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 告状
“史进,你还敢出现在洛阳?就不怕官府抓了你?”
陆文哼道。
“哈哈哈哈~~”
史进仰天长笑:“我史家本无罪,朝廷也恢复了我的功名,我为何不能出现在洛阳?老实告诉你们,我就是来赶考的,咱们考场上一决雌雄!”
“这……”
陈子昂等人面面相觑,谋反大案都能翻过来?不过看史进这样子,也不像是假的,要说史进身负谋反大案,在老少边穷地区大摇大摆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大唐的国都啊!
陆文又哼一声:“就算你家被平反,但你父身亡,你还须丁忧二十五个月,你等着,礼部要知道此呈,必革了你的功名!”
史进对这种震惊错愕的神色无比受用,不过他已今非昔比,受经过家破人亡的挫折与武承嗣的折辱,养气功夫见涨,心思也越发阴毒,因此只是淡淡道:“周国公器重于我,允我夺情,不服就去告我啊!”
“史郎,这几位是……”
一名年轻人感觉气氛不对,不由问道。
“呵~~”
史进咬牙切齿,呵的一笑:“这位是我们江南道的解元萧业,这位是江南道经魁陈子昂,这位是江南道亚魁陆文,此人名为蒋方,位列江南道举人榜最后一名,说起来,我家落到这般地步,还是拜解元公之赐呐!”
“哦?你可知我等是谁?看你堂堂读书人,心思怎如此阴毒?”
那年轻人面色一沉,喝问道。
洛阳是大唐国都,权贵云集,根本不用想,这几个年轻人的来头都不会小,如果得罪的话,哪怕不敢明着如何,背地里耍些小手段也足以让人防不胜防。
果然,其中一人得意洋洋道:“和你们说话的,正是凤阁侍郎宗秦客之子宗敬,我家也姓萧,我父上讳至忠,官居监察御史,我叫萧光,说起来,与解元是同宗呐!”
“我叫魏兴,我父魏元忠,乃平定李敬业之乱的功臣!”
“我叫李琳,我父吴国公李孝逸!”
听着几人自报家门,陈子昂等人均是面色一变。
萧业却是根本不理睬,转头道:“苏姑娘,伯玉兄,你们先回会馆,我进城一趟,去去就来!”
说着,就象有什么急事一样,匆匆而去。
“哈哈哈,此人该不是跑了吧?”
“肯定是怕了,哈哈哈哈~~”
顿时,一阵轰笑声响起。
那几个小娘,看着萧业的背影,也是面现鄙夷之色。
“哼,才不是呢,萧郎的能耐你们哪里清楚?”
殷殷不服气道。
“哟!”
萧光怪叫一声:“那小子有多少能耐咱们不清楚,但是我的能耐绝不会比他差,美人儿,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殷殷气的俏面铁青。
“莫要理他,我们先回去!”
苏月儿面色一沉,便道。
史进也认为萧业开溜了,心情十分舒畅,不禁嘿的一笑:“这不是身价两百万两银子的秦淮河头牌苏大家么,操着表子的活计,装什么三贞九烈!”
“放肆!”
众女见不得苏月儿受辱,齐声怒骂。
那几个富贵郎君看向苏月儿的眼神却变了。
苏月儿天生国色,又出身于素心宗,烟视媚行,一颦一笑无不完美,这等女子,哪怕在帝都洛阳都极为罕见,本以为是萧业的女眷,虽心里羡慕,但是夺一名举人的女眷需要从长计议,不是抢了就能走,如今听得只是个青楼女子,不禁动起了心思。
苏月儿哼道:“狗朝你吠,难道你还朝他吠?我们走,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看他敢不敢拦?”
“便让你嚣张一时!”
“朗朗乾坤,我就不信天下没有公理!”
众人都丢了个不善的目光过去,跟着苏月儿离去。
那几人跃跃欲试,可最终,还是没人敢拦,洛阳虽权贵遍地,可陆文等人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上京赶考的举子,真论起身份和对朝廷的重要性,其实要高过大部分官宦子弟。
说句现实话,官宦子弟哪家没有,能考中功名者又有几人?
……
路遇萧业,又把萧业逼的苍皇逃窜,史进只觉心情大好,迫切要把这好消息与蔡先生和娘分享,于是辞了诸人,快步回家。
“哈哈哈哈~~”
刚一进门,史进便哈哈狂笑。
“进儿,何事如此开心?”
林枚问道。
史家家破人亡,她也没了别的想法,只能一心一意的侍奉蔡先生,并指着史进成才,再开枝散叶,从孙辈中择取良才修行。
“娘,孩儿今日碰到了萧业那狗贼……”
史进得意洋洋的把萧业被自己吓跑的经过添油加醋道出。
“好,好,我儿,切勿得意,还是以功名为重,待你中得进士,有周国公帮衬,不出几年便可位列中枢,届时再报仇雪恨也不为迟!”
林枚连连叫好。
蔡先生却是凝眉不语。
“先生,怎么了?”
史进最想得的还是蔡先生的赞许,不由问道。
蔡先生沉吟道:“此子是江南道解元,萧家得了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散官,视同中书门下三品致仕,他便是宰相之孙,此子当初还是白身之时,便不曾与你退让,而你史家,虽已平反,家门却已破败,他怎会见你避着走?”
“这……”
史进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蔡先生的分析很有道理。
是的,萧业哪回怕过自己?最初在江都望楼,他只是一个破落户子弟,而自己是扬州首富之子,就敢与自己斗诗,又何况现在彼此间的家世已经颠倒过来?
至于那几个富贵子弟让萧业怕了,更不可能。
林枚不禁问道:“难道那小子又有什么鬼心眼?”
蔡先生负手来回走动,沉默不语。
林枚与史进感受到越来越凝重的气氛,心弦渐渐崩了起来。
“不好!”
蔡先生突然怪叫一声。
“何事不妙?”
林枚哆嗦了下。
蔡先生深吸了口气道:“若我所料不差,此子必是去洛阳尹衙门向令尹告状了。”
“他能告什么状?”
林枚不解道。
蔡先生眯着眼道:“自然是史家谋反一事。”
史进嚷嚷道:“国公爷不是给我们家平反了么?”
“你不懂!”
蔡先生摆了摆手:“你家确实平了反,但当初带人围剿你家者,以此子、李元芳与张柬之为首,作为直接当事人,又是江南道解元,致仕宰相之孙,他若提出异议,令尹必须受理,行文大理寺,大理寺依律须复审,在此期间,官员须停职待勘,你虽不是官,却也须闭门禁足,而再有五日,便是会试!
国公爷贵为宰相,必会保你,那李元芳身在洛阳,问清便是,萧业也会当堂呈诉,可张柬之远在扬州,正常发八百里急报,尚须四日,倘若有意坏你功名,拖延数日,你如何赴考?”
“这小贼怎如此歹毒?”
林枚破口大骂。
史进也急了,忙道:“先生,这该如何是好?”
蔡先生看向史进的眼里,隐现失望之色。
本来一切都打点的好好的,史进自己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谁料呈一时痛快,当街遇上萧业,不仅不避,还挑恤炫耀,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到底是根性浅薄,不堪大用!
第一五一章 程序正义
林枚见着蔡先生的神色,心里格登一下。
对这个师兄,她太了解了,当年山门破灭,师兄妹只身脱逃,看中了史家的万贯家财,又根基浅薄,易于控制,于是将史夫人害死,不顾自己怀胎尚不足月,安排嫁给了史文龙。
不要看当年史文龙只是区区盐枭,与世家大族不能比,但世家大族家大人多,各房之间相互掣肘,就算控制了家主也不能为所欲为,要想真正掌控一个大族,以蔡先生之能,没有几十年别想办到。
而史文龙在史家一言九鼎,控制了史文龙,就相当于掌握了史家诺大的家业。
事实也是如此,蔡先生隐在幕后,依靠林枚暗中输出钱财,购置灵丹妙药,渡了第四劫阴风灌顶,证得金丹真人,之后因史进年岁渐增,又巧妙安排,进了史府,逐渐获了史文龙的信任。
甚至林枚都怀疑,以蔡先生的智慧,不可能预见不到史家的危机,却故意放任不管,分明是要借此斩断自己与史文龙的夫妻情份,同时,史家因卷入李敬业谋反,凶吉难测,借刀除去才是上策。
她清楚蔡先生天性凉薄,史进是亲子又如何?
修士长生自在,对血脉并不看中,没有用处照样一脚踢开,再看蔡先生神色,分明生出了不满,虽心里悲哀,却还是道:“先生,进儿也是无心之失,可有补救之法?”
蔡先生暗凛,知道自己动怒让林枚看了出来,好歹史进是维系武承嗣的一把钥匙,弃之可惜,于是道:“罢了,但愿是我多想,进儿你在家呆着,莫再出门,我和你娘去堵令尹衙门,只望此子还未赶到!”
“有劳先生了!”
史进拱手施礼。
“嗯~~”
蔡先生点了点头,与林枚快步离去。
……
洛阳府尹!
令尹李景谌看着站在下面玉树临风的萧业,暗暗头疼。
史家谋反之事,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没有史家人跟着李敬业真刀实枪作战,因此武承嗣才能给史家翻案,但是萧业来检举史进又有不同。
江南道先受兵祸,再遭朝廷收割,民心已经浮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朝廷对江南道都将以怀柔放牧为主,静待下一期的收割。
萧业作为江南道解元,有资格代表江左大地上的年青学子,他递了状子,署了名,史家谋反一事,就必须再过一遍司法程序。
这一手,在当世看来惊世骇俗,可是在前世地球,屡见不鲜。
大公司大财团专门养着一批律师,就是用来打扯皮官司的,一个官司打下来,短则数年,长则十余年,寻常人哪有精力耗下去,就算占着理,也不得不妥协。
这也是西方国家讲究程序正义的本质。
我不看结果,我用过程拖死你。
萧业活学活用,他不指望将案子翻过来,只是利用司法程序,拖廷时间,断了史进的科举之路。
“令尹大人,围剿史家当夜,学生也在,从史家抄出了弩三百副,甲若干,皆由现漕运总管张柬之与千牛备身李元芳具名画押,史家谋反,可谓铁证如山,今日学生在洛阳城外偶见史进,震憾莫名,遂第一时间赶来报案,与史进同行者有凤阁侍郎宗秦客之子宗敬,监察御史萧至忠之子萧光,魏元忠之子魏兴,吴国公李孝逸之子李琳,令尹大人可传唤来衙门指证。”
李景谌苦笑道:“本官清楚了,萧郎先请回,此案必将详查!”
“学生告辞了!”
萧业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前脚才踏出衙门,李景谌脸色就沉了下来。
府丞迟疑道:“大人,听说史家是由周国公翻的案,这案子要不要压一压?”
“怎么压?江南道解元倒也罢了,在洛阳举目无亲,但是事涉千牛卫与漕运总管,就算现在压了,将来那小子若不依不饶,会同李元芳与张柬之上诉,岂不是成了我们给史家顶罪?
罢了,你取纸笔来,本官写一道公文,将此案递交大理寺,今日天黑前,必须呈递。”
“诺!”
府丞不敢怠慢,取了纸笔,由李景谌落笔书写,再署名盖印,会同萧业的状纸封好,着人火速送往大理寺。
而此时,萧业趁着天还未黑,大摇大摆的往城外赶去。
“师兄,那小子出来了!”
隐在人群中,林枚恨声道。
“哎~~”
蔡先生叹了口气:“已经晚了,只怕大理寺的行文,最迟明日会下来!”
“咱们不如找个偏僻之处把他了结,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坏进儿的事!”
林枚眼里现出了凌厉之色。
蔡先生略一迟疑,摆手道:“洛阳是帝都,杀他要以官法来杀,我们不能动手,史家是周国公翻的案,此子把事情挑出来,周国公岂会罢休,就算在洛阳弄不了他,待他考过授了官,寻个由头踢出洛阳,杀他还不是如杀鸡一样?”
“那……进儿之事?”
林枚迟疑道。
“听天由命罢!”
蔡先生摇了摇头。
大唐到目前为止,还不是皇权一家独大,文官有意识的坚持程序与皇权对抗,就如一封圣旨,必须由门下省下达,谁起草,谁审核,谁奉行,谁宣读,都要一一具名签字。
可以说,唐朝在李隆基败坏朝纲之前,非常讲究程序的重要性,如今萧业启动了审查史家是否确实谋反的程序,洛阳尹也接了案子,转呈大理寺,那么大理寺只有接照程序走,一一询问当事人,或许武承嗣可以凭借权势干预审查结果,却干涉不了审查的程序。
如不出意外,明日大理寺大概率会让史进在家待勘,再有张柬之百分之百会故意拖廷,这次的会试是没指望了,好好的功名被害掉。
大理寺!
还有半个时辰,坊市关门鼓即将敲响,如同现代政府机关,大理寺各部衙已经在收拾当日的卷宗文案了,准备下班回家。
大理寺丞王直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又闭目靠在椅子上,按摩起了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太宗年间好哇!’
大理寺丞分管朝廷各部有地方分道司法案件的复审,王直暗暗叹了口,据前辈说,贞观年前,刑狱决断极少,一年判处死刑者不过数十人,而几十年过去,虽然仍是盛世,但刑狱案件呈爆炸式增长,工作量也陡然加大。
‘再有两旬就要休沐了,总算可以好好歇息一阵子啦!’
