不合规,将来若被追究,仅以良人妻女充入教坊一事,教坊司也讨不了好。”
“这这这……”
夏明简直是不知该说什么,如此刻板的一个人,真是今科状元郎,那些优美的乐府词牌真是出于他手?
其实不是萧业想要这样,而是他清楚,要想与御史台一群酷吏斗法,就必须紧扣程序正义的主题,就如海端,口口声声大明律,让他的政敌憋屈难当,萧业不想当海瑞,也做不了海瑞,但是他同样可以口口声声大唐律,程序正义,就是天然的护身符。
萧业又道:“华家本是九口人,华老夫人于路途病死不计,华家父子三人被扣在台狱,另有俩兄弟的妻室二人,幼妹两人,女婴一名,还请夏大人交还于我。”
“哼,你等着!”
夏明自知理亏,气的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陈蕃张羽顿住了笔,相互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目中读出了无奈之色。
萧业则微闭双目,耐心等待。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夏明和两名官员,另有四个女子步入殿中,有两人二十来岁的模样,薄有姿色,作妇人妆扮,年长的怀里抱着个女婴。
另两人十五六岁,脸庞未完全长开,两鬓各梳着两条小辫,表明尚是处子之身。
四女身着教坊司独有的皂衣,均是畏畏缩缩,满脸不安。
萧业只一眼就放心了,通常教坊司不会随意坏人清白,毕竟有无红丸,身价不一样,但是妇人可说不准,他也不会纠结于此。
“萧大人,人给你带来了,签个字罢。”
夏明不客气道。
萧业问道:“乐籍可曾注销?”
“嘿,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来找事啊,现在注销了乐籍,将来若定了罪,难道再折腾一次!”
一名中年官员不耐烦道。
萧业道:“规矩不可废,岂有以良人妻女充入乐籍之理,你把大唐律拿出来给我看,看看哪一条有这样的规定?快点去把手续办了,否则本官参你个逼良为倡之罪!”
“简直是不可理喻,你等着!”
那名官员也是气的不行,快步离去。
但是萧业搬出了大唐律,只能憋屈的为华家几个女子办理了脱籍手续。
萧业也签字画押,并且在陈蕃张羽的记录上签字盖印,才笑道:“公事在身,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告辞!”
“哼!”
教坊司官员一个个面色铁青,没人搭理。
“你们跟我出来!”
萧业也不在意,领着四个女子出了教坊司。
“多谢恩公搭救!”
刚一出门,四女便盈盈拜倒。
“诶~~”
萧业摆了摆手:“此案尚未审结,本官只是按规矩行事,起来罢。”
那年长些的女子咬牙道:“恩公,我家实在是冤枉啊,与那骆宾王多少年都不曾来往了,所谓家里有陌生人出入,是妾公婆心善,收留了一个游方僧人暂住,就被扣上了窝藏骆宾王的罪名,请大人明鉴啊!”
萧业道:“此事稍后再说,改日再为你们录口供,现在先租个小院住下,你放心,太后最恨的便是贪官污吏,渔肉百姓之辈,若真是冤枉,必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呜呜呜~~”
四个女子抱头痛哭。
第一七六章 黄大仙
萧业带华家的几名女子租了间一进小院,二十两银子一个月,暂时住了下来,又留下三十两银子作为生活费,让诸女写了收据,才与陈蕃张羽离去。
临走时特意叮嘱未得他的允许,不得私离洛阳,否则以逃犯论处。
四女均是忙不迭的应下。
事实上在古代,几个弱女子单独离城,怕是过不了一夜就失踪了,就是萧业不提醒,她们也不敢走。
安排好之后,天色渐晚,距离关门鼓敲响最多只有一个时辰了,陈蕃张羽眼巴巴的看着萧业。
讲真,作为坐办公室的文职人员,随萧业奔波一整日,又不停的书写,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疲累不堪,只想早点回家,吃过饭上床好好睡一觉。
却不料,萧业道:“麻烦两位再辛苦点,随本官回右肃政台,连夜提审华家父子,争取早日将此案结了。”
“大人!”
