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一个照面分生死
武术界,素有半步崩拳打天下的说法,如崩箭穿心,又如山崩地裂,刚猛无匹,同时又具有借力用劲,打中带破的另一面!
萧业这半年来,也不仅仅是站桩,国术的套路拳法都仔细梳理了一遍,发现在真气的驱动下,各有妙用,崩拳便是近身肉搏,克敌制胜的不二法宝。
前世十年苦功,虽然什么名堂都没练出来,却为他奠定了浑厚的根基,索性也不去外求诸法,毕竟大道三千,与其处处涉猎,不如专精一道,自己既然带着国术穿越而来,说明是天意。
天不负我,我亦不负天!
梁三却是面色剧变,一种致命的威胁油然而生,此时,他连再掐第二道诀都做不到,只能把心一横,凝真元于臂,挥拳挡格。
可是当年郭云深仅凭肉身蛮力,就能半步崩拳打天下,如今萧业身负真元,又哪是区区一臂所能阻挡?
喀啦一声,梁二臂骨寸寸崩裂,甚至骨碴都刺破了皮肉,外露出来,而拳势却不减,猛的轰中心口!
这一拳,力贯胸背,梁二的真元根本挡不住这霸道的拳劲,心脏炸了开来,鲜血狂喷,萧业避让不及,肩膀都淋上了鲜红的一团。
梁二眸光渐渐黯淡,透出难以置信之色,喉头咕咕作响,想说话,说不出,只能心里想:此人怎如此生猛,这还是修士么?
‘这还是修士么?’
苏月儿与殷殷相视一眼,也有类似的不解,一个照面就打死了一名境界相当的修士,啥时斗法变得如此凶险?
事实上,这才是国术的常态,国术高手比试,往往一个照面分生死,几乎不存在你来我往,斗个几十回合的情形,现代国术之所以没落,并不是杀不了人,而是不能杀人,不适应商业化的和平年代。
观众要看的,是漂亮的招式,你来我往,打斗激烈,而国术照面分生死,又尽是抠眼挖耳,踩脚掏裆的阴毒招式,老子花了钱就看这垃圾?
论起观赏性,国术还不如散打。
“你……杀了二哥?”
梁三牙呲目裂,凄厉叫唤。
却是出乎众人意料,梁三并未给梁二报仇,反和身撞向舱壁,轰隆一下,撞出个人形大洞,整个人落了下去。
“他跑不了,此人交给妾!”
苏月儿眸光一冷,也飞身而去。
当然,她不会野蛮的撞个洞出来,也太不优雅了,而是袖中挥出一条丝带,瞬间把舱壁切出个洞口,纵身跃出。
接连两声水花轻响之后,萧业转回首,看向史文龙。
史文龙心底一寒,问道:“史某与三位到底有何怨仇?明说便是,若是过往有得罪之处,我愿尽力化解。”
这姿态已经极低了,萧业却是哼道:“史文龙,你恶贯满盈,老天爷让我来收你,乖乖自尽罢,还能落个痛快!”
“哈哈哈哈~~”
史文龙怒极而笑,把身上衣服一扒!
就见浑身古铜色,精亮发光,显然是横练功夫练到了极致,肌肉高高坟起,胳膊比人小腿还粗,随即大喝:“刀来!”
身后有人奉上一把九环大刀,刀长一丈两尺,通体精钢锻造!
史文龙当锒一摇,厉喝道:“想要老子的命,就看你有没这本事!”
萧业回头一看,地面一具尸体边上,有一把铁枪,于是取了在手,淡淡道:“你放心,我来杀你,自然有信心取你性命!”
“小子,看刀!”
史文龙也不废话,当头一刀猛劈而下!
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过,刀势极为凝练,迅若疾电,毫无花假,是真正的杀人招式。
使枪,自然首选形意枪法,别看市面上流传的形意枪法有数十种,但殊途同归,要诀只在一拨再一刺,其余什么挽枪花,抖枪杆,都是花假招式,平时练功用来熟悉手感,真正对敌,只会殆误战机,总之,把这两式练好,所向披靡!
“来的好!”
萧业挥枪迎上,贴着刀杆,顺势一拨!
史文龙顿觉刀势一空,那千钧巨力竟莫名其妙的滑向一边,胸前空门大露,不禁惊骇欲绝!
果然,一点乌光顺着刀杆疾刺而来!
“嗨!”
情急之下,史文龙撒刀屈臂回挡,拼了一条手臂不要,也要挡住这一击,却见枪头诡异的抖动了下,擦臂而过,哧通一声,狠狠扎进了心口!
“当锒!”
大刀落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史文龙用力抓住枪杆,低头看去,眼里满是对生命的留恋,一切的努力自此而终。
“咳咳,我不甘心啊!”
史文龙喷着血沫子,惨笑道。
萧业淡淡道:“二十年来,死在你手里的无数冤魂可曾甘心?去罢,下辈子莫再利欲熏心了!”
说着,枪杆一震,真元透枪而入!
史文龙顿时眼睛瞪的老大,内脏碎片随着血沫子不停的从口中涌出,又哼了两哼,脑袋垂了下来。
“仙师,饶命!”
“我们愿为仙师效劳!”
还剩下几个江湖人物,心胆俱丧,纷纷跪下来哀求。
殷殷凑近,小声道:“史文龙曾暗中放言,凡是来投奔者,必取一户头颅作为投名状上交,以示自断退路,二十年来,他们跟着史文龙作恶作端,哪怕不是替天行道,以萧郎的身份,留在身边也会污了名声。”
“娘的,臭表子,老子们哪里招惹你了?”
江湖人物们一听殷殷的话,就知道事已不济,破口大骂,四散而逃,还有人试图从豁口跳江。
“去死!”
殷殷冷哼一声,手里绸带连挥,身形翩翩,如优美的舞蹈,每一挥出,必夺一条性命,萧业也抄起长枪追杀,几个呼吸间,已悉数斩杀殆尽。
“想不到堂堂解元公下手也挺狠呢。”
殷殷扑哧一笑,便捡起梁二的漆黑铃铛,递过去道:“这些人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区区散碎银子怕是萧郎也看不上眼,唯有这只铃铛,有勾魂摄魄之效,拿着吧,这是你的战利品。”
如果是飞剑之类可以踏着飞行的法器,萧业就笑纳,可这铃铛,怎么看都不是好路数,再退一步说,与其把时间精力花费在研究邪门法器上,还不如深挖国术的潜力。
刚刚看似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对手,但他心里清楚,仍有不足,真元的运用与国术的精粹还没有完全契合,就如一块胚材,要不停的锻打,才能打造成百炼精钢,今日的交手,让他获益良多,也坚定了未来的方向。
既然身怀宝库,又何必假求外物?
“殷殷姑娘若喜欢,这铃铛就送你吧。”
萧业并不伸手去接,微微一笑。
“哦?那妾就不客气啦!”
殷殷惊喜交加,她倒不是贪图一件邪道法器,关键是,铃铛是由萧业送给她的,这是一个良好的突破,今晚不枉此行。
或许她从未留意,长期以来,因萧业对她始终不冷不热,她的心态渐渐变了。
“此物内含冤魂,长久使用,心性必受影响,萧郎有文气在身,可帮你驱除邪祟。”
这时,仓内,传来了苏月儿的声音。
二人回头看去,正见苏月儿提着梁三的尸体上来,另一只手里,拿着把蓝莹莹的短剑。
苏月儿又笑道:“萧郎既然连摄魂铃都看不上,这把幽水剑就权作送给妾的法器好了。”
萧业道:“苏大家说笑了,幽水剑是苏大家的战利品……“
正说着,苏月儿美眸现出了幽怨之色,萧业也并非不近人情,于是改口道:”铃铛里的邪祟如何清除。”
“此事不难……”
苏月儿眸中闪出一抹笑意,简单讲诉了方法。
萧业从殷殷手里拿过摄魂铃,如法炮制,文气的本质是香火愿力,萧业控制才气逼入铃中,就见一连串的阴魂被挤了出来,面孔虽模糊,却带着解脱之色,当空向三人一拜,便身形渺渺,不知所踪。
“师姐,我好象有功德加身了!”
殷殷惊喜的唤道。
“嗯!”
苏月儿感受了下自身,也欣喜道:“功德关乎天地,人死后本应魂入冥府,却被强拘在摄魂铃内,形同于撬了冥府的墙角,因此萧郎释放冤魂,天地有感,赐下功德。
萧郎你可别小看功德,将来如修为大成,渡红莲业火之劫,若无功德抵销,任你修为高深,也必焚为灰烬,万劫不复!”
第一二一章 元芳查案
萧业心中一动,问道:“业火红莲既然可用功德抵销,那为何大能修士不去获取功德,反坐视寿尽,落入冥府,宁苟且偷生?”
苏月儿耐心解释:“对天地做功德的机会并不多,因万物生灵皆由天地圈养,妾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牧羊人养着一群羊,羊除了血肉皮奶,又能回报什么?而羊是由牧羊人饲喂而来,在牧羊人眼里,夺其血肉皮奶,天经地义,根本不算羊对牧羊人做了功德。
修士亦如此,每吸纳一口灵气,便是夺一分天地造化,纵有些许功德,亦是杯水车薪,如何抵销得了?成仙之难,便难在偿还天地因果罪业,诸多修士蹉跎一生,非但不能消减,反越背越重,冥府则根据生前的因果罪业抽取天税,凡人税额,微乎其微,而修士难承其重。”
“是啊!”
殷殷幽幽道:“纵使一心向道又如何,最终仍是免不了堕入十八层地狱,落个魂飞魄散,难道修行只是为了多活个几百上千年么?”
苏月儿很奇怪的看了眼殷殷,她发现殷殷的状态有些危险,一名修士,如对自身产生了怀疑,轻则道途断绝,再无寸进,重则道基崩解,走火入魔。
殷殷的道基已经有了不稳的征兆,显然与萧业有关,正是被几次三番婉拒,才对自己生出了怀疑,对此,苏月儿也没有太好的方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说起来,摄魂铃的威能不止于此,也是那梁三倒霉,最有把握的邪法被萧郎的文气破去,受了反噬,诸多术法尚未发挥出来,已然丧命,师妹,此铃铛既是萧郎赠你,你可得收好了。”
苏月转换话题,盈盈一笑,她想提醒殷殷,萧业肯送你礼物,说明仍有挽回余地,千万不能半途而弃啊。
“嗯!”
殷殷美眸一亮,将铃铛系在了腰间。
冤魂被释放之后,摄魂铃恢复了金黄色的光泽,与殷殷的纤细柳腰,倒是相得益彰。
萧业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便道:“此间事了,我们回去罢。”
……
三人跃出船仓,趁夜遁去,至于船上的凡人,是裹了钱财乘船逃走,还是把尸体带回史家,应由自己决定。
“大老爷,大老爷,出大事啦!”
正午时分,一名衙役慌慌张张的奔了进来。
“何事?”
张柬之面色一沉,不悦道。
“史文龙……昨夜被……被杀啦!”
衙役结结巴巴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柬之惊的站了起来。
李元芳也是满脸震惊。
衙役道:“昨夜,史文龙乘船出行,被刺客摸到船上,数十护卫全军覆没,史文龙也胸前中枪毙命,今日清晨,史家的船已回了江都,本来史家想把此事瞒下,可满船几十张嘴,哪里堵得住,于是办起了丧事。”
“下去罢!”
张柬之挥了挥手。
“是,小的告退!”
衙役施礼退去。
张柬之沉声问道:“元芳,你说史文龙会是谁人所杀?”
李元芳道:“此人树敌甚多,谁能知晓,不过对方能抓住史文龙入江的机会动手,显然早有预谋。”
“史文龙好歹也是江都豪绅之首,本县于情于理该去探望一番,走,我们去史家吊唁!”
张柬之略一迟疑,招呼上李元芳,出了衙门。
史家门前已经挂起了白灯笼,院内处处缟素,幡旗林立。
史文龙相对于史家,就是一颗参天大树,如今大树倾倒,仿如天塌了下来。
近几年,史文龙收敛了许多,待下人较为和善,逢年过节不吝于厚赏,很多婢仆念着史文龙的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失声痛哭。
正堂临时改作了灵堂,一具红木棺材搁在上首,案上摆着香炉,了了青烟中,林枚跪在火盆边上,一身素服,哭的梨花带雨,时不时往盆中洒些纸钱。
史家诸子跪在下首。
史文龙共有七子,老大史勇与老二史枫,由前妻所出,二十年前,前妻死在了仇家手里,史文龙又娶了林枚,生了史进,另四子是妾生子,庶出。
七兄弟跪在堂下,每当有宾客前来,必放声嚎哭。
史勇二十来岁,虽然哭着,心头却是一片轻松,父亲死了,压在头上的大石也去掉了,作为嫡长子,合该名正言顺的执掌家业,唯一可虑……是二娘和那小畜生!
史勇不禁看了眼史进,隐有兴灾乐祸之意。
父母身亡,子女要服二十五个月的斩衰,今冬科举,史进别想再参加,区区一个举人,如何和自己争家产?
“堂尊大人到!”
这时,门外传来唱诺!
堂中哭声再起。
张柬之身着便服,孤身一人踏入堂内,拈起香,向史文龙的棺木拜了三拜,正要离去之时,史勇突然扑了上来,抱着张柬之的腿大哭道:“堂尊,我父死的好惨哪,求堂尊严查凶手,为我父报仇啊!”