王直正如是想的时候,突然下面一名主簿匆匆奔来,唤道:“王大人,有洛阳令尹着人送来的卷宗!”
“哦?”
王直徐徐睁开眼睛,现出不悦之色,通常卷宗都是上午送,快下班了,送什么卷宗?
不过既然送来了,他就必须接,于是道:“呈过来!”
“是!”
那主簿把卷宗呈上案头,火漆完好,经手人都有签名。
王直撕开火漆,取出卷宗看去,顿时,脸色变了!
“大人?”
“王大人?”
主簿唤道。
“好哇,这是嫌咱们大理寺不够清闲啊!”
王直回过神来,森森一笑,便道:“把李大人、华大人、宋大人、金大人与杨大人请来!”
第一五二章 避如蛇蝎
大理寺共有六寺丞,每位寺丞复审的案件,要六寺丞同时签字画押才具有法律效力,此案牵涉到谋反,又与江南道的解元、漕运总管、千牛备身、当朝宰相有关,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寺丞能主持了,必须六位寺丞齐至,拿个章程出来。
不片刻,另五人齐至,见着卷宗,均是面色一变。
“诸位,如何?”
王直问道。
“这……”
众人迟疑了一阵子,一名叫做杨泰的寺丞无奈道:“还是请高大人裁决罢。”
大理寺卿高一鸣,从三品,是大理寺的主官,通常案件裁决,最高至少卿,大理寺卿很少参与案件审理,只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才会出席。
可今次涉及到的人物太大,仅仅少卿也难以决断,很快的,卷宗呈到了高一鸣的案头。
“呵~~”
高一鸣看过之后,呵的一笑:“这萧解元对我大唐的刑律倒是了解的很哪!”
“哦?高大人此话怎讲?”
少卿杨执柔问道。
高一鸣反问道:“依诸位之见,此案有几成翻过来的把握?”
王直道:“按理说,史家私藏兵甲,已足以定下谋逆大罪,但此案是由周国公翻的案,除非……否则大不易!”
除非什么,大家都清楚,却不能宣之于口。
高一鸣点头道:“以那萧解元之能,想必也清楚翻案极难,那他为何还要控告史进……史家灭门一案,有他参与,还听说他与史进同城,有不小的嫌隙。”
“这不胡闹么?用咱们大理寺公报私仇,视我等为何物?”
杨执柔瞬间明白了,大怒道。
高一鸣悠悠道:“他哪里是胡闹,此子精明的很哪,怕是他的目地,只是为了阻止史过参与会试,官场上,一步落步步落,史进就算天纵其才,但比他低了一届,少了两年时间,恐怕也很难翻身。”
“那咱们……”
杨执柔试着问道。
高一鸣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大理寺的规矩不能坏在我们手上,明日一早,给史进下函,让他居家待勘,再给萧业与李元芳发文,来大理寺呈诉,还有漕运总管张柬之,也给他发道文,何时回复,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周国公那里也交待的过去,他若执意坏了规矩,自有人向太后参他!”
“不错,还是大人高见!”
众人纷纷点头。
只要大理寺不出错,按着程序来,谁都拿不到话柄。
鼓落之前,萧业终于出了城,回到江南会馆,天色已经黑了。
“萧郎你去了哪里?”
众人齐聚萧业的精舍,见萧业回来,张检立刻问道。
“嘿嘿,我去告了史进一状……”
萧业压低声音嘿嘿一笑,把告状的经过道出。
“这也行?”
陈子昂膛目结舌道。
“怎么不行?”
蔓蔓横了一眼过去:“朝廷最重规矩,既然萧郎告了状,洛阳府尹也接了状子,大理寺就必须受理,治不了史进,断了他的前程也好。”
“嘿,这下看他还怎么得意,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前面用膳!”
陆文开心一笑。
……
帝都的酒食,只要舍得花银子,自然精美丰盛,在场诸人,都是不缺钱的主,尽捡好的上,一时尽酣。
周国公府!
“国公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史进跪在武承嗣面前,悲声大叫。
武承嗣眉头皱了皱,心里不禁迸了两个字:废物!
你说你在考前的关键时刻,跑去和人家萧业置什么气?
这下好了,被人告了一状,事情闹到了大理寺,大唐的程序正义,连他都头疼的很,正如高一鸣所判断,他可以利用权势影响结果,但要是干涉过程,就等于要了那些文官的命。
而且他也想把萧业攮入羽翼,不说史进的才华比不上萧业,仅仅是简在帝心就值得招揽。
沉吟许义,武承嗣才道:“你捅的篓子也太大了,那小子是个狠人,打在了你的七寸上,罢了罢了,明日我替你过问下此事。”
“多谢国公爷!”
史进大喜。
“嗯~~”
武承嗣捋了捋,案情的关键在萧业,如果萧业肯撤诉,史进自然过关,他觉得,萧业应该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站武承嗣身后的老太监笑咪咪道:“史郎,随老奴去沐浴罢。”
武承嗣也眯着眼,微笑着点头。
“是!”
史进早已认命了,随老太监离去。
萧家!
兰陵萧氏的成份比较复杂,分为皇舅房与齐梁房两大房,其中齐梁房又分为南齐小房和南梁小房,萧业这一支属于南齐小房,如今自立江都房。
而萧至忠出身于皇舅房。
所谓皇舅房,顾名思议,萧家先祖萧源之,是刘裕的舅舅,郡号曲阿,与齐梁房不是一回事,同萧业更是隔了好几十代的亲。
两房都可自称六朝顶级门阀,但是皇舅房不能自称齐梁皇室后裔,唯齐梁房才可加此称号。
“光儿回来了么?”
萧至忠向左右问道。
“回老爷,刚刚回来。”
管家躬身道。
萧至忠道:“叫他过来!”
“是!”
管家施礼离去,不片刻,带来了萧光。
“父亲!”
萧光拱手施礼。
萧至忠问道:“听说你与那史进走的很近?”
“这……”
略一迟疑,萧光便道:“此人颇为仗义,才学不俗,又得周国公器重,故孩儿觉得,史进倒是一可交之人。”
萧至忠淡淡道:“你可知,今日南齐小房的萧业已去洛阳尹状告史进谋反?”
“他家不是被平反了么?”
萧光讶道。
萧至忠道:“那只是周国公强保罢了,史家被攻破时,搜出甲弩作不得假,经此一告,史进就算不脱层皮,会试怕是要耽担了,你莫要再与他来往了。”
萧光倒吸了口凉气道:“那萧业的心胸怎如此狭小?”
“混账!”
萧至忠大怒:“你可知他二人的恩怨?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为人强出头?那史进也是心术不正之辈,拿你们当刀使啊,如今朝局动荡,你可莫要为我家惹来灾祸!”
“是!”
萧光打了个哆嗦。
萧至忠神色缓和了些,又道:“你也年龄不小了,看看你那远房堂弟,人家才十七岁,就已是一道解元,今科冬闱,更有可能中得进士,而你呢,终日声色犬马,浪荡时日,你也该收收心了,自明日起,在家苦读,为父也不求你中进士,考个举人出来,再为你走动走动,好歹弄些正事做做。”
“是!”
萧光的心里,满满的怨念,咬牙称是。
“下去罢!”
萧至忠挥了挥手。
萧光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李孝逸家、魏元忠家、宗秦客家,都把子弟叫了过来,告诫不许再和史进来往,毕竟谋反案就是一陀屎,沾上去再也擦不掉,现在有武承嗣为史进压着,如果压力太大,武承嗣承受不住,把史家一脚踢开呢?
这几年来,政局日益动荡,尤其是李孝逸与魏元忠平定李敬业之乱立了大功,却几乎没得到封赏,明眼人已经嗅出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这时再和史家沾边,那是递话柄到政敌手上。
萧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去告状,不仅要断史进的前程,还要断去人情往来,对史进避如蛇蝎!
第一五三章 武承嗣的孽蛟
次日一早,萧业等人去国子监报名办手续,刚刚办完,就有两名官员拦住道:“谁是萧业?”
“在下正是!”
萧业拱了拱手。
对于应试举子,这两人还是挺客气的,其中一人道:“我等是大理寺官员,受寺卿高大人之命,请你去堂前供诉。”
陈子昂忙道:“再有四日便是会试,萧郎哪里能去你们衙门?”
那人摆了摆手:“寺卿如何不知,只是问几句话,并不羁押,总不能因此坏了别人功名。”
萧业也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也罢!”
陆文点了点头:“若是萧郎傍晚不归,咱们就去大理寺要人!”
“拜托了!”
萧业也不客套,微微一笑,随那两人离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被带到了大理寺。
上首端坐大理寺卿高一鸣,左右两位正四品少卿,往下是六位从六品寺丞。
让萧业意外的是,李元芳也在,不禁带着歉意拱手道:“把李将军无端卷了进来,实是不安,改日再向将军赔罪!”
“无妨,除恶还须务尽,谋反大案,岂能容人漏网,当日是李某亲手从史府查抄出弩三百副,甲若干,又有江都县多人目睹,皆已具名画押,某倒不信,谁能手眼通天把谋反大案翻过来不成?”
李元芳不当回事的冷冷一笑。
“这……”
堂上诸官员均是相视一眼,无奈的很。
寻常禁军,是从关中良家子择取,而千牛卫的选择更严格,必须来自于身家清白的勋贵子弟,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侍卫,凡升朝之日,备身左右升殿,是贵胄起家之良选。
如宗秦客、萧至忠家的子弟,根本就没有可能入选千牛卫。
如今李元芳说这种话,摆明了难以善了。
萧业向上施礼道:“学生萧业见过寺卿与诸位大人!”
“嗯~~”
高一鸣捋须道:“是你状告史进?”
“正是学生!”
萧业肃容道。
高一鸣问道:“为何状告?”
萧业把昨日递给洛阳令尹的状纸基本上复述了一遍,有主簿在一旁记录。
实际上大理寺找萧业和李元芳就是履行一道程序,录入案卷,问完自然放走,不可能羁押萧业,坏人功名,这种事情没有深仇大恨根本不可能去做,况且还有李元芳明摆着支持萧业,听说此人还是张柬之的门生,大理寺再是执法机构,也不会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罢了,你和李将军先回,待得张柬之复函,大理寺择日译定!”
高一鸣刚刚挥了挥手,外面就有吏员唱诺:“周国公到!”
“哦?”
堂内的大理寺官员明显现出了不快之色。但还是纷纷起身迎接。
“见过周国公!”
“嗯~~”
武承嗣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萧业,便道:“诸位大人请各安原位,本官前来,是有两句话想要问一问萧解元!”
“国公请!”
高一鸣示意。
武承嗣看向萧业,现出了和善之色,淡淡笑道:“当初在建康,本官参与阅卷,几名考官为解元争论不休,是本官拍板,具名萧郎中得解元,后又有李敬业兵围江都,本官还为你担心过,幸得无恙,今次望你再接再励,连中三元!”
大理寺官员们相互看了看,武承嗣进门,居然向萧业示好,有了这个态度,只要萧业稍微会做点人,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李元芳则是眼神骤冷。
“哦?”
萧业一讶,便中规中矩道:“那在下倒要谢过周国公了。”
“举手之劳而己,不值一提!”
武承嗣显然很满意于萧业的态度,挥了挥手,又道:“本官知你与史进有些私怨,此子确是张狂了些,却已家破人亡,仅余母子俩相依为命,本官便是心生侧隐,况且史家也无明显反迹,区区弓弩甲胄或许是有心人陷害也不无可能,故而为之平反。
今听闻你状告史进,怕是不了解个中内情,本官特于百忙中抽身来与你说一说,史进此子也是有了悔意,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官便做个鲁仲连,你与史进握手言和,把此案撤了,共赴冬闱,携手为朝廷效力,岂不是一段佳话?回去后本官就叫史进向你登门倒歉,恩恩怨怨就此过去了罢。”
大理寺官员们暗暗点头,武承嗣能说出这种话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稍微识点好歹,都会顺势撤拆,承武承嗣一个人情。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也不想卷进去,撤诉是最好的结果,大家都落个清净。
就连李元芳也暗暗叹了口气,毕竟既便萧业会试高中,殿试名列三甲,起步也不过是七八品的小官,哪里能和当朝宰相掰手腕,倒不如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下,将来有能力了,再把史进往死里搞。
萧业却是暗暗冷笑,武家人窃取大唐的龙气,而自己身为高宗长孙,有一种天然的憎恨反感,如没有修为,感觉不出来,但随着修为加深,这份憎恨就越强烈。
这是来自于血脉中的龙性,如果不顾血脉向武家人靠拢,只会遭受强烈反噬,所以说,谁都可以投武家,唯独他不能投,除非自废修为。
而且命格之事,通过紫姑,他也了解了一些。
巧娘是凤格,寻常人匹配不起,如自身位格不够,不说强娶凤格女子,就是动起歪心眼也会遭飞来横祸,史进的举人位业配不上凤格,但如果考中进士,再有武承嗣帮衬,几年后位高权重,指不定就能镇压巧娘的凤格。
萧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暂时杀不得,也要尽可能的打压史进。
于是道:“周国公所言甚是,在下与史进虽有嫌隙,可史家落到这个地位,确是让人感慨不己,不过谋反大罪,非同儿戏,国公既为史进说项,不如索性把此事调查清楚,如史家真是清白,我愿向史进登门道歉,史进也好卸下包袱,从此一心为国效力,岂不美哉?”