二人都要哭了。
萧业面容放缓,深有同感道:“本官并非不近人情,而是今日的所为,必会传开,万一有人从中使坏,暗害了那华家父子,不仅咱们今日白忙乎了,只怕还要被追究啊,此案还是尽快审结为好,免得夜长梦多,辛苦点罢,改日我为你俩请假休沐。”
“哎~~”
二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萧大人,咱们都听您的,还不行吗?”
“走罢!”
萧业微微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回到了衙门,萧业去找周允元,周允元居然还在。
“萧郎回来了?今日一整天都忙的什么呀?”
周允元笑呵呵问道。
“回大人,下官去了教坊司,把华家妻女接出来暂时安置……”
萧业详细回报了事情经过,末了,又从怀里取出收据与租房契书,呈上道:“下官安置疑犯家属花了些银子,还请中丞大人为我销帐。”
“嗯?”
周允元面色沉了下来。
萧业私自跑去教坊司索要人犯妻女,此事被做的滴水不漏,连他都抓不住马脚,索性教坊司放了人,倒也罢了,现在又来要银子,话说大唐有这样的先例么?真当右肃政台是他家开的了?
不过周允元又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容舒展开来,笑道:“萧郎为公务自掏腰包,着实是费心了,本官给你批个字,明日去帐上领银子。”
说着,批了张条子给萧业,随即问道:“这么晚了萧郎还回来,难道是打算连夜审讯华家父子?”
“正是,此案早结早好。”
萧业略一迟疑,便道。
周允元赞道:“咱们右肃政台,正是需要萧郎这样勇于任事的人才啊,好了,你既要办案,本官也不多留你,你先回去休息下,用了膳再去审罢,莫要太过于劳累。”
“多谢中丞大人关心,下官告退!”
萧业施礼离去。
周允元怔怔看着萧业的背影,眼里渐渐地布上了一抹阴霾,他直觉不能再任由萧业闹腾下去了,仅仅是动辄祭出大唐律,任谁也吃不消,再凡审讯按正规流程走,右肃政台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想到这,他颇为后悔听信了来俊臣的谗言,让萧业去办窝藏骆宾王一案,当时计划很好,欺负萧业年轻,没经验,稍微出点纰漏就能揪出来大作文章,可是从今日办案的过程来看,章法齐全,竟无懈可击。
其实华家的案子根本经不得推敲,稍微一查,即可断定是冤假错案。
右肃政台被太后托以腹心,专门从御史台分割出来监察地方,却办了冤假错案,开什么玩笑?
尤为可虑的是,右肃政台办的冤假错案,固然是太后有意纵容,可是事情能做,话不能说,太后也是要脸面的,真把事情闹到了舆情激荡的地步,太后会毫不犹豫的拿右肃政台开刀,怕是自上至下,一个都跑不了。
‘此子到底是清流中人,与本官不是一条心呐!’
周允元暗暗摇头,他也是进士出身,但二十年的宦海沉浮早已磨尽了他的心气,渐渐自甘堕落,与酷吏为伍,就算偶有反省,也回头无岸了。
负手来回走了数步,周允元向后招手:“回府!”
“是!”
一名长随从后步出,为周允元备上车马。
周府距离右肃政台仅隔着一个坊市,当周允元回到府里,洛阳全城堪堪敲响了关门鼓。
“老爷您回来啦!”
平妻黄氏笑吟吟迎了上来。
黄氏三十左右的年纪,身形娇小,甚是美艳,因周允元正妻于四年前病故,家里也只有黄氏一个平妻,事务多由黄氏打理。
周允元眼角有隐秘的忌惮之色闪过,便道:“嗯,带为夫去见你家老祖宗!”
“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氏问道。
“见了再说!”
周允元摆了摆手。
“老爷请随妾来!”
黄氏也不再多问,领着周允元回了自己的闺房,抱去床上的被子,掀开床板,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老爷慢点下!”