张柬之眉心微拧,再看林枚眼神变得阴冷起来,其余诸子大为错愕,心里有了数,很明显,史勇仗着嫡长子的身份争夺话语权,怕是下一步,就是威逼诸弟,凌迫寡母了。
不过这类阴私宅事与他无关,他也不可能为史家诸子出头,只是淡淡道:“县里自当尽力查明真相,请贤侄节哀顺便。”
“多谢老大人!”
史勇呜咽着松开手。
张柬之略一点头,快步离去,李元芳已候在门外。
“问清楚了?”
张柬之问道。
“孟将公,咱们先去码头,上船勘探一番!”
李元芳神色凝重,掀起车帘,把张柬之迎上车,自己则骑着马,跟在车后。
因史文龙被杀,原本那热闹的码头变得门可罗雀,史文龙的座船孤零零泊在岸边,长约三十来丈,船舷水线以上,有两个触目惊心的大洞,一个呈人形,另一个椭圆形。
“让开,让开,别挡着堂尊大人的路!”
衙役挥退围观的人群,把张柬之和李元芳放了进去。
二人登上船,径直到到主舱,望向那丈许方圆的大洞。
“着实难以想象,此洞竟是一脚之威!”
张柬之捋须叹了口气。
李元芳也是暗感惊骇,怔怔看了半晌,才道:“目前可以确认,凶手为一男二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根据同船婢仆水手的呈供,晚生可试着为孟将公还原当时的情形……“
李元芳不愧是朝廷千牛备身,仅根据只言片语,基本上还原了事实经过,随即又道:“虽然三人皆蒙面,但下人凭眉眼身段,一致判断为绝色美人,不知近期可有陌生女子出现在江都?”
张柬之沉吟道:“日前,建康秦淮河花魁苏月儿带着几个歌姬来了江都,甚是低调,不见外客,元芳未必见过苏月儿,不过老夫提起一事,元芳必有印象,鹿鸣宴上,苏月儿的身价被抬到了两百万两,无人出得起价,抬她身价者,便是咱们江都县的解元公……”
正说着,张柬之突然一顿,看向李元芳,李元芳也恰看过来,一老一小的眼里,擦出了火花!
李元芳迟疑道:“孟将公的意思是……”
“走,先回去调查苏月儿!”
张柬之目光微凝,猛一挥手。
第一二二章 触棺自尽
史文龙之死,迅速传遍全城,江都老百姓对史文龙的感官较为复杂,有弹冠相庆者,也有人扼腕叹息。
史文龙本有洗白上岸的心思,近几年来,改头换面,修桥铺路,大做善事,相当一部分百姓都得了他的恩惠。
这其实也是古代富豪的常态,年轻时不择手段,打拼下诺大家业,自知罪孽深重,于是年老行善积德,顺带捞取大善人的美名。
当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张玉,却不是个好消息。
那日去萧业家作客,王氏曾探过杜氏的口风,得了满意的答复,原打算近两日请个媒人去萧府提亲,可是史文龙死讯传来之后,张父张母把张玉唤去,说史府办丧事,自家赶着办喜事不吉利,稍等一段时间。
张玉清楚只是借口,实则是史家势大,不愿于此时办喜事冲撞史家,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在二老眼里,横竖两孩子已经私订终生了,迟个把月没什么,不耽搁于冬闱前完婚。
张玉只能无奈应下。
渐渐地,夜色深了,史府的宾客也已散尽,灵堂中,唯有林枚与史家七兄弟。
“二娘!”
史勇突然道:“您守了一天的灵,还是和三弟回去休息吧,今晚有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史进大怒抬头!
父亲死了,他倒不是太悲伤,在他心里,早已把蔡先生认作自己的父亲,问题是,要为史文龙守丧二十五个月,耽搁科举。
这时又听到大哥有明显的排挤之意,哪里还按耐的住?
子女需要为父母守灵七日,守不满七日,会被指为不孝,如自己第一夜就被赶走,外人哪管内情,只会给自己扣上大不孝的帽子,名声毁了,怎么争夺家产?
“我为父亲守灵天经地义,大哥好意我心领了。”
史进忍着怒道。
“哦?”
史勇冷眼一扫史枫,又道:“二弟,你先带几个庶弟下去休息!”
史枫虽也是嫡出,对这个大哥却畏之如虎,因为史勇是修士!
史文龙修行梦断,但是他有功法,在三个嫡子间选了又选,最终让史勇修行,而史进自小好读书,于是安排史进考功名,将来走上仕途。
至于史枫,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幼子,两头不靠,自小不受重视,庶子更是没指望,史文龙四个庶子,有两个他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种。
他的规划还是非常完善的,一个修行,一个当官,双轮驱动,足以让史家挤身于世家之列,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自己会被杀死,家族随之分崩离析!
史枫忙道:“多谢大哥好意,那我们先回去了,明早再过来!”
说着,就唤道:“还不谢谢大哥体谅?”
有嫡子在,庶子根本就没有争夺家产的资格,四人不情不愿的齐声道:“多谢大哥!”
随即和老二出了灵堂。
史勇霍的站起,冷笑道:“二娘,三弟,难道要我请你们出去?”
“你……”
史进气恨交加,却又本能的畏惧大哥,一时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进儿,我们走!”
林枚眼里杀机一闪,拉着史进出了灵堂。
“娘,好歹您是家里的主母,爹死了家里以您为尊,一步退,步步退,您怎能于此时退让?大哥再是修士,也不能不顾礼法吧?”
没走多远,史进就急道。
林枚看着史进,一字一句道:“你爹尸骨未寒,难道你要和老大闹起来让你爹死不瞑目?”
“这……诶!”
史进眼里满是失望之色,猛一顿足,不甘心往自己小院跑去。
林枚目送着爱子消失在了黑暗当中,才转身去往西院,史文龙死了,她也不必再偷偷摸摸了。
蔡先生的小院透出幽黄的灯光,林枚直接推门而入。
“你来了?”
蔡先生背对着林枚,淡淡问道。
“哎~~”
林枚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那贼人倒是挑的好时机,耽搁了进儿的科举,只怕你的计划也要有所调整了,但是你要记着进儿是你唯一的骨肉,无论如何,都不能害了他。”
其实史文龙死了,除了耽搁史进的科举,林枚是开心的,意味着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一俟服丧期满,可公然与蔡先生双宿双飞,甚至嫁过去,那年代没有从一而终的说法,寡妇改嫁很寻常,一家三口,执掌史家诺大家业,二十年谋划一举功成,她还真要谢谢那三个刺客。
“你放心,我有分寸。”
蔡先生怔了半晌,才道。
史文龙被杀,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很多计划都要调整,而更要命的,是史进的科举之路断了,一个举人和一个进士,能起到的作用炯然有异。
林枚又道:“老大有些过份了。”
蔡先生淡然一笑:“这都是小事,我所虑者,是琅邪王与越王不久后会派人过来,染指家产。”
“这些年来,两王从我家吸了多少血,难道还要再把家业给了他们?”
林枚不甘心道。
蔡先生幽幽道:“我可不是史文龙,想从我嘴里夺食,也不怕崩了牙口,你不用担心,史家的财产都是进儿的,不容外人夺去一分一毫,你先去沐浴,把丧服换了,就在屋里等我,我去杀了大郎再回来!”
“这……”
林枚一惊。
“怎么?师妹不相信师兄的手段?”
蔡先生似笑非笑,迈步离去。
留下林枚在屋子里,想着能与师兄肆无忌惮的缠绵,小腹不禁热辣辣,只是史文龙尸骨未寒,又有些愧疚,最终摇了摇头,往浴室走去。
史勇的确在守灵,作为二劫巅峰修士,熬夜不睡不在话下,大是大非方面,他不会让任何人拿到话柄,以干干净净的孝子名份,继承史家大业。
“谁?”
史勇突然抬头,就听远处,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每一声,都踏在他心跳的节奏上,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顿时长身而起,紧张的望向堂外。
“蔡恒远?”
渐渐地,蔡先生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史勇惊呼。
“正是某家!”
蔡先生踏入堂内,淡淡道。
史勇心头不安感更加强烈,色厉内荏道:“你一个客卿,来此作甚?这里没你的事,还不回去?”
蔡先生诡异一笑:“大郎还未上路,卑下怎敢轻离?你若安份守己,史家未必不能赏你口饭吃,可是你瞧瞧自己都做的什么事,你父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欺侮幼弟,凌迫寡母,蔡某作为一个外人,自是管教不了你,那说不得,只好送你去冥府,让你父管教于你。”
“找死!”
史勇惊怒交加,就要掐决,却发现真元竟似被冻结,一丝法力都使不出来。
“来……”
史勇又要唤人,再次发现,叫不出声音了。
“区区二劫小修,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蔡先生身形一闪,抓住史勇脖子,兜头往棺角撞去。
本来以史勇的二劫修为,哪怕撞实了,也多是棺木被撞碎,而此时,却是咚的一声闷响,史勇脑瓢开花,鲜血脑浆喷溅而出,当场气绝身亡!
第一二三章 状告史进
次日,江都传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史文龙长子史勇在守夜时,因悲伤过度,触棺自尽身亡!
张柬之面色阴沉,站在棺前,史勇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一边,怒目圆睁,隐约含着恐惧,棺角沾着暗红色的血块与褐黄色的脑浆。
李元芳打量着棺材,另有仵作在给史勇验尸。
“回堂尊!”
不片刻,杵作施礼道:“史家大郎确是触棺而亡,身上未有其他伤痕。”
“大老爷,大老爷!”
史勇的妻子扑了上来,大哭道:“先夫年纪轻轻,怎会自尽,必是那奸妇所害,求大老爷为小女子作主啊!”
张柬之神色不变,这种事情除非有确凿证据,又怎么能乱讲,这不是给人拿着话柄么,史勇还有个幼子,才两岁,只怕孤儿寡母都活不了几年了。
大家族里龌龊事太多,各种离奇古怪的死法让人膛目结舌,官府也管不过来。
果然,史进挥手道:“大嫂悲伤过度,神智不清,来人,把大嫂请回去,好生伺候!”
“是!”
婢仆们齐齐施礼,涌了过去。
大郎横死,二郎无能,史家不出意外将落在史进身上,谁敢得罪史进?
“放开我,放开我,贱妇,你不得好死,还有你这小畜生,未足月就生产,也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唔唔!”
史勇妻子挣扎着,厉声喝骂,婢仆们额头汗珠滚滚,有机伶的,从怀里掏出汗巾,直接塞进她的嘴里,原本还拉扯着,现在撒开腿拖着跑,裙子都快拖掉了,露出白花花的一大截腰股。
诸兄弟眼里隐现怒色,今日大哥被害,大嫂当众受辱,安知下一个不是自己?
“狗奴才,住手!”
史枫跳出来喝止,随即重重跪下,磕着头道:“堂尊老大人,我等兄弟状告史进杀害大哥,凌迫寡嫂,求老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那四个庶子也兔死狐悲,纷纷跪下,哭叫道:“求老大人做主啊!”
“闭嘴,我何时杀了大哥,可有人证物证?”
史进怒目一瞪,就向张柬之拱手:“求老大人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
张柬之淡淡道:“尔等既状告史进,可去衙门呈上供状,县里自会受理,另在结案之前,一众原告被告,未得县衙允许,不得私离江都县城!”
“狗贼,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杀害长兄,早晚当街凌迟,我们走,回去写状子!”
史枫猛一招手。
“大嫂和大侄也得看好,别让人害了!”
“不错,自今日起,我们五兄弟吃住皆在一起,免得落了单还不知怎么死!”
一群兄弟吵吵嚷嚷,把史勇的妻子夺了回来,呼啸而去。
“老大人,家门不幸,倒是叫您看笑话了。”
林枚低眉顺眼,施了一礼。
“令媳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还望夫人莫要与之计较,本县先回县衙,告辞!”
张柬之深深看了眼林枚,带着李元芳,转身离去。
出了府,李元芳忍不住道:“史家怕是要多事了,史进太急了点,竟然轼杀长兄,谁料适得其反,反激起了诸兄弟同仇敌忾,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有何证据证明是史进所为?”
张柬之问道。
“这……”
李元芳语塞。
张柬之又道:“史家的后面,是琅琊王与越王,史文龙横死,两王怕是要强夺史家的财产,林枚史进母子,怎肯拱手相让,家里又有诸兄弟夺产,怕是好一番争斗。
以前史家铁板一块,难以探查,如今兄弟倪墙,必有裂隙,咱们留意着,或能查到盐税遗失的线索。”
“孟将公高见!”
李无芳心悦诚服,拱手施礼。
“嗯~~”
张柬之捋须问道:“苏月儿查的如何?”
李元芳道:“仅仅一日工夫,尚未查出底细,不过此女与解元公走的很近,前阵子解元公乔迁,苏月儿带着众歌姬前去祝贺,另手下五名歌姬已自行赎身,似乎除留了一人给解元公,其余四人都安排给了解元公的好友。”
“哦?竟有此事?”
张柬之老眉一拧,喃喃道:“通常命案,谁受益谁就有疑点,史勇被杀,史进受益,史文龙被杀,看与解元公不沾边,但史进由此被害了前程,两年之内不能娶他的堂妹,再有史家内乱,十万两黄金也将不了了之,若真是此子所为,倒是好手段,只是他一个文人,哪有袭杀史文龙之力?”
李元芳道:“天下奇人异士多不胜数,谁敢说解元一定就手无缚鸡之力?另解元公在童生试前,木讷呆板,随后突然开窍,据晚生调查,史进曾多次设计陷害他,亦被他化解于无形,孟将公不如将他传唤来县衙问话,晚生隐在一旁,暗中观察,自能分辨一二。”
“不妥!”
