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题中有陷阱
虽然黄文光等人看着萧业暗暗冷笑,还不时作出些羞辱性的动作,但是考场里,没有谁敢于喧嚣,每一名学子均是默不作声,最多见到熟人以眼神打个招呼。
县试只有一个白天,坐定不许走动,考试时如厕是很麻烦的,也会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很有些人在开考前不吃不喝,宁可饿着肚子考,条件好的,撑死喝碗参汤提神。
萧业是属于不吃不喝的那种类型,他对着黄文光等人,缓缓竖起大拇指,突然手腕一翻,猛的向下一摁!
“唔!”
陆文虽是首次得见这种手势,可一下子就猜出是什么意思了,不禁心里一乐,差点笑出声,还亏得及时捂住了嘴。
“哼!”
黄文光闷哼一声,不敢再挑恤,万一引来巡丁,就麻烦了。
萧业老神在在,将文房四宝摆好,坐在矮凳上,微眯双眸,蕴养精神。
学舍还是比较宽敞的,能坐二十四人,渐渐地,周围的座位坐满了,突有当的一声钟磬鸣响,每个人都是浑身一凛,面容微肃。
时辰已至,正式开考!
有吏员进来发卷,试卷装在一个大纸袋中,先向众人展示,以示封口火漆完好。
“可看清楚了?”
吏员喝问。
“完好!”
众人纷纷点头。
吏员才撕开封口,一共二十四份试卷,附带三张稿纸,发放到每个人的桌上。
这又和前世的考试大差不差,萧业越来越确认,隋文帝杨坚也是个穿越者。
随即他收摄心神,向试卷看去。
试卷分三卷,第一卷是贴义,把经文抠去几字,重新填补,相当于填空题,一共有五十题,出于四书,这没什么技术含量,考的是死记硬背的基本功,很快填写完毕。
卷二是墨义,也就是笔答经义,共有两题。
说句题外话,在地球正史上,唐代的明经科之难赫赫有名,要求每经问义十道,分五疏五注,其中疏与注都是古籍的注释例体,疏又称义疏,是在旧注的基础上考核辩证,注则是注解,自己读书的见解。
而五经,合计问义五十道!
明经科之难,由此可见,短时间内连写五十道疏注,能写的吐血,既便是萧业,让他考明经科也会头皮发麻,在唐朝历史上,能考过明经科的寥寥无几。
反是进士科只考诗赋,逢考应者如云。
当然,童生试的墨义没那么大的难度,不区分注疏之别,仅仅就经文本身作注。
其一出于论语,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这句话出自《论语.卫灵公第十五》,主要是教人治国、修身与做人方面的仁德问题,萧业不由心中一动。
他曾对老族长提示过,一旦皇帝驾崩,太后掌权,必推仁政,而历来的时政题,都是对舆论的测试与与应,今年的童生试以仁德出题,是不是代表皇帝晏驾在即,武后即将上位?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他能揣测的,他只关心,也许兰陵萧氏江都房真能重见天日了。
接着,萧业又琢磨起了张柬之。
虽然试卷由五人合阅,但张柬之是主考官,自己的文章,最紧要是合乎张柬之的心意,而张柬之困于清贫,公终体国……
很快的,萧业有了想法,下笔如有神助,在稿纸上先写了一遍,察看无误,暂时不急着腾抄,放去一边,去看下一题。
第二题出自中庸,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这话的下一句是: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萧业晒然一笑,正待书写,却是笔在半空顿住了!
不对!
有陷阱!
不能接下句!
下句的引申义是推己及人为恕,本来是没错,但朝廷当政的是武后,如果也搞推已及人为恕那一套,根本就没可能登基称帝,因此应采用经文的本义。
也就是新旧斧柄虽有不同,装在斧头上,照样能用,进而引申出要想做出一把合格的斧柄,标准应由自己掌握。
联系到武后会称帝,这才是武后真正的想法,我不跟你讲什么推己及人,你吃我的粮,当我的差,就得按我的要求做事。
很明显,以这个思路答题,是兵出于奇,是巨大的挑战,也蕴含被毙掉的风险。
但是从笔记中得知,既便是童生试的考卷,也不是地方上出的,而是由中书省拟定,报皇帝御批方可下发,皇帝已经病重,不能理事,朝中真正做主的是武后,这份考卷,就是武后的意思。
第一题是甜枣性质,第二题反手一个巴掌,对比史书记载的武后为人,这才正常,武后怎么可能连给两颗甜枣呢?
如果是这样的老好人,也做不成皇帝了。
基本上,萧业定下了此题的主旨,他唯一忌惮的,是张柬之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张柬之并非食古不化之辈,武后称帝,他照样在武周称臣。
而且朝廷不会任由地方上的考官按照自己的意思批阅考卷,在下发试卷的同时,会有一份指导纲领,作为评判文章的标准。
同时,这一题如果按引申义去破,是合乎情理的,考虑到江都县四千多学子争夺三十个童生名额,在考题中设陷阱才是正常操作。
毕竟童生试,考的是基础,没法对文采与深度做太大的要求,只能兵出于奇,为朝廷择取人才。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想到这,萧业深吸了口气,提笔书写,当然,水平要控制住,不能写的过于深奥,那不是考童生,而是考状元,大体能达到秀才的水准就差不多了。
第二题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萧业才去看第三卷。
以扬州为题赋诗一首,五言、七言、绝句不限。
诗词题朝廷不统一出,由地方上自行掌握,萧业暗暗一笑,在脑海中把几首诵扬州的名诗对比了一遍,心里有了定计,奋笔疾书。
题扬州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左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写完之后,萧业暗暗点头,他把原诗改动了两个字,并不影响意境,反而更加切合他的处境,这是杜牧的诗,怕是自己又剽切了一篇千古绝唱。
随即萧业认真检查草稿,主要是别字和避讳,如有修改处,先在草稿上注明,再腾往试卷。
再三检查,确认无误,萧业一字一字的抄写起来。
第十六章 出考场
自开考起,每一个时辰擂鼓一通,当萧业腾抄完毕的时候,第二通鼓刚过,大概用时两个时辰多一点,天色也接近了正午。
搁现代,就是连考四个小时,这还是最基本的童生试,难怪说考场如战场,身体弱一点的都坚持不到最后,什么考到半途昏死过去,考的吐血,都是寻常事。
萧业纵然有了真气,通过咏叹读书灵慧渐长,却仍是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放下笔,双手撑着案面,调整呼吸恢复精力,顺便等着试卷自然晾干,现在不是不能交卷,而是墨迹未干,万一交上去花了,哭都来不及,外面还飘着雨丝,干的慢,只能慢慢等。
好一会儿,困倦感渐消,萧业又暗暗观察别的考生,尤以陆文最让他注意。
陆文还在书写,时而眉心紧拧,又时而面现挣扎之色,显然是对墨义的第二题拿不定主意,萧业不由心中一凛,这是个强劲对手啊。
自己作为穿越者,明知武后必将称帝还犹豫半晌,而陆文是原生土著,不可能预见到武后的野心,最多只会当作另一个吕雉,他能在这一题上看出别窍,明显是纯靠才学。
再看别人,有的写写停停,有的拧巴着脸,半晌不下笔。
少倾,确认试卷已经干透,萧业举起了手!
“何事?”
监考的吏员看了过来。
“交卷!”
萧业淡淡道。
“哦?”
那吏员诧异的看了眼萧业,便道:“汝可自去,匆要惊动他人!”
“是!”
萧业拱了拱手,离开学舍。
吏员听说过萧业的大作,出于好奇,收了试卷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放入专用的木匣,而是翻到第三卷,看萧业写的诗。
哪怕是默诵,脸面也不由现出了震惊之色,差点就拍腿叫好,虽然及时醒悟过来,将试卷当场糊名,收了草稿,装入封袋,再装入木匣,匆匆离去,可是神色的变化瞒不了别人。
‘该死,这贱种答完了?收卷子的是什么意思?’
黄文光卡在了第二题,他对于破题没有明晰的概念,只是隐隐觉得顺着原义破题不大妥当,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时,看到萧业交了卷,又看到吏员的震惊之色,心态再难平稳,脑海迷糊起来,没法细细思量,于是落笔,顺着原义去破。
陆文也是心中一凛,萧业能吟出传世佳作,自然不是孟浪之辈,他不相信萧业是胡乱答卷,必是三思而后写,难道此题他轻松破了?
是用的原义还是引申义?
这题难就难在顺着引申义去答,大道理环环相扣,才思如泉涌,酣畅淋漓,令人欲罢不能,可是回过头一想,又会发现不论原义还是引申义,阐述下去都是对的,难以取舍。
陆文不自禁的琢磨起来。
在陆文眼里,萧业不可能留意不到原义与引申义之别,他也曾注意到,萧业在破题时有过停顿,显然是在取舍,此人会选哪一种呢?
思来想去,倾向于原义渐渐占了上风。
‘也罢,就拼这一回!’
陆文心里有些无奈,破题不靠自己理解,反去猜别人的题,对于他的自尊心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科举何其之难,四千多学子只取三十之数,他再自傲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无非是些小手段罢了,相对于功名,这不算什么。
县学大堂。
张柬之高坐上首,左右分别是县丞、县教谕,以及从府里来的两名教授。
屋里烧着炭炉,五人均是默不作声,三通鼓响,将强制收卷。
“禀堂尊,有试卷收上!”
这时,外面有吏员来报。
“哦?”
五人相视一眼,才两个时辰就交卷了?
县丞忍不住问道:“哪一区,谁人交的卷?”
“丁区萧业!”
吏员如实回答。
“下回不可多嘴!”