黄氏掌起灯火,敏捷的钻进通道,一级级台阶拾阶而下,周允元跟在后面。
台阶的尽头,是一间简陋的石室,墙壁点着长明灯,尽头处,供奉着一座小龛,里面是一尊披着锦锻的黄大仙像,高约两尺,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油亮,诩诩传神。
看着供台上那干涸的血迹,周允元不禁一阵恍惚。
二十年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资质平庸,并无过人之处,最多中个童生就了不得了,可是他的命运在一个雷雨夜有了改变。
前一天夜里,他梦中遇到神仙,是一名美貌的仙姑,身着黄衣,自称姓黄,说是有劫难临头,欲托庇于他,渡了劫将倾心报答,并教他渡劫之法。
天明梦醒,周允元越想越真实,遂按仙姑所请在家中布置起来,大体是以一张八仙桌与四条长凳布阵,又于桌面以自己的鲜血书写了几个符号。
是夜,狂风大作,雷鸣电闪,眼见暴雨将临,一只两尺长的黄大仙突然窜入屋里,缩在了桌子底下,吱吱叫着,绿豆小眼里,尽是哀求与恐惧之色。
周允元哪里不明白,这只黄大仙就是昨夜梦中的黄仙姑啊。
民间有传说,答应了黄大仙的请求就绝对不能反悔,否则必遭报应,事已至此,周允元只得一屁股坐在八仙桌上,说来奇怪,雷电数次劈入屋里,但每回临到他头顶就消散了,足足半个时辰,风雨雷电终于过去,黄大仙向他拜了拜,才离去。
自此之后,他科举无往不利,一路高中进士,但他本无才华,十余年间,始终在七八品的小官沉浮。
直到五年前,黄氏来到他的家里,自称是黄大仙的弟子,欲以身相许,报答师恩,当时他被黄氏美色所惑,于是娶了黄氏为平妻,黄氏又给他出主意,在家里私设秘室,供奉黄大仙,可保步步高升。
周允元依言照做,果然,开始平步青云,五年时间,从八品小官,升到了五品的御史中丞,又御史大夫在望,只是在四年前,他的妻子莫名暴毙,查不出死因,似是在睡梦中而死,并且始终没有子嗣。
第一七七章 台狱
其实在元配死后,又与黄氏及两个小妾始终生不出孩子,周允元已经隐隐有不对劲的感觉,甚至他还怀疑,黄氏未必是人,而是黄大仙的后代。
直到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坐实了他的不安。
当时他在朝中,被一名政敌弄的死去活来,眼见性命就要不保,是黄大仙出手救了他,让他踩着敌人的尸骨上位,但代价是以活人心肝供奉!
在剧烈的挣扎之后,他照做了,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黄大仙为他解决了一桩桩的难题,他的双手,也沾染上了越来越多的血腥,让他越发的离不开黄大仙。
黄氏朝神龛拜了拜,便道:“夫君也给大仙上柱香吧。”
周允元拈起信香点燃,拜了三拜,插于香炉中。
陡然间,黄大仙鲜活过来,以尖锐的女声问道:“可是又有了麻烦事?”
“是,我右肃政台来了个刺头,此人文气已达八品,自恃才高,特立独立,将来必为衙门招祸,故本官想请大仙出手……”
周允元把事情经过道明,又说出了要求。
黄氏担心道:“八品文气已远甚于当世大儒,鬼邪难侵,大仙出手也未必一定能拿住他,夫君非要与此人为难么?”
“无妨!”
黄大仙冷声道:“本仙又不是以邪术对付他,怕他什么,此事我应下了,不过能拥有八品文气者,并非寻常人,我需要三副童子心肝,你可能办到?”
“请大仙放心,近几日就为大仙筹来。”
周允元咬牙道。
“嗯,去罢!”
黄大仙恢复成了泥胎的原样。
周允元心情沉重的与黄氏离去,如寻常活人心肝倒也罢了,台狱中随便弄死几个人,悄无声息,可是童子心肝难弄啊,而且童子素来与邪祟相关联,如果哪家小孩失踪报了官,连官府都不敢殆慢,因此世界上,有鬼怪仙人。
……
“咦?苏姑娘?”