刚开始,武承肆还听得面现善容,可是后面话音一转,就不对了,顿时眼里闪出一抹寒芒,冷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放手喽?”
萧业拱手道:“并非在下执于私怨,实是谋反大事,谁都不敢轻慢,既然在下路遇史进,就有义务协助朝廷把史家谋反一事调查清楚。”
“好,好,本官倒是没看出来,你一个小小的举人竟忧国忧民,让人钦俩,反是本官窝藏包庇钦犯?本官再问你最后一句,莫非你真与史进不死不休?”
武承肆大怒,指着萧业,面色难看之极。
萧业差点就血脉澎湃,还亏得他及时压了下来,在他的感受中,武承嗣背后,升起一条孽蛟,身长三丈,前爪已经长了出来,但后爪只是两个苞芽,浑身漆黑,向自己张牙舞爪,极尽凶狠。
显然,武承嗣还没封王,一旦封了王,孽蛟就正式成形。
一般人看不到这条孽蛟,只会通过气机交感,心惊胆战,不知不觉中受其压迫,雌伏于淫威之下,除非是命格过硬或者正经的儒门法家中人,修得了文气。
当然,修士不在此列。
萧业便是心中一动,瞬间七品才气冲天而起,化作一张大网,向那孽蛟席卷过去。
“吼!”
冥冥中,一声怒吼,孽蛟到底不是真蛟,一爪子拍去,却没把网拍散,反而前足深陷网中,被填塞于网眼那密密麻麻由法家精义凝结成的各式兵刃一刮,立刻黑血洒散,化作黑气消散于空中。
孽蛟甫一交手,就吃了大亏,居然现出了畏惧之色,盘旋在武承嗣的身后,佯作张狂,却不敢再攻来。
萧业不禁若有所思,显然,所谓的气运,和人的根性是紧密结合的,王夫之曾评价:三思、承嗣淫昏,而非懿、操之才。
此言一针见血!
具体到武承嗣,则是突的面色一白,气势竟弱了几分。
旁人也感觉到,一股正气油然而生,不禁为先前有向武承嗣妥协的想法感到羞愧,再看萧业,浑身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此子……真国士也!’
高一鸣暗赞。
李元芳也为自己的立场不坚定自行反省。
“好,本官明白了!”
武承嗣眼里凶芒一闪,拂袖而去。
第一五四章 狄仁杰
殿内众人,怔怔看着萧业,神色复杂,好一会儿,高一鸣叹了口气:“萧郎去罢,周国公怕是不会善罢干休,望好自为之。”
“多谢寺卿提点,学生告辞!”
萧业深施一礼,转身而去。
李元芳也拱了拱手,随萧业出了大理寺,便道:“你是应试举子,又身家清白,暂时周国公拿不到借口对付你,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可有对策?”
萧业道:“请李将军指点!”
李元芳沉吟道:“你以规则坏史进功名,难保周国公不会以同样手段对你,规则之内,纵使闹到太后面前,太后也无话可说,比如在开考当日,审讯史进,而你递了状子,必然要作为原告出场,如此一来,你的功名也没了。
这几日,你莫回会馆,收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且安住数日,有他相护,不虞有变!”
“多谢李将军!”
萧业动容施礼。
李元芳肯冒着触怒武承嗣的危险帮自己,仅这份情,就足以让他铭记终生,当然,他不可能拒绝李元芳的帮助,毕竟人情人情,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承别人的情,人情都是互相往来的,承了情,就等于加入了一个圈子。
所谓某某人此生从不承别人的情,要么一力盖压世界,要么是与社会格格不入,被排斥在外。
“走罢!”
李元芳也很满意萧业的爽快,先与萧业回了会馆。
在与众人讲明情况之后,萧业收拾起东西,与李元芳离去。
“哎~~”
芊芊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吧,萧郎应该忍一忍,又何必得罪周国公呢?”
“是啊!”
蔓蔓附合道:“萧郎平时也不是这种刚直的性子啊!”
苏月儿却是摇了摇头:“你们不了解他,萧郎看似性情和善,却有傲骨,他看不上眼的人,管你天潢贵胄,也不可能折节下交,那武承嗣算什么东西,若非贺兰敏之不争气,他还在琼涯吃土呢,萧郎若是委屈自己去攀交武承嗣,只怕我都看不起他,你们放心,武承嗣区区幸进,奈何不得萧郎。”
“嗯!师姐说的对!”
殷殷连点头。
……
洛阳有一百零三坊市,洛北二十九,洛南七十四,国子监位于洛南观德坊,李元芳把萧业带到了尚贤坊,距洛阳南门长夏门不远,与国子监隔着四个坊市。
在一处清幽的二进宅院前,李元芳叩响了门环。
“吱呀!”
门开了!
一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骤然现出惊喜之色,唤道:“六郎,今日不当值?”
李元芳笑道:“原来是胡伯,今日我休沐,带了位好友来见义父,义父可在家?”
“在,老爷刚从宫里回来,现在正在书房!”
胡伯点头道。
“萧郎,请!”
李元芳微微一笑,领着萧业步入大门。
小院非常简朴,青石台阶,青砖院墙,栽种着些简单的花草,尤以竹居多,却打扫的很干净,萧来大概猜出来见的是谁了。
果然,李元芳把萧业领入书房,唤道:“义父,看我把谁给你领来了?”
“哦?”
正伏案书写的一名五十来岁老人站了起来,以考究的目光打量萧业。
李元芳道:“这位是朝廷度支尚书狄公,这位便是我常向义父提起的萧郎。”
“学生见过狄公!”
萧业长身一揖。
狄仁杰与电视上那胖乎乎的形象不一样,高瘦清矍,须发半白,双目炯炯有神,这时便笑道:“原来是萧郎,张孟将与我书信往来,常提到你,刚来洛阳,就搅出不小的风雨,果然是少年俊彦呐!”
萧业苦笑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叫学生遇到了史进,不踩死他,难道还留着他攀附权贵,将来报复于我?”
狄仁杰以错愕的眼神看着萧业道:“本来老夫还以为,你会扯上大义滔滔不绝,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
萧业道:“孔圣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学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本就是个俗人。”
“义父,你看萧郎如何?”
李元芳从旁道。
“倒是真情真性,至少比那些满口仁义的家伙要好的多。”
狄仁杰呵呵一笑。
李元芳又道:“今次带萧郎过来,是因为史进之事得罪了武承嗣,想借义父家里暂避几日……“
听着李元芳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道出,狄仁杰沉吟片刻,便道:“周国公心眼狭小,睚眦必报,萧郎当堂拒绝与史进和解,便是落了他的面子,不得不防,也罢,我谅他还不敢闹到我这里来,萧郎暂且住下,考前老夫亲自送你过去。”
“多谢狄公了!”
萧业施礼称谢。
“胡三,把客舍整理一下!”
狄仁杰向外唤道。
……
狄仁杰有三子,均已成家,不和父亲住在一起,萧业也乐得清静,在狄家安住下来。
不觉中,四日过去。
这日清晨,狄仁杰带着萧业乘上牛车,去往国子监。
天色渐渐趋亮,国子监前人山人海,大唐两京一十三道,总共开辟出十五条通道,各道举子按籍属等候入门。
贡士录取没有定额,通常取应试举子的5%,因李敬业造反,江南道与两京的一部分家族受了清洗,而这三地是科举大头,受的影响也最重,三条通道中的举子明显比往届有所减少。
今年举子总数约为两千出头,取百人多一点。
蒋方、陆文与陈子昂已经来了,焦急的左右顾盼。
“萧郎怎么还没过来?刚刚有洛阳尹衙门过来问人,亏得萧郎早几日离去,要不被缠上也是麻烦。”
蒋方忍不住道。
陈子昂故作镇定道:“放心吧,有李将军护持,萧郎不会出意外,也许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开了门我们直接进,免得给萧郎惹麻烦。”
不远处!
停泊着狄仁杰的牛车,一老一少都在车上,并未下车。
狄仁杰问道:“贤侄,可看清广场上都有些什么人了?”
萧业沉吟道:“除了学子、甲兵,国子监史员,好象还有几个身着洛阳尹号衣的衙役。
“哼!”
狄仁杰冷冷一哼:“果如元芳所料,必是周国公挟迫洛阳尹于今日问案,只要撞着你了,把你带去,再拖延少许,待得国子监大门一关,任你手眼通天,也别想进来,不过有老夫在,小小伎俩如何得逞?”
萧业也是眸光微冷。
“开门了,开门了!”
突然前方的人群嚣叫起来。
“我们再等一会儿。”
狄仁杰摆了摆手。
一名名举子依次验了身份凭证,步入大门,广场上的人群渐渐稀疏。
萧业看到陈子昂等人东张西望,最后无奈的进了大门,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往前赶!”
广场上,几乎没什么人排队了,狄仁杰才喝道。
牛车往江南道举子的通道驶去,引起了几名衙役的注意,纷纷围来。
狄仁杰低喝道:“萧郎你把东西带上,立刻进去,这里有老夫帮你拦着!”
“有劳狄公了!”
萧业深吸了口气,提起包裹,从车上一跃而下。
“是他,就是他!”
“快带往衙门!”
几个衙役瞬间认出萧业,却是牛车往前一拦,狄仁杰厉喝道:“尔等哪个衙门的?”
第一五五章 史进的烦躁
别看狄仁杰和颜悦色,但发起官威来,那几个衙役根本承受不了。
话说洛阳尹的衙役是全天下最委屈的衙役,天子脚下,不是官员就是勋贵,或者与之有些关系,平时都要夹要尾巴做人,以免不开眼,惹来麻烦上身。
“大胆!”
狄仁杰又喝道:“会试开考在即,尔等竟敢来扰乱考场,可是嫌命长了?”
一名衙役咬牙道:“我等奉洛阳尹之命来请萧业过去问话,问完就回,料想不应耽搁,不知大人是谁,是哪个衙门的?”
狄仁杰道:“本官户部度支郎中狄仁杰,李景谌若要问话,老夫过去代萧郎答话!”
“这……”
那衙役为难道:“小的们哪敢把狄大人请去哟,这不是要小的们的命么?”
狄仁杰面色放缓,挥了挥手:“本官也不为难尔等,回去告诉李景谌,莫要做的太过份,上面有个交待就可以了,否则闹到太后脚下,谁都不好看,去罢!”
“是,小的们必把话带到!”
几个衙役也松了口气,谁都知道把萧业带走意味着什么,万一闹出事来,上面的大人物或许不怕,但他们这些人只是随手可扔的弃子。
如今有狄仁杰出面把事情揽下,最好不过,既不得罪人,回去也有了交待。
于是匆匆离去。
狄仁杰回头望了眼,萧业刚刚进门,随即轰的一声,国子监大门紧闭!
……
萧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号棚,坐进去之后,把东西摆好,闭目凝神,必须要以最好的状态参考。
按照规定,主考官由礼部侍郎担任,总共是一正三副四名考官,另三人由礼部向皇帝提名,都是侍郎一级的官员,而武承嗣是礼部尚书,难保侍郎不会得了他的授意,只要自己有一丁点差点,铁定名落孙山。
这个结果,比没法应试更让人难以接受,毕竟一道解元,几乎是必中的。
不过走到这一步,萧业不后悔,无论是武承嗣,他都没有妥协的可能。
向史进妥协,就要把巧娘送入虎口,向武承嗣妥协,他的血脉不答应,既然如此,那就斗下去好了!
文昌殿!
今次会试,是由礼部侍郎李昭德、兵部侍郎敬晖、鸿胪寺左少卿崔神基与监察御史陆元方主持。
“诸位,时辰已至,请帝君启考!”
突然,第二通鼓响,李昭德喝道。
敬晖、崔神机与陆元方,和李昭德一起,领着满殿吏员向文昌帝君像焚香施礼,随即虚空中似有一声钟磬鸣响,文昌帝君似是活了过来,一股比之乡试更加庞大浩荡的文气发散开来,笼罩在国子监上空。
此时,任何邪崇道术都处于文昌帝君的镇压之下,如有学子试图以邪术道法作弊,只会是自寻死路。
四人的文气也与之相互感应,借用文昌帝君的眼,考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李昭德又阴森森道:“各人按所管考棚领取试卷分发,勿出差池,若有谁坏了心田,循私舞弊,或者故意刁难学子,想一想你们的父母妻儿!”
“是!”
吏员们神色一肃,齐声施礼。
“去罢!”
李昭德挥了挥手。
众人按号领取一份份考袋,匆匆离去。
洛阳尹!
“哦?是狄仁杰拦下了?”
听得那几个衙役来报,李景谌明显松了口气,暗道一声拦的好。
武承嗣让他传唤萧业问话,他不敢不传,但是传了就是死仇,他是两面为难,亏得狄仁杰出面!
史家!
史进焦躁不安,自被禁足以来,尤其武承嗣出面也无果,他的脾气越发暴躁,随着开考渐近,渐渐达到了顶点,要不是有蔡先生压着他,怕是要提刀杀人了。
毕竟萧业断的是他的前程!