张柬之以警告的眼神瞥了眼县丞,便淡淡道:“试卷放下,你回去罢!”
“是!”
吏员从木匣中把纸袋放在案头,转身离去。
张柬之低首垂目,看似心情不起波澜,实则思绪起伏,他好想拆开看一看啊,他担心萧业写的太快,不及细思,落进了陷阱,洋洋洒洒一篇华文,却是作了无用功,真要这样,他也没办法。
再想到昨日的审案……
根据那汉子的交待,指使他划萧业脸的,不是史进,而是萧家老五,这让他大吃一惊,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种子,族里却祸起萧墙,也让他愤怒之极,不过明日便是科举,他不想分了萧业的心,因此令差役把那两个泼皮捕来大牢,暂不声张,萧让并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哎~~’
张柬之暗暗叹了口气。
萧业出了县学,站屋檐下等待陈子昂与张检。
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阴沉,县学外面的人群,比之半夜又多出不少。
大半刻后,陆陆续续有学子离开县学,有的直接走人,有的如萧业般,留于原地。
“少主出来了!”
突然一阵惊呼,史进出了县学,十来名仆役立刻围了上去。
“少主可要回府?”
有仆役问道。
史进冷眼一扫,看到县外学面站了近十名学子,其中有萧业,顿觉心里不爽,哼道:“暂时不急着走。”
“那少主先上车喝两碗粥暖暖肚子!”
又有仆役讨好的笑道。
“嗯~~”
史进点了点头,上了他家那华丽的马车。
“阿兄!”
突然耳边有清脆的叫唤传来。
萧业转头一看,正见杜氏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搀着巧娘走来,当即迎上去道:“婶婶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要来的么?”
昨夜临走前,萧业再三交待杜氏不要来接自己,可还是来了。
巧娘哼道:“娘还不是怕你冻着饿着,怎么,给你送粥来你来不高兴啊?”
“这……”
萧业鼻尖微酸,不禁看向杜氏。
和杜氏相处,他是很尴尬的,毕竟他是成年人的心理年龄,还没彻底转换,而杜氏三十出头,文弱、秀美、面孔身材又保养的好,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小资情调,他实在没法把杜氏当成自己的婶婶看待。
相反,巧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相处起来自然了许多。
“快给你阿兄盛碗粥。”
杜氏微微一笑,转头道。
“噢!”
巧娘把篮子上盖着的棉布揭开,取出陶罐,打开盖子,又拿出只陶碗,倒了一大碗白米粥,散发出热气,这才捧给萧业。
“阿兄,给!”
“嗯!”
萧业点了点头,捧起碗,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粥的稀度适中,稍微加了点糖,甜丝丝的,温热略有偏烫,萧业本就又冷又饿,顿时食窦大开,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第十七章 对题
“阿兄,你还站着干嘛?不回店里啊?”
巧娘收了碗,问道。
萧业道:“等两个友人出来,对一对答案。”
杜氏带着浓浓的关怀之色,问道:“是上回来店里报信的那家人么?”
萧业点头道:“此人名张检,另一人叫陈子昂,与侄儿契性颇为相投。”
杜氏感慨道:“业儿不小了,该有自己的友人啦,你觉得合适,便是合适,改日把他们请家里来做客,也免得被人看轻。”
京兆杜氏流落在江南的分枝虽然落魄了,但杜氏骨子里还是遗传了几分大士族的傲骨,她不愿让萧业被友人轻慢,无论如何,也要张罗出一桌象样的酒席待客。
“便依婶婶!”
萧业应下。
巧娘问道:“阿兄,这次有把握么?”
萧业呵呵一笑:“谁敢言必中,还得明日放榜才能知晓,婶婶,你们先回店里吧,我还得有一会儿呢。”
“娘回去便是,我陪阿兄在这里等着,我都好久没出门啦,刚好雨也停了。”
巧娘立刻道,并且可怜巴巴的拽住了萧业的袖子。
杜氏却是不为所动,不悦道:“你阿兄有事情要做,你跟着干什么,千万别让人看轻了你,改日你想游玩,让你阿兄带你去便是!”
巧娘又委屈的看向萧业。
萧业笑道:“婶婶说的是,先回去罢。”
“噢!”
巧娘小脸拧巴着,很不满的应了声,从萧业那里,拿过了雨伞和考篮。
“哎~~”
杜氏摇了摇头,牵着不情不愿的巧娘转身离去。
其实把巧娘带在身边也没什么,不过杜氏在家教方面很严格,生怕巧娘举止轻浮,而且大唐的风气再开放,也没有带着堂妹见友人的道理。
讲真,堂妹这层关系挺尴尬的,不象亲妹那样亲近,又不比表妹可以喜结良缘,介于亲妹和表妹之间,远不得,近了又不行。
萧业目送着母女俩离去,人群深处,也有两双绿油油的目光盯着那对窈窕的背影。
萧承武咒骂道:“那废物,收了银子不办事,大哥你从哪里找来的人?”
萧承宗也不爽,哼道:“明日便要放榜,看他那穷酸样也不象是能中,也罢,容他多逍遥一会儿,过了明日,杜氏还不是要当咱们的娘?”
萧承武舔了舔舌头道:“这小娘是越长越水灵了啊,平白卖给人伢子真可惜,要不……咱们和爹说一说,反正清清白白的身子也多不了几个银子。”
“先回去,别让那贱种看到我们!”
萧承宗眼神一阵闪烁,破了身只能卖去大户人家做婢女,最多十来两银子,而清白的身子,可以送去青楼,一百两银子都是少的,他既馋巧娘的身子,又想多得银子,一时难以决定,索性拉着萧承武离去。
“咚!”
“咚!”
“咚!”
终于三通鼓响,三个时辰的考试时间结束,人群本能的往门前挤。
“让开,让开!”
“未得允许,擅入考场者,流三千里!”
厢兵立刻上前,把人群挡住。
不片刻,一群群的学子三三两两出来,有的满脸喜色,想必自我感觉良好,有的面无表情,一副宠辱不惊模样,仿佛视功名如流水,有的面色阴沉,多半考的不如意,还有几个老者,是被抬出来的。
“伯玉兄!”
萧业看到了陈子昂和张检,挥手唤道。
“萧兄早出来了?”
二人快步走来。
萧业道:“我刚出来,你们考的如何?”
张检却是道:“家母一直要请萧兄过门致谢,索性考完了,也没什么事,萧兄不如去我家成全家母的心愿,回头我让人和你婶婶说一声,考题咱们在车上对,如何?”
“那就叨扰了。”
萧业爽快的应下。
“马车在那边!”
张检哈哈一笑,引领着走了过去。
张检家的马车,就是普普通通的乌篷车,车里备有热粥,萧业哪怕喝过了,也再喝上一碗,胃里暖哄哄的,这才对起了题。
贴义不用多说,考的是死记硬背功夫,墨义的第一题是甜枣性质,只要用心苦读,基本上破题不会有误,考较的只是义理深浅。
三人各自把文章背诵出来,凭心而论,张检在经义方面明显差了一筹,萧业与陈子昂水准相当,处于经意内含,初见气度的阶段。
不过萧业有所保留,不敢深入阐述,不知陈子昂是否也是如此。
“哎,这一题我没希望喽,还亏得把萧兄请来了,否则我爹哪里饶得了我?”
张检摇头叹气。
陈子昂呵呵笑道:“未到最后一刻,怎知分晓,我们再对第二题,此题有原意与引申义之分,愚兄思忖再三,以原义破题,不知萧兄如何破的题?”
说这话的时候,陈子昂有些紧张,破题错了,别的考的再好,都没指望过。
张检也看着萧业。
萧业道:“我也是以原义破题!”
“哎呀,惨了,我用的是引申义!”
张检突然惨叫一声。
萧业与陈子昂相视一眼,劝道:“我们也未必就一定对,一切等待明日再说罢。”
“哎~~”
张检苦涩着脸,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别人与我对题,说不定我还心存侥幸,可你俩,一个是不在梓州考,却偏来江都的过江龙,另一个是本地的坐地虎,我哪里还有侥幸啊,罢了,罢了,我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考不中也死了心,还是老老实实的帮家里打点生意罢。”
陈子昂脸一沉道:“既便这次不中,还有下次,你还不足二十,怎能丧失心志?”
张检哀嚎一声,瘫倒在了坐椅上。
……
“娘的,都是那贱种害的!”
史家的宽阔马车上,也刚刚对完题,黄文光恨声咒骂。
“黄郎,谁害了你?”
一名史进的跟班问道。
黄文光没好气道:“那贱种与我一个学舍,本来我在为第二题拿捏不定,结果他第一个交卷,还串通吏员故意作出惊骇的表情影响到我,不是他害的我还能是谁?”
车内几人均是暗暗鄙夷,黄文光的水平搁在小县,或许有些把握,但是放在江都,几乎是没可能中,只是碍于面子,没人点明罢了。
史进淡淡道:“黄郎莫要着急,就算给他中了又能如何,想玩死他,容易的很!”
黄文光眼前一亮,猛一咬牙道:“若是三郎能除去那贱种,我黄文光从此愿唯三郎马首是瞻!”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史进大度的摆手,哈哈一笑。
第十八章 阅卷
“娘,娘,您看我把谁给请来了?”
刚一回到家,张检就放声大叫。
“闹闹嚷嚷,成何体统?”
出乎意料,一个中年人踱了出来,相貌与张检有几分相似。
张检顿时蔫了,陪着笑道:“爹,娘不是一直说要向萧郎致谢么,我把萧郎给请来了。”
“晚生萧业,见过伯父!”