萧业正闭目养神,突然猛的抬头,苏月儿盈盈俏立于面前,荆钗布裙,铅华尽去,却难掩国色,美的清丽脱俗,胳膊上挎着个食篮。
苏月儿笑道:“萧郎两天没回来,妾估摸着必是公务缠身,还没用膳吧?”
“还……还没!”
这一刻,萧业真被感动了。
“妾可是来巧了,趁着热吃吧。”
苏月儿优雅的从食篮里一样样取出菜肴,有香酥鸡、三丁豆腐羹、水晶虾饺、酱烧狮子头,一碗莼菜鸡蛋汤,冒着丝丝热气,另有一壶桂花酿,两小碗白米饭。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萧业顿时咽了口口水。
苏月儿带着丝责怪道:“这是妾与殷殷为你做的,昨晚也是准备了一桌子菜,却没等到你回来,你呀,也该带两个长随在身边了,就算有公务耽搁,至少可以回来报个信,免得为你担心。”
萧业呵呵笑道:“年前的家书已经让萧义萧泽过来了,怕是没几日了,苏姑娘,你也坐下吃吧。”
“嗯!”
苏月儿点了点头,与萧业相对而坐,如夫妻,又如知己,一边吃着,一边轻声交谈。
“萧大人,可曾用膳,哈哈,下官与张大人不请自来啦!”
突然,外面传来陈蕃爽朗的笑声,与张羽提着食篮迈入屋中。
“这……”
二人见着苏月儿,瞬间如石化般,呆住了。
萧业招呼道:“两位大人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陈蕃猛晃了晃脑袋,结结巴巴道:“萧……大人,尊夫人在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张羽也失魂落魄道:“是啊,我们还是呆会儿再来吧,告辞!”
萧业清楚苏月儿的美貌对寻常人的冲击,也不强留,站起来道:“那我稍后再来找两位。”
说着,就把二人送了出去。
“哎哟,我没有眼花吧,这哪里是人间女子,分明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啊!”
“果然是状元郎,竟有如此如花美眷!”
“可要守口如瓶,莫要让来大人知晓!”
二人的议论声传入屋里,苏月儿扑哧一笑,便问道:“什么来大人,来大人是怎么回事?”
萧业淡淡道:“不过一好色之徒罢了,若真打上你的主意,还不知死的是谁呢。”
苏月儿可不是这样想,到底是帝都,修为高深者数不胜数,素心宗又没什么好名声,真要动手的话,远比不得名门大派一呼百应,因此来俊臣的官身反而大占便宜。
于是带着丝歉意道:“萧郎,妾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区区小人而己,来,继续吃!”
萧业并未提起来俊臣已经打上苏月儿的主意了,哈哈一笑。
苏月儿基本上掌握了萧业的饮食规律,一顿晚餐,吃个七分饱,真正好。
萧业擦了擦嘴,便道:“今晚我还得办案,苏姑娘是留下来,还是回会饱?”
苏月儿道:“妾等萧郎回来了再走吧。”
“那行,我先过去了!”
萧业点了点头,出了院子,叫上陈蕃与张羽,去往台狱。
台狱位于右肃政司台的最深处,有一队狱丁把守,还未走近,便已滚滚怨气呼啸而来,陈蕃张羽是普通人,虽感受不到怨气,却也觉寒意刺骨,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里极不舒服。
其实历来狱卒牢头多为凶残暴戾之辈,与所处的环境关系极大,人长期与怨气接触,心性会渐渐受到影响。
前世萧业有个朋友,娶了个女监的狱警,几乎是不苟言笑,说话是命令式,如管犯人般管着他,偏偏还不敢离婚,更不敢在外面打野食,人生一片灰暗,萧业在他结过婚后,只去过他家一次,再也不去第二次了。
“来者止步!”