一个本有大好前途的年青才俊,突然前路被人断去,只能禄禄无为,看着别人飞黄腾达,搁谁身上都心理不平衡。
“业儿,急也没用,不如静下心来读读书,两年后再考便是。”
林枚忍不住劝道。
“进你娘!”
史进厉声咆哮!
林枚被吓住了,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史进,心里如碎了般,一片空白。
蔡先生把她嫁给史文龙,获得了大量钱财,位列金丹真人,而她仍只是区区二劫小修,修为十几年来停滞不前,如今蔡先生又攀上了周国公,拟定了雄心勃勃凝结元婴的计划,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
其实感情这东西非常奇怪,史文龙活着的时候,林枚的心在蔡先生身上,现在史文龙死了,她可以公然与蔡先生成双成对,却发现,蔡先生远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而史文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尊重她,如果时间能倒流,她宁可一心一意的做史文龙的妻子,与蔡先生一刀两断。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
她已经没了别的指望,只能指着史进,却没想到,史进竟然朝自己吼!
“进儿!”
蔡先生赶过来,厉喝一声。
史进这才闭上了嘴,但神色依然烦躁的很。
蔡先生又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洛阳尹本是派人带萧业去问题,但是被狄仁杰挡了下来,此子已经进了考场。”
史进急道:“狄仁杰是什么人?”
蔡先生道:“户部度支郎中!”
“哈~~”
史进哈的一笑:“一个小小度支郎中有什么了不起,国公爷不是信誓旦旦李景谌会把那贱种带去问话么?竟连个度支郎中都奈何不得?”
蔡先生对史进失望之极,不过他也不指望史进成才,于是很有耐心的冷冷一笑:“你有何资格看不起狄仁杰?此人曾当过大理寺丞,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审决一万七千人,无一人喊冤,高宗在世时,多次犯颜直谏,巧妙地从虎口中一次次救回了朝廷重臣,很多人皆心怀感激,又知人善用,所荐者,无一不是国家栋梁,即便是周国公,都不敢在狄仁杰面前放肆,这样的人你敢说有什么了不起?”
“这……”
史进气势被打了下去。
蔡先生接着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愤,但就算让他中了进士那又如何,若不授官,周国公还不好对付他,授了官,岂不是俎上渔肉,任人宰割?你看这朝中官员,有几个不是进士出身,周国公想灭谁,皆在反掌之间,这两年,你且安心读书,两年后,你未必弱于他,或许此子犯了错被贬被杀都有可能。”
“是,弟子明白了!”
史进重新拾回了信心,眼里现出怨毒之色。
“还不向你娘道歉?”
蔡先生又道。
“娘,孩儿错了,不该向娘发火!”
史进乖巧的跪在了林枚面前。
“罢了,罢了,你起来罢,娘也理解你!”
林枚倒是没太激动,她有些死心了,意兴索然的摆了摆手。
国子监!
会试的出题类型与乡试是一样的,四书题一道,试贴诗一首,五经题各一,策论五道,但是与乡试的侧重点不同,会试重点考校策论,对策论的要求非常高。
也就是说,四书五经的要求不变,策论的难度提上去了,哪怕四书五经答的再好,策论不过关,依然落第。
萧业仔细看了题目,提笔书写。
第一五六章 考官争执
不觉中,一天半过去,萧业已经完成了四书题与五道五经题,避讳、错漏一一检查过,腾抄在了试卷上,试贴诗是以元日为题,体裁不限。
萧业想都不想的剽窃了王安石的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诗不仅描述极尽形象,充满着积极向上的奋发精神,就文学造诣来说,已下不于盛唐的李杜,而且暗中点出了鼎故革新的主题。
太后当政,皇帝幽禁,名不正言不顺,不就是需要鼎故革新么?
萧业屡次拍武媚娘的马屁,也是无奈之举,他清楚,不论做出多大的政绩,都比不上简在帝心,历代有才的人多了去,不得好死者更是比比皆是,唯有简在帝心,才是护身符。
细数史书,不计株连家属与走狗鹰犬,武媚娘一生诛杀九十三人,其中包括李唐宗室三十四人,她自己的亲属二十三人,朝廷大臣只有三十六人,再从去年开始执政到神龙政变的二十年间计算,杀大臣的频率只有每年两个不到,与历朝历代的皇帝相比,算是心慈手软。
实际上所谓的酷吏政治,比起汉武帝的十大酷吏,差的远了。
别的不说,崇祯杀了多少大臣?
朱元璋、朱棣又杀了多少?
关键便是武媚娘心如明镜,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如狄仁杰、张柬之等人,视为国之重器,在给予尊重的同时又充分信任,真正死在她手上的,是既不与她一条心,又尸位餐素的人。
什么武肆承、武三思,乃至于周兴、来俊臣之辈,只是她手里的刀罢了,没有她的允许,不敢乱捅。
萧业闭目养了一阵子神,看向了策论题。
策论有五道,分别是:
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义
管子内政寄军令论
汉文帝赐南粤王赵佗书论
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论
如保赤子,心诚求之
萧业沉吟半晌,提笔答写第一题。
“人主以一身理万机,权百币,御群伦,而能使丛脞不形,度支常裕,臣庶咸怀其德者,果遵何道。
亦曰:本心以行政而已,是故典曰慎微、谟言成允、易重不伤不害,群经所载,治道大备,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治天下有余,治一国更无不足。
孔子欲为万世明治道也,乃以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教天下之道千乘者……”
……
到次日上午,萧业已答题完毕,会试共有三日,不能提前交卷,于是闭目养神,暗中思索着武承嗣会以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
思来想去,只有在授官一事上做文章。
其实相较于武承嗣,武三思更加隐忍,也更加难缠,不过这两人是有矛盾的,毕竟如太后篡唐,继承人只能有一个,二人谁都想当武家的领头羊,谋取太子一职。
有句话说的好,异教徒比异端更可恨,萧业相对于武家,是外人,有争取的可能,真正水火难容的,还是这两个堂兄弟啊!
文昌殿中!
四位考官监视着考场的一举一动。
“诶?那位萧解元答完了。”
陆元方喜道。
他也是吴郡陆氏出身,与陆文的关系比之萧业与萧至忠的关系在血缘上更加亲近,因萧业帮了陆文一家,又与陆文份属好友至交,因此爱屋及屋。
而且作为江东人士,对江东士子有着天然的好感。
“哼!”
李昭德哼了声:“答的快未必答的好,我大唐人才济济,此子不过在区区江东一隅称雄罢了,若放在洛阳,未必出类拨粹。
陆元方面色一沉,便道:“李侍郎,或许某人给过你暗示,但是太后最重人才,并将亲自为殿试阅卷,故而还是莫要过份,以免累及家人!”
“砰!”
李昭德大怒,猛一击案:“你有话何不明说?谁给我暗示?”
“呵,也许是张三,也许是李四,也许……谁说的准呢。”
陆元方呵呵一笑,端起茶盅,老神在在的抿了一口。
“两位,两位!”
崔神基忙打圆场:“两位受太后信任,才得以主持本场会试,人品自然是信的过的,何必为些许末节伤了和气,哈,再有半日就要收卷了,咱们的苦日子也要来啦!”
“来,来,喝茶,喝茶!”
陆元方笑咪咪的招呼。
李昭德却是哼了声,动都不动。
……
傍晚!
鼓响!
国子监大门洞开,考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窝蜂的涌了出去,国子监门外,也早已围满了人。
“萧郎,萧郎!”
殷殷眼尖,欢喜的唤道。
苏月儿美眸带着盈盈笑意,回想了秦淮河画舫上初识萧业的那晚,不觉中,已是一年过去。
这一年里,修为虽未有寸进,但是自己的心境却是越发的圆满,似乎很是沉溺于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小事,不过她的理智提醒她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当情到最浓之时,就是她运转师门心法,以无上毅力,斩断情丝的那一刻!
“叫姑娘们久等了!”
萧业快步赶了过来,拱手笑道。
“萧郎,考的如何?”
张检问道。
萧业摇摇头道:“听天由命罢,索性七日放榜,候着便是,诶,他们也出来了。”
陆文、陈子昂与蒋方结伴而出,陆文嚷嚷道:“不谈考题,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娘的,连考三天,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素素笑道:“早就备好啦,已经在归林居订了一间雅间,据说昼夜不休,每晚高朋满座,是由当朝太平公主和她的丈夫薛绍暗中主持,每年能净赚百万两银子呢。”
“嗯!”
殷殷也道:“都说大唐公主拨戾嚣张,可这位太平公主不同,自嫁了薛绍之后,居家相夫教子,从不惹事生非,夫妻恩爱的很呢。”
看着诸女的满满羡慕之色,萧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再有几年,薛绍就该被赐死了,太平公主也将性情大变,虽然薛绍在血缘上是他的姑父,可这不关他的事,他不论对李家,还是对萧家,都不存在任何归属感。
“走罢!”
萧业笑着招呼。
归林居位于城外,洛水南岸,趁着洛阳城门关闭之前,众人总算出了城。
事实上因长安洛阳的坊市制度,城里已渐渐萧条,毕竟太平盛世几十年,官僚权贵,富商巨贾富的流油,有享受夜生活的需要,魏晋南北朝是在自己家里享受,但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宴请宾朋与其在家没人知道,不如去青楼酒肆,大家一起热闹。
而坊市制度源于北周的举国皆兵,早已跟不上时代,隋唐两朝沿用,是发现这种制度有利于管理都城老百姓,纵然有人不满,可没有谁敢于第一个吃螃蟹,提出废除坊市,到时一顶道德败坏的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吃不消,因此娱乐休闲设施渐渐地迁到了城外。
归林居高达四层,占地数顷,酒楼后面,是沿着伊水建起的一座座精舍小院,安排些歌舞与特殊节目。
萧业等人只为吃饭而来。
酒楼前方的广场上,停满了车马,一名小厮见着萧业一行人,眼前一亮,上前迎接,把萧业等人迎上了三楼。
第一五七章 会元陆文
归林居不愧是太平公主开的酒楼,就一个,贵!
五男六女十一人,吃了千两银子,不过菜式也很特别,很多都是皇家御膳,也就是太平公主敢开这样的酒楼,别人,既便是武三思与武承嗣,都不敢开。
酒足饭饱之后,回了会馆,从次日开始,萧业等人足不出户,每日入定,做好窃取文气的准备。
虽然有乡试的经验,考试结果应该在最后一日才能出来,可万一有意外呢。
苏月儿诸女虽然不清楚窃取文气的方法,却也是每日守在屋外。
开榜前一日!
夜色已经很深了,萧业四人更是不敢怠慢,全部都入了定。
国子监,文昌殿!
“一百零五份试卷已经点出,就按此名单腾抄榜文,虽说贡试不排名次,可还是要点也个会元,诸位以为该由哪位担当?”
李昭德喝问道。
陆元方道:“不论经义还是策论,以及那首试贴诗,皆已萧业为佳,自当点萧业为会元!”
“呵~~”
李昭德冷笑道:“此子虽文章做的好,但陷害同科,人品低劣,点他入榜已是朝廷仁至义尽,又怎能担当会元?”
陆元方沉声道:“史家搜出弩甲是真,按朝廷律令,足以定谋反之辈,萧业检举史进莫说不妥,反是我辈当为,你说他因检举史进人品不佳,将来若再有这般谋反事,别人谁敢检举?闹出祸事皆因侍郎此言,我还是那句话,凡事适可而止。”
“少给老夫扣大帽子!”
李昭德不屑道:“周国公已为史进平反,大理寺也改了卷宗,老夫不问缘由,只看结果,希仲(陆元方表字)兄若是不服,尽请去找大理寺讨要说法!”
“你……”
陆元方神色一滞。
其实陆元方还真是冤枉李昭德了,在地球历史上,李昭德有个绰号叫杠精宰相,其为人可见一斑,他针对萧业,不是因为武承嗣的暗示,而是纯粹看不惯萧业以告状的手段坏了一名举子的前程,哪怕被武承嗣利用也在所不惜,凡事只图个心里痛快。
这话落陆元方耳里,明摆着耍无赖,可是在萧业没把史进告倒之前,谁也不能说李昭德是强辞夺理。
崔神基忙劝道:“你两人怎么又争吵起来了?元方兄,不如先听听昭德公欲点谁为会元,再如分说如何?”
“哼!”
陆元方哼了声。
“老夫点陆文为会元!”
李昭德微微一笑。
“什么?”
陆元方色变道:“陆文之才,哪比得上萧业?”
他也是官场老将,一瞬间就识破了李昭德的歹毒用心。
首先,陆文才华文章皆不如萧业,这点他承认,如果陆元得了会元,萧业只要心胸稍微狭窄点,都会受影响。
官做到陆元方这个地步,看事情的出发点不完全是现实利益,还有对宗族的长远规划,他是很愿意陆文与萧业情同手足,在官场上互相扶持,甚至结为通家之好。
其次,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由太后亲自阅卷,如果陆文被点了会元,却中不了三甲,再由有心人推动此事,陆家会处于很不利的境地,即便什么都没调查出来,陆家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因为他陆元方是考官之一。
“诶~~”
李昭德大手一挥:“希仲兄莫要妄自菲薄,所谓举贤不避亲,你吴郡陆氏享数百载清名,陆文文章确是精僻,中个会元名至实归,难道说希仲兄顾忌那小子,连个会元也不敢取?你两个也说说看,陆文能否当个会元?”