萧业抱拳施礼。
“哦?原来是萧郎,不必多礼。”
张父摆了摆手,望向萧业的目中,竟渐渐地流露出一丝感慨之色。
他是白手起家,能在十余年间置出一份诺大的家业,也是有几分眼力的,虽然萧业穿着破旧,却面相尊贵,气度不凡,就如一块璞玉,即便被泥沙碎石包裹着,也掩盖不了那透射而出的光华。
而自家的儿子,虽然读了些书,但是与有着悠久历史的大族子弟相比,仍显得浅薄了许多。
‘果然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啊!’
张父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张父是没去过萧家庄,见过萧家的人就不会这样想了,三十年,两代人,艰难求生,足以把志气打磨掉,萧业的贵气来自于李唐皇室,从班辈来排,他是皇帝李治的长孙,太宗李世民的重长孙。
张父又不自禁的拿陈子昂与萧业相比,对于陈子昂的学识他是欣赏的,可身上总是缺了萧业的那种气度,不过不管怎么说,儿女与才学兼备的同龄人交往,也是为人父母者乐见其成。
待陈子昂见过礼之后,张检问道:“爹,娘呢?”
“你娘在后园,你们自去即可,为父尚要出门一趟!”
张父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
古时素有严父慈母之说,在儿女面前,父亲要不苟言笑,始终摆出身为父亲的威严,与儿女极其友人相处,多以指点为主。
这就尴尬了啊,张父哪有什么能指点萧业?
难不成教萧业做生意?
怕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因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万一在交谈中,显露出自己在学识方面的浅薄无知,那可是丢大脸了。
至于招待萧业,还得交给他的发妻,妇道人家嘛,浅薄不会让人耻笑。
送走张父之后,三人继续往里面走,听到声音的张母、张玉与王氏迎了出来。
萧业再向张母见礼,张母看着萧业,再想着自己的女儿张玉,明年将要及笄,不由心中一动,不过她可不会表现出来,呵呵笑道:“贤侄不必多礼,检儿,代娘和你父亲向贤侄道谢!”
萧业连忙道:“夫人客气了,张检是我的好友,朋友之间自有互助之义,再说张检已经向我道过谢了,再来一次,难免有生份之感。”
“是啊,娘!”
张玉偷偷看了眼萧业,俏面微微一红,就大着胆道:“人家萧郎来作客,可别让人以为咱们家规矩大,把人给吓走啦!”
王氏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妇人,见着张家母女对待萧业的态度,心里有了些猜测,不禁掩嘴轻笑一声:“哟,这点大的娘子,就向着萧家小郎啦!”
“嫂嫂,谁向着他啦,人家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嘛!”
刷的一下,张玉顿时粉面红透了脖子根,羞恼的跺了跺脚。
“好啦,好啦,先招呼萧郎坐下来罢,我去叫人上茶!”
张母笑咪咪的转身离去。
……
县学!
四千四百六十一份考卷,摆在了五位考官面前,每回见着这架式,不论考官是谁,都会心生感慨。
大唐的行政区划类似于明朝,有两京一十三道,两京分别是西京长安与东京洛阳,对应大明的北南直隶,分别是河北道与江南道,作为最基本行政单位的县,也分为九品,上上县专属于两京的附郭县,江都县位列上中,在地方上是第一等县,不仅赋税繁重,文教也兴盛。
按唐律,上县每科取三十童生,中县每科二十,下县每科十人,在一些偏远的下中县和下下县,参考的学子不过百来人,甚至有的年份才几十人,即便只取十人,竞争也远远小于江都。
其实落第的学子不见得文才差,与取中者往往只是毫厘之别,只能让人为之叹息。
“诸位,我们开始罢,力争明日天亮之前张榜示名!”
张柬之沉声道。
“谨遵堂尊之命!”
四人齐齐站起来,抱拳施礼。
张柬之也转身,带领四人向上首的文昌帝君焚香致礼,随即他将自己的县令大印取出,摆放在像前的香案上,大喝一声,指尖涌出一道浅赤色的官气射入大印。
“诸位!”
张柬之又喝一声。
四人不敢殆慢,齐齐取出官印,逼出官气,均以赤色为底,但比之张柬之色泽更加黯淡。
五道官气交织,官印中猛然爆发出金光,射入文昌帝君胸前的铜镜当中,刹那间,铜镜金光大作,映照了整间屋子。
“诸位,五叠试卷,每人一叠!”
张柬之低喝。
四千四百六十一份试卷,每人有近九百件,首先是鉴别文气,凡是没有文气者不取,这就是道法昌盛的好处,在文昌帝君的神通之下,文气皆可显现。
否则四千多份试卷,一一阅览,仅仅靠五个人,三天三夜也阅不完。
试卷被一面面的揭开,凡是没有文气放一边,有文气的放另一边,其中又分微弱白气,稍亮白气、密实白气与浓厚白气,这四等也是分开来的。
通常来说,前者最多,后者稍欠,最后两者哪怕是在文教兴旺的扬州,也极其稀罕。
大殿只余翻阅试阅的哗啦声,激发出了文昌帝君的神通,等同于得到文昌帝君的关注,谁都小心翼翼,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五人陆续停了下来。
张柬之首先道:“本县择卷八百九十三份,去除无文气卷八百零五份,有文气卷八十八份,其中一等六十二份,二等二十三份,三等两份,四等一份!”
边说着,张柬之边把试卷摊成五叠,分类出来。
县丞、府里来的两位教授与县教谕也分别唱出自己的分卷情况。
四千四百六十一份试卷中,有文气的只有五百十五份,一等文气合计四百零三份,二等文气合计八十份,三等文气十八份,四等文气四份。
其余的试卷,连阅卷的机会都不会有,将被集中焚毁。
张柬之道明初阅情况之后,取出一份表格填上,便道:“诸位如无异议,签字画押!”
随即张柬之在表格下方签名,并盖上官印,四人均表示无异议,各自签名盖印。
第十九章 案首之争
第二步是甄别别字与犯讳,凡是有别字与犯讳者,皆不取。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在文教薄弱的偏远下县,参考的学子少,当童生不足数之时,会回过头来找,不过犯讳是绝对毙掉。
如果说写了别字只是粗心的话,犯了讳就是态度问题。
这一步骤五人合阅,五百一十五份试阅一张张的看,通过的不标注,被刷下的,要标注别字与犯讳处,连同试卷一起存入学政档案。
五人都有官气与文气护身,提供了旺盛的精气和体力,阅卷快速又有效率,当甄别完成,又刷掉了三十三人,还余四百八十二份。
童生便是从这四百来人中择取。
“签名画押罢!”
张柬之在表格上阐明情况,签名盖印,其余四人也纷纷签上名盖印。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张柬之抬头看了看天,便道:“诸位都辛苦了,先用了膳也不为迟!”
“便依堂尊安排!”
四人拱手施礼。
大唐科举,对考官有着严格要求,阅卷期间,不许擅离大殿,殿后备有马桶如厕,五名考官互相监督,现实中也不存在考官沆瀣一气,互相勾结的情况。
以县丞为例,县丞的品级低于县令,起佐贰之责,却是由朝廷任命,县令对县丞只有参奏权,没有罢免权,两者天然对立。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假如一县的县令与县丞勾结在一起,很快就会引起府城的警惕,两者去其一,绝不姑息,哪怕只是为了避嫌,县令与县丞在私下也基本上没有来往,在公事上常常争执。
堂下有吏员端来饭食,五人各自吃饱喝足,继续阅卷。
四百八十二份试卷,按常理来说,文气第二档及以上足数,就不会从第一档取用,但是考虑到也有文气稍逊,而墨义上佳的文章,本着对学子负责的态度,依然审阅一遍。
这一次,只取三十卷,定童生名额!
在大唐,举人以上才能授官,哪怕是个最末品的县教谕,也需要举人功名,以举人进士的文才去看童生的卷子,几乎都要耐着性子看,除非格外出彩。
“好文,好文,哈哈,此诗妙哉!”
张柬之突然哈哈一笑。
“堂尊有何发现?”
县丞随口问道。
张柬之诵道:“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左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四位以为如何?”
“这……”
四人相视一眼,都是收了史家银子,只要史进在三十以内,就要力保史进过关,甚至史家已经暗示,如中得案首,还会备上后礼。
科举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案首几乎必中秀才,除非犯了大忌,或者文章水平严重下降。
为此,他们也是下了功夫,看糊名文章没法辨别个人风格,而且考官也没法事先得知考题,无从预估,只能从诗文着手。
史进平时写的诗都拿给他们看了,有种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味道,毕竟年龄摆在这儿,又没什么太多的生活感悟,而这首诗,表达传神,意境优美,不符合史进的诗风,那么,只能是他!
四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了一名瘦削少年的质朴身影。
“呵呵~~”
县承呵呵一笑:“诗倒是好诗,就是意境太过于萧瑟,与我大唐的盛世……似乎不大相符,此乃在下一家之言,咱们先阅卷,早点把三十份拟出来。”
张柬之眼里精光一闪,似有所思。
他有九成把握确定,手里的试卷就是萧业的卷子,贴义全部通过,墨义与诗文不评分,过了在卷角写上一个过字,交由下一位考官,五人全过,基本上可以中得童生,如全过数超过三十,再甄选一遍,不足三十,从不全过的文章中择取。
不知不觉中,已是三更天,三十卷终于选了出来,一等文气没能创造奇迹,全军覆没,二等文气十卷,三等文气十六卷、四等文气四卷。
三等文气本是十八卷,其中有两卷第二题破题错误,任你写的洋洋洒洒,妙笔生花也没用。
签名画押过后,需要拆开糊名。
童生试的第二到第三十名,本质上一个样,只是个资格,案首则有几乎保中秀才的优待,而案首又牵涉到方方面面,不完全由才气和文气决定,就如金銮殿点状元,状元的才气未必就高于二甲进士。
县丞略一迟疑,便道:“堂尊,案首由四卷四等文气中择出,如何?”