台狱大门前,十六名狱丁分列两排,均是身材高大,站立如松,披盔带甲,腰悬宝刀,手持松香火把,噼啪作响,无形中渲染出一股肃杀的气氛。
萧业不禁暗暗点头。
这十六名狱丁,单论精气神,已不下于千牛卫,当人犯被押进台狱之时,仅仅是狱丁就能让人心胆俱丧,显然,太后对右肃政台的重视超出了他的预料。
也让他不得不重新斟酌起了针对来俊臣与周兴之辈的计划。
作为太后伺养的鹰犬,只要不是真正反咬主人,就不会被定罪,最多罚酒三杯。
看来,是一场持久战啊!
萧业暗暗叹了口气。
“来者止住!”
一名狱丁伸手喝道。
萧业取出文书,递过去道:“监察御史萧业,往台狱提问人犯!”
那狱丁接过文书,看了看,又以满含煞气的眼神打量着萧业三人,陈蕃与张羽身为朝廷命官,居然不敢和一个小卒对视,双双偏移过脑袋。
唯有萧业不以为意,问道:“如何?”
狱丁来自于羽林卫,拨给右肃政台使用,个个眼高于顶,又清楚御史台专制冤假错案,颇为不齿,毕竟虽不能说世间好人占大多数,但没有良知的人是极少的,而御史,几乎都没有良知。
他们很看不惯这些御史,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予折辱,也算是出一口胸中恶气。
此时见着萧业不受影响,心里很是不爽,却又不能真的阻拦,只得交还文书,哼了声:“开门!”
第一七八章 大仙施法
“吱呀呀~~”
伴着刺耳难听的磨擦声,台狱那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浑浊气息飘了出来。
“呕~~”
陈蕃张羽顿时干呕,忙不迭的从袖里取出避瘴丸,以甘草、薄荷制成,干吞下去。
狱丁们的眼里,现出了鄙夷之色。
“萧大人,这味儿啊,实在是受不了,你也来一颗吧!”
陈蕃又取出一粒给萧业。
“不用,我们进去罢!”
萧业摆了摆手,径直向内走去。
二人相视一眼,跟在后面。
狱丁的眼里,均是现出一抹讶色。
大牢里,正面供奉狱神皋陶,披着鲜红的衣袍,面目青灰色,阴森可怕,此人历尧舜禹三代,担任刑狱官,善察人心,决狱明白,被奉为狱神,受天下狱丁参拜,凡死囚被押赴刑场之前,也必参拜皋陶,以求死后阴魂得以庇护。
与别的神灵不同,皋陶不受香火,只在神像前点一盏如豆大的灯火。
皋陶对于萧业来说,可参拜,也可不参拜,因为他既是文昌帝君的门生,又在右肃政台掌刑律,他选择了不参拜,他要打造儒家直臣的人设。
“大人,有何吩咐?”
萧业正看着陈蕃与张羽参拜皋陶时,牢头赶来,哈腰道。
牢头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目泛凶光,却恭敬的紧,萧业看了一眼,便道:“本官欲提审华家父子三人,你领我们过去。”
“是,大人请!”
牢头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了靠里的一道木栅门,把三人放进去后,再把门锁上,才引领着往深处走。
甬道两侧,是一间间囚室,昏暗的火光下,囚犯们身着肮脏破旧的囚衣,麻木的神色中带着绝望,有些奄奄一息了,有些虚弱的唤道:水,水,我要喝水!
“大人,这间便是!”
牢头在中间的囚室前停住。
萧业细细看去,稻草堆里,缩着三个人,衣服上分布着一块块紫黑色的血痂,与绝大多数的犯人一样,神色麻木,可能是关押进来不久,又带着些不屈。
“开门!”
萧业转头道。
“是!”
牢头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向里面喝道:“大人来问案,起来,快起来!”
三人睁开眼睛,相继大声哭叫:“大人,冤枉,冤枉啊!”
“叫什么叫?”
牢头现出了凶神恶煞的本象。
“诶,莫要惊吓疑犯,本官有话问你们!”