张柬之摆了摆手:“咱们的目标,还是史家,勿要节外生枝,解元公那里留意着便好。”
“晚生明白!”
李元芳心领神会,真要查出什么,可以当作把柄拿捏萧业。
……
下午,江都县城又爆出惊天大料!
史家老二史枫联合四名庶子,与史勇妻同赴县衙,状告史进杀兄!
这对于缺乏娱乐的古代来说,不吝于最好的谈资,一时之间,县衙外面围满了人,张柬之并无断案之心,不痛不痒的询问,不过他还是稍稍倾向于史家五兄弟,免得被史进杀了,同时派出人手往史家调查,正名言顺插手史家事务。
得知此事,殷殷难掩振奋,向苏月儿道:“萧郎看的还真准呢,杀了史文龙,一石三鸟,史家算完啦,我们哪天再去萧郎家里?”
苏月儿摇头道:“暂时不要去,从昨日至今,庄外有来路不明的人打听我们的底细,也许是张柬之怀疑到了萧郎,这段时间就忍忍吧,过一阵子,萧郎要上京赶考,咱们和他一起去洛阳,朝夕相处,你还怕没机会?”
“噢!”
殷殷想想也是,轻点螓首。
渐渐地,天色黑了,萧业家里也用过了膳,回想着席间巧娘的快乐兴奋,萧业暗暗一笑,拿起书本,以咏叹诵读法大声念诵起来。
读书在别人看来非常枯躁,但他是真正乐在其中,一道道精义,蕴含着先贤的智慧与哲理,增加着灵慧,净化着心灵。
足足读了一个多时辰,萧业只觉才气波澜起伏,真元也在才气的刺激下作着有规律的震荡,效果比苏月儿交给他的凝练真元的法门更加明显。
‘果然还是要多读书啊!’
萧业放下书本,耳边却有紫姑的呼唤传来:“萧郎,带你小堂妹过来一下。”
“呃?”
萧业长身而起,出了门,偷偷摸到隔壁小楼下面,凝神静听了片刻,确认杜氏已经睡着,才轻唤道:“巧娘!”
二楼的小窗悄无声音的打开,一个纤巧的身影敏捷跃出,稳稳落在地面。
“阿兄!”
巧娘已经初具真气了,从二楼跃下自是不在话下。
“跟我来!”
萧业牵起巧娘,去往大殿,正见紫姑现出了法身,俏立殿心。
“拜见紫姑娘娘。”
萧业与巧娘施礼。
“不必客气!”
紫姑摆了摆手,注视着巧娘,渐渐地,眸中现出奇光,连声道:“果然如此!”
第一二四章 紫极贵丹
被一个神灵盯着,是什么感受?
巧娘便是心肝七上八下,退往萧业背后,萧业也问道:“娘娘,到底是什么事?”
紫姑笑道:“能否挤一滴令妹的精血给我?萧郎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确证些猜测。”
“阿兄来吧。”
巧娘站出来,伸出中指。
萧业也不觉得紫姑会害巧娘,捏住巧娘的中指,暗运真元,一滴血珠析了出来。
紫姑手一招,血珠落于掌心,随即掌心腾起一片金光,那滴血珠也如幻彩般流动,渐渐地,呈现出一只幼年期的青鸾翩翩起舞。
“这……”
巧娘眸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娘娘?”
萧业若有所思的问道。
紫姑不置可否,淡淡笑道:“萧郎,能否外放全身气机让我看一下?”
“好!”
萧业不虞有他,放开了所有束缚,就见才气冲天而起,浑身真元沸腾,雷光缭绕,额心又有一道金光浮现,隐有金蛟张牙舞爪!
“果然如此!”
紫姑点头道:“萧郎竟是李家龙种,而你这小堂妹身具凤格,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龙种?”
巧娘忙转头,好奇的打量道:“阿兄,原来你是皇子皇孙啊,那你是怎么流落到我们家的?”
萧业苦笑道:“此话稍后再说,不过你要记住,我这身份也是一道催命符,包括你娘在内,谁都不能提。”
“嗯!”
巧娘猛点头。
紫姑接着道:“我就长话短说了,地宫已经基本上探清,位于地底二十丈深处,方圆百丈,有封印封住,根据我这几日来的研究,大概可以确认,是由萧家血脉以凤格加封,很可能施封者是萧皇后,要想解开封印,除阳神以上的真人以蛮力打破,须以同样具有凤格的萧家女子精血方可。
想来这是萧皇后为她自己准备的,谁料世事弄人,你的小堂妹也具有凤格?”
萧业诧异的看了眼巧娘,不解道:“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紫姑道:“金丹有五品,上品乃无瑕金丹,而在无瑕之上,又有三种极为罕见,其一为紫极贵丹,内蕴龙凤,尊贵之极,每一转皆有一龙一凤合击之力,金丹九转,相当于九龙九凤,并有逢凶化吉,破除法禁之能,当年黄帝举霞飞升,据说便是凝了紫极贵丹。
其二,血影煞丹,此乃魔道至丹,凝练方法过于狠毒,不提也罢。
其三,元炁清丹,此乃道门最高金丹,素为道门秘传,非大派真传弟子不可授之,具体凝结方法,我也不知。
下面言归正传,炀帝因是横死,尸体仓促下葬,龙气并未散尽,如我所料不差,萧皇后应在人世,将龙气封印在了炀帝尸身之内,龙凤相交,修炼一种奇功。
萧郎如能于结丹之前夺炀帝龙气,必能引萧皇后来此,彼时,倘若令堂妹也处于结丹的关口,届时我可全力助她夺取萧皇后凤格,真龙真凤媾和,你二人均有可能结出紫极贵丹!”
“哦?”
萧业现出了意动之色。
巧娘却是瞬间满面红晕,不自禁的低下了脑袋。
“先别高兴的太早!”
紫姑提醒道:“既是世所罕见,必然苛刻,首先,本身金丹应能达到无瑕的品质,方可更进一步,其次,结丹前不得破身,萧郎大婚在即,你未婚妻那里,怕是不好交待了。”
“扑哧!”
巧娘抿嘴一笑,偷抬起美眸,兴灾乐祸的看着萧业。
“多谢娘娘指点!”
萧业则是长身一揖。
紫姑摆摆手道:“结超品金丹,既是大机缘,也有大风险,请萧郎过来,便是如实告之,如何选择,还须两位自己拿主意。
另据我观察,萧郎的真元中,蕴含雷霆与文气,令堂妹只是普通真气,无非比寻常修士精纯点罢了,阴阳不平衡,亦难以结成紫极贵丹,我这里有个法子,不知萧郎可愿一试?”
“请娘娘指教!”
萧业与巧娘双双施礼。
紫姑道:“令堂妹天姿聪慧,女子虽不得科举,却仍有才气,萧郎所要做的,是助令堂妹培养出才气,我再授你一篇神交之术,以神相媾,可补彼此不足,达至平衡。”
说着,伸手一划,一篇金灿灿的经文浮现。
全文不长,百来字,萧业默诵两遍,已然熟记于心。
“多谢娘娘赐法。”
兄妹俩向紫姑再施一礼。
紫姑微微一笑,身形隐去。
兄妹俩出了殿,锁上门之后,巧娘站在殿外不动,俏面滚烫。
所谓以神相媾,就是神魂媾和之意,对于凡人来说,肉身是性命的根基,而对于修士,神魂的重要性大于肉身,神魂媾和,即为道侣,生死相依,比凡间夫妻的关系更加紧密。
萧业也是心肝砰砰直跳,轻唤道:“巧娘,你若不愿意,也可先把才气培养出来,从明天开始,饭后你随我读书。”
“嗯!”
巧娘红着脸,点了点头:“阿兄,我可没说不愿意,那就明天开始吧。”
……
次日,杜氏意外的发现,巧娘开始和萧业读书了,那抑扬顿错的音节,别有一番韵味,不觉中,五日过去。
这五日里,史进与兄弟们暂时握手言和,安心守灵,但是大家都清楚,明日将史文龙下葬之后,又要进行新一轮的角力。
可就在这日傍晚,朝廷有旨意下来,皇帝已于三日前晏驾,庙号高宗,谥天皇大帝,皇太子李显于灵前登基,明年改元嗣圣,今科冬闱推迟到明冬举行。
皇帝驾崩,丧期一月当一日,举国上下须服丧二十五日,婚丧嫁娶一律停止,不得行房,不得吃肉,各种歌舞娱乐活动不许举办。
倾刻间,江都县城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当中,史文龙好巧不巧,赶着当口没法下葬,继续停灵到国丧结束。
“哎~~”
萧业看着几上的粗茶淡饭,实在是难以下咽,不禁叹了口气。
杜氏无奈道:“将就着吃吧,这才第一天呢,最多我变些花样,尽量做的丰富点。”
巧娘嘀咕道:“那不还是素的?吃下去又不管饱。”
自站桩练拳以来,巧娘饭量大增,毕竟在结丹之前,低级修士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既便是杜氏,修行速度远不及巧娘,光吃素也不行。
“嘿嘿~~”
萧业嘿嘿一笑:“天黑了我去弄条猪,咱们偷偷吃。”
他是现代人,对皇权可没什么敬畏之心。
“这……”
杜氏现出了为难之色,她只是个寻常妇人,可没有萧业那样大胆。
巧娘忙劝道:“娘,差不多意思下就可以了,你敢说这二十五天里就没人吃肉?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吃,不声张罢了。”
“那……好吧,不要让人看见,记得给钱!”
杜氏想想也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当晚,萧业悄悄摸了出去,偷了只大肥猪回来,还有两只鸡,丢下十两银子,随即连夜开工,拨毛、去皮、分切,忙的不亦乐乎。
杜氏则大展厨艺,根据不同部位,做出不同的美食。
国丧期间,并不禁止出门,于是萧业又分别通知了张检兄妹、陈子昂夫妇、陆文与蒋方,傍晚时分,几人鬼鬼祟祟,摸入了萧府。
第一二五章 国丧百态
“嘿嘿嘿嘿!”
看着一份份肉食被端上来,陆文吞咽着口水,压低声音,嘿嘿怪笑。
蒋方讶道:“你家竟没肉吃么?”
陆文摇摇头道:“蒋方你是有所不知啊,家里婢仆众多,谁敢吃?万一有嘴碎的到外面乱说,你信不信张柬之就敢带兵上门拿人?”
“是啊!”
张检深有同感道:“还是萧郎这里清静,不怕被人告密!”
“来来来,好歹是国丧,咱们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敬,不甘于平凡的自己,干!”
萧业端起茶盅,敬向周围!
“好一个自己敬自己!”
“哈,不甘平凡,当浮一大白!”
“干!”
陡然间,气氛热烈起来,众人均是一饮而尽,随即开怀大吃。
“娘子,来!”
陈子昂殷勤的夹了块回锅肉给王氏。
王氏看着这肥肥腻腻的肉块,心里莫名有些厌烦,但爱郎盛情难却,还是拧着眉心往嘴里送。
“呕!”
肥肉刚入口,王氏就干呕起来。
“娘子!”
陈子昂急忙扶住爱妻。
但王氏只是一声声干呕,却吐不出东西。
杜氏是过来人,若有所思道:“陈娘子稍等一下。”
说着,便起身离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盒果脯,递过去道:“陈娘子,吃点酸的试试。”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陈子昂更是紧张的看着爱妻。
“嗯!”
王氏也有些紧张,拈起一片果脯,咬了一小口。
“恶心不?”
陈子昂不由问道。
“不……不恶心!”
王氏颇为不好意思的低低应了句,就把整片果脯纳入口中。
“恭喜嫂子!”
张玉喜滋滋道。
“哈哈~~”
陈子昂开怀大笑。
“还没怎么呢,明日请大夫看一下。”
王氏的眉眼间,也洋溢着喜色。
陆文抚掌道:“伯玉兄,现在是九月初,嫂夫人结了珠胎,十个月后分娩,一点都不耽搁明冬殿试,你这可是讨了个巧啊!”
“诶?”
陈子昂一想也是,这不是好运还是什么,紧接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的看向蒋方,目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众人陆续回过味来,纷纷看向蒋方。
“为何都看我?”
蒋方心里毛毛的,诡异的是,没有人说话,渐渐地,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面色大变!
“巧合而己,此话休要说出,大家哈哈一笑便是!”
萧业忙打着圆场,心里却是嘀咕。
蒋方举人试最后一名,搭上了末班车,本来今冬殿试希望是不大的,但是皇帝晏驾,冬闱推后一年,蒋方就多了一年复习时间,只要刻苦努力,中进士的把握将大增。
这难道不是气运?
或者说,蒋方气运冲天,克死了皇帝?
江都城外!
殷殷也抱怨道:“芊芊,你家那蒋方本来是临阵磨枪,结果皇帝死了,让他多出一年时间,还真是好运气呢,那象我,本以为没两个月,就能陪萧郎去洛阳赶考了,谁料又得再拖一年,我真是倒霉死了。”
“是啊!”
芊芊颇为得意的嘻嘻一笑:“蒋郎必是有大气运在身,想不到我竟捡了个宝,不过殷殷你也别急,萧郎都送你礼物了,又有并肩战斗之谊,你还担心什么。”
苏月儿忙道:“心里有数即可,此话休要再提,免得害了蒋方。”
“嗯嗯!”