“可!”
张柬之认定了萧业是四等文气,点了点头。
五人一起动手,把糊名撕开,二十六份试卷放在一边,重点是四份试卷,分别是萧业、史进、陆文与陈子昂!
张柬之顿时脸色一沉,指着史进卷子道:“此子心术不正,曾于望江楼邀萧业以科举赌斗,这等人应剥夺童生资格,从落榜卷中递补一份上来!”
“堂尊言重啦!”
一名教授立刻道:“史郎年幼,嬉闹之言岂能较真,能以不足二十之龄,便具有四等文才,已殊为不易,在下又观其文章,老练精僻,虽诗文有所不足,却瑕不掩瑜,故我提议,把史郎点为案首,诸位可有异议?”
“附议!”
“附议!”
“合该史郎得中案首!”
县丞、县教谕与另一名教授纷纷赞同。
张柬之老眼微眯,一缕危险的光芒闪过,四人一致点史进,明摆着受了史家的好处,不过目前的史家不是他区区一个县令能扳倒的,眼下最紧要的,是保萧业得中案首,在扬州府他使不上力,只有中了案首,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证萧业中秀才。
不要以为秀才好中,扬州府下辖六县,每县三十个童生,计一百八十个童生,这还是应届生,每回科举,都有大量的往届生参加,平均在两千之数,而江南道总计有一百三十五个秀才名额,府城却是足有十四座,建康府是省城,占十五名额,扬州占十个。
两千人中取十人,其中还有六个案首,真正留给童生角逐的,只有四个名额!
折合五百取一!
当然,这是院试的最终结果,县试与院试之间,还有一道府试,稍微宽松点,大概是按三比一的比例录取,也就是一个秀才,要由三个童生竞争,可纵是如此,录取比例仍达到五百取三!
如果把县试比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府试就是修罗场,必须真刀真枪的砍杀,才能通过,府试过后的院试,因着三比一的录取比例,反而相对轻松些!
第二十章 案首定
张柬之把萧业的卷子往前一推,冷笑道:“萧郎的文章哪里不如史进,四位给老夫道个明白,此时离天亮尚早,老夫可与汝等一字一句的抠!”
“这……”
四人均是眉心微拧,以不带偏见的视角去读,萧业的文章比之史进稍微高了一筹,按理说,点萧业为案首并无不可,可是他们收了史家钱啊。
收了钱就要办事,史家后面也是有人的,哪怕史家只是那些人敛财的工具,是一条狗,也比他们有用的多,他们不敢得罪史文龙。
略一沉吟,一名教授道:“萧郎文章固然是好,可是萧家的情况堂尊不会不知,取他为童生已是破格了,再点为案首让朝廷怎么想?”
“哼!”
张柬之油盐不进,哼道:“萧家可曾被朝廷定罪?既然没有,为何不可点为案首?朝廷开科取士,取的是人才,我等身为考官,自有为朝廷擢取人才之责,本县只问一句,以萧郎之才,这案首当得还是当不得?“
四人都没想到,好言劝说全做了无用功,心里不禁暗感不快!
县丞道:“堂尊,下官之意是事情一件件来,萧郎暂放一边,先说说史郎之事,我等四人一致认为,史郎以其才情,当中童生!”
张柬之不置可否的捋须道:“萧郎能否点为案首?”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让史进中也可以,以萧业中案首作为交换。
张柬之并非拘泥不化之人,五名考官有四个支持史进,如果强行坚持夺走史进的功名,就要呈报府城,而史家在上面有人,上面发句话,小儿戏言,不必与之计较,又能怎样?
倒不如以史进为筹码,尽可能为萧业争取。
另一名教授迟疑道:“堂尊,其实我们与萧家无怨无仇,何苦为难萧郎?堂尊怜惜萧家,爱惜人才之心我们也理解,可是过犹不及,取为童生尚可担待,若是点为案首,被人密报给皇后,惹得皇后大怒,不仅是萧郎横遭大祸,我等也要受株连啊!”
“这……”
张柬之心中一凛,脸面现出了迟疑之色!
如今的关键是,皇后到底怎么想,他揣摩不透,给时任度支郎中的狄仁杰写信,时间上也来不及,自己必须要做出决断。
赌,还是不赌?
赌了,把萧业点为案首,就要承担皇后震怒的风险。
不赌,萧业考中秀才的难度将千百倍增加。
县丞看着张柬之的神色,又叹了口气:“下官有句肺腑之言,还望堂尊与诸位听过就忘,想当年,萧淑妃受宠时,萧家并未落多少好处,而萧淑妃失了宠,萧家又受了牵连,着实是冤的很,三十年来,再大的仇怨也淡了,听说朝廷也渐渐有了为萧家鸣不平的声音,可是事情总要一步步来。
萧郎中了童生,倘若再能凭本事中了秀才,皇后也无话可说,一步步往上走岂非稳妥些?但如点为案首,或有可能让皇后以为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对于萧家祸福难料啊,萧郎今年才十六,就算不中秀才,过两年再考便是,亦可静观洛阳政局变化,何必急于一时?”
哪怕张柬之明知道县丞的说辞不尽不实,却是不得不承认,他被说服了,毕竟案首等于保中秀才,保送萧业中秀才,以其才情,搁其他人家倒没什么,搁萧家有可能就是天大的麻烦。
‘罢了,罢了,今次不中,下回再试!’
张柬之深吸了口气,不过他也不会让那四人好过,于是道:“按你的说法,萧郎受家族牵累,中不得案首,那史进也曾口出悖言,倘若他中了案首,将来被人检举出来,诸位可曾担待得起?至少本县担待不起,如诸位强点史进为案首,必须于卷宗注明缘由,本县再签字画押,否则本县宁可将此事闹到府里!”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清楚张柬之胸口憋着郁气,萧业中不得案首,非得把史进也拉下马。
其实事情闹大了对他们最不利,因为他们受了史家银子,凡事就怕认真二字,真要是惊动了上面的御史,下来一查一个准。
而且史家的原意是保史进中童生,案首只是额外提的要求,并不是非要中,中了童生也能交待过去。
一名教授拱手道:“既然堂尊如此说,这二人一并去除,还剩下陆文与陈子昂,下官以为,陈子昂比之陆文,文章风格典雅,道理纯净,略胜一筹,当点陈子昂为案首。”
“附议!”
“附议!”
三人纷纷同意。
他们一瞬间就猜出了这名教授的恶毒心思。
一来,陈子昂是梓州人,却在江都中了案首,势必让人不服,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二来,萧业与陈子昂是好友,从两人的文章来看,难分轩致,但是萧业的馆阁体比陈子昂写的好,诗也稍胜一筹,点陈子昂为案首,会不会使萧业不满,进而两人间生出嫌隙,直至反目成仇?
他们的想法就是,你张柬之不给我们好过,我们整不了你,还整不了区区萧业和陈子昂?
张柬之锐目一瞥!
他虽然算不上官场老油子,却是人老成精,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他,不过他懒的去为陆文争取,同时也可试出陈子昂与萧业的心性,倘若为个案首就使得两人反目,只会让他对萧业的好感大打折扣,不值得栽培。
“也罢,既已议定,腾抄罢!”
张柬之缓缓点头。
四人均是松了口气,虽然不是最完美的结果,但是阻击了萧业,也可在史家面前说道说道了。
名单需要腾抄两份,一份是内部表格,留学政存档,另一份是云纹金榜,由县教谕将名额写上,首位是陈子昂,次位是萧业、接着是史进和陆文。
这里他留了个心眼,故意将萧业写在陈子昂之后,提醒萧业注意,你不如一个外乡人啊。
三十个名额写完,落款是大唐永徽二年二月十六,江都县童生榜!
张柬之以官印印了上去,落下一个赤红色的印文。
其余四人也各自盖印,五印齐全,文榜上的三十个名字顿时亮了起来。
说明已经获得了文昌帝君的认可,成就童生之位。
张柬之神色一松,呵呵笑道:“此事好歹了结,诸位都辛苦了,偏殿备有简宴,还请移步。”
四人也不推辞,哪怕与张柬之不对付,但官场上,极少有撕破脸皮的,当下拱手,随张柬之去往偏殿用席。
第二十一章 西厢夜话
这一夜,注定难熬,无数学子将渡过一个不眠之夜。
萧业从张家回来之后,也是睡不着,四千多学子取三十人,哪怕他再自信,心里也难免忐忑,关键是他心有挂碍,如果落榜了,自己倒没什么,下回再考,可是族里会给杜氏多留一年半载的时间么?
萧业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考中,老族长会立刻翻脸!
索性萧业不睡了,回到前面的铺面,掌开灯火,伏案写起了小说。
得益于智力逐渐开拓,一部分世前看过的书籍渐渐变得清晰,辟如西厢记!
西厢记是明清的禁书,哪家未出阁的姑娘,枕头底下没压着一本西厢记?
萧业写的正是西厢记,万一考不中,他打算以出售西厢记的收益向族里换取杜氏的自由之身,如果中了,也可以改善生活。
夜深人静,只余笔尖的沙沙声,萧业越写精神越旺盛。
“阿兄,你怎么还不睡啊?”
巧娘突然从后面进来,揉着眼睛问道。
巧娘身着单薄的月白中衣,外面披了件粗布广袖衫,秀发以麻线随意挽了挽,虽然身子骨远未长开,却隐隐带有了一种绰越的风姿。
莫名的,萧业就感觉心肝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上了心头。
“你怎么出来了?”