萧业摆了摆手,就与陈蕃张羽入内。
二人张开折叠小几,点上烛火,摊开纸,研上墨,蓄势以待。
萧业很满意,却是未曾发现,在房梁上,缩着一条两尺长短的黄鼠狼,那绿豆小眼盯着下方的华家父子三人,似有无形的波纹涌动。
萧业看了眼陈蕃与张羽二人,便问道:“本官乃监察御史萧业,今为窝藏骆宾王一案有几句话询问,望如实道来……”
话还未说完,父子三人便磕头大叫:“大人,大人,我等有罪,有罪啊,那日家中收留之人正是骆宾王!”
“什么?”
别说萧业,就是陈蕃张羽也震惊不己。
事实上右肃政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华家父子是冤案,可这是怎么回事?
“萧大人……”
二人不敢落笔了,看了过去。
“如实记载!”
萧业眼神微眯,他直觉感觉到不对劲,喝问道:“说说看,你们是怎么收留的!”
“是!”
父子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和真的一样。
陈蕃张羽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一边记,一边拿袖子擦。
他们都清楚,这份口供录出来,对萧业将极其不利,所谓的按程序办事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虽然右肃政台不会因此给萧业定罪,可是头炮没打响,将来还会有前途么?
房梁上的黄鼠狼,眼里闪出一抹得色。
黄大仙虽不擅于格斗,但其幻术神仙难防,常有书生赶考,借宿破庙,又有美人夜半上门,主动求欢,世人误以为是女鬼,并由此衍生了一系列的美好想象。
可是因有冥府存在,人死后,要么魂归冥府,要么灵魂被邪法秘术所拘,几乎不可能散落于天地间,那些所谓的被女鬼勾引,多是中了黄大仙的幻术,独自一人在床榻上做着诸如俯卧撑、收臀挺腰等辣眼睛动作,其精气神会在极度的欢娱中释放出来,被黄大仙吸走,衰弱至死。
华家父子,便是中了幻术,他们所供诉的一切,是在幻境中亲身经历,自以为无比真实,别说萧业,哪怕狄仁杰在场,都瞅不出其中的破绽。
不过萧业的心神已不在口供上,立刻放开灵觉探查,却是陡然间,一股浩大的压迫袭来,竟让他身形微晃,脑海中嗡嗡作响。
显然,狱神皋陶可以压制修士的灵觉,萧业也没有强行对抗的打算,毕竟他的最大秘密是身为修士,而京城中处处大能,一旦暴露出来,恐怕不是一死了之的问题,更有可能被抓起来严刑拷打,切片研究。
至于龙气,他也不敢释放,只是一边运足目力,探查四周,一边以才气裹向华家父子。
他的才气带有文气专破邪祟的性质,如果父子三人中了邪术,必然会有所感应。
可惜一无所得。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拖延时间,萧业不停的发问,同时暗暗思索,他突然发现自己好象陷入误区了,牢里有皋陶镇压,邪祟进不来,那么……难道是妖精?
妖精也是生灵,不是邪祟。
苏月儿正独坐屋里等待,突然心中一动,素心宗以媚术幻术见长,她感觉到了一丝幻术波动的痕迹,忙凝心定神,细细感应。
在衙门里,她也不敢轻易释放灵觉,但是论起对于幻术的认知,天下间鲜有能出素心宗其右,她便是感应到了从大牢方向有隐秘的幻术波动传来。
‘难道与萧郎有关?’
苏月儿秀眉微拧。
萧业去台狱办案,台狱中就有人施展幻术,瞎子都能看出是为了干扰萧业办案。
诶?
等等!
苏月儿又在幻术的痕迹中,觉察出了一丝独属于黄大仙的气息。
世间幻术有四大流派。
一是蜃兽,但蜃兽多生活于海洋,大陆上鲜见其踪。
二是狐妖。
三是黄鼬。
第四,则是人类。
人类本无幻术天赋,却有创造力,结合蜃兽、狐妖与黄大仙三家之长,创造出了独属于人类的幻术。
‘竟然是只黄大仙!’