众女忙不迭点头。
不觉中,半个月过去。
张柬之吃了半个月的粗茶淡饭,有点挺不住了,看着几案上简陋的饭食,着实难以下筷,尤其是近半个月来,时常有老百姓来衙门哭诉,说自家养的鸡鸭、羊,甚至大肥猪都被偷走了。
如今家家户户把狗锁在家里,只要有狗狗敢在外面跑,转眼就不见。
要知道,狗在古代,不仅仅是肉食的重要来源,对于穷苦人家,更是不可或缺,一来,养狗不用喂,白天放出去,自己捡垃圾吃,天黑了知道回家。
二来,寒冬腊月,被褥冷如铁,抱着狗睡觉,身上热乎乎的,一觉睡到天亮。
国丧期间,不许卖肉,老百姓给逼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一群刁民!’
张柬之摇了摇头,不过他终究不能为之大兴牢狱之灾,毕竟大唐秉承南北朝以来的玄虚宽松氛围,儒家还未取得统治地位,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李世民都逼父轼兄,还想让我们怎么样?
睁一只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孟将公,看晚生给你带了什么来?”
这时,李元芳入得屋中,手里提着一只叫化鸡,把泥一敲,荷叶去掉,顿时,满屋都是清香!
“咕噜!”
张柬之本能的猛咽了口口水。
“孟将公,请!”
李元芳怪笑着,把叫化鸡推到张柬之面前。
“国丧期间,焉能食荦?拿去!”
张柬之却是面色一沉,义正严辞道。
“那晚生不客气了!”
李元芳暗暗摇头,撕下条鸡腿,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十五天没吃到肉的人,看别人吃会是什么感受?尤其李元芳吃相凶猛,及其调动食欲,张柬之心如猫挠,痒痒的不行了。
“出去吃!”
张柬之忍无可忍,伸手猛的指向外面。
“唔唔!”
李元芳抄起叫化鸡,转身就跑。
“臭小子!”
张柬之暗骂了句,再看向自己面前的粗茶淡饭,幽幽叹了口气,捏着鼻子,一口一口的吃。
……
好不容易,又是十天过去,终于出了国丧,江都城瞬间恢复了活力,大姑娘和小媳妇们,把臂出游,各路商家扯着嗓子呦喝,街上行人如织,青楼酒馆人满为患,姑娘们高挂免战牌,似乎要把憋了近一个月的精力彻底释放出来。
也于当天,史家盛大出殡,将史文龙安葬在了城外的一块风水宝地,萧业自然不会无聊到去破坏史文龙的墓地,国丧结束,史家兄弟的纷争又将再起,还有宗室两王对史家财产虎视眈眈,足够史进手忙脚乱。
其实不是萧业无聊,非得和史进讲规矩,以他的修为,真要杀个举人,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朝廷怀疑,拿不到证据也没法对他一个解元如何。
问题的关键在于,史进受了文气,是文昌帝君的门生,如被杀的话,文昌帝君必有感应,这才是让萧业忌惮之处,因此只能间接杀,不能由他出手直接杀。
就目前而言,萧业并没有间接杀史进的手段。
又过三日,张家托了媒人上门提亲,杜氏一口应允,巧娘也彻底解开了心结,因为她与萧业的关系是道侣,与人间夫妻不在一个层面上。
双方合了八字,又因张玉要到明年才能及笄,因此把婚期定在了明年春季,满了十五正可完婚。
诸般事了,萧业回了萧家庄,把此事告之宗族,凭心而论,宗族有点嫌弃张家,但如今,族中谁也干涉不了萧业,再嫌弃也得认。
萧业并没有急于离去,而是围着庄子勘探起来地形。
萧家当年是落难而来,只能沿着江滩开垦,产量并不高,而庄子距离江岸,最近只有数十丈,潮水侵蚀非常严重,按常理来说,一个大家族,开垦三十年,又是太平盛世,怎么都该有点气象了,但萧家依然穷困,根源在于土地。
第一二六章 媾和
“解元公,您把我们领过来,是为了何事?”
萧义见萧业始终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几个丁壮也是暗中猜测,尽往好的方面想。
暂时萧业考虑的不是让萧家发达,而是一旦李敬业造反,如何避过灾劫。
他担心有萧家人被裹挟,或被威逼加入叛军,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抹不去的污点,再以那便宜奶奶当政之后,政治斗争的残酷来看,铁定会被翻出来清算。
因为他不可能投靠武三思或者武承肆。
沉吟半晌,萧业问道:“倘若从两侧江里挖一条水渠环绕全庄,需要多久,又要多少银子?”
“呃?”
几人面面相觑。
没听错吧?
挖条水渠有什么用?
自家田地靠在江边,非但不缺水,还隔三差五有水患。
“解元公,为何要挖水渠?”
萧义不解道。
萧业的想法非常现实,挖条水渠,李敬业大军攻过来的时候,可以阻一阻,全庄老小趁这工夫,弃庄而逃,乘船避往江南,如今他越发的确认,李敬业将会造反,可这事提都不能提,否则朝廷一句话问过来,你如何提前得知?
立马诛心!
或者强行分辨自己关注李敬业的动静,朝廷再问话:尔一介举人关注国公做什么?
依然诛心!
而且要想在李敬业叛乱中混水摸鱼,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天下还没乱。
萧业只是淡淡道:“庄子因处于江边,每到雨季,江水上涨,苦不堪言,挖水渠可把雨水引走,趁着农闲赶工,明春一定要挖出来。”
“这……”
萧义到底是庄稼汉,听不出里面的玄虚,迟疑道:“那我们得合计合计,要不过两日再去县里找您?”
“行,此事莫要耽搁,你们回去罢,我在家等你们上门。”
萧业点了点头。
“那我等就告辞了。”
几人一头雾水,转身离去。
萧业也回了城。
两日之后,萧松带着萧义亲自前来,另还有九叔公,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拄着拐杖,参观了一番园子,便道:“业儿啊,住的可还好?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身?”
这话说的……
巧娘直翻白眼,杜氏也出现出不快之色。
萧业拱手道:“托九叔公的福,一切安好。”
“嗯~~”
九叔公点了点头,教训道:“业儿啊,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挖一条水渠,人工不提,也得大几千两银子,有这钱给族里多置个几百亩地,岂不是更好?又何必费那工夫?”
萧松也如此想法,因此带上了九叔公。
有些话,他不好直接质疑萧业,但老九没脑子,什么话都敢说,由老九质疑最是恰当。
萧业淡淡一笑:“九叔公,我是萧家人,自然不可能看着族里一直穷下去,在我明年冬闱之前,必会为宗族安排一条出路,不过此事,必须听我的。”
“也罢!”
萧松重重叹了口气:“既然业儿坚持,那老夫也不问了,族里合计了下,挖条环绕全庄的水渠,宽一丈,深一丈,要一千来两银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给族里的小崽子们松松骨了。”
萧业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过去道:“这里是五千两银子,水渠挖成两丈宽,多出来的钱再置些船,就当去江里打鱼好了。”
萧松有些奇怪,到底是当过中书舍人的,萧业的安排,有点象是紧急情况下逃难,一条水渠,阻挡敌人,然后全庄乘船逃走。
可是清平盛世,哪来成规模的贼寇?寻常些许小贼,护庄青壮就足以解决。
再退一步说,真要是犯了株连九族的国法,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里去?
很快他就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去了脑后。
“行,便按业儿吩咐去挖!”
萧松也不客气,接过银票。
萧业笑道:“叔公用了饭再走罢。”
……
用过午膳,萧松一行人回了萧家庄,巧娘嘀咕道:“阿兄,又是五千两银子啊,版税怕是全拿给庄里了吧,你要是帮庄里置点产业,说不定庄里还感激你呢,可是水渠挖了有什么用?”
在订亲之前,张检送来了第二批版税,恰好五千两,全给了庄里,再按西厢记的传播速度来看,下一批版税会非常少了。
“先别问,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萧业微微一笑,又打了个唇语:今晚!
巧娘俏面微红。
不觉中,时间到了深夜,巧娘从窗户翻了出去,悄悄进了萧业的屋子,正见萧业坐床上等着自己。
“阿兄!”
巧娘红着脸,怯怯唤了句。
经过近一个月的苦读,巧娘已经初具文气,紫姑也看过了,说是可以,今晚,她将与萧业神魂媾和,这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不吝于献出宝贵的红丸。
“巧娘,你不要紧张,我们是道侣,凡是道侣都要走这一步,来吧!”
萧业笑着招手。
“嗯!”
巧娘轻点螓首,脱了鞋上床,与萧业相对而坐。
“收敛心神,暗运法决!”
萧业肃容道。
巧娘深吸了口气,心神渐渐安定,萧业把额头贴上,两人识海在法诀的推动下,联结在了一起。
“轰!”
神魂齐齐一震!
……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二人徐徐醒来,巧娘整个人都伏进了萧业怀里,发髻散乱,俏面滚烫,身子一阵阵颤抖。
“巧娘!”
萧业轻唤了声,想把巧娘推开。
“不要,羞死人了!”
巧娘反而抱的更紧了。
萧业笑道:“都是道侣了,还有什么羞不羞的,你坐好,我给你检查下真气。”
“噢!”
巧娘这才钻了出来,却是晃了晃脑袋,让满头乌丝遮住了面庞。
萧业知道小姑娘脸嫩,也不以为甚,抓过巧娘的手腕,细细探查。
所谓媾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邪恶,是道侣之间神魂相通,以法诀催动,共鸣震荡,阴阳媾和,最终共享神通,哪怕相隔万里,仍心有灵犀一点通。
具体到萧业与巧娘,一个是龙种,一个是雏凤,比之普通道侣又有不同,神魂共鸣震荡还是命格的结合。
命格很神秘,龙种尚好些,得了天下,自有天命加身,至少能解释出处,但凤格的来历无人能道出所以然,哪怕冥府大能,也拿不出统一意见,只能确认凤格对龙种有辅助奇效,却不是炉鼎,媾和时,双方从精神,到真气,再到肉身,都能同步淬炼。
不象炉鼎,只是单方面的索取。
而神魂媾和的最基本要求是互相信赖,毫无保留,另看只是区区八个字,可世间又有多少修道男女能做到呢,更多的是各取所需,抱团取暧,大难临头各自飞。
很多修行了几百年的修士夫妻,连一次神魂媾和都没有过,自然也不能称为道侣。
当然,因神魂共鸣震荡,媾和的过程会带来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比之男女媾和美妙百倍都不止,毕竟这是灵魂层面的结合。
“阿兄,如何?”
巧娘不安的问道。
“呵呵~~”
萧业呵呵一笑:“有了些进展,呆会儿站桩时,你应该能感受到,紫姑娘娘曾说过,神魂媾和不宜频繁,十日一次即可,十日后我们继续。”
“噢,那我该回去了!”
巧娘通红着脸,下床穿上鞋,飞奔而去。
第一二七章 李敬业来
史家!
林枚也缩在蔡先生的怀里,云雨过后,满是慵懒满足,只是蔡先生从不与她神魂媾和,让她有些失落。
毕竟神魂有了媾和,彼此间就没了秘密,非最亲密的道侣不可为之。
暗暗叹了口气,林枚问道:“进儿那几个兄弟你打算怎么办,就任由他们闹下去?”
蔡先生淡然道:“翻不了天,怕什么?”
林枚不满道:“可是由得他们闹也不好啊,对进儿的名声不利。”
蔡先生呵的一笑:“盐商能有什么好名声,想必你也清楚,史家富甲扬州,史文龙死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如果不闹腾,只怕有人会忍不住对进儿下手。
闹吧,大家都在看热闹,闹到明年,尘埃已定,进儿的地位就稳了。”
“明年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林枚忍不住问道。
蔡先生淡淡道:“明年,扬州一带将有叛乱,我虽不明事由,但推算天机,八九不离十,崂山派的老神仙也如是看待。”
“叛乱?”
林枚惊的坐了起来,浑然忘了薄被已然滑落,拧着眉寻思片刻,便道:“师兄常说明年有大变,但皇帝已经登基,皇后被尊为太后荣养于仙居殿,并不干涉朝政,朝廷风平浪静,大唐又值盛世,怎么可能会有叛乱?”
蔡先生沉吟道:“自皇后当政以来,沙门大兴,道门岂肯干休,当年高阳公主与辩机私通案,本是道门做的手脚,谁料弄巧成拙,被先帝指使长孙无忌,除去了吴王李恪及一系列宗室,这些人都是道门的棋子,后武才人当上皇后,又除去长孙无忌与褚遂良……”
“师兄等等!”
林枚打断道:“吴王李恪被除不是对沙门有利么,皇后既心向沙门,为何又要除去长孙无忌?”
蔡先生冷冷一笑:“上至宫廷,下至朝臣,与佛道两门的诉求并不同,你别看李家尊道门,但是打击道门最狠的,便是李家,皇权岂容外道染指?我敢断定,如让太后取得大权,必也会反过来打击沙门,而佛道二门对此也有提防,皇权与佛道之间,是一种既利用,又打击的关系,长孙无忌被诛,只是单纯的拥戴王皇后,武后岂能容他?”
“噢!”
林枚点了点头。
蔡先生又道:“吴王李恪死后,沙门复兴,道门彻底对先帝死了心,于是继续在宗室中挑选合适的龙种,由此琅琊王与越王入了道门的法眼。
历来起兵,必有人有钱,否则便是流寇,成不了器,道门吃过太平道与天师道的亏,自不会重蹈覆辙,故从人手和钱粮两方面布局。
首先是人,两王二十年来,触角深入漕帮,一声令下,数十万漕丁皆可用。
而在钱方面,当是扬州盐商,当初史文龙能发家,与此不无关系,其实凭心而论,史家的财产皆为两王之财,也是道门之财。
呵呵,扯远了。
你问我会有何大变,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我没法说,毕竟天象只是朦朦胧胧的预示,皆指向明年有刀兵之祸,本来如史文龙未死,史家必以倾家之财助之,我也乐见于此,成了,有从龙之功,败了,也由史文龙顶罪,但如今家里是进儿做主,我不得不慎重啊。”
是的,涉及造反,还是在太平盛世造反,哪个能坦然视之?