“这……”
敬晖与崔神基相视一眼。
虽然他俩不是武承嗣的人,但是点萧业为会元,显然要得罪武承嗣,能不多事,还是尽量不多事,点陆文为会元可以避免恶了武承嗣。
而且二人着实弄不明白,陆元方为何不敢让陆文当会元,就算文章诗赋稍微逊那么一点,也不是太大问题,毕竟考官也有个人偏好啊。
于是相继点头:“陆文可点为会元。”
“希仲兄?”
李昭德笑咪咪看过去。
四个考官,三个点陆文,如果陆元方不同意,就只能请太后圣裁,可这种事情闹到太后面前,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罢了,罢了,小儿辈的事,自有小儿辈理会!’
陆元方暗暗叹了口气,便哼道:“既然如此,陆某还有何话可说。”
“吴郡陆文,点为会元!”
李昭德转头喝道。
“诺!”
一名书吏提笔蘸了蘸墨,便于黄榜书写!
江南会馆!
轰!
一股浩大的文气从天而降!
“来了,来了!”
殷殷忙欢呼。
众女纷纷挤向门口,本以为会元会是萧业,却不料,陆文睁开了眼睛,窃取了浩大远甚于举人的文气,就觉得头脑无比清明,一念即可翻阅圣人经典,不禁现出了惊喜之色。
可随即,陆文神色一滞,萧业与陈子昂都未醒来,蒋方更是不用提。
“这……”
陆文现出了错愕之色。
固然他自负才学,心里却清楚不及萧业,难道这家伙考砸了?
前两日对了题,自己作的答卷虽也是上上之选,但论起精妙与立意仍稍逊于萧业,不应该啊!
“先出来!”
素素摆了个口型,向陆文招手。
陆文小心翼翼下床,出了屋子一言不发,怔怔看着屋内。
不片刻,陈子昂也睁开了眼睛,与陆文大体相似,先喜后惊,看了看还处于定境中的萧业与蒋方,出了屋,便小声道:“此事不正常,难道武承嗣疯了?”
“再等等!”
陆文冷声道。
半柱香过去,第三股文气从天而降,萧业总算睁开了眼睛,他本是七品颠峰才气,被这文气一冲,瞬间冲入八品!
穿越有了快两年,萧业对于才气多少解些,才气与文气在某些情况下可视为一体,分为天地人三级,每级九品。
文昌帝君赐予的文气最高只是人级九品,而人间没有自行修炼才气的法门,因此人级九品已经是人间的极致,萧业只是个例,不能作为普遍情况。
地级通常都是冥府大能,据说孔子是地级九品,曹子建是地级八品,相对于人级,地级能展现更多不可思议的能力,并且可与神魂相互淬炼,但是只有人间大儒死了后,加入儒家或法家阵营,才有可能习得地级秘法。
天级更神秘,才气一旦冲破天级,可飞升成仙,就目前而言,冥府尚未有举霞飞升的先例,即便是孔子,也久久受困于地级九品,再难寸进半步。
“诶?”
萧业突然留意到,众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于是稍无声息下了床,出门问道:“怎么了?”
蔓蔓沉声道:“陆郎第一个醒来,陈郎第二,你是第三,如不出意外,陆郎应是会儿,我们怀疑是武承嗣在里面动了手脚。”
萧业也有类似的想法,可是话不能这样说,于是笑道:“陆郎与我,还有伯玉兄其实都在同一个水平上,发挥的好些也很正常。
陆文却是摇头道:“我中会元未必是好事,自太宗年间起,会元基本上都能名列三甲,而我的水平自己是清楚的,二榜进士有余,三甲怕是不足,万一我在殿试时中不了三甲,我陆氏怕是会被人非议。”
第一五八章 又是最后
萧业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总的来说,大唐的科举还是比较干净,一个人的名次基本上能体现出学识才情,会元作为两千名举子之首,考不中三甲确实会让人非议。
因为会元是四名侍郎合议的结果,而唐代尚书不掌实权,多是加衔虚封,侍郎才是真正的主事人,通常皇帝不会推翻侍郎点中的会元,三甲必有一席,除非殿试发挥大失水准。
武太后能以一弱质女流成为帝国的最高主宰者,显然是极其精明,陆文作为会元,文章如果达不到三甲的水平,会发生什么事情很不好说。
“明天看了榜我们再商议个对策,先等等蒋方。”
萧业稍有迟疑,便道。
“嗯!”
众人纷纷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眼见就要接近子时,芊芊是又期待,又紧张,每个人也都为蒋方憋着口气。
“轰!”
终于,第四股文气从天而降!
芊芊明显松了口气,蒋方也睁开眼睛,问道:“距子时还有多久?”
陆文嘿嘿笑道:“半柱香不到!”
蒋方底气不是太足的道:“那我也许不是最后一名了。”
陈子昂也古怪的笑道:“是不是明日看了榜再说,酒席早已备好,来,咱们去填肚子!”
不管怎么说,四人都考中了贡士,最差也是三榜同进士,每个人都暂时把乱七八糟事抛下,开怀畅饮,次日一早,去国子监看榜。
国子监前,已经人山人海,各路举子翘首以待,另有不少看热闹的洛阳老百姓。
“开了,开了!”
突然有人大喊!
国子监那朱漆大门,缓缓推开,以李昭德为首,四名考官越众而出。
“肃静!”
有吏员大声喝道。
诺大的广场上,倾刻安静下来。
李昭德道:“今次朝廷开科,录取贡士一百零五人,凡榜上有名者,稍后来国子监!”
崔神基手上捧着榜文,悬到了门前的照壁上。
顿时,无数双目光望过去。
“陆文,会元陆文!”
有人高声大叫。
虽然贡士除了会元不分排名,但每个人还是习惯性的根据名字书写顺序分出排名。
位列第二的,是洛阳本地一名叫做王之奇的举子,第三是周谨,第四是长安人,第五是陈子昂……
萧业位列第十七!
看到这个名次,萧业眼神一冷!
前五他都能接受,第十七名明显有问题。
从理论上讲,贡士除了会元不分排名,哪怕萧业的名字位列第一百零五也不能说他是最后一名,任何人都不能就名次去找李昭德说道。
但是名次的书写顺序还是根据成绩来的,只是朝廷表面上不承认而己。
当然,如果李昭德把萧业写在最后一名,肯定会有人不满,而十七名位列中上,谁也说不出什么,这个次序刚刚好。
萧业又看向了李昭德。
根据地球上的历史,李昭德不是武承嗣的人,也挺有才能,当宰相期间,倒是干了几件实事,但是此人非常鲁莽,以致于他与死敌来俊臣在同一天被绑赴刑场斩首,落个同归于尽。
难道自己得罪他了?
“噢,我又是最后一名!”
这时,蒋方抚额怪叫。
芊芊转回头看向蒋方,眸光波动,如看至宝!
也确实,府试第三十名,勉强坐上了拾遗考的末班车,乡试最后一次,江南道两千多名参考秀才中最幸运的一个,如今贡试也是最后一名,如果这还不叫气运,什么才是气运?
苏月儿与殷殷诸女也是古怪的看着蒋方。
“蒋郎,会试不分排名,中了就好,恭喜恭喜啊!”
陆文与陈子昂同时笑呵呵拱手。
“同喜!”
蒋方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恐怕我的运气到此为止了,二榜进士不敢指望,殿试得个同进士,外放做知县,也算是一方老爷啦!”
萧业嘿的一笑:“你可别把县太爷想的多美好,你只看到了张柬之堂前的威风,却没看到背后的辛酸啊,如我们这般年龄外放当县令,基本上等同于仕途断绝。
世家大族还好些,可自带人手帮衬,而我们白身一个,去了偏远小县,不说当地豪强乡绅能否压的住,即便是衙门里的吏员都能架空你,话说本朝建立的数十年来,不是常有偏远县令莫名其妙的殉职么?”
蒋方神色一变。
确实,萧业并没有虚言恐吓,仅仅是衙门里的小吏,就不知让多少县令吃了苦头,更别说地方豪强,偏远小县的地方豪强可不是江东的士绅。
但如果尸位素餐,做个好好先生,吏部考评关又过不去,只能一辈子在边疆小县之间流转做县令,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萧业又道:“蒋方你也别气馁,横竖殿试还有三日,回去后,我们突击下策论,指不定就能两榜进士榜上有名!”
“托萧郎吉言罢!”
蒋方不是太抱希望的摇了摇头。
苏月儿道:“你们赶紧进去吧,多半是要教授入宫的礼仪,我们先回会馆了。”
“嗯!”
萧业等人点了点头,挤开人群,步入大门。
果然如苏月儿猜测,除了每人发放殿试令牌,便是教授入宫礼仪。
入宫礼仪分两个步骤,首先是入殿,太后会携皇帝到来,需要向皇帝和太后行礼,第二步是琼林宴,凡考中贡士,不存在落榜的说法,每个人都有赴琼林宴的资格,不过琼林宴礼仪摆在殿试之后。
虽然唐代的宫廷规矩不如明清那样严格,却也忙乎了一个上午,回到客栈,萧业立刻拉着陆文、陈子昂、蒋方与张检做起了策论突击。
古代的策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不管什么题目,紧扣住忠君的主题,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在此基础上,根据具体的题义,引用先贤诸圣之言作出阐述,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并且萧业根据大唐的实际情况,找了数十道范例题突击,不觉中,三日一晃而过。
殿试是新年之前的最后一项重大活动,腊月十五,北风呼啸,漫天雪花飞舞,天地间一片苍茫。
萧业等人早早起床,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坐在膳堂等着早餐上来。
突然一阵北风夹着雪花吹入,陆文不禁打个了哆嗦,抱怨道:“也不知隋文帝是怎么想的,非得把考试定在隆冬腊月,搁在明年开春不好么?”
“哎~~”
陈子昂叹了口气道:“隋文帝是明君,没做皇帝前吃足了苦头,或许他老人家在想,若连小小的酷寒都熬受不了,还如何成为栋梁之才,别抱怨了,也就路上冷点,洛城殿里可是温暖如春呐!”
“汤圆来啦!”
这时,芊芊一声娇呼,诸女端来了一碗碗热腾腾的汤圆。
每碗八只,如鸡蛋大小,各有芝麻馅和豆沙馅四枚,甜香诱人,又有各式菜汤羹点,这都是苏月儿六女,借用了会馆的厨房,忙活了一夜做出来的。
“可别上乱了,各人吃各人的汤圆!”
殷殷提醒了句,就把手里的碗奉到了萧业面前。
“多谢殷殷姑娘。”
萧业微微一笑。
殷殷带着几分吃味道:“这可不是妾做的,是大师姐亲手一枚枚为你捏出来的。”
第一五九章 殿试
“哦?”
萧业就感觉心肝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下,猛的悸动!
哪怕他对苏月儿再有防备,可这几个月来,苏月儿默默的跟在他身边,洗尽铅华,甘愿做个小女人,谁又能真正的无情呢。
“我来吧!”
苏月儿从殷殷手里接过碗,坐在萧业身上,用汤匙舀出一枚汤圆,轻吹了几下,便伸往萧业嘴边,盈盈笑着。
“这……”
萧业难得的脸红了下。
“萧郎,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快吃吧,别让苏大家的手冻着。”
几人纷纷起哄。
殷殷却撇了撇嘴。
苏月儿也不依不饶的看着萧业。
‘罢了,罢了!’
萧业微微探头,咬住汤圆,滋溜一下,吸入口中。
汤圆滑滑腻腻,有些烫,香香甜甜中,又仿佛带着几许苏月儿的体香,萧业不禁心神微荡。
“我们也要喂!”
陆文与陈子昂大声高叫。
汤圆寓意吉祥如意,考前吃汤圆,是讨个好彩头。
不觉中,一顿丰盛的早餐下肚,萧业乘上牛车,离开了会馆。
洛阳由洛水贯城而过,太初宫位于洛北,需要途经天津桥。
在地球历史上,天津桥是浮桥,而此世有修士,由修士动用法力神通参与建造,整个大桥,连同引桥,长达千丈,横跨洛水两岸,桥面宽十丈,十二根桥墩屹立于洛水当中,是洛阳的地标性建筑。
过了桥,没多远,便是太初宫。
风雪中,一名名贡士陆续赶来,虽然贡士必中,但同进士多半是打发到偏远地区任个县令,一辈子都毁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张柬之的手腕和能力,更何况张柬之年过六旬,老谋深算,老奸巨滑,哪里是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能比。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同进士与进士的境遇如同天壤,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最后一场考试,谁都卯足了劲,再拼最后一把,望向别人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敌意。
同时,全洛阳的目光也焦聚在了太初宫前广场,普通老百姓固然只看个热闹,最多议论下谁是文曲星下凡,但对洛阳高官权贵来说,这是择婿的好时光啊。
谁家没几个女儿?
拿个女儿出来,嫁个进士,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一百零五名贡士的资料,已经摆放在了各家案头。
“咚!”