少顷,苏月儿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从这只黄大仙敢潜入台狱来看,显然道行不低,甚至有可能结了妖丹,如能夺取妖丹,对她的媚术与幻术补充,也有着极大裨益,只是她没法强闯台狱。
想了想,苏月儿紧束心神,取出不知于何时,得自于萧业的一根头发,托于掌心,暗运真元。
发为肾之华,随着法力运转,那头发竟析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肾精。
苏月儿再以肾精为引,传音道:“萧郎,你可是遇上麻烦了?在你附近,应该有一只黄大仙正在施展幻术,你仔细找找,黄大仙来去如风,善于隐匿,而牢里又难以施展灵觉,你留意观察些视线死角,如妾所料不差,黄大仙多半藏匿于此……”
第一七九章 牢里有妖精
萧业浑身微震,苏月儿的传音一字不落的落入他的心神。
居然是黄鼠狼作怪?
有了提示,就好办多了,他有武技在身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禁锐目扫向房梁等隐秘之处。
突然萧业拨出牢头的腰刀,猛一蹬地,身形拨地而起,就看到屋角的房梁上,正趴着只两尺见长的黄鼬,当即一刀疾劈过去!
“吱!”
黄鼬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惊的浑身毛发炸立,身形一缩,一爪子拍去!
“当!”的一声!
爪刀交击,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一股沛然大力袭来,这绝对是结了妖丹的妖精,萧业手臂酸麻,再没法握住,腰刀脱手飞出。
这还亏得他的真元浑实无比,又被雷霆淬炼过,要是换了一个与他同境界的寻常修士,怕是这一下就身死道消。
不过萧业也不好受,胸口气血翻涌,几乎喘不过气来。
“咦?”
那黄鼬轻咦了声,可是身处于大牢中,有狱神镇压,它也不敢久留,身形一抖,便从木栅栏间钻了出去。
“妖精,受死!”
一名狱卒可能是缺心眼,挥刀砍去,却见黄光一闪,心口竟多了个血窟窿,惨叫一声,倒地身亡,那黄鼬也消失不见。
“砰砰砰~~”
华家父子三人因幻境被破,也相继昏迷过去,倒在了稻草堆里。
“这……”
陈蕃与张羽面面相觑,眼里都有惊骇之色闪过,台狱居然会有妖精,这可是耸人听闻啊。
“如实记下!”
萧业回头喝了声,便奔出牢房,看向那名狱卒,只见心脏已经被掏走了。
“萧大人,此事……此事与小的无关啊!”
牢头急的满头是汗,哭丧着脸,向萧业分辨。
牢里混进了妖精,他作为牢头,自然责无旁贷,哪怕此事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以御史们的狠辣手段,必杀他无疑。
“本官明白,不关你的事,上面若追究,自会为你分说!”
萧业点了点头。
“萧大人,您真是善人啊,小的这条命,就卖给您啦!”
牢头大喜。
萧业淡淡道:“你的命是朝廷的,不是本官的,不需要卖命与我,这里的人犯,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只望你能稍微有些侧隐之心,尽量善待,便不枉我为你说话。”
“是,是,小的明白了!”
牢头忙应下。
“找两个人,把尸体抬出去,从正门抬!”
萧业挥了挥手。
牢里有规矩,凡是死了人,不能走正门,要从运尸洞推出去,这就是古代监牢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出处。
牢头招来两个狱卒,把尸体抬起,随萧业出了正门。
“诸位,牢里混入一只黄鼬精,以幻术干扰本官办案,被发现后,暴起伤人遁走,一名狱卒惨死……“
萧业简述了事情经过,又道:”此事多人可为证,有妖精混入,已不是我等所能处置,还望上报!”
“哦?”
狱丁们纷纷围了上来察看,仅凭着心口那个血洞,就可判断是妖精所为,台狱重地,有妖精混入,还干预办案,显然不是小事,如处理不好的话,连他们都要受株连。
其中一人面色沉重道:“萧大人放心,明日一早,便报入宫中!”