萧业反问道。
巧娘轻声道:“出来喝点水,看前面灯亮着,就过来了,阿兄,是不是为明天开榜睡不着?”
“是啊,谁心里能不牵挂呢,睡不着,写点东西。”
萧业呵呵一笑。
“哦?阿兄写的什么?”
巧娘凑了过来,挨着萧业看去。
“西厢记?”
巧娘往下看,这年龄的小娘不施粉黛,可是挨的紧,有一股清新的少女气息扑面而来。
萧业顿时暗呼要命,虽然他是四十岁的老灵魂,本不该对小女孩动情,但身体只有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巧娘吸引着他的本能,让他不禁暗骂自己,这是你的堂妹啊,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容于世,于是挪远了些。
“阿兄,还怕我看啊?”
巧娘嘻嘻一笑,跟着移过去。
‘罢了,罢了,就当修炼心性!’
萧业无奈,安慰着自己,继续书写。
“阿兄,我给你研墨!”
不觉中,砚台见了底,巧娘乖巧的研起了墨,待得萧业提笔再写,她也不看文章,只看萧业,那聚精会神的模样,眸光竟有些痴了。
“你俩怎么都不睡?”
这时,杜氏披着衣服,从后院步出,杜氏是个成熟的妇人,熏着香料,人未至,香已来。
萧业抬头一看,就若无其事的把目光移开,心肝砰砰直跳,这婶婶……真把自己当侄儿啊,可自己还是个男人啊。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善哉善哉!’
萧业暗暗诵念佛号,宁心静气。
“娘,阿兄着紧明日放榜,睡不着,就出来写点东西,其实小女也睡不着。”
巧娘也是惊了下,微红着脸颊道。
‘哎~~’
杜氏倒没觉察巧娘的异常,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明日便是她命运的分晓,哪里能安心入睡呢。
索性杜氏在对面坐下,拿起萧业刚写完的一章看去,初看颇觉新奇,渐渐地,竟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心神被吸引了进去,待得看完,又急于想知道下面写的什么,不禁望向萧业。
开了十来年书店,书的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出,此书必将大卖,而萧业于此时写书,恐怕是写给老族长看的,她并不是鲁钝妇人,哪里能不明白萧业的心意呢。
七年前的萧业,被亡夫捡回来时,年仅九岁,木讷的很,如今已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聪慧天开,如一颗堪堪长成的苗木,以单薄的身体撑起这个家,为自己和巧娘挡风遮雨。
她的眼角,竟有些红了。
萧业似无所察,专心致志的写着字,他的心神已不知从何时起,沉浸入了文字当中,一笔一划,如胸中沟壑,尽抒意气,他的真气也随着书写自行运转,以一种他不自知的状态,流遍全身经脉,最终汇聚在丹田,又由丹田散入经脉,周而复始,作着一个又一个的循环。
巧娘并未觉察到萧业所起的变化,只是觉得,堂兄身上的气息很舒服,不觉越挨越近,杜氏也没感觉到不妥,反支起胳膊,托着香腮。
事实上萧业自己并不清楚,在他沉浸入文字的那一刻,正是名列童生榜之时,有童生位业文气加身,本来对他几乎不构成影响,可是他正在一心一意的写字,与自身的文气融为了一体,夺天地之机缘,入了一种真正道人也难得一遇的玄妙状态。
或可称之为顿悟,从此种下了慧根!
杜氏与巧娘受这玄妙的气息影响,也是心绪宁静,不焦不躁,心底泛着难以言喻的喜悦,萧业写好一章,母女俩传看一章。
“喔喔喔!”
突然,街坊家的大公鸡叫了。
“娘,我们竟然坐了一夜哩!”
巧娘猛一个机伶,回过神来,再留意到几乎要贴在萧业身上了,赶忙往边上挪了挪,俏面浮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杜氏也看到了自己那近乎于半敞的衣襟,忙红着脸,把衣衫紧了紧,才道:“业儿,你先洗漱一下吧,我和巧娘去为你准备早膳。”
“嗯,有劳婶婶了!”
萧业点了点头,没敢去看杜氏。
公鸡的叫声,有着驱邪的魔力,把三人从一种奇异的状态中唤了回来。
而那种状态,心无旁骛,心灵透澈……
萧业一边回忆着,很快洗漱完毕,去院子里依着老习惯站桩。
诶?
萧业立时觉察到,吸收灵气的速度几乎是昨日的一倍,以往灵气是丝丝缕缕,要积蓄一段时间才能化为涓流,此时却是直接在经脉中化为涓流奔涌,经过丹田的转化吸收,变性为真气,循环奔涌,这让他心中欢喜,赶紧收摄心神,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随着五行拳开打,灵气吸收的速度又有增加,渐渐地,头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灵气旋涡,抛飞出一朵朵灵气花瓣,没入百会穴当中。
萧业就觉得,自己耳聪目明,思绪前所未有的迅捷,状态也前所未有的好。
如果有佛门大德经过,会惊骇的发现,这是高僧悟道时所独有的现象,天花乱坠!
传说佛祖讲经讲到精彩处,漫天香花纷飞,这刻竟然出现在了一个连修道门槛都未踏入的少年身上。
“阿兄,吃饭啦!”
巧娘估算着萧业站桩的时间差不多了,跑来唤道。
“嗯!”
萧业抱阴负阳,徐徐收了功,长吁一口气,一道长达三尺的白色气柱由口中喷射而出,久久不散!
第二十二章 放榜
早膳一如即往的简单,有白米粥、烙饼、酸白菜,还有卤腊肉,摆放在案上,却是色香味俱全,萧业饱餐了一顿,便去往县衙看榜。
天亮放榜,等着看榜的学子,索性今夜无眠,大多半夜跑来,史进、陆文这般有诺大家业支撑的,带了不少仆役,占了好位置方便看榜,余下的学子,敢怒不敢言,在稍远处候着。
当萧业赶来时,只能站在外围的外围,好在他有真气,目力强劲,倒也不怕看不清。
“哈哈,萧兄还是早来一步啊!”
不远处,传来了陈子昂爽朗的笑声。
陈子昂会望气之术,一眼就看出萧业的文气起了变化,以前是浅薄的白气,如今的白色几乎呈了人形,仿佛白云包裹着萧业,随着呼吸翻涌波动。
中了!
陈子昂心神剧震,他倒不是妒忌萧业,而是萧业的文气远远超越了童生,即便是他曾暗中窥伺过的秀才,有很多都不如萧业。
‘萧郎案首稳矣,既生瑜,何生亮?’
陈子昂为萧业高兴,同时心里也有些酸涩,他从梓州来江都考,不仅仅是要中童生,还是冲着案首来的,只是相人者不可自相,陈子昂也看不见自己的文气。
萧业向陈子昂看去,精神圆润,内敛自足,显然昨晚睡了个好觉,再看张检,也劲头不错,反是跟来的张玉,眼角有几缕血丝,脸面带着难掩的困倦。
“我也刚来不久!”
萧业朝陈子昂和张检拱了拱手,便向张玉道:“张家小娘没睡好?”
“啊?”
张玉顿时俏面很不自然的红了红,忙道:“妾担心二哥,寐不能眠,倒是叫萧郎见笑啦!”
“我的妹妹啊,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张检蛮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张玉低下了脑袋,掩饰着心里的慌乱,昨晚缩在被窝里,品味着萧业的《题扬州》,越品越觉得意境优美,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仿佛自己与萧业,相约于扬州桥头,手把手教着吹箫……
这一想,就是一整夜!
三人都没发现张玉的异常,没心没肺的攀谈着。
……
风清书店。
杜氏坐在柜台后面,心神不宁的翻看着书籍,突然店外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是老族长萧松,还有萧让和他的三子。
“叔……叔父,你怎么来了?”
杜氏忙站起来,不安道。
“呵呵~~”
萧松拄着拐杖,呵呵一笑:“今日是童子试放榜的日子,老头子在庄里坐不住,就过来看看啦。”
萧让目不转晴的盯着杜氏那窈窕的腰身,嘿嘿笑道:“弟媳,族长来了还不上茶?”
“噢,叔父稍待!”
杜氏快步向后走去。
萧承宗在后面唤道:“巧娘呢,母亲大人记得把巧娘带出来,咱们三兄弟好久都没见到小堂妹啦!”
“哈哈~~”
杜承武和杜承文哈哈怪笑。
杜氏气的浑身颤抖,加快步伐向后走去。
萧松也拐杖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怪笑声才止住。
“哎~~”
萧松又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对杜氏颇为过意不去,本来他今天是不想来的,但是萧让父子非得让他来,父子四人什么意思,他当然清楚,也知道这样做很难向萧业交待。
可是他老了啊,年近七十的人,精力不济,敖不过爱子的软硬兼施,而且萧让自呈当初贩私盐,也是为了改善族里的生活,结果落到瘸了一条腿的下场,让他有种愧对幼子的感觉。
现在幼子想要娶杜氏,作为父亲,他还能怎么样呢,如果萧业落榜,今日,他就是来把杜氏带走的。
“娘,娘,我不出去!”
里面传来巧娘的哭叫道:“阿兄去看榜了,他们怎么这么急啊,难道连一刻都不能多等吗,呜呜呜~~”
萧松摇了摇头,再看萧让父子,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恻隐之心,反而互相淫笑着,一副吃定了杜氏母女的模样。
家事,族事,每一件事都让他烦心,偏偏幼子及其三个孙儿都不成器,有时他都在想,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哪天两脚一蹬,死了算了,也落个清净!
渐渐地,他的心思又回到了萧业身上,萧业虽然是捡来的,却入了萧家宗谱,就是萧家人,自从萧业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之后,他就没把萧业当外人看了,这个侄孙,不知能不能中?
中了自然最好,如果没中,自己又该如何向他解释?
萧松那苍老的脸庞,竟现出了一种心力交淬般的深深疲惫。
“放榜啦,放榜啦!”
而此时,县衙内一通鼓响之后,两排皂衣衙役拥着张柬之与县丞走出,县丞手上捧着一张金榜。
刹那间,无数目光紧紧盯着这张榜!
县丞却是不紧不慢的踱向衙门照壁,如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左瞅瞅,右看看,寻了个正中的好位置,才将榜单贴在了上面。
“轰!”
人群骚动了,如潮水般涌向照壁,萧业等人也不例外,张检拉着张玉,跟在萧业与陈子昂身后,向前挤。
“陈子昂,案首叫陈子昂!”
“娘的,不就是那个梓州人么?”
“被外地人夺了案首,我江都学子颜面何存?”
突有叫唤声传来,还夹杂着咒骂声。
陈子昂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三个金色大字高踞榜首,头脑中顿时喀啦一下,一片空白。
虽然他是冲着案首来的,可实际上他心里有数,自己的才情比之萧业逊了一筹,怎么可能是自己中案首?
“伯玉兄,恭喜了!”
萧业拱了拱手,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二,排在陈子昂之后,虽然不是案首,心里有些小小遗憾,但他并没有太多的失意乃至于各种负面情绪。
他只知道,杜氏母女得救了。
陈子昂还头脑懵懵的。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喜中童生榜第三!”
“三郎,恭喜了!”
榜前,传来了史进的仆役与跟班们的贺喜声。
“哼!”
史进哼了声,被陈子昂和萧业压在头上,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明明家里使了银子,那几个废物怎么办的事,就不能把自己点为案首?
只是衙门前不是他撒野的地方,张柬之一身正气,他根本不敢在张柬之面前放肆,毕竟不管史家多么有钱,后面有什么人,在官面上,史家仍是白身,一旦犯到张柬之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们走!”
史进的脸色比落榜了还要难看,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第二十三章 公差上门
“表哥?”
张检兄妹同声唤道。
陈子昂回过神来,道了声惭愧:“以萧郎之才情,案首绰绰有余,可愚兄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是我。”
张检看了眼萧业,劝道:“表哥,中了就是中了,其实你和萧郎,还有史进与陆文,都有可能中案首,萧郎未中,想必是时运不济。”
“哪有什么时运,无非是功夫在诗外罢了!”
陈子昂摇了摇头。
萧业笑道:“伯玉兄不必芥蒂,我是什么样的家庭,大家都清楚,中了童生我已心满意足,从未想过案首之事,伯玉兄中总好过给史进中,至于秀才,哈,我萧业能考中童生,难道还考不中秀才?”
“哈哈~~”
陈子昂哈哈一笑:“是愚兄矫情了,以你之才,哪里把区区一个案首放在眼里,明日还得来县学领衣冠书凭,有话明日细说,萧郎还是赶紧回家去报喜吧。”
“哎~~”
张检挂着脸,幽幽叹了口气:“虽然我早知道自己中不了,可是看到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依然很伤心难受,你们就没谁安慰一下我?”
“二哥,你哪里要人安慰啊?”
张玉嘟囔道。
萧业却是心中一动,在这个年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张检没有功名,只能是个小商贾子弟,与自己和陈子昂的差距越拉越大,距离也会越来越远,直至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想想也让人悲哀。
在人生的道路上,萧业还是希望能有几个至交好友结伴同行。
前世他为什么能上讲坛?因为他的一个好友,是个中学历史老师,上了讲坛,爆红之后,又把他介绍去了讲坛。
这样的想法或许功利,可人生不就如此么?
朋友之间有互助之义,如果双方的身份地位相差的太远,还叫什么朋友?
萧业不想丢下张检。
“行,明日我去你家安慰你,记着备好酒菜,我先回去了,告辞!”
萧业严肃着面孔,拍了拍张检的肩膀,转身离去。
“这……”
张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只是发下牢骚,还真来安慰啊?
“嗯~~”
在远处冷眼旁观的张柬之暗暗点了点头,萧业的表现,很合乎他心意,随即转身,招了招手。
“老爷?”
班头凑了上来。
张柬之小声说了几句。
“是,老爷,小的立刻拿票去捕人!”
班头一口应下。
……
回到书店,萧业大吃一惊,老族长带着萧让父子四人坐在店里,杜氏不安的陪坐下首,巧娘没出来,顿时面色就难看起来。
“侄孙见过叔公!”
萧业踏入屋内,躬身行礼。
“咳咳,快坐,快坐!”
萧松显得不大自然,拍着边上的椅子唤道。
“业儿啊~~”
萧让斜着眼睛,阴声问道:“考中了没有啊?”
萧业现出难色道:“四千多人只取三十,何其之难……”
说着,顿了顿,打量屋内众人。
杜氏瞬间了无生趣,整个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萧松微微一震,目光呆滞起来。
萧让父子却是面现喜色。
小堂妹巧娘已不知何时从后门探出半个脑袋,泪水哗哗直流。
萧业心知用力不能太猛,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亏得叔公给了我笔记,侄孙幸不辱命,中了童生,四月份将去府里参加府试。”
“什么?”
萧松激动的站了起来。
“阿兄,你故意的吧!”
巧娘也羞恼交加,远远朝萧业挥起了小拳头。
“你……怕不是你吹牛吧?”
萧让立时现出气急败坏之色,萧业中了童生,意味着他娶不到杜氏,到嘴的鸭子飞了,如何肯甘心?
萧承宗哼道:“就你这样,除了做两首歪诗,哪有什么文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无非是想把祖父哄走,再带着杜氏与巧娘逃离江都!”
“放肆!”
萧松大怒!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大唐正处于盛世,良人都是有户籍的,如果萧业带着杜氏母女跑了,立刻会被通缉,就算跑到偏僻山村隐姓埋名,这一辈子也毁了。
萧业犯的着做这样的糊涂事么?
“爹,你还向着他啊?”
萧让不满的大叫。
“业儿中了童生,最我萧家三十年来最大的事情,待得领了书凭,将择吉日,祭祀祖先,我们先回去罢!”
萧松到底人老成精,萧业中没中童生,说是说不出名堂的,只有县学放了书凭,才是真正的童生,横竖一两日功夫,自己等得起!
于是拄起拐棍向外走。
萧让父子也知道今天没法得逞,狠狠瞪了萧业一眼,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杜氏和巧娘,跟着萧松离去。
却是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名公差拿着铁尺锁链冲了进来。
“哈哈,爹,定然是那小贱种考场作弊,县里来拿人啦!”
萧让一看,乐的哈哈大笑。
萧松那昏花的老眼中,也满是惊疑不定之色,忙问道:“几位公差,不知来此是为何事?”
班头拿出票牌,四处一亮,喝道:“谁是萧承宗?”
“我……”
萧承宗慌了,话吐出一半,连忙捂住嘴。
“拿下!”
班头向后挥手。
两名公差狞笑着,铁链熟练的扔了出去,准准套在萧承宗的脖子上。
萧松慌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搞错了?”
班头冷冷一笑:“此人雇三名凶人欲当街划萧业的脸,那三名凶人已经被捕,供出是受萧承宗指使,本差拿他回衙复命!”
说着,看了眼萧让父子三人儿子,哼道:“按说你们也有嫌疑,不过堂尊老太爷没让本差把你们捕回去,算你们走运了,带走!”
“老实点!”
“你小子有种,竟敢毁读书人的功名,胆儿挺肥啊!”
几名公差揪住萧承宗,往处面拖。
“爹,爹,救我,救我啊!”
“祖父,我是您的孙儿,亲孙啊,救我啊!”
萧承宗吓的凄厉大叫。
其实他属于那种没什么见识的人,做坏事时,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旦事泄,又慌的一吡,他知道自己完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萧松仿佛一瞬间老了十来岁,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掏空。
“爹,冤枉,冤枉啊,必然是这小贱种陷害承宗,您去衙门和老太爷说清楚啊!”
萧让怕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虽然人是萧承宗找的,可是父子四人都清楚此事,即便不是主犯,也是同谋,而萧承宗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清楚,怕是两板子一打,就全招了,明天会有公差来萧家庄拿人!
要知道,萧业虽然还不是士,却也是士的预备役,半士,一个平民百姓陷害半士,完全可以扣一顶以民犯官的大帽子,从此万劫不复!
第二十四章 紫姑
萧松怔怔看着萧让,眼里满是悲哀之色,他知道萧让一家四口不成器,却没料到,竟然敢雇凶暗害族人,如果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可是害的是萧业,是全族上下数百口的希望!
这种事情如以宗法处置,父子四人都要浸猪笼沉江!
他也不是傻子,明白此事是因杜氏而起,当然,他不会怪罪杜氏,而是悔恨自己一路纵容幼子,最终铸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叔公!”
萧业上前,搀住萧松那干瘦的胳膊。
“业儿,老头子对不住你啊!”
萧松眼里流下了愧疚的浊泪,那枯瘦的手掌,紧紧反握住萧业的手臂。
萧业劝道:“叔公说这样的话,侄儿可没法做人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家大业大总有几个不成器的,事已临头,叔公着急也没用。”
“哎!”