“咚!”
“咚!”
端门城头的朝天鼓被重重擂响,鼓声沉闷浑厚,充满着无上威严,每个人均是神色一肃,萧业更是感受到,自己被秘法遮掩的龙气居然蠢蠢欲动,要与鼓声相和,忙收敛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喀啦啦~~”
高达三丈的宫洞洞开。
数十名太监跑步出宫,马靴踏着雪泥,啪啪作响,一名中年太监,胳膊肘子拐着麈尾,站出来尖声叫道:“各位贡士,按榜文次序列队,随咱家进宫,勿要张望喧哗!”
说着,说着,那泛着白的死鱼眼阴森森一扫,转身便走。
从端门进去,是皇城,朝廷中枢所在,一百零五位贡士默不作声,依次在风雪中行走,穿过一条直道,便是巍峨雄伟的应天门,由应天门以西的洛城门进去,则是洛城殿。
萧业行走在皇城中,心惊胆战,通过龙气交感,他隐约感应到了皇宫里有好几股深遂的气息,浩大无匹,带有些许佛门的平和慈悲性质,随便哪一股,都能轻易碾死自己。
皇宫对于旁人,是神圣威严之地,但对于他,不吝于龙潭虎穴!
‘或许,外放出去做个县令也不错?’
萧业暗暗转动着念头,虽然他劝过蒋方,外放做县令不是个好出路,但是他是穿越而来的老腊肉灵魂,又是修士,并未斗不过当地豪绅和吏员,从地方上一步步爬,做到总管,也是正三品的高官了。
不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身怀龙气,地方上还好混,但京城太危险。
不觉中,洛城殿已在眼前,殿内灯火通明,殿外站着几名礼部官员,手捧名册,依次赞名,凡点到名声,方可入殿,有太监领引至坐席。
萧业是第十七个,座位五人一排,他位于第四排,殿试是非常注重礼仪的,虽然大唐已经有了胡凳,却仍被认为不登大雅之堂,考试采用跪坐方式,膝盖下垫个软垫,面前一具矮几。
待所有人都落坐之后,有太监唱道:“发放考卷!”
一名名小太监捧着试卷蜂涌而出,呈放在各人案头,之后巡往一边,也不吱声。
“啪!”
突然一名太监挥了下手里的静鞭!
根据事前教授的礼仪,是皇帝要来了。
果然,有太监扯着嗓子叫道:“太后与陛下驾到!”
后殿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皇帝身着冕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身后跟有打着团扇的宫女,一步步登上玉阶,坐在宝座上。
而在皇帝后面,有一道珠帘,其中也是人影闪动,几名女子进入。
萧业暗暗翻眼一看。
自家这个便宜四叔,二十四五岁的模样,面色苍白,眸光黯淡,恍如一具行尸走肉,完全没有年青人的朝气,反是后方的帘子里,虽然看不清,却有无限气象勃发。
“参拜太后与陛下!”
又有太监在旁呼喝。
“臣等拜见太后与陛下!”
众人纷纷站起,躬身施礼。
“平身!”
帘子里,发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萧业看的清楚,李旦的眼里,有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羞辱之色闪过。
很明显,朝会时,太后根本不许李旦临朝,殿试却把李旦给召了过来,就是要让天下学子看看清楚,谁才是大唐的主人,假如有人心情不愤,有怨望,自是不吝于刀兵相向!
‘自家这四叔也不简单啊!’
萧业想通之后,不禁暗哂。
史书上曾记载,武后称帝之后,把李隆基的亲娘召入宫杀了,李旦浑当没事人,问都不敢问,再往后李旦当皇帝,重用太平公主以压制李隆基,只是李隆基技高一筹,及时发动政变,剪除太平公主及党羽,才迫使李旦不得不退位当了太上皇。
“谢太后与陛下!”
众人称谢起身。
帘后道:“朝廷开科取士,是为国擢选良才,朕今见天下英才济济一堂,甚是欣慰,望尔等实心答题,朕自会择贤使用!”
“谢太后!”
众人再次称谢。
太后与皇帝相继起身。
“臣等恭送太后与陛下!”
众人又一次施礼。
事实上太后和皇帝过来只是露个面,表达下关注的意思,不可能如电视上那样枯坐一整天,看着下面的学子考试。
不说一群毛头小子有没有这样的份量,就以帝王日常来说,现代的国家领导人尚日理万机,每天的日程排的满满,而古代既没有人工智能辅助分析,又没有智囊团帮着出主意,万事决于皇帝一人。
史传秦始皇每日批阅三十万字,朱元璋平均每日批阅两百多份奏折,而雍正在位期间,批阅奏折二十五万份,哪里有时间闲置?
当然,昏君不在此列。
其实很多昏君刚登基时是雄心勃勃的,可是皇帝就不是正常人能当的,坚持不了多久就自暴自弃了。
萧业看向试题。
殿试只考一道策论,从清晨到傍晚,时间上非常充裕,可这一看,萧业顿时额头渗出了冷汗。
第一六零章 窃龙气
这道题目是,鼎革天命,不可违也,何独曹魏禅代是为天命所归,而司马代魏徒负篡名?
与现代人对曹操的主流看法多为负面不同,唐人对曹操基本上持正面评价,其中有两个关键原因。
首先,大唐是北方大一统王朝。
其次,隋唐的江山都是禅让得来,隋受禅于北周,唐受禅于隋,与始自于曹魏的禅代制度一脉相承,因此把曹魏代汉视为天命所归。
包括北宋,江山也是受禅得来,官方对曹操依然持肯定态度。
事实上武后之所以能以周代唐,与始自于曹魏的禅代传统不无联系。
而自南宋起,因偏安一隅,蜀汉才渐渐地被视为正统,纵观上下五千年,以征诛得天下者,唯有汉明两朝,其余自曹魏到北宋的近千年间,禅代才是政权更迭的主流。
明朝则是因太祖出于淮右布衣,凭武力定天下,故推崇征诛,驾乎唐宋,开创诸君之上,三国演义正是出于这样的大背景才尊刘贬曹,又随着此书在民间流传,曹操才正式被冠以权奸之名。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萧业在这年代写三国演义,绝对是被批判对象,因为政治不正确,贬曹便是贬禅代,继而否认大唐的统胤合法性。
而武后出这种题目,已经赤果果的表现出了代禅的心思。
要解这道题,从传统来说,汉末经黄巾之乱,群雄割据,汉祚已尽,曹操则因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有功于社稷,故而被视为天命所归。
反之,司马氏代魏,并不是曹魏气数已尽,纯粹是欺负曹家孤儿寡母得的天下,因此徒负篡名。
可是破题不能这样破,墨家有言:君尚贤,这一点也被儒家承认,并且作为禅代制的基础,话说李唐太宗高宗两代皇帝,足够贤明,武后欲夺李唐天下,就不能以君尚贤这个理由,关键是天命。
那么,要怎样论述天命鼎移呢?
萧业并不急于落笔,而是向左右看去。
果然,目力所及之处,尚无人动笔,甚至有人手腕颤抖的厉害,又有个别人,隐有压抑至极的愤怒闪现。
殿试没有主考官,设八名读卷官,除主考会试的四名侍郎级官员,又增加了四个侍郎,八人看着殿中发愣的贡士,面色也很沉重,考题出的如此明显,太后的野心已经遮掩不住了。
每个人都难以道明心里的滋味,有挣扎,有犹豫,有冲动,但是想想族中的父母妻儿,又化作一声叹息。
萧业也暗暗摇头,这些人如果按心中所想去落笔的话,就算不被杀,也不会受重用,外放到边远小县当个县令,指不定没几年就死在了任上。
随即萧业继续思考。
沙门在背后推动根本不能提,外道干涉皇权历来为士大夫所忌,可以做,但是不能明说,说出来除非能驱逐朝中的沙门势力,否则当头一刀逃不掉。
原因很简单,你提出了问题却解决不了,就只有解决你这个提出问题的人。
沉吟许久,萧业决定以人心破题。
天人交感,但天意不直接显于现世,而是由人心承接天命!
“臣闻尧严肃恭谨,光照四方,上下分明,族人用心,其为人简朴,以糠藜为食,故得人民爱戴,臣又闻舜……“
萧业以尧舜禹为引,指出得民心者,上应天心,并以王莽为反例,论证不得人心,故而汉室中兴,曹魏平定北方,收流民以屯田,故有祖孙三代之治,而司马氏以诈术得天下,故上天以八王之乱,诸胡肆虐为惩,再以东晋享百年国祚,宋齐梁陈各仅数十年,论述人心与天命的关系。
当然,此处的人心不包括平民百姓,事实上古代所谓的民,指的是士及中小地主这一阶层,百姓又称黔首,是放牧的对象,不属于民的范畴。
萧业这样写,从表面上看,与武周鼎革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老调重弹,劝君主多行善政,但若细看,又不全是这个味道,偏偏处处不点明,全文模棱两可,说是也好,说非也罢,阅读方的立场不同,可以读出不同的结论。
明清殿试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话不可道尽,只说一两分,锋芒毕露并非幸事,所以现代人看古代状元的答卷,乍看并不出彩,只是中规中矩,极尽中庸之道。
哪怕以萧业的八品才气,写这种车轱辘话文章,都吃力之极,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写完,又修改一遍,将文章修饰一番,确认无误,腾抄上正卷,此时已是正午。
萧业举手示意。
“哦?此子又是第一?”
陆元方现出惊讶之色,亲自下堂收取了萧业的试卷。
“哼!”
李昭德哼了声。
他对萧业的印象可谓差到极点。
“昭德兄,请!”
陆元方略一迟疑,把试卷呈给了李昭德。
殿试不设主考官,只有八名阅卷官,每一名阅卷官阅卷,通过画圈,不通过画叉,一百零五份试卷,取画圈最多的十份呈给太后御览,由太后圈定三甲,及二榜榜首传胪,因此八名阅卷官的排名不分先后。
陆元方收的卷,却让李昭德先看,纯粹是让他出丑。
“哼!”
李昭德又哼一声,接过试卷,看了起来。
本来他是打定主意给萧业画叉的,可是看着看着,神色凝重起来,握着笔的手,久久画不下去。
“昭德兄?”
陆元方惊讶的问道。
李昭德虽然是杠精,但杠精的原则性非常强,哪怕他一心想贬萧业,这篇文章,却是无论如何都贬不下去,于是道:“此文雕琢过度,文真义老,遮遮掩掩,语焉不详,但是看在他尚有那么一两分新意的份上,法度勉强正大,本官算他过了便是!”
说着,画了个圈。
陆元方对李昭德的心思不可谓不了解,连李昭德都捏着鼻子画了圈,说明文章确实精妙,让李昭德贬无可贬,当即将试卷拿来,细细看了过来。
“妙,妙!”
陆元方轻声称赞,也画了个圈。
阅卷官与考生之间隔着道帘子,外面看不到里面,萧业交了卷,又不能走,索性闭目凝神,这一定下心来,龙气蠢蠢而动,并且能感觉到,盘旋在洛阳上空的浩大龙气,竟隐隐在向自己求救!
虽然他知道,如果主动去接触龙气,会很危险,可这是来自于血脉的感应,没法不理会。
萧业小心翼翼的以自己的一点龙种与之接触,却让他惊骇的是,龙气立往自己的龙种中汇聚,这是作死啊!
可是没有外力打断,萧业已经停不下来了,就感觉,自己的龙种在逐渐壮大,原本是呈幼蛟形态,吸收了龙气之后,幼蛟渐渐成形,头顶的两颗苞芽,开始生长,腹下的四肢,也开始伸长,五指呈现出初步的形态。
突然萧业有所明悟。
龙气与天道一样,没有显性意识,却有泛意识,李显李旦相继被贬,龙气感觉到或有移鼎之厄,而自己是高宗长孙,正宗龙种,又是修士,精纯无比,因此选择了自己。
第一六一章 龙气有缺
东宫!
自被立为皇帝以来,李旦就被幽禁在东宫中,本来缩着尾巴过日子,武后顾念着母子之情,还算平安,可今日从洛城殿回返之后,李旦莫名其妙的心头烦躁,负手在殿内走来走去。
“陛下,怎么了?”
刘皇后不禁问道。
刘皇后是李旦的结发妻子,彭城人,陕州知府刘延景之女,本是作为良家女选秀入宫,因怀了孕,被李旦正娶。
“朕也说不清楚,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李旦摇了摇头。
刘皇后不解道:“不应该啊,自陛下御极以来,事母至孝,而您与庐陵王是太后在世仅有两子,现庐陵王被废,太后总不会把陛下也给废了吧?那太后还能立谁?不立亲子难道立侄子?妾以为,天下间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弃亲子而不顾把家业交给外人。”
“这……”
李旦凝眉苦思,刘皇后的劝说,其实很有道理,但他心里总是不安,就好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又道不出所以然。
“罢了,罢了,还是小心些罢!”
好一会儿,李旦挥了挥手。
武成殿是天子听政,并召见群臣之处,自洛城殿回返,太后去往武成殿,处理政务。
案头,折奏堆积如山,上官婉儿在御座旁有一个专用小几,帮着太后处理奏章。
殿内只有翻阅奏折的哗啦声与炭盆偶尔爆发出噼啪声。
却是突然之间,太后猛一心悸,伸手捂住了心口。
“太后?”