这时,陈蕃张羽赶了出来,问道:“萧大人,华家父子已经醒了,案子还审不审了?”
萧业摆摆手道:“今晚不审了,牢里混入妖精,必是通天大事,过一阵再说,你们也回去休息罢。”
“是!”
陈蕃刚刚应下,张羽却递来卷宗道:“请大人签个字!”
萧业签上了名,与二人一同离去,到了前面,又各自分开。
当萧业回到小院里,发现苏月儿不在,料想与黄鼬精有关,虽然有些担心,但他不知道苏月儿的去向,只得耐心等待。
天色将亮时,苏月儿回来了。
“苏姑娘可是去追踪那黄大仙了?”
萧业站起来问道。
“嗯~~”
苏月儿点头道:“那黄大仙绕着弯路,固然狡猾,但妾自有秘法跟踪,居然一路跟到了周中丞的府上,朝廷命官的府邸妾可不敢妄入,萧郎准备怎么办?”
“周允元?”
萧业眉头一皱,有些失望,论起酷厉与泯灭人性,周允元远不如周兴来俊臣之辈,他多么希望是后者啊,如坐实了勾结妖物的罪名,再得太后器重也救不了他们,因为这是一条红线。
汉代的数次巫蛊大狱,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不过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右肃政台的御史,有一个剪除一个。
萧业问道:“苏姑娘的意思是……周允元与黄鼬精有勾结?”
苏月儿正色道:“八九不离十!”
略一迟疑,萧业便道:“此事不用我们出头,等开门鼓响了,去找李将军。”
“嗯!”
苏月儿坐了下来,与萧业一起等待。
“咚!”
“咚!”
“咚!”
不片刻,全城敲响了开门鼓。
“我们走!”
萧业站了起来,与苏月儿匆匆离去。
李元芳出于赵郡李氏,与陇西李氏在战国时期同属于赵国,赵惠文王年间,正是赵国最强盛之时,其中一支入秦,遂为陇西李氏,代表人物是李信,领兵二十万攻楚,惨败而归。
赵郡李氏的代表人物是李牧。
很快的,二人赶到李家,经通报,被带往演武场。
李元芳刚刚晨练过,身着劲爽的武士服,正拿汗巾擦着汗水,见着萧业与苏月儿,哈哈笑道:“萧郎与苏姑娘来的正好,还没用膳吧,有事先吃过再说。”
“那我俩就不客气了。”
萧业点头笑道。
李元芳把二人带往膳堂,随即有早饭端来。
武者的食量大的惊人,就看李元芳面前,有一块足有十来斤的酱牛肉,一支大羊腿,一蒸笼的馒头,一大壶牛奶,一海碗玉灵饭。
玉灵饭不是灵米,但蕴含着惊人的能量,一斤的市价约等于普通千斤精白米,真正的灵米掌握在道门与沙门等修行大派手里,几乎不会流入凡尘。
又有仆役把同样的食物端到了萧业面前,顿时,萧业头皮都要炸了!
要知道,修士与武者的最大区别是力量来源,武者淬炼自身精气,化作内力,需要大量进食,而修士吸纳天地灵气,对于食物没有额外的要求,只比寻常人多一点点。
“扑哧!”
苏月儿扑哧一笑,她的面前,是女子的正常食量。
“萧郎,请!”
李元芳呵呵一笑,抄起大羊腿啃了起来。
萧业不吃还不行,不然很容易被辨认出是修士,只得硬着头皮吃,啃了一小半牛肉,大约三四斤左右,就饱了,但是看着李元芳吃的正香,只得暗吸了口气,继续吃。
其实以他的修为,如放开胃口,食量不会比李元芳差,只是吃饱了再硬往嘴里塞,几乎每一口下肚,都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这一顿早饭下肚,最起码三天不用进食。
好不容易,几上的食物一扫而空,萧业的神色几乎僵住了,哈出来的气都是牛羊肉的味道,与一股奶腥味。
李元芳却是吃的心满意足,擦了擦嘴,问道:“萧郎大清早前来,必有要事,可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