林枚沉默了小半晌,才发现被子竟然滑落了,忙取了件衣服披在肩头,才道:“师兄可考虑出结果了?”
蔡先生眼神阴霾,淡淡道:“做两手准备,琅琊王与越王的人已经来了,先与他们周旋,银子是不可能给的,帐本上也查不出有多少银子,想要银子,找张柬之去要,但可以先通过秘密渠道给些粮食兵甲,同时观望风势,谁势大,就靠向谁家。”
“嗯!”
林枚点头道:“师兄实是老成之见。”
……
时光如织,不觉中,已是早春二月,萧业穿越来此,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段时间里,史家的扯皮官司继续打着,而萧业与巧娘每十天一次神魂媾和,飞速提升着彼此修为,巧娘不久前渡过了第一劫,有萧业护持,自然不会出岔子,她的真气中有了丝丝雷霆,才气随着读书,日益提高。
而萧业丹田中的真元,不仅仅是如铅似汞,更是稠密如浆。
如果把渡过二劫视为筑基,又划为前中后三个阶段的话,萧业已经稳居中期。
真元质量越高,修行速度就越慢,就如苏月儿,自小修行,十年苦功,也不过区区三劫,这并不是她资质不行,而是灵气入体,需要不断的搬铅运汞,淬炼打磨,调和阴阳,去芜存菁,这是水磨工夫,没有捷径可走。
虽然国术的内外八字,可以替代搬铅运汞,咏叹读书法可以震荡真元,甚至站桩会有灵气凝结成天花,片片坠落,但萧业是散修,没有山门支持,没有洞天福地提供浓郁的灵气,仅仅吐纳游离于天地间的零散灵气,依然感觉修行速度慢如蜗牛。
不过与巧娘的神魂媾和,让他的修行速度大为提升,弥补了缺乏洞天福地的遗憾。
另在月前,萧业又收到了一笔版税,只有一千五百两,这也是最后一笔了,因为市面上出现了大量的盗版西厢记,还有人连盗版都舍不得买,借来书,自己抄!
这日,突有一个惊悚的消息传来,皇帝在朝堂放言,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
太后大怒,将皇帝废为庐陵王,立次子李旦为帝,临朝称制,改年号文明,立李旦正妃刘氏为皇后、长子李成器为皇太子。
政局的剧烈动荡,让人心里不安,张柬之也没闲心去理会史家了,而萧业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找到张检。
“妹夫怎么来了?”
订了婚,张检也不拿萧业当外人,直接称妹夫。
“二舅哥,借一步说话!”
萧业把张检拉到僻静处,问道:“二舅哥可有信得过的人手?要绝对信任,还要口风严。”
“倒是有几个!”
张检点头道。
萧业道:“你让他们在东来扬州的官道上,开个茶水铺,一旦有名为李敬业的人经过,速报与我。”
“李敬业何许人也?是萧郎的仇家?”
张检不解道。
萧业神色凝重道:“二舅哥先别问那么多,总之按我说的去办,绝对不能出差池。”
“好,我现在去安排!”
张检也不追问缘由,匆匆而去,很快就安排人手,去扬州城外的官道上,开了家茶水铺。
一个月后,张检传来消息,有驿车下来几个汉子,喝着茶水闲聊,其中一人正是李敬业。
“二舅哥,你可信我?”
萧业肃容问道。
“信,自然信!”
张检不假思索道。
萧业道:“扬州将有大事发生,张家在城外的产业人手,应尽快撤往建康,最好伯父伯母与表嫂也过去。”
“到底出了何事?”
张检问道。
萧业摆摆手道:“我现在不能说,过几日你就清楚,我还得去陆府通知陆文,你赶紧!”
“行,那我去见父亲!”
张检面色一阵变幻,最终选择了信任萧业,快步离去。
第一二八章 兵荒马乱
“萧郎让我们把产业人手从城外撤走?”
张父怔怔看着张检,不敢置信道。
张检讪讪说不出话来,萧业的意思他已经完完整整的转达,同时他也清楚,要不是萧业成了张家女婿,自家这位父亲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话呢。
张玉从旁劝道:“爹,萧郎从来不会妄言,他既然如此说,必有隐情,就按他的吩咐去做吧,既便什么事都没有,无非是损失些钱财而己。”
王氏挺着大肚子道:“舅舅是否留意过,萧郎在去年冬天之时,就让宗族开挖水渠,说什么是雨季来临之时引水之用,乍一看似乎有些道理,可是他花了五千两银子挖渠,侄女与夫郎琢磨着,总觉不大对劲,萧郎素来谋而后定,若说随便挖挖倒也罢了,若真是引水,又何必挖成护城河呢,也许两件事之间,应该有联系吧?”
陈子昂也道:“舅舅,不妨听萧郎一回,他是您的女婿,必然言出有因,而且他又去陆家劝说,想必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
“这……“
张父现出了慎重之色,背着手,来回走动,好一会儿,喃喃道:“近来朝局震荡厉害,先帝于去年晏驾,今岁皇帝仅以一言之失就被废黜,听说新主登基之后,被囚于宫中,不得预闻政事,朝政已由太后一手把持,可这天下,到底还是李家的天下,看来,真要出事啊,还是大事!”
萧业如果在场,铁定对张父送个大大的服字,这份对于政治的敏锐,在古人中是极其罕见的,也难怪张家能以白身蒸蒸日上,还不象史家那样攀附权贵,黑吃黑,张家的钱财来路清白,是真正的干净钱。
“也罢,我就信他一回,但萧郎是我的女婿,我不能害他,产业留在原地不动,真要出了事,无非损失些银子,只把人手撤走,女眷明日全部退往建康,男丁与为父留在城里,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张检张玉兄妹,陈子昂夫妻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陆家那里可没这样顺利,毕竟萧业只是陆文的好友,解元公的份量不够,而且陆家是真正的士族,几百年传承,各房勾心斗角,哪怕陆文的父亲是家主,都不敢轻易下达撤退的命令。
这倒不是陆文父亲的智慧不如张父,张父能看出朝局动荡,百年世家的家主难道看不出来?实在是家族里的掣肘太多,不比张父一言九鼎。
好在陆文父亲还是做了些安排,把陆家城外庄子的嫡系旁枝,悉数迁回苏州老宅,不愿走的,随他了,仆役长短工也听天由命。
萧业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他不是救世主,也没想过当救世主,他只是在不让人生疑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保护自己的身边人。
三日后!
苏月儿正对着运河弹唱雨霖铃·寒蝉凄切,当时还没有这副词牌,首创权自然归了萧业。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歌声柔柔婉婉,难掩相思之苦,过往的舟船无不降帆停棹,聆听着这凄婉动人的歌声,既便苏月儿,也是美眸含着泪水,声音有些哽咽。
“师姐,师姐!”
却是突然之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意境。
“何事?”
苏月儿不悦的目光扫向殷殷。
这副词牌太过于悲伤,且文笔凝练,情真意切,是柳永的巅峰之作,对于苏月儿来说,不仅仅是寄托对萧业的相思,也是修炼的过程。
她已经决定了与萧业渡情劫,自然不会再回青楼,以免萧业反感,可是修炼不能停,于是对着运河弹唱,不论是什么身份,听着这首词牌,均是心有凄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作为资粮,供她修行。
甚至前几日,有个女子听着听着,居然跳河自尽了,投河的那一瞬间,绝望的情绪瞬间达到顶峰,让她浑身都颤栗起来。
当然,苏月儿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辈,忙叫人把那女子救起。
林林总总,苏月儿已经弹唱了数十遍,仍有奇效。
“哎呀,师姐,出大事啦,李敬业造反啦!”
殷殷跺脚急道。
“什么?李敬业造反?他不是朝廷的英国公么,哪怕受了贬黜,爵位仍在,况且二圣往泰山封禅,武后特意叫了他随行,这等简在帝心的人物,又怎会造反?”
苏月儿霍的站起,满脸不敢置信之色,甚至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师姐,你可别不信,扬州全城已经封锁了,咱们的人好不容易才把消息传出来呢!”
殷殷又道:“四日前,监察御史薛仲璋出使扬州,当天就有人举报扬州知府陈敬之密谋造反,于是薛仲璋将陈敬之逮捕入狱。
又过一日,英国公李敬业到达扬州,自称朝廷新任命的扬州司马,并伪造太后密旨,说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伐,遂开府库,驱赶囚徒工匠,发给盔甲,又将陈敬之及其党羽在监狱斩首,怕是最多一两日,就要席卷扬州全境啦。
对了,我们的人还说,沿运河漕帮纷纷响应李敬业,按照各堂口编练成军,漕帮有几十万丁壮,这可是几十万大军啊!”
“难怪,难怪!”
苏月儿却是目射奇光,喃喃自语。
“难怪什么?”
殷殷不解道。
苏月儿道:“难怪萧郎不让蒋方回扬州,又不许蒋方在城外置宅,难道他去年就知道了李敬业要谋反?他又从何得知?”
“不会这样巧吧?”
殷殷难以置信道。
“传我命令!”
苏月儿肃容道:“立刻着庄子里的人手携金银细软退往建康!”
殷殷问道:“我们呢?”
苏月儿微微一笑:“趁着江都还没关门,我们进城。”
“噢!”
殷殷快步离去。
虽然消息还未传开,但是扬州城外明显乱了,一队队车马从各处庄园中涌出,齐聚码头,船只拥塞在一起,本不宽阔的运河被堵的水泄不通。
“贼人来啦,贼人来啦!”
突然有人惊骇欲绝的尖叫。
就见上游扬州方面,沿运河有黑压压的人群涌来,有掌着旗帜,有手执刀枪,还有人端着弓弩。
“俺的娘,快跑,快跑!”
刹那间,码头上哭喊震天。
很多人连财货、家什,甚至妻女都顾不得了,一窝蜂往江都城跑,践踏无数。
张家!
张父喃喃道:“原来是造反,想不到为父有生之年,竟能遇见造反!”
两日前,张家把女眷及能带走的财货撤往建康庄园,王氏因有孕在身,陈子昂也陪着过江,张玉留了下来。
“是啊,萧郎有远见啊!”
张检点头道。
只是张家人心里都有疑惑,萧业是如何在一个月前得知李敬业将会谋反?不过均是默契的闭口不提。
乱兵来的比预想中要快,毕竟李敬业的兵源来自于囚徒匠户,以及漕帮帮众,是地道的乌合之众,根本没法约束军纪。
江都城外,乱军成群结队,洗劫富户,萧业到底不放心,匆匆离城,去了萧家庄。
“叔公,赶紧组织人手渡江避难!”
萧家庄外,已经出现了乱兵的影子。
“快,快,妇孺先上船!”
萧松也挥舞着双手大声叫唤。
别的庄子,可以清晰的看到有浓烟冲天而起,还有妇女的哭喊声隐约传来,而自家庄子,亏得有水渠阻挡,不过形势不容乐观,已经有贼兵自发的伐木了,只要拼成木板,往渠上一架,就可飞越而来。
“别拦着路,别拦着路!”
九叔公也慌里慌张,往船上跑,可怜他腿脚不灵光,被甩在了后面。
“贼军过来了!”
轰的一声,两丈宽的水渠被搭上了木板,哈哈大笑的贼人奔跑而来,恰好就在九叔公后面。
“哎唷,快扶我,快扶我!
九叔公一慌,跌倒在地,可能是人缘太差,没有人扶他,他的儿子也早跑的不见踪影。
“萧义,萧泽,跟我来!”
萧业连忙招呼人手迎了上去。
第一二九章 石虎来访
全庄的丁壮早已被组织起来,沿渠防守,掩护妇孺老弱撤退,好在双方都没有弓箭。
萧业带着近十人杀了过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一名贼人挥刀砍下!
“啊!”的一声惨叫!
九叔公从左脸到脖子,被斜着拉出了一道血槽,鲜血如喷泉般疾涌而出。
“唔唔!”
九叔公捂着脖子挣命,眼神却越发浑浊,眼见是活不成了。
“狗贼,拿命来!”
萧业挥拳迎上。
那贼人还待挥刀下劈,已被一拳打中心口,全身骨骼节节崩碎,吐血身亡。
萧业回头看了眼九叔公,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九叔公一直与他作对,但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计较呢?
九叔公那黯淡的眸光中,也现出一丝悔意,随即脖子一歪,与世长辞。
“杀!”
丁壮持着锄头、钉耙等各式家伙迎了上去,别看不通武技,可庄稼汉力气大,冲来的贼兵也只是漕帮的寻常人,再有萧业这个大高手在,转眼已被杀的净光。
“去那边!”
萧业一脚把木板跺碎,领着人手去往另一处救急。
奈何贼兵足有数千人,就如打地鼠般,这里刚刚扫平,那边又冒了出来,并且木板越架越多,更多的贼兵冲来,丁壮已经有了伤亡。
“业儿,快回来吧!”
萧松站在船头,急声呼唤。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萧业拾起一把长枪,挽着枪花,向前扑去,杀了数人,且战且退。
丁壮们震惊于萧业武技了得,紧紧维系着萧业,一边后退,一边保持戒备。
而贼兵虽然人多,却是地道的乌合之众,流患乡里的目地是抢劫,妇孺与财物几乎都撤到了船上,一艘艘船向江心驶去,再有萧业生猛无比,又随着数十人被杀,贼兵一哄而散。
萧业等人也纷纷退到船上。
“开船!”