婉儿连忙站起来。
太后怔怔看着上方的雕梁,许久才道:“朕有种不好的感应,来人,去把玄贞法师请来!”
“阿弥陀佛,太后不必着人传召,贫僧已经来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出现在殿外,合什为礼。
“法师请进!”
太后高踞龙椅,也不起身,只是唤道。
上官婉儿眸中隐现不快之色,据说当初太后在感业寺出家,就是沙门从中出力,安排太后与刚刚登基不久的高宗皇帝会面,自此一发冲天。
但是太后与沙门的关系也很复杂,沙门助太后成事,又对太后隐有监视防备之意。
玄贞阔步入殿,施礼道:“贫僧见过太后!”
太后点头道:“法师可是感应到了什么?”
玄贞道:“龙气莫名躁动,贫僧不敢怠慢,特来探望太后!”
“哦?龙气为何会躁动?难道有人心怀不轨?”
太后不置可否的哦了声。
玄贞沉默半晌,才道:“天地初开,世间本无龙气,据佛门典籍记载,当时仙凡混居,大地上,仙人居洞天福地,奴役万民,龙凤麒麟等神兽,各踞一方,形如诸候,另有九婴、穷奇等妖兽祸害苍生,后天降人皇,抽取神龙精气,再以万民信念凝聚成龙气,诛妖兽、伏神兽,逐仙人于九天之上,无往而不利,终建立人间仙朝……“
听着玄贞侃侃道来,太后与上官婉儿均是大感兴趣,无不凝神静听,毕竟这都是上古秘闻,实际上一个王朝,多多少少能接触到世界的另一面,只是知之不详罢了。
太后不由问道:“法师所言与龙气躁动有何关系?”
玄贞道:“想必太后已然了解,实因人道兴起,民心所聚,故有龙气,随人口增长,国力渐强,龙气也逾发浑厚,但万事万物皆有限度,以咱们这个世界而言,人口上限似是三十亿,再就中土而言,人口于汉末达到三亿,就无法逾越,仿佛天道给一国的人口设了上限,每当触及三亿,便有灾劫降临。
如今大唐仅两亿人口,距三亿上限或还要数十年,太后不用过于担心,贫僧想说的是,如一朝天命未尽,龙气轻易不会鼎移,今龙气躁动,应是感应到了有易鼎之厄。”
太后眸光一阵闪烁,龙气躁动,对她来说,既有利,也有不利。
首先天命鼎革,龙气必然会有躁动,人间改姓尚且战火纷飞,又何况象征着天命的龙气?说明自己几十年来的努力得到了天道的回应。
但是龙气躁动,反击也近在眼前,而她尚没有做好窃国的准备。
李敬业骤然起事便是人心不服的表现,虽然叛乱很快扑灭,影响却很恶劣,毕竟李敬业的祖父是李绩,当年她能当上皇后,李绩功不可没,她也感念这份恩情,对李敬业多加照顾,去泰山封禅还特意把李敬业叫在身边,可是李敬业还是背叛了她。
由此可见,如若现在着手易鼎之事,天下间又有多少人不服?
少顷,太后问道:“法师可知龙气因何躁动?”
玄贞道:“龙气自有遮掩天机之能,贫僧无从掐算,不过太后可由人事推及。”
太后眉心微拧,第一个念头便是今早携皇帝摆驾洛城宫,从头到尾,皇帝未发一言,莫非有了怨念?
她越想越有可能,面色沉了下来。
自古皇家无亲情,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长子李弘、次子李贤死于她手,三子李显被她亲手废去,四子李旦虽登基做了皇帝,却被幽禁东宫,难免会有李家的忠臣谋反作乱。
她的眼里,一抹杀机闪现!
随即问道:“当年隋炀帝死的苍促,龙气并未散尽便匆忙下葬,致使李家龙气始终缺了一块,不知佛门这些年来可曾查到炀帝龙气的去向?”
“阿弥陀佛,惭愧,惭愧!”
玄贞喧了声佛号道:“炀帝尸体下葬于扬州邗江县,太宗年间,萧皇后薨,与炀帝合葬,佛门曾派遣高人,随萧皇后下葬队伍混入陵中探查,发现炀帝尸身已无龙气,想必是被人窃取了,至今尚未查出。”
太后又问道:“炀帝尸身可是真身?”
玄贞略一迟略,便道:“太后应清楚,炀帝既已下葬,就不可能再开棺,尤其是高祖曾拥立恭帝杨侑,大唐的江山是由恭帝手里禅让而来,如开棺验尸的话,于情不符,于礼不合,既便是偷偷摸摸验查,也会惊动道门,对太后产生恶劣影响!”
太后顿时头疼!
确实,汉高帝灭秦,尚且派兵守护秦始皇陵,而唐的江山受禅于隋,更有义务维护隋代帝王陵寝,开棺验查的代价莫说是她,高祖、太宗与高宗哪一个都承受不起。
好一阵子,太后沉吟道:“高祖建号大唐,立不朽基业,但终究缺了炀帝龙气,致使有玄武门之变,隐太子与齐王全家遭诛,再有太宗高宗两朝,政局始终不稳,望法师多上点心,把缺失的龙气给朕找回来,朕必有重赏!”
“贫僧遵旨!”
玄贞明白太后的意思,李家龙气开始躁动,就意味着太后要对李家龙子龙孙动手了,而太后只有凤格,本身不具备龙气,因此李家的反弹非常会非常剧烈,甚至危及朝廷根基,只有太后得到了遗失的炀帝龙气,才能以最小的代价降伏李家龙气,完成武氏代唐,天命鼎移的重任。
太后并不清楚自己是净光天女转世,但玄贞清楚,于是爽快应下。
“朕许法师便宜行事,法师下去罢!”
太后挥了挥手。
“贫僧告退!”
玄贞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第一六二章 龙气难驯
“当!”
一声钟磬鸣响!
有太监唤道:“请诸位学子立刻落笔,否则以贬黜论处!”
顿时,凡是没写完的,虽然一脸懊丧,但还是停了笔,毕竟没答完,好歹还是同进士,被贬黜就是什么都没了,两年后能否再考尚存疑问。
萧业也长吁了口气,这一声钟响,中断了龙气涌来的过程,掉脑袋的事情也终于结束了,好在安全过关。
当然,他并不清楚龙气本身就能干扰天机,要不然大能为何不敢去算帝王的命数?
太监又道:“请诸位贡士离殿,两日后于国子监放榜!”
所有人轰隆隆站起,朝帘后的诸位考官深施一礼,便三三两两离去。
雪已经停了,地面的积雪没过鞋面,北风呼啸,带来澈骨寒意,但大多数人都是精神振奋,若非宫中不许喧哗,恐怕都有人引吭高歌。
十年寒窗苦读,终于画上了句号!
“萧郎,我们快点走,还能赶着出城!”
陈子昂招呼道。
“哈哈,不用看书啦!”
陆文也低低一笑。
确实,现代人高考过后,都有撕书的冲动,更何况古人就那么几本经书,反反复复读了十来年,真正如萧业这样能从读书中找到乐趣的人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读书读的要吐,读书的目地是当官,并不是学习知识。
出了宫门,张检已经叫了牛车等候,四人立刻上车,总算在关门前出了城,回到会馆,美美饱餐了一顿。
寒冬腊月,最好的享受是抱着美人儿睡热被窝,陈子昂等人赶不及的各自散去,萧业不可能与殷殷和苏月儿发生关系,回了自己的屋子,暗暗琢磨着龙气。
相对于大唐浩大的龙气而言,自己吸收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却已经让蛟体彻底成形,至少也是李家郡王的水准。
李家的王爷是普通人,没法利用龙气,只能借用龙气之威,而自己是修士,能否以龙气增进修为呢?
要知道,龙气也是一种众生愿力,相对于神灵神力,初代人皇以无上神通,将神龙精气与众生愿力融合在一起,才诞生了龙气。
因神龙与仙人同等层次,神龙精气相当于仙人精气,融合了仙人精气的龙气,能量层级要高于神力与灵气,至少也是半步仙气,这也是龙气可以镇压道术邪祟的根本原因。
不过龙气的本质与文气并没什么不同,都是众生愿力,想了想,萧业觉得也许可以把龙气与才气试着融合?
于是,拉开架式站起了混元桩。
混元桩涵养神魂,渐渐地,天地灵气经百会穴渗入识海,升起了薄雾,在雾气中,有着一团网状的白气,一条条经义构解重组,演化出新的道理,旋即湮灭又再生。
而在另一边,一条金蛟瞪着龙目,散发出威严,画地为牢,雾气虽翻滚,却不敢靠近。
萧业颇为无奈,显然,龙气的层级高于灵气,故而看不上灵气,于是,他移动才气大网,猛的罩向金蛟。
在他以为,金蛟是自己的,还不是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可现实完全相反,金蛟仿佛受了挑恤,躯干猛涨,发出惊天大吼,煌煌龙威,凛然不可侵犯!
顿时,萧业的脑袋就如被千斤巨锤砸中,轰的一下,头脑似要炸裂开来!
这可是猝不及防啊,萧业一屁股坐在地上,口鼻都渗出了鲜血。
“萧郎?”
苏月儿感应到屋里的动静,连忙闯入。
“怎么会这样?”
苏月儿见着萧业面如金纸,软软的瘫在地上,忙把萧业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输入一股真气探查了番,便关心的问道。
“练功有些急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萧业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呀,别再练了,早点睡吧!”
苏月儿责怪的瞪了眼萧业,去打了盆温水,替萧业擦拭口鼻间的血迹。
萧业则微眯着双眼,回想着那惊险的一幕,什么龙子龙孙,他算是明白了,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难怪王朝会易鼎,根源在于皇室对龙气只是借用,并不能真正占有。
每当王朝兴起,必是人心所向,而龙气有一部分源于众生愿力,与人心相互感应,才能护持国运,而王朝末年,人心背离,龙气自会离去,再择新主。
想到这,萧业现出了古怪之色,龙气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有什么意思?
难道龙气有灵,这是它修行壮大的一种方式?
诶?
突然萧业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历朝历代,再结合自己的经历来看,龙气只能借用,不能占有,可是炀帝匆忙下葬,龙气未能散尽,被萧皇后困缚在了尸身当中,致使生出变数。
紫姑曾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萧皇后在修炼一种秘法,以吸取隋炀帝的龙气,而自己如与巧娘凝结紫极贵丹,就必须夺取这份龙气。
照这样看,龙气也是可以被吸收的。
甚至往前推衍一步,萧皇后眼见大隋亡国成了定局,遂早做谋划,勾结宇文化及发动兵变杀死炀帝,以达到占有龙气的目地。
这并不是萧业给萧皇后泼脏水,实是人乃万物之灵,善于思考总结,漫长岁月中,总能摸索到一些龙气的弱点,也许萧皇后在炀帝死后,不顾廉耻,先后侍奉宇文化及、窦建德、处罗可汗与李世民,正是为了熟悉龙气的特性,以便于完美的侵吞炀帝龙气。
暂时萧业不会去打龙气的主意了,受伤事小,引发的动静过大,惹来杀身之祸才是要命,一切还待两年后,凝结紫极贵丹时再见分晓。
苏月儿也已经把萧业擦洗的干干净净,把盆端去一边,嗔道:“天寒地冻,萧郎快点上床吧。”
“有劳苏大家了,明天见!”
萧业点了点头,正要起身相送,就惊愕的发现,苏月儿俏面一红,当着自己的面脱去了外套,仅着一袭月白中衣,踢去鞋子,钻进了被窝里。
“苏大家?你是不是上错床了?”
萧业满脸不敢置信。
“扑哧!”
苏月儿红着脸,掩嘴一笑:“萧郎身体不适,妾只是给你暧暧被窝而己。”
“这……”
萧业从未如此犹豫过,他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失了身啊。
“妾身为女子,都没说什么,萧郎你是不是男人?难道你还想对妾做些什么?”
苏月儿拉着萧业,拽上了床,半掀起被子盖去!
都成这样了,萧业总不至于不近人情的强辨男女授受不亲,只得认命,躺了下来。
“嘻嘻~~”
苏月儿如狐狸般轻笑一声,屈指一弹,把烛火打灭,随即侧过身子,伏入萧业怀里,警告道:“萧郎可不许乱来噢!”
萧业心想我还怕你乱来呢,于是嗯了声。
二人都是修士,无垢之身,身体自有一股清新气息,萧业就觉得一股淡淡的幽香包裹住自己,撩拨着心灵,让他的心绪很难平静。
可是苏月儿的呼吸却渐渐平缓下来,分明是真睡了,还似有意,若无意的往自己怀里拱了拱。
‘罢了,罢了,难道我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萧业暗暗摇头,索性伸臂揽住苏月儿,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一六三章 忠告
不觉中,一夜过去,这一觉睡的非常香甜,其实萧业几天几夜不睡都没关系,可昨晚不知怎么回事,苏月儿缩在怀里,心灵竟渐渐地平和下来,很快就入了梦乡。
当萧业睁开眼的时候,苏月儿已不在怀里,唯留满床的清雅幽香。
‘不好!’