萧松看着那萧业温润淳和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有愧于萧业。
萧业转头看向了萧让父子,三人均是满脸怨毒,好象是自己欠了他们似的,于是摇摇头道:“五叔,两位堂兄,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挑明了说呢,我相信你们只是一时糊涂,先起来罢,和我一起把叔公送回庄子,到底该怎么办,回头族里合计一下便是。”
说着,萧业给身后的杜氏和巧娘打了个眼色,就扶着萧松向外走。
虽然他对萧家父子四人也是恨的咬牙切齿,但是官府已经介入了,他再表现出怨恨毫无意义,甚至还要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
毕竟这个世界,宗族是很重要的,如果落了个苛待族人的恶名,到哪里都讨不了好。
再退一步说,他表达善意又对最终的判决能有什么影响?反而能搏得一个好名声。
……
史府!
“孽畜,还不跪下!”
史进刚回到家,心想好歹向父亲报个喜,谁料,见面还没说什么,父亲就震怒。
“扑通!”
史进乖巧的跪了下来,内心却是戾气渐渐凝积。
史文龙大骂道:“府里的教授着人送了密信过来,本来张柬之要点萧业为案首,被他们以萧家曾受罢黜为由给挡回去了,他们又推荐你为案首,结果张柬之以你在望江楼口出悖言为由,坚决反对,最终让陈子昂当了案首,你说,你干的什么事?嗯,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你他娘的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心?”
史进就感觉,自己近乎于贴着地面的面孔在剧烈扭曲,心里的恨意如潮水般一波波的翻涌!
本来事情已经翻篇,史进的心情也确实不错,虽然没得案首,但在江都县四千多名学子中,位列第三,他希望能得到父亲的鼓励,叮嘱他好好考,在四月份的府试中大放异彩。
可是让他怨恨的是,父亲又把陈年旧帐翻了出来,他也总算明白,父亲横竖看自己不顺眼,再想到大哥,二哥,三哥……
自己是不是他亲儿子?
蔡先生站一边不说话,眸光微动,渐渐眯了起来。
“夫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进儿怎么说也中了童生,唉,算了算了,你快让他起来吧!”
林枚不安的从旁劝道。
“哼,慈母多败儿!”
史文龙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嗷嗷嗷~~”
史进心态崩了,绝望的大哭,捶胸顿足。
“哎~~”
蔡先生心里欢喜,却是同情的扶起史进,叹了口气:“三郎,莫要伤心了,家主只是对你的期望高了些,这次虽然没中案首,但以三郎之才,中秀才不在话下,还有两个月便是府试,届时我陪你一起去扬州,你好好考,中个秀才让家主看看!”
“先生!”
史进的心里,对蔡先生突然有了种父亲般的感觉,不禁反握住蔡先生的手,哭的更伤心了。
建康!
建康本是六朝都城,在地球正史上,隋灭陈之后,杨坚下令将建康平荡垦耕,也就是推平宫室,拆除水利,恢复成农田,复秦代带有污辱性质的旧名,秣陵。
有唐一代,建康先置江宁郡,后更名升州,只是大唐四百多州的其中之一,直到五代十国,南唐建都,建康才重新发展起来。
而本时空的杨坚并未平推建康,除了拆除六朝宫室,城池大体完好保存,又作为江南道的首府,经贸文化日渐繁盛。
与建康的繁华格格不入的是,钟山脚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林荫当中,有一座破败的紫姑祠,来历已不可考,也早已经断了香火,正堂的紫姑塑像,满是斑驳,金身多是污垢,连脸都看不清了,案台东倒西歪,墙角结满了蛛网,屋里还有些烟熏火缭的痕迹,以及零星的粪便骨骼。
祠堂两侧,相对立着四个侍女塑像,同样破败不堪。
只是在肉眼凡胎看不到之处,祠堂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结界,百来丈方圆,内有一座殿宇,上书紫寰宫,宫院三进,最末一进,曾于望江楼出现的美妇人端坐上首,身后站两名俏婢,面前跪的着,正是春兰和夏荷。
“夫人,萧郎已经中了童生,位列第二,仅次于陈子昂之后。”
春兰汇报道。
“哼!”
夏荷哼了声:“以萧郎之才可中案首,他的试贴诗小婢记下来了,夫人您听听: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左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这意境多优美呀,小婢都想亲自去扬州看一看呢。”
“萧郎不中,并非才情不足!”
这美妇人便是紫姑,淡淡道:“萧郎若中案首,对他并不是好事,一步步来,反而根基稳固,他与咱们紫寰宫有缘,再有个把月,就要去扬州赶考了,你俩继续跟在他身后,若无异常,莫要现身。”
“是!”
春兰夏荷喜滋滋的应下。
随即春兰吞吞吐吐道:“夫人,我们这样子也太寒碜了,能否给我们换个漂亮点的装扮,小婢只是担心,万一与萧郎照了面,被他问起来历,岂不是丢了夫人的脸?”
“你们呀!”
紫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们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无非是嫌难看罢了,漂亮点没问题,不过事情要办好,我刚刚掐算了一下,萧郎扬州之行不甚太平,虽无血光这灾,却命星晦暗,文运坎坷,这次可得长心了,可别象上次那样,差点被他的本家族人划了脸。”
“夫人教训的是!”
春兰夏荷惶恐的应下。
第二十五章 潜逃
次日一早,萧业便去往县学,昨日把萧松送回了庄子,他并未多留,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是外人,而萧家温良谦恭让五兄弟与萧松才是一家人。
自古以来,疏不间亲,并且除了谋反、大逆等涉及株连三族的罪名,既便是杀人,乡里藏匿包庇也不为罪!
人老了,会向两个极端发展,要么冷酷无情,要么极其念旧,萧松属于后者,因此在大略揣摩出萧松的心思之后,萧业果断选择撤退,免得被全族轮番劝说,掉粪坑里面爬不出来。
好在这件案子是张柬之亲手办的,以他对张柬之的了解,必然会顺藤摸瓜,一查到底,萧让父子三人绝对脱不了罪,唯一的可能,便是远遁他乡,隐姓埋名。
果然,天色才透出了一缕薄光,萧家庄的村口已出现一行身影,萧温和萧良搀着萧松在前面走,后面跟着萧谦、萧恭与萧让父子三人。
在渡口前,萧家众人停了下来。
“哎~~”
老大萧温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啊,也是糊涂了,竟色迷心窍,做出这等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速速离去罢,找一个偏僻村落,隐姓埋名,莫要再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萧温似乎忘了,当初正是他们四兄弟撺梭把杜氏许给萧让,才让萧让色胆包天,走上了绝路,如今却是把罪责全推到了萧让身上。
萧让恨恨道:“若非那贱种,我父子怎会如此?这口恶气,断难咽下!”
“闭嘴!”
萧温大怒,厉斥道:“萧业若是未中童生,你想怎么样都行,但他现在有了功名,你若动他,便是自寻死路,不说朝廷放不过你,我萧家也容不得你!”
萧良也道:“行了,行了,莫要怨恨了,族里能私放你们走,也是担了诺大风险,赶紧去罢,过了江,一路往南,莫要再惹事生非了!”
“爹!”
萧让不甘心的唤了声,可是老父颤颤巍巍的背转过去,显然不欲多说,才道:“我们走,将来还会再回来的!”
萧承文与萧承武也不与族中的长辈拜别,扶着一瘸一拐的萧让,坐上江边的小舟,再操起船桨,奋力划动,小船渐渐远去。
……
今日的县学,气氛格外轻松,大堂里三十名学子,面带笑容,随意攀谈,从理论上讲,考中童生,就自动入了县学,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同学之谊。
当然,县学没什么好教,除了教谕是举人出身,教习都是由屡试不第的秀才担任,这些人多次科举不中,早已消磨了志气,按步就班的讲课,不会深入解析经义,只起个蒙学的作用,因此童生通常不会来县学学习,只有考中秀才,入了府学,偶尔才会得听名师圣训。
“伯玉兄,萧郎,请了!”
这时,陆文来到陈子昂与萧业面前,拱手道。
“陆兄请了!”
二人同时回礼。
陆文道:“府试除了两廪生保,还须五童生结保,如两位不弃,陆某愿与互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五人互保,只要有一人做弊,其余四人全部取消考试资格,致使身家清白,过往无劣迹成了结保的前提,陆家百年文风,绝对没有做弊的可能,再退一步说,陆文能找上门,也是认可了萧业与陈子昂的人品。
二人相视一眼,陈子昂笑道:“陆兄不提,我俩也有此意,那就在此说定,我三人互保,另有两人……“
正说着,陈子昂现出了为难之色。
萧业补充道:“我和伯玉兄与江都县的学子并不熟悉,剩下两人还得麻烦陆兄了。”
陆文并不觉得是麻烦事,反而有种被信任的感觉,当即哈哈一笑:“两位放心,我陆家虽是由江南迁居而来,但好歹也在江都定居有百年之久,区区小事,自当办妥!”
三人定了约之后,渐渐熟悉起来,突然堂下有吏员喝道:“堂尊大老爷到!”
众人立刻停止交谈,垂手肃立,张柬之阔步走来!
“学生见过堂尊!”
众人齐齐施礼。
张柬之道:“诸位能于数千学子中脱颖而出,皆栋梁之材,而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还望勿要懈怠,于两个月后的府试中再传捷报,以一身学业报效朝廷!”
“谨遵堂尊教诲!”
哪怕在场的绝大多数都知道自己考不中秀才,却仍是被张柬之寥寥数语说的心潮澎湃,再次施礼。
“嗯~~”
张柬之捋了捋胡须,锐利的目光在各人身上一一掠过,便道:“来人!”
“是,老爷!”
长随奉上托盘,盘里放有童生衣冠一套,书凭一份。
“陈子昂!”
张柬之微笑着唤道。
“学生在!”
陈子昂躬身一礼,有吏员取了书凭与衣冠给他。
张柬之又道:“去后堂换上罢。”
“是!”
陈子昂捧着衣冠去了后面。
“萧业!”
“史进!”