萧松急忙挥手。
大桨用力划动,船只迅速离岸,驶向江南。
“业儿,多亏你啊,如果没有这条水渠,怕是族中要死伤过半啦!”
萧松紧紧握着萧业的手,剧烈颤抖着。
虽早有准备,可族中依然死了近五十人,可想而知,要是没水渠阻挡,妇孺基本上一个都跑不掉,全庄七百来人,死一半都谢天谢地了。
萧业柔声道:“叔公,只是凑巧罢了,贼兵虽然势大,却是乌合之众,朝廷大军一来,必触之即溃,叔公今次带着族人过江,暂时先委屈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这是两千两银票,叔公收好。”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过去。
“诶,我怎么好再要你的银子?”
萧松刚刚推辞,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业儿不过江?”
萧业淡然笑道:“婶婶和巧娘都在江都,我不能丢下她们,况且贼兵肆虐,正是我辈报效朝廷之时,叔公不用为我担心,银票拿好,别让族人受了委屈。”
“好,好,那老夫就收下了!”
萧松眼里泛出泪光。
萧业共给了宗族三次银子,合计九千两银票,写书的收入基本上全贴给了宗族,今次要不是萧业力主开挖水渠,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可是宗族是怎么待他的?
虽近来有所好转,族中依然有人拿着萧业的身世说道。
“哎~~”
重重叹了口气,萧松又道:“你是举人,更是解元,自无抽身之理,老夫也不多劝,只望事有不逮之时,勿要轻易舍身,宗族此去建康,理应无恙,你挑些人手带在身边,供你使唤。”
“好!”
萧业也不客气,回头问道:“谁愿和我去江都?”
“我愿,我愿!”
青壮们纷纷站出来。
萧业点了以萧义、萧泽为首的十人。
“你们从今往后,就跟着业儿,若有异心,鬼神难容!”
萧松突然厉声道。
“是!”
十人齐齐施礼。
“请叔公保重!”
萧业深深一揖,便扑通一声,跃入江里。
萧松眼神一缩,随即扑通连响,那十人纷纷跳江,跟着萧业而去。
当回到江都城下时,天色已是傍晚。
城门早已关闭,城头上,满是披甲执兵的军卒,人人面色凝重,因军中有强弓硬弩,贼兵不敢靠近城池,甚至如江县这种赋税重地,武库中还有八弓弩箭机,一箭射出,既便如萧业这样的身手,也足以洞穿。
“来者何人?”
城头一声大喝。
萧业朗声道:“江都县解元萧业,携族人进城,为老大人效力!”
“是解元公,真是解元公!”
虽然萧业浑身浴血,但还是有人认出了他,萧业是江都县的第一个解元,也是江都老百姓的骄傲。
“解元公,老大人下令不许开城,要不您稍待片刻,本将去向老大人请命?”
一名守将为难道。
“无妨,开不了门缒条绳索下来也可!”
萧业摆摆手道。
“行……那您稍等一下。”
守将略一迟疑,回头吩咐几句,一条绳索从城头缒下。
萧业抓住绳头,几步就登上了城,其余各人也依次攀了上来,在与守将客套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去。
回到家中,萧业一看,除了巧娘和杜氏,还有苏月儿诸女,不禁轻咦一声:“你们怎么不回建康,反来了我家?”
苏月儿狡黯的笑道:“城外兵荒马乱的,妾们无处可去,只得不请自来,萧郎不介意吧?”
鬼才信你!
这是名正言顺的鸠占雀巢啊!
“阿兄,苏姐姐与几位姐姐都挺好的呢,你不会把人赶出去吧?”
巧娘忙道。
‘哎,我的傻妹妹,这就是一群美女蛇啊!’
萧业叹了口气。
凭心而论,他并不欢迎苏月儿诸女,有外人在,无论是修行,还是与巧娘神魂媾和都不方便,可是来都来了,也不好把人赶走,只得勉强笑道:“不介意。”
“好啦,妾们只是暂住一段时间,大不了付你房钱便是!”
苏月儿扑哧一笑,嘴角一抹得色浮现。
萧义等人,见着诸女的美态,都看呆了,萧业不禁清咳两声。
“啊?”
十人才纷纷回过神来。
萧业道:“你们先住外面的屋子,收拾一下,呆会儿给你们拿被褥用具过来。”
“是!”
萧义等十人心态摆的很正,既然跟着萧业来了江都,就是萧业的家臣。
“族里怎样了?”
杜氏问道。
萧业道:“大体无恙,皆已乘船去往江南,我先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还得去趟张家,别等我吃饭了。”
随即向后走去。
扬州城外!
自《苏候传》在街头巷角开唱以来,苏峻的大名渐渐重新被人提起,偶尔也会有老百姓找到他的神祠,敬奉香火,他的神力逐步恢复。
虽然与六朝的鼎盛时期不能比,却也远甚于见到萧业时的状态。
‘好一个萧郎,果是信人!’
苏峻正暗暗感慨时,一阵粗犷的长笑传来:“苏子高,故人来访,何不出迎?”
苏峻顿时眼神一缩,向外望去,道场外面,漂浮着一名黑甲魔神,眼若铜铃,口若血盆,脸上长着鬣毛,腰围五尺,此神不是石虎还能有谁?
“石季龙,你来此作甚?”
石虎生前凶名在外,死后更是与董卓并列的凶神,他可不敢出了道场,冷哼道。
第一三零章 刮地三尺
石虎黑脸一沉:“苏子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苏峻沉声道:“你这等恶客,苏某可招待不起,从哪里来,你还是回哪里去罢?”
石虎也不敢轻易进苏峻的道场,作为神灵,哪怕再虚弱,都有些压箱底的手段,至不济拼着命不要,自爆道场。
一个空间崩裂,不死也要重伤。
也就是萧业无知者无畏,夏荷又是山里面长大的,不谙世事,两人才一头撞进了苏峻的道场。
如果换了紫姑,也不会轻进苏峻道场。
“苏子高,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本神还能现世?”
石虎冷冷一笑。
“有何离奇之处?”
苏峻不屑道:“无非是有人寻到了你的真身,将你请了出来。”
“不错!”
石虎点头道:“英国公李敬业发数十万大军,讨伐唐朝太后,本神享数十万大军供奉,恢复神速,今次前来,便是邀你与本神一同举事,他日事成,你我可重归正祀,永享香火,岂不是胜过被困在这破庙里动弹不得?”
神灵出行,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必须要有供奉他的神祠,当初苏峻得了刘宋正封,历齐梁陈,香火越发旺盛,整个大扬州,以及北面的青徐衮等中原诸州,甚至黄河以北的冀州,都有他的神祠,他可随意往来于数州之地。
后隋文帝杨坚把苏峻打落神坛,自此,苏峻就只能龟缩于扬州城外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不过苏峻好歹阔过,石虎则不同,从没有哪个王朝敢于冒天下之大韪封石虎为神,他的神格,是因生前凶名滔天,死后受无知愚民偷偷供奉凝聚而来,从头到尾,石虎都是邪神,属于朝廷的捣毁对象,因此李敬业画下了正封的馅饼,石虎立刻就迎了上去。
他也想当正神啊!
苏峻暗暗冷笑,萧业为他作的规划虽然见效慢,却非常合适,而神灵寿元漫长,只要神力不衰竭,中途不陨落,几乎与世同寿,吃饱了撑着才和反贼搅在一起。
生前他挥军渡江,是被庾亮几番逼迫,没了退路才起兵清君侧,但对于年幼的成帝,向来是恭恭敬敬,太后庾文君自尽,是因伙同庾亮,毒杀明帝一事泄败,并非苏峻所迫。
总之,苏峻根本不敢窥伺神器。
“呵!”
苏峻呵的一笑:“石季龙的好意苏某心领了,不过苏某并无出山之意,请回罢。”
“哦?你不给某家面子?”
石虎眼里闪烁出了危险的光芒。
“哈哈哈哈~~”
苏峻哈哈笑道:“人贵自重,而后人恒重之,你既上门凌迫于我,还要我给你面子?你石季龙算什么东西,区区淫祠阴魂罢了!”
“你既想魂飞魄散,某家成全你!”
石虎大怒,气的神体都在颤抖,猛的一拳打出。
这一拳,是由无数的黑光冤魂凝结,拳未至,便发出凄厉的嚣叫声,凶戾气息陡然爆发,全部是当年死于石虎手里的冤魂,因石虎凶名滔天,在死后凝成神格之后,去冥府把这些冤魂全部掠了回来。
“你竟行此逆天之事……就不怕魂飞魄散么?”
苏峻面色一变。
人死后,阴魂入冥府,为冥府打工,受冥府剥削,石虎却把阴魂拘了出来,等同于从冥府口中夺食,虽然冥府没有具体的显性意识,却有着泛意识,冥府岂能饶得了石虎?
“哈哈哈哈~~”
石虎大笑道:“我石季龙生前便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个冥府而己,早晚一天老子掀了他!”
“疯子!”
苏峻破口大骂!
可是石虎不顾后果,他却不能不顾,冤魂属于冥府,他不敢随意灭杀,当即深吸了口气,手里出现一面大盾,贴住道场加持。
“咚!”
石虎拳头打在盾上,道场都一阵晃动,那些冤魂也纷纷嘶叫,却是有丝丝黑光被剥离。
香火愿力本就具有辟邪的特性,苏峻正是以自身的神力超渡冤魂,但是他没有文气,超渡的效率远远不如萧业。
“本神倒要看你还能再受几拳!”
石虎狞笑,左右开弓,连续挥拳!
“咚咚咚~~”
道场震颤不止。
苏峻却是不惊反喜,哈哈笑道:“石季龙,人都道你残暴昏馈,但苏某岂不知你本性奸诈?自隋文帝一统天下,重定神谱以来,些许供奉你的淫祠悉数被毁,本来苏某还奇怪,你没了香火,实力怎如此强劲,哈,想必只是得了些许军气供奉,就敢来诈我,如今你后力不继,还不退去?”
石虎面色一阵变幻,徐徐收了拳,问道:“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可为何你还犹有余力?”
苏峻笑而不语,他能告诉石虎,是萧业为他写了《苏候英烈传》在民间传唱,才让他渐渐恢复过来么?
“哼!”
见苏峻不答,石虎又哼道:“本神后力不继,不过是时日短浅而己,一旦打得胜仗,军气高涨,本神的神力也会水涨船高,到时再来收拾你,咱们走着瞧!”
说着,张嘴一吸,把那些冤魂统统吸入口中,才驾起黑风,呼啸而去。
石虎退走了,苏峻并未现出喜色,石虎有一点说的很对,叛军一旦节节胜利,军心士气大涨,石虎的实力也会快速增强,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
张家!
气氛一片凝重!
萧业问道:“叛军就在二十余里外的扬州城,一旦收拾齐备,就会下书劝降,以老大人的秉性,必死战不降,明日一早,或将召集全城富户乡绅于县衙议事,以小侄想来,不外乎要人要钱要粮,不知伯父打算如何应对?”
“这……”
张父迟疑道:“贤侄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是舍不得些许钱粮,可江都县城只有五百厢兵,而贼军据说有数十万,如何能守啊,我是担心将来贼兵破城被清算啊。”
“是啊!”
张母也道:“我家不如两不相帮,朝廷守住了,自然最好,假若李敬业破了江都,好歹他是李绩之孙,总不至于大开杀戒吧。”
萧业摆摆手道:“此次动乱发之突然,若说没有长期准备,朝廷根本不信,平叛之后,必犁地深耕,大肆株连,以扬州之富,朝廷那些大人们早就垂涎三尺了,倘若没有功劳在手,到时随便扣顶帽子,就算人能保下来,这大好财产不还得白白便宜了别人?”
张母底气不足道:“张柬之老大人素有清名,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吧?”
萧业道:“老大人若能守住江都城,便是泼天之功,必然高升别处,而下一任县令,很可能就是来刮地三尺的,所谓天子者,代天牧民也,大唐自贞观起,已享了数十年太平盛世,羊儿也早已养肥了,以往顾忌天下悠悠众口,不便于平白夺人家财,如今恰有叛乱,不趁着平叛的机会,大肆收割,还待何时?
伯父伯母,此时千万不能骑墙,不然不论是朝廷胜,还是李敬业胜,都不会有好结果。”
“爹,萧郎说的是,倘若爹不看好老大人,那索性开城迎了叛军!”
张检急忙道。
“混帐,我张家三代清白,岂能从贼?”
张父大怒喝斥。
张检撇了撇嘴,不再吱声。
“哎~~”
张父又重重叹了口气:“贤侄言之有理,明日,老夫知道怎么做了!”
第一三一章 大军围城
次日一早,张束之召江都县各乡绅富户往县衙聚会。
县衙大堂,已经挤满了人,忧心忡忡,很多人愁的一夜都没合眼。
“清平盛世,竟有此等耸人听闻之事,着实是想不到啊!”
“听说城外的庄子已被洗劫一空,各家几十年的积蓄化为乌有,这李敬业,着实该死!”
“胡家可真惨哪,全家老小都没逃掉,听说家里嫡系旁枝全部被杀尽,仆役被强征从了贼,女眷……哎!”
听着各色议论,张父与张检后怕的相视一眼,又看向了萧业,无不暗道一声庆幸,同时看着萧业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又莫名安定了许多。
“堂尊到!”