萧业面色微变,自己居然不知道苏月儿是何时起的床,忙暗运真元,探查自身有什么不妥,毕竟他不能失身啊,失了身,就没法凝结紫极贵丹了。
虽然他清楚苏月儿不大可能对他做这种事,但还是探查下为好。
好一会儿,萧业暗松了口气,阳精尚在。
这时,苏月儿端着盆温水从隔壁屋子过来,笑道:“萧郎你也醒啦,妾先服侍你穿衣,然后你洗漱下,我们再出去用膳。”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萧业笑了笑,下床穿了鞋子。
“萧郎是和妾见外么?”
苏月儿横了一眼过去,替萧业披上外套,系上腰身,再服侍了洗漱,才与萧业结伴出了门。
顿时,数双惊愕的目光看了过来。
“哈哈!”
陆文哈哈一笑:“我就说吧,萧郎昨晚必是与苏大家得偿夙愿了!”
苏月儿俏面微红,现出了一丝娇羞之色。
蒋方与陈子昂,及芊芊诸女也暧昧的看过来,只有张检,带着些担忧。
“走罢,我们去吃饭!”
萧业暗道一声冤,可这种事没法解释,索性微微一笑,揽住了苏月儿的纤腰,向前面走去。
‘嗯?’
苏月儿微讶。
事实上从昨晚萧业驯服龙气失败惨受反噬开始,苏月儿就觉得天赐良机送到眼前,可以用女性独有的温柔体贴走近萧业的内心,再通过误解让萧业对自己心怀愧疚。
本来她认为是成功的,可是刚刚萧业搂住自己的一瞬间,她发现,萧业的精气神竟然充满着斗志,这让她很不安。
不久前她得到消息,姒彩儿连渡情劫与阴风灌顶,结成四转极品金丹,立马金丹中期,普通的金丹后期都不是姒彩儿的对手。
而褒莲儿也有希望在新年过后渡情劫,她这里,却是毫无寸进,急了,于是兵行险着,不惜让萧业占占便宜!
但是很明显,这次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效果。
‘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本姑娘为他这样付出还抓不住他的真心吗?’
突然的,苏月儿有些妒忌张玉了,张玉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相貌中上,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国色天香,又何德何能,嫁与萧业作正妻?
萧业能感受到苏月儿的心乱了,不禁暗暗一笑。
虽然他并不知道苏月儿对自己有什么企图,但萧业是现代人,深明情场如战场的至理,说到底,是占据主导权,本来这段日子,他隐隐有种自己跟着苏月儿节奏走的感觉,再到今早被众人围观,哪里还能不明白,这都是苏月儿通过殷殷安排好的,既然如此,就要做出反击,绝对不能做苏月儿的舔狗。
要知道,爱情再炫烂,也只是刹那,亲情才是永恒,如果将来苏月儿对自己的爱消褪了,而自己又是她的舔狗,结果会如何,已经不言而喻。
……
殿试是在宫中举行,有龙气遮掩,文昌帝君干涉不到,不会赐下文气,这两日,萧业等人不必每日入定,对结果,也不用担心会遭暗箱操作。
其实凡事有利也有弊,太后养着一群御史,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最起码文官不敢胡来,而太后自己又是真正的唯才是举,考试的结果,基本上是公正的。
于是这两日,好好的放松了一番。
第三日清晨,一行人来到了国子监门口,贡士们怀揣着紧张与期待,等着放榜。
“轰隆隆!”
国子监大门缓缓打开,一名太监在数十名禁卫的护侍下,捧着黄榜出来,宣读名次。
“一甲第一名,江都萧业!”
“一甲第二名,神都王之奇!”
“一甲第三名,江都陆文!”
“二甲第一名,江都陈子昂!”
……
随着名次报下,众人看向萧业几人的眼神都变了,小小的江都县,居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其实在萧业看来,四人都窃取过文气,又有自己总结明清科举的考前冲刺,名次低才不正常,而且大唐内斗厉害,官僚体系尚未成形,暂时还没意识到地域平衡的重要性。
地球历史上,最极端的例子是明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春榜,殿试录取的都是南方士人,遭北方士人不满,朱元璋怀疑舞弊,大为震怒,下令将主考官及当科状元陈安等一并处死,可谓史上最摧悲的状元。
“二甲第三十三名,邗江蒋方!”
二甲只录制三十三人,剩下的,全部是三甲同进士,从理论上讲,二甲除了第一名传胪,从第二到第三十三名没有区别,周谨是二甲第二,可那又如何?世人不会特意去记一个二甲第二,反是第三十三名更会让人留意。
而二甲最后一名与三甲第一名是天壤之别,蒋方又幸运的搭上了末班车。
作为会元的最后一名,蒋方已经被很多人关注到了,又有好事者发掘出蒋方的科举历程,更觉不可思议,回回最后一名,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至少也前无古人,这刻,便有无数双满含着羡慕忌妒的目光望向了蒋方。
“蒋郎,也许今日过后,洛阳会有很多权贵向你提亲!”
萧业微微笑道。
陆文也感慨道:“以前都说蒋郎身怀大气运,我只当笑谈,但今日才不得不相信,世上真有气运之子啊!”
蒋方似乎已经对自己的气运麻木了,忧心忡忡道:“此事不提了,我只是担心萧郎所说,若有人向我提亲,我该如何是好?”
陈子昂奇道:“蒋方,难道你真准备不娶妻,就守着芊芊过日子?倘若你能娶到一个世家贵女,对你的前程大有助益啊!”
萧业却压低声音道:“未来几年,朝局动荡会非常厉害,蒋方还是莫要冒然娶大族女子,以免万一出事,受了牵连,我劝你回扬州娶一个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只要性情好,长相说的过去,能容得下芊芊,倒没什么问题。
另外我也有句话要奉劝你们,自即日起,我们就是朝廷的人了,必会有人招揽,但无论是李家,还是武家,又或是清流幸进,乃至于世家大族,千万不要依附,也许在官场上会举步维艰,可这是明哲保身的唯一之法。”
陆文悚然道:“洛阳竟如此险恶了?那我们还是想办法外放吧。”
萧业淡淡道:“也不必如此悲观,太后心如明镜,又有梅花内卫暗中监察,谁忠谁奸,谁该用,谁该死,她看的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有分寸,做个纯臣好了。”
陈子昂点头道:“这是老成之言,横竖我们还年轻,确是没必要急于晋身,多看看也是好的。”
几人说话间,名册已经宣布完毕,那太监又道:“请诸位进士来国子监!”
接下来,是教授琼林宴的礼仪,今晚便是琼林宴!
第一六四章 千金公主
“状元郎出来啦!”
“状元郎,状元郎!”
“好俊俏啊,我好想嫁给他!”
啪啪啪啪!
无数胆大的姑娘,取出贴身香囊,向萧业砸了过去。
一时之间,萧业的帽子上,衣服上,挂满了香囊。
就在不久前的正午时分,一列长长的仪仗由国子监开出,有宫中侍卫持伞盖仪仗、并鼓乐引导,以骑着白马的萧业为首,带领进士们夸街。
显然,萧业是今日的主角,虽然历经科举层层剿杀,最终的成功者只有三十六位,甚至在大多数人眼里,同进士也是人生赢家,可是世人的目光往往只盯着第一,第二第三,乃至于再往后,有几个会注意呢?
萧业不禁摇了摇头,状元的风光,也只在今天,过了今晚的琼林宴,状元只是大唐诸多官僚中的普通一员罢了,明枪暗箭照样防不胜防,而且自己授了官,武承嗣也方便下手了。
突然萧业有些好奇,武承嗣到底会怎样对付自己?
讲真,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国子监位于修文坊,经洛阳的景观大街,定鼎门大街,过天津桥,一路至太初宫,有宫女在宫中服侍,进士们沐浴更衣,焚香洁身,于傍晚赴宴。
当然,在这种场合下,没有人敢对宫女生出邪念。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众人均是全身新衣,头戴三梁进贤冠,在太监的引领下,去往乾元殿。
殿内,已经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琼林宴作为年前的最后一场盛事,不仅仅是太后接见,还有洛阳诸多公卿权贵参与,并且大唐风气开放,儒家也还没占据统治地位,有些人是带着自家女儿来的。
一行人于殿前停下。
“有制!”
一名中年太监从殿中步出,喝道。
所有进士齐齐跪倒,等待唱名,虽然已经放过榜了,站位也是按照名次来排,已经失去了期待感,但心情依旧激动,双目放光。
“垂拱元年腊月二十,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
太监照本宣科,哪怕北风呼啸,有些人的额头上,也见了汗。
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
乾元殿是中朝大殿,一年都开不了几回,今晚,却在这座帝国权力顶峰的殿上,于太后、公卿权贵面前唱出自己的名字名次,不管日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已经攀上了成功的巅峰。
所谓光宗耀祖,功成名就不外如是。
父母亲族的殷切希望,恩师的谆谆教导,在读书道路上,挥洒的汗水,付出的牺牲,终于有了回报。
有些人已经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只将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礼毕,进殿!”
宣读过后,以萧业为首,众人陆续进殿。
今晚的宴会,李治没有出席,太后高踞宝座,身边站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阶下两排,有男有女,无不好奇的望了过来。
萧业作为状元,在序班带领下,向阶上磕头行礼,本该磕过头退去一边,阶上却是道:“萧爱卿抬起头来。”
“臣不敢!”
萧业恭敬道。
阶上又道:“朕恩准你抬头!”
萧业只得抬头看去。
太后已经年过六旬,但面容只如三十许的妇人,身着帝皇冠冕,艳美的面容带着无上威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能看透人心。
萧业却是暗道一声不好,他在太后的眼里,读出了一丝看猎物般的光芒!
渡过了第二劫,就是心境通明,问心无愧,对于太后这眼神的含义,萧业毛骨耸然!
‘奶奶,你是我奶奶啊!’
萧业内心狂呼。
上官婉儿站太后身侧,也有些错愕,作为太后的身边人,她对太后太了解了,显然,太后有把萧业纳为男宠的心思。
首先,萧业俊秀高大,生得一副好皮囊。
其次,把新科状元收入宫中,以此彰显她的权势。
第三,太后虽然赦免了萧家,又给萧家以厚赏,却仍对萧淑妃存有恨意,因此以雌威压服萧业,能获得报复的快感。
当然,太后也看中了萧业的才情,只有纳为身边人,才能给予足够的信任,这是一种恩赏!
不过以太后的身份,纵然有了想法,也不会过于直接的表现出来,她也要脸啊,于是暗暗瞥了眼殿下一名四十来岁的华贵妇人。
那妇人眸中现出了一抹笑意。
“退下罢!”
太后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
顿时,殿旁乐伎奏乐,又由陈子昂唱名,宴会才正式开始。
起宴之后,群臣向太后敬酒,太后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便与上官婉儿起身离去。
进士们虽然是今夜的主角,但授了官,就不算什么了,坐席安排在大殿的外侧,萧业这才有功夫去暗中观察殿内诸人。
这种场合,武承嗣必然在场,与他的坐席相隔不远,是一名年龄差不多,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如没猜错,此人便是武三思。
从表面上看,二人竭力营造出一种和谐融洽的气氛,但言辞间总有些勾心斗角,证明萧业的猜测是正确的,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两兄弟间,早晚要做一场。
而在兄弟俩的上首,独坐一名二十左右的华服女子,身量较高,面容清秀,与太后的眉眼有几分相似,萧业不禁有了想法。
宴席的气氛总体还是很平和的,当着满朝公卿的面,没有谁会特意去为难别人,毕竟解决恩怨也要看场合。
总体来说,如果把鹿鸣宴视为一场敛财盛宴,琼林宴就是相亲宴。
不时有些妙龄小娘的盈盈妙目在进士中巡曳,然后红着脸与身侧的长辈细声低语几句。
果然如萧业所猜测,看上蒋方的人真还不少,虽然没有谁公然来找蒋方,但是萧业留意到,至少有五六家,对蒋方有了意思。
另陆文、周谨,还有那个洛阳大才子,也收获了不少关注。
反是自己,很多人望来的目中,现出了惋惜之色,这时萧业才体会到作为一个已婚人士的好处。
“请问可是萧状元?”
萧业正与陈子昂相对而饮,满脸庆幸的时候,一名宫女上前问道。
“正是!”
萧业点了点头。
“有贵人想要见您,请随奴婢来吧!”
那宫女施了一礼。
萧业问道:“是哪位?”
“您见了就知道。”
宫女眸中闪出一丝暧昧,轻笑道。
“伯玉兄,我去去就回!”
萧业向陈子昂打了个招呼,随宫女离去。
乾元殿作为中朝大殿,并不是一间殿堂,两边还有不少附属建筑,萧业被带进了左侧的一间耳室,就见上首,端坐着那名四十来岁的华服妇人,虽然满脸的浓妆遮掩不住岁月的痕迹,但年轻时候,应该是很美的。
“公主殿下,萧状元来啦!”
那宫女向上施了一礼。
萧业硬着头皮拱手道:“臣萧业,见过公主。”
那妇人也不说话,一双妙目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萧业,虽然萧业低着头,却能感觉到这目光让他如芒刺在背,头皮发麻。”
那宫女扑哧一笑,又道:“萧状元,这位乃是当朝千金公主!”
‘你娘的!’
萧业暗骂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