“陆文!”
……
各人依次领了衣冠书凭,迫不急待的去后面更衣,毕竟这不仅仅是报考生员的资格,也是身份的象征,学子的衣衫不能随便乱穿,有对应的衣冠。
童生是白衫黑领,青绳系腰,头戴幞巾,而平民百姓虽然不禁止穿绫罗绸缎,可如果穿了功名衣衫,一经发现,杖责三十。
同时,对于绝大部分的童生来说,这套衣衫和书凭更是安身立命的证明。
一般来说,县里的书吏与帐房多由童生担任,不算皂吏,在身份上属于上吏,除了担任上吏不得再参加科举之外,并不影响子孙后代参加科举。
皂吏是指衙役、班头、牢头、狱卒这一类人。
有一些人考童生,就是为了混一口吏员的饭吃,再悉心教导子孙后代。
众人换过衣衫,陆陆续续出来,气质各有不同,张柬之以秘术观看文气,以萧业、陈子昂、史进与陆文最盛,尤其是萧业,文气比之秀才都不逞多让,不禁暗暗点头。
这四人都有希望中秀才,如一个县能同时出四个秀才,除去陈子昂近乎于内定,府里真正的四个秀才名额占三个,稳稳半壁江山,对于他也是文教有功,吏部考功会重重勾上一笔。
“老爷!”
班头却是凑了过来,小声道:“今日一大早,萧让父子三人乘船逃往江南啦,要不要下发海捕文书?”
“不必了!”
张柬之略一沉吟,摆了摆手:“同谋的罪名不算太大,又是未遂,抓回来无非打个几十大板,服半年劳役罢了,跑了反倒好,离了宗族便如无根的浮萍,这一生,怕是再无起色,此事便作罢,改日判萧承宗充军戌边。”
“是!”
班头应下。
第二十六章 鹤媒
三十名学子,身着童生装束,意气风发的散去,虽然天还是那个天,人还是那些人,可是身份上的改变带来了视野的变化,世界仿佛呈现出了更加鲜活与生动的一面。
“哈哈,值此良辰,我等何不赋诗一首,以滋留念?”
一名叫不上名字的学子,哈哈一笑。
“就你?别丢人现眼了,当着人家萧诗仙的面,也敢吟诗?”
又有一人,阴阳怪气的拿眼神直戳萧业。
此人萧业有些印象,是史进的马仔中唯一中了童生,叫做于炳。
这话一出,气氛随之一变,很多望向萧业的目光中都现出了不善之色。
萧业也面色一沉。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自己不过吟了两首诗,就被扣上一顶诗仙的大帽子,这是妥妥的为自己拉仇恨,他不禁看向史进,史进抬头望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萧郎,我们走罢,莫要与之计较。”
陈子昂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扯了扯萧业。
“萧大诗仙难道是看不起我等?又或是当着我们小小童生的面,不屑于吟诗?”
于炳伸手拦住,冷冷笑着。
“天下间哪有逼人吟诗的道理?”
陈子昂怒道。
“陈案首说的哪里话,我等只是仰慕诗仙的诗才而己,难道连这个脸都不赏?诸位想不想听诗仙吟诗?”
于炳哈哈一笑。
虽然没人附合,却或多或少都有些兴灾乐祸的味道。
这两人,一个是外乡人夺了案首,另一个是破落户子弟,本身带有自黑属性,旁人巴不得他们出丑呢。
萧业心知无法善了,被人逼上门来还一退再退,只会让自己背负上软弱无能的恶名,将来谁都能踩一脚,于是拍了拍陈子昂,示意没事,便道:“既然你想听,那就听好!”
说着,萧业锐目一扫史进,再移向于炳,略一打量,吟道:“负弩蹲躯隐薜萝,鹤媒前导舞婆娑,凫鹥只合高飞去,同类应知误汝多!”
“你……”
于炳顿时涨的满脸通红!
所谓鹤媒,是被猎人驯养的仙鹤,在开阔地舞蹈,鸟儿们看见这只仙鹤都躲着走,因为它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好鸟,而是引诱它们送死的败类。
进而引申出仙鹤本该是一种高洁、非同凡响的禽鸟,却为何为了一口饭就变得阴险狡诈,去陷害自己的同类呢?
再进一步,则是指桑骂槐,你于炳也是堂堂童生,为何不顾尊严去做别人的一条狗?
“嘿嘿~~”
县学内,张柬之听得萧业的吟诗,不禁嘿嘿一笑,颇觉对味,对萧业又高看了一分。
这样的急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此诗不仅刻画入木三分,区区十四字,就呈现出了一副鲜活的画面,还妙在应景,在有力的对于炳作出还击的同时,萧业又隐隐拨高了自己,完美的化解了于炳的逼迫。
萧业得理不饶人,又道:“萧某已赋诗一首,于兄的大作又在作处?”
“哼!”
于炳强哼一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即拨开围观人群,逃一般的快步而去。
史进也狠狠瞪了萧业一眼,他也没脸留了,转身而走。
其余各人望向萧业的眼里也多了一丝钦佩,毕竟差距太大,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想妒忌也妒忌不起来。
“哈哈,萧郎果然不负诗仙之名,陆某服了!”
陆文拱手哈哈一笑。
这个诗仙称号与于炳嘴里的诗仙,含义完全不同,代表了陆文的心悦诚服。
“陆兄过奖了,今日暂且辞过,他日约个时间再行见面,如何?”
萧业微微一笑。
“也好,陆某先走一步!”
陆文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辆马车,徐徐离去。
萧业也与陈子昂向另一个方面走,很快回到了张家。
顿时,数双目光投了过来。
陈子昂倒也罢了,一直作着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装扮,而萧业的童生装束,着实带来了震憾,原本萧业身着粗布长袍时就已经难掩风华了,此时更是玉树临风!
“娘,果然是人靠衣妆,佛靠金装呢,你看萧郎打扮一下,怕是潘安、宋玉重生也不过如此吧?”
张玉美眸泛出异彩,忍不住惊呼。
陈子昂的妻子王氏,也禁不住多看了萧业几眼。
“你这丫头,有这样说话的么?”
张母回头低斥了声,只是看向萧业的目光,明显带有几分丈母娘打量女婿的意味。
“哎~~”
张检失落的叹了口气:“这衣衫我怕是一辈子都穿不上喽。”
萧业正色道:“张兄,今次我来,正是为了此事,我只想问一句,下一次你还考不考?”
“这……”
张检本想说不考,只是见着自家老娘投来的凌厉目光,忙改口道:“考,当然考!”
萧业问道:“张兄读书如何分段?是依据前人分好的去读,还是自己按义理分段?”
“哎呀!”
张检猛一拍大腿,怪叫道:“知我者,萧兄也,每回我读书,正是纠结于此,有时按前人划分的段落去读,有时又突然冒出自己的想法,结果越读越乱,越乱越糊涂,所以我就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嘛。”
“诶?”
正说着,张检惊疑不定道:“萧兄可有妙法教我?”
萧业摆摆手道:“妙法谈不上,不过一些读书的心得罢了,我问你,张兄对魏晋洛阳官话可有了解?”
“不懂!”
张检摇了摇头。
陈子昂也是一脸无奈。
萧业也理解,口音的变化是非常快的,东晋衣冠南渡之时,以魏晋洛阳话做为官话,后随着东晋朝廷与江南士人逐渐融合,官方语言也渐渐变成了当场的吴音,而李唐起自于太原,李渊父子及其一众文臣武将都操一口太原话,致使李唐的官方口音带上了太原腔。
至于陈子昂,出身于蜀中,与魏晋洛阳官话更是不搭。
萧业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对洛阳官话的考证方面,仅仅相隔了几百年的时人,远远不如自己这个来自于一千五百年后的后人。
张玉眼前一亮道:“萧郎,你指的读书妙法可是与魏晋洛阳官话有关?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业傲然笑道:“张兄随便拿本书来,最好是生僻一些的。”
“噢!”
张检撒腿飞奔回屋,不片刻,拿了一本书回来,居然是《归藏易》,连萧业都没读过,够生僻。
《易经》并不单单是周易,还有连山易与归藏易,前者成于夏朝,在汉初失传,后果成于商朝,在六朝失传,流传下来的仅仅是周易。
换句话说,夏商周三代各有易书,只是夏商两代的易书失传了。
第二十七章 暗箭
萧业翻了翻,喜道:“想不到张兄连归藏易都有,着实让我惊讶。”
张检尴尬道:“这本书是表哥带过来的,我能看的懂周易,却看不懂归藏易,其义理与周易似是而非,读着读着就生出了歧义,要不要给萧兄换一本?”
“无妨,你挑一段出来,我读给你听!”
萧业大咧咧摆了摆手。
讲真,研究了一辈子的古文,萧业对归藏易很感兴趣,连山、归藏与周易虽都是由八卦衍生出的六十四卦构成,却是三种不同的占筮之术,各自主宰了夏商周470年、550年与790年的国祚。
后世曾出土过秦简归藏,但是经萧业与一系列专家考证,并非真的归藏,而是秦人以归藏筮法重新编制的筮书,现世流传下来的归藏只有残缺的七篇,前后言不搭,还有很多难以辩识的古字,根本无从注解,而张检拿来的,足有十三篇!
当然,字体不是甲骨文,是大篆,大致推测,这个版本的成书时间介于西周中后期至春秋战国,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那就读这一段吧。”
张检拿过书,翻出一页,指着其中一段话。
萧业也不预作准备,深吸了口气,正要以咏叹诵读法读出,却是突然道:“别笑啊!”
“啊?”
张玉懵然挠了挠脸颊。
萧业这才读了起来。
“寡曰:不仁者夏后启