这时,后堂一声呼喝,堂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就见张柬之面色凝重,带着县丞与几个武将疾步走出,出乎众人意料,张柬之并未占据主位,而是退在右侧,由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青将领站在案前。
“本将千牛备身李元芳,自即日起,江都县城由本将接管!”
听得这将领自报家门,萧业眼神一缩!
李元芳?
卧草!
这时空还真有这号人物啊!
随即,李元芳从腰间解下一面金牌,示以之众,上书: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张柬之与县丞及县衙一众官吏连忙跪下,大呼:“臣躬请圣安!”
李元芳不为所动,锐目扫向下首众人。
萧业拉着张父与张检跪了下来,也呼道:“草民躬请圣安!”
蔡先生眉心微拧,居然有朝廷钦差在此,对于别人来说,钦差只是个身份,但对于他,钦差金牌自带龙气,可破世间大部分道法邪术,让他有种措手不及之感,随即就拉着史进跪下,呼道:“草民躬请圣安!”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下跪请安。
李元芳淡淡道:“圣躬安!”
众人陆续起身。
张柬之肃容道:“城外的形势想必诸位已经清楚,李敬业罔顾皇恩,幡然作乱,实乃狼心狗肺之徒,不日将挥军来攻,本县既食朝廷傣禄,唯死国耳,今请各位前来,便是商议个章程,诸位有何看法,尽请道来!”
一时之间,无人吱声。
什么商议章程,不就是要钱么?
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张嘴就要?
富商们,都抱着不做出头鸟的主意,实在不行,勉为其难挤一点出来。
这时,萧业出列,拱手道:“学生既为江都县解元,自当尽绵薄之力,昨日已回族中带了十名精锐入城,愿听钦差与堂尊差遣,另向县衙捐赠绢三百匹,松江细白软布三百匹!”
“好!”
张柬之欣慰的看着萧业,连声道好:“解元公深明大义,此间事了,本县必为解元公向朝廷请功,来人,记下!”
有书吏把萧业许诺的数额记了下来。
顿时有人看向萧业的眼神不善了。
萧业的家产,在场的富商大体有数,萧家是指望不上,也就是写书得了些版税,买了宅子,接济宗族,前一阵子还花五千两修水渠,引为笑谈,家里能剩多少银子?
可这一下,就相当于捐出了三千三百两银子,按身家的比例来算,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不料,张父也上前道:“鄙人张悦行,集家中仆役五十人,由次子张检率领,听堂尊调用,另向县衙捐赠白米五千石,纹银两千两!”
“好,你张家世代行善,颇有善名,汝不负朝廷,朝廷亦不负汝,记下!”
张柬之又道了声好。
陆家家主,陆文的父亲陆真接着道:“陆家出百人,由我子陆文率领,听堂尊调用,另捐赠白米万石,绢千匹,纹银五千两!”
“不愧是百年世家,吴郡陆氏,风骨无双,本县深为钦佩,来人,记下!”
张柬之满意之极,仅仅是张家和陆家的损赠,就超出了他的预期,萧业虽然出的钱少,但是意义重大,有这三家打头,别家哪好意思挤个零头出来?
有了钱粮,他就有信心守到朝廷来援。
张柬之又看向史进,眼神颇为不善。
史进暗骂,本来他和蔡先生商议,拿个几千两银子意思一下,可看这架式,不出血怕是连县衙都走不出去。
蔡先生也是面色微沉,看了史进一眼。
史进咬牙道:“我史家,愿出纹银万两,仆役丁壮百人!”
“记下!”
张柬之点了点头,又问道:“诸位呢?”
各家家主纷纷忍着痛出血,心里痛恨不己。
……
崂山!
崂山位于东海之滨,方圆数千里,山势雄奇,海天一色,惊涛拍案,有如雷鸣,上清宫坐落于群山之间,是世人眼里的神仙居所,虽道门曾因太平道与天师道之乱连受重创,却不影响上清宫在世间的地位。
每年,都有无数善信跋山涉水,甚至不远万里而来,向上清宫上香,尤其是近一两日来,扬州李敬业叛乱的消息传到古青州地域,当地富绅百姓,纷纷上山上香,乞求天下太平。
上清宫内,三官帝君的神像并列在重重帷帐当中,青烟徐徐环绕,威严而又神秘。
神像下首,一名白眉白须老道端坐于蒲团上,左肩枕着麈尾,右手胼作剑指,目光微垂。
殿外渐渐传来脚步声,一名中年道人小心翼翼入殿,躬立在老道身后,并不说话。
许久,老道徐徐问道:“灵虚子,何事?”
灵虚子道:“李敬业派人传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年掌教真人救走的那只龙种,是否可以派上用场了?”
“不妥!”
老道沉吟道:“贫道推算天机,此番李敬业成败,只在五五间罢了,倘若失败,浪费了这样一颗龙种,尤为可惜,况且此子天赋异秉,考中了江南道的解元,他日殿试,中进士不在话下,既然如此,不妨再放养一段时日,或有意外之喜。”
说着,就轻唤道:“出来!”
一名三十左右的中年人,眉目俊秀,身着龙袍,负手而出。
“太子?”
灵虚子一震,但随即醒悟过来,前太子李贤早已被废,并于不久前,由太后派出酷吏丘神積赐死,站自己面前的,只是个替身。
以老神仙的滔天法力,弄个替身不难,唯有龙气没法伪造,可寻常人又有几个识得龙气?
“拜见仙师!”
伪李贤向灵虚子躬身一礼。
“你随他下山,听从李敬业吩咐!”
老道缓缓道。
“是!”
伪李贤又施一礼,随灵珠子离去。
数日后,由骆宾王起草的《讨武曌檄》横空出世,李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任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记室,正式向扬州府各县下檄,命其归降。
扬州六县,邗江与广陵是附郭县,李敬业进城当天就降了,高邮、仪征与宝应也望风而降,唯有江都,李敬业使者被张柬之斩了祭旗。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次日,李敬业亲领十万大军将江都团团围住,而此时,城里除五百厢兵,随同李元芳的千牛卫二十人,衙役狱卒两百,便是由各家拼凑出的家丁奴仆两千余人,合计总兵力三千!
第一三二章 没有援军
江都城头,旌旗招展,张柬之负手而立,一双浓眉紧紧拧着,身边是以李元芳为首的千牛卫及萧业等士绅代表。
而城头下方,三里开外,人山人海,刀枪立林,一眼望不到边。
厢兵是朝廷维持地方治安的杂兵,专事盗贼,根本算不得精锐,见着下方军容之盛,无不双目圆睁,腿脚颤抖,而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家仆杂役,更是不堪,都有人失禁了。
李元芳暗暗摇头,城下的十万大军,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给他三千精锐,他就敢出城作战,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要不是张柬之当了几年县令积聚起的威严,怕是城中大户都会开门献降。
‘大不了……死国耳!’
李元芳深吸了口气。
“快看,军阵动了!”
突然有人惊呼。
就见下方的军中,裂出了一条豁口,近百人骑着马,排众而出,缓缓驰来,于一箭之地驻足。
“孟将兄可在?”
一骑稍稍前驰,马上端坐一名老者,放声唤道。
“哼!”
张束之锐目一扫,便哼道:“骆宾王,朝廷待汝不薄,汝遭贬斥,实乃自恃才高,目中无人所致,汝却因此心怀怨望,汝还有脸来见本县?”
骆宾王道:“老夫来此,并非与孟将兄一辩高下,实为江都父老引见一人!”
身后,又有一骑策出,喝道:“张柬之,可识得孤?”
张柬之面色大变!
此人,正是前废太子李贤!
既便是李元芳,也有了刹那间的方寸大失。
李贤愤声道:“孤乃先帝次子李贤,四年前,母后诬我谋反,将我废黜,囚于巴蜀,不久前,又指派丘神積杀我,幸得高人相救,才侥幸留下性命,本欲隐姓埋名,纵情于山水间,奈何母后狂逆,先废三弟,又将四弟囚于宫中,大权独揽,眼见大唐将亡于妇人之手,孤为先帝次子,岂能坐视?诸位可愿与孤杀入洛阳,复我李家江山?孤绝不薄待!”
这话极具煽动性,张柬之与李元芳的表现,也坐实了底下那人正是前废太子李贤,有些人本能的就要跪下。
萧业却是大喝道:“堂尊,此人必为假冒,前太子虽被废杀,却也是二圣血脉,此人假冒天家,合该寸磔脔割,诛灭九族,江都但有从贼者,请堂尊立诛其族!”
讲真,张柬之刚刚都有些动摇,毕竟李贤有贤王之称,当初在洛阳,他曾有幸见过李贤,为其风采折服,但是萧业的厉喝唤醒了他。
说到底,如狄仁杰、张柬之这类人,维护的是体制,而不是朝廷姓谁,只要国泰民安,体制稳定,姓李姓武可容后商酌。
李元芳也大松了口气,丢给萧业一个赞许的目光。
刚刚那一刹,他是真怕张柬之会跪下来,拜见太子。
要知道,能成千牛卫者,尤其是千牛备身这样的高级禁军将领,必是勋贵出身,张柬之如降,他只能当场将其斩杀,自己也有极大的可能在混战中身亡。
他若降了,必牵连身在洛阳和长安的族人,义父狄仁杰也会受到连累。
说句不中听的话,假如张柬之真有降心,萧业这一喝就是救了他一命。
“你是何人?”
底下的李贤眼见就要得逞,却被萧业一语喝止,颇为恼怒,向上喝问道。
萧业道:“江都县解元萧业!”
李贤道:“既是解元,何不匡我李家江山?”
萧业冷笑道:“莫说你是假太子,既便是真太子,也已被废,皇帝坐镇洛阳宫,你敢起兵,便是谋反,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你……”
李贤哑口无言!
萧业这话,是绝对的政治正确,纵然皇帝被囚禁,武后再有野心又如何?一个王朝,始终要讲究统胤的,大唐的统胤没变,萧业站在了维护统胤的立场。
就算有些问题,也只是太后弄权而己,而且大唐承平数十年,人心思安。
萧业又看向了骆宾王,拱手道:“观光先生乃文坛名宿,受万千学子敬仰,何必助纣为孽?曹孟德能容陈琳,太后与先帝共掌朝政三十载,海纳百川,如何容不得你?观光先生,苦海回头,为时未晚啊!”
骆宾王神色颇为复杂,如有可能,谁愿意背负上叛逆的污名?
可是他身不由己啊!
前些年,骆宾王仕途受挫,转而纵情玄学,引起了道门的注意,把他接引入门中,刚开始,骆宾王挺兴奋的,以为能学到长生仙法,但道门只是利用他的名声,从不授法,甚至他还不算真正的道门中人,只是个外门弟子。
长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中年道人,看似是他的跟班,实则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得自主。
本来被逼着谋反,骆宾王也认了,毕竟有道门在后面支撑,又瞬间集结数十万大军,既便不能成,封疆裂土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却是有两件事寒了他的心。
其一,李敬业不去尊奉前废帝李显,反而找人假冒已故太子李贤,野心昭然若揭。
其二,把石虎奉为战神。
他自视甚高,怎肯与石虎同流合污?
可惜,上了贼船已经下不来了。
张柬之也高呼道:“诸位,本县已向江南道求援,不日将有雄师渡江而来,咱们只须守上一段时日,一俟朝廷大军发至,贼寇必灰飞烟灭,在此,须全城上下用命,朝廷必不薄待尔等!
本县把丑话说前面,但凡有谁三心两意,阳奉阴违,均以谋逆论处,杀灭全族!”
“杀!”
“杀!”
以李元芳为首,千牛卫振臂高呼!
“杀!”
“杀!”
满城军卒受其感染,也挥舞着兵器齐声呼喝。
蔡先生眉心微拧,高昂的士气让他心中不安,也让他暗呼想不到,哪怕他已经尽量高估萧业,但区区数言,就让人心扭转,这让他心中杀机更盛,不禁暗瞥了眼萧业。
别看蔡先生杀史勇如杀鸡屠狗,但是他不敢亲手杀萧业,就如萧业不敢杀史进一样,都是文昌帝君的门生,杀了没法隐瞒,只能想办法,让萧业死在乱军中。
城下!
魏思温感慨道:“当年本官一念之差,没能断了此子前程,倒是让他成了气候,大都督,张柬之已不可能投降,下令攻城罢!”
李敬业猛一挥手。
“杀!”
数以万计的军卒扛着飞梯,举着弓箭,冲向城池!
建康!
总管行辕!
任知古高坐大堂,厉声道:“江都县令张柬之向本官求援,诸位都说说,要不要派兵往援?”
“回中丞!”
一名官员拱手:“江北贼兵有数十万之众,而江都只有厢兵五百,即便发动城中丁壮,也不过三两千人,只怕大军还未抵达,江都已然失陷,反致将士们于险境,请中丞三思!”
“是啊!”
又有一人道:“江北局势靡烂,说不定张柬之已经降了,受逆贼之命,诱我大军过江,聚而歼之,中丞不可不防!”
任知古倒不担心张柬之投降,而是担心守不住,事实上他也不看好张柬之,略一迟疑,便道:“密切留意江北动静,大军紧守丹阳、幕府山一线,决不教贼军踏入江南一步!”
第一三三章 叛乱
不觉中,两日过去。
自两日前劝降失败之后,叛军便狂攻不止,但古代城池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城小有城小的好处,可以尽可能的集中守城力量。
就如张巡,千余士卒死守睢阳数月,燕军数十万难以寸进,冠掠江淮。
不过双方的力量对比太过于悬殊了,两日前,江都城里已死伤了数百人,这还是城下的军队俱为乌合之众,尚未来得及完全整合的原因。
傍晚时分,战事暂竭,城墙上到底都是烟熏火缭的痕迹,丁壮一批批上城,将伤亡将士抬下去,另补充守城物资。
话说江都只是个县城,武库储藏极其有限,很多是就地取材。
比如拆毁民房,房梁做檑木、砖块作滚石,另有专人收集粪便。
粪便是守城的不可或缺之物,煮沸了叫金汁,凡被浇中者,哪怕当时不死,也会全身溃败而死。
张柬之正带着李元芳巡视全城,满脸的疲惫之色,遮掩不住眼底的忧色,从建康到江都不过百里,丹阳更只有一江之隔,可是两天了,一丁点援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他隐隐预感,不会有援军了。
“孟将公,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这时,李元芳从旁小声道。
“哦?”
张柬之转头看去。
李元芳道:“百姓有怨气,说什么放着富户的屋子不拆,凭什么去拆他们的屋子。”
张柬之冷冷一笑。
富户出人出粮出钱,普通百姓出了什么,一群刁民!
“还有什么?”
张柬之又问道。
“这……”
李元芳略一迟疑,便道:“有谣言说孟将公您是流官,族人子弟都不在江都,既便城破,也只是死您一人,而您的族人,皆能受益,况且您也六十高寿了……总之,传的很难听,说您为了一己之私,拖着全城百姓陪葬。”
“好!好!”
张柬之连道好,森森笑道:“哪里是谣言,本县正是这般想法,我一人死国,全族受益,况且我活了六十岁,试问世间有几人能活到六十,我早已活够了,元芳,可曾查出流言源头?”
李元芳肃容道:“正在追查!”
张柬之道:“流言事小,影响事大,本来江都人心就不稳,再有流言滋扰,本县就担心,会有人趁夜偷袭城门,引贼军入城,你说,城中诸族,谁可信,谁不可信?”
李元芳沉吟道:“据晚生观察,张家、陆家、解元公一家,及杜家等作战积极的十余家可信,另有王家、李家、叶家等近十家出工不出力,若有变故,便是后面这几家。”
“史家呢?”
张柬之问道。
“史家中规中矩,似无纰漏。”
李元芳摇了摇头。
他知道张柬之最想把史家拨除,不仅仅是那富可敌国的财产,史家还有数百名精壮好手,都是护盐的盐丁,除了不允许拥有弩和铠甲,其余装备不比禁军差。
对于张柬之来说,史家不可信任,这就是最大的威胁,根据不需要证据。
“把解元公、张家、陆家及各家可信赖家主秘密召往县衙,今夜的城防就交给元芳了!”
张柬之沉声吩咐。
……
夜色渐渐深了,全城已经宵禁,没有县衙的文书,任何敢于出现在街道上者,皆杀!
按照张柬之的秘密安排,萧业带着萧义等十人,张检带着家丁四十三人,还有蒋方,埋伏在北门附近的屋子里,防止有人趁夜开门。
另有三个千牛卫,说是协助,其实是监视。
张家原本出了五十人,死了四人,重伤三人,蒋方是萧业强拉过来的,只要有城中大户敢袭击北门,这就是功劳,萧业带着蒋方刷经验值。
张柬之也是没办法,手头的兵太少了,只能倚仗信得过的大族。
“萧郎,真有人会从贼啊!”
屋外一片黑暗,蒋方心里没底道。
萧业淡淡一笑:“世上终究是短视的人多,否则李敬业哪里能拉扯起几十万人马,你再看短短两日之内,伤亡已如此惨重,一旦城破,李敬业会否屠城?就算不伤人,财产妻女也保不住,诸多富户哪里坐的住?不如打开城门,立下首义之功。”
“哎!”
张检叹了口气,问道:“为何堂尊大人言之凿凿必会是今夜?”
萧业沉吟道:“我琢磨了下,理应有三。
其一,李敬业连续两日攻城,他人多,可以轮换,而我方守城的丁壮士卒只有三千不到,其中厢兵衙役更不足千人,早已疲累不堪,今夜开城,可神不知鬼不觉。
其二,贼兵势大,也许明日,也许后日就能破城,城池一旦被攻破,什么功劳都没了,不抢先动手,难道等着献上人头?
其三,城中已经有谣言,正是人心惶惶之时,不趁热打铁,哪里容得拖延?
那三个千牛卫诧异的看了萧业一眼。
“不错,咱们打起精神,好好盯着!”
张检连点头。
夜色越发深沉,因白天的战事过于紧张,城门守卒都昏昏欲睡,靠会在门洞里,脑袋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来了!”
萧业突然低喝一声。
夜色中,有数百人贴着城墙奔向城门,手里都拿着兵器,脚步声哪怕竭力掩盖,但在安静的夜里,都异常刺耳。
“抄家伙!”
张检猛一挥手。
众人纷纷抄起长枪!
“杀!”
萧业当先跃出。
“杀!”
数十人嘶吼着,从院中冲了出去。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无妨,数十人而己,速战速决!”
双方都是家丁仆役,根本不讲究什么战阵兵法,轰的一声,两群人就撞在了一起,那三名牛千卫,如狼入羊群,每一个照面,必有一人倒下,却仍抵不上萧业。
萧业就如一只人形猛虎,在道法显圣的时代,人多并不代表什么,转眼间,身边已经倒下了数十人。
“是解元公!”
“此人太强,快跑!”
本来这些人就偷偷摸摸的做亏心事,被发觉了,又打不过,立刻一哄而散。
“哪里跑!”
萧业冷冷一笑,也不再杀人了,挥起枪杆,东一抡,西一扫,他是二劫中期修士,真元几无穷尽,凡人在他手里就和小白兔一样。
三个千牛卫均是现出骇然之色,却又生出攀比之心,也大展身手,用刀背把人打晕。
不片刻,就躺倒了一地。
……
叶家也是江都县的大族,虽然远远比不上史家,却比张家强了太多,族中也曾出过举人,此时,叶家家主叶铭坐立不安,在大殿内走来走去,今晚,他与朱家、王家、李家等各家家主秘议,遣嫡子带队,打开城门,迎叛军入城。
不知怎的,他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
“汪汪汪!”
却是突然之间,家里吠声大作,随即有沉闷的撞门声传来。
“不好!”
叶铭魂飞魄散,他哪还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以张柬之的手段,怕是叶家会被杀的一个不剩!
“老爷,老爷!”
他的妻子也惊慌的大叫。
“来人,快来人!”
叶铭大喝。
精锐都被长子叶胜带了出去,家里只剩下几十名护院壮丁,除了留十余人守住大门,其余的包括族中各房纷纷赶了过来。
第一三四章 攻破史家
“抵门!”
“快抵住门!”
每一下撞击,粗大的门杵都剧烈跳动,叶铭惊慌失措的大叫。
仆役们咬着牙,拿背抵住门。
“轰隆!”
可是抵着门也没用,门板被重重撞开,顿时,近十人狂喷鲜血,飞扑出去,一行人抬着粗大的树桩,趁着冲势旋风般冲了进来。
“解元公?”
叶铭一眼就看到了萧业,顿时面如死灰。
家仆也纷纷执起刀剑,目现紧张之色。
萧业道:“叶家主,你儿叶胜已被生擒,各家联军非死即降,莫非你还要顽抗到底么?”
“哈哈哈哈~~”
叶铭惨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我家要灭族了啊!”
“爹!”
“爹!”
诸子女哭成一团。
萧业摇摇头道:“倘若叶家主肯随我去见堂尊,戴罪立功,我可在堂尊面前为你家求情,想必堂尊也会给你家一个活命的机会。”
叶铭如看到了希望般,忙问道:“解元公有几成把握?”
萧业道:“江都县城又不是我做主,我只能尽力而为。”
“夫君,不能去啊!”
叶妻恸哭道。
叶铭也是满脸挣扎之色,但是看着萧业身后站着百来人,个个满脸杀气,还有三名身披黑铠的千牛卫,最终叹了口气道:“也罢,老夫便随解元公走一遭,不过在堂尊未做判决之前,能否保我妻儿无恙?”
“可以,请二舅哥和蒋郎留下来,勿要侵犯叶府女子!”
萧业点了点头。
“好!”
张检与蒋方双双应下。
叶铭随萧业等人离开了府邸。
当来到县衙时,叶铭惊讶的发现,王家、李家、朱家等数家已经被带过来了,面如死灰,他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快意。
“见过钦差与堂尊!”
萧业向上施礼,随即道:“李敬业有十万大军围城,学生以为,江都县应珍惜每一分力量,故恳请钦差与堂尊给这几位家主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哦?如何给?”
张柬之不动声色的问道。
萧业道:“学生能否代堂尊问他们几句话?”
“解元公尽请询问。”
张柬之沉声道。
萧业转身问道:“你等为何起兵作反?可是受人指使?”
几个家主都是人老成精,一听这话,连声道:“我等听到谣言,心中惶恐,故犯下大错,还望钦差与堂尊给我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萧业又问道:“谣言从何而来?”
“这……”
几人面面相觑,满街传的都是,鬼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可是不答又不行,均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诶?
叶铭突然灵机一动,解元公与史家有仇,当即便道:“是从史家仆人那里听来的!”
“对,对,对,从史家传出来的!”
其余几人赶紧应和。
“嗯?”
张柬之双眸微微一凝,与李元芳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
这……解元公,当真是狠人啊,借着众人指证,灭掉史家!
当然,这也是张柬之与李元芳心中所愿。
“嘿,史家,好一个史家!”
张柬之猛一拍案,厉喝道:“本县便给尔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肯尽出族中精锐,剿灭史家,今夜之事,即往不究!”
“多谢堂尊恩典,我等必全力报之!”
底下一众家主大喜,其中还有些小盐商,早就对史家恨的咬牙切齿了,所谓同行是冤家,如果不是朝廷不愿史家过于坐大,为这些小盐商在背后撑腰,怕是早被史家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如今有这天赐良机,哪里还会犹豫?
“尔等速去,今夜必须攻破史家!”
张柬之挥手道。
……
家主们都是懂事的,把嫡子留在县衙,作为人质,便匆匆而去。
寅时初,各家聚集了近千人,齐集史府门前,另有李元芳带着十名千牛卫,五十名厢兵,两台八弓弩箭机,萧业也在列。
史府中,已经觉察到了不妙,一阵阵的鸡飞狗跳,不时就有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杀!”
李元芳猛一挥手。
萧业嘴角略一抽搐,李元芳连喊话劝降都没有,显然是早存了诛灭史家的心思,要说仇恨,根本扯不上,只能是史家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那诺大的家业惹人眼馋,数百盐丁又让人忌惮。
各家家丁抬着檑木,一窝蜂的向前冲去。
“射!”
院墙后面,密密麻麻的箭矢抛射而出,家丁没有护甲,当场数十人中箭身亡。
“上,上,不许退!”
家主们在后疾呼。
家丁奴仆死了固然心疼,可谁也不愿放弃戴罪立功的机会,再说句难听话,死的又不是自家族人,只要家业在,要多少有多少人。
付出了近百条人命的代价之后,轰的一声,史府大门被撞破。
随即崩崩两声弓弦振动,两枚长达三尺,带有尾翼的漆黑铁箭射入史府大门,顿时惨叫连声,近十人被一穿而过!
“杀!”
家丁们士气大振,高举刀枪,冲入门内,战斗立刻进入了白热化。
史府后院!
“师兄,你还不出手么?”
林枚急的直跺脚。
“想不到张柬之竟如此果决,不顾城外大军,也要剿灭史家!”
蔡先生冷冷一笑,便悠悠道:“李元芳身怀龙气金牌,可破世间道法神术,我虽不惧他,杀他却很难,张柬之能打上门来,想必流言之事已经败露,既然没法打开城门,今晚便是史家灭门之日,罢了,罢了,我带你和进儿连夜离城。”
萧业歪打正着,流言确实是蔡先生叫人放出来的,怂恿城中各家开门迎敌,成了,凭着史家与两王的关系,可让史进混入叛军,有他出谋划策,攫取权力不在话下,进可攻打洛阳,退可裂地封疆,败了,也与史家无关。
只可惜,城中各家太过无用,一个照面就被张柬之扑灭,还让史家暴露出来。
当然,蔡先生没想到的是,张柬之手里并无任何史家散布流言的证据,一切都是萧业构陷,萧业借刀杀人,不趁着各家族叛乱的机会,扣个黑帽子给史家,还待何时?
恰好与张柬之一拍两合。
而蔡先生习惯于隐在幕后操纵,在他想来,史家已经暴露了,又没法杀掉李元芳夺取全城,动手全无意义,倒不如远遁千里,继续蛰伏,寻找机会。
“难道这大好家业就不要了?”
林枚美眸环顾,依依不舍道。
蔡先生淡淡道:“我已备好了两百万两银票,我们去洛阳,把进儿举荐给武承嗣,走罢!”
“哎~~”
林枚叹了口气。
……
“家主跑啦!”
“主母也不见了!”
史家盐丁虽然凶猛,但是被朝廷围杀,本就心虚气短,再有人去找史进出来主持大局,却发现,史进母子已经不见了,顿时士气大落。
主家都跑了,死战又有什么意义?
“跪地不杀!”
“跪地不杀!”
李元芳大喜,厉声呼喝。
“冤枉,冤枉啊,大人别杀,别杀!”
以史枫为首,史家几兄弟,趁着攻势稍缓,连忙出来,跪在地上大声哀嚎!
盐丁虽然奉史进为主,可一看史家兄弟都降了,顿时丁点斗志全无,纷纷丢下兵器,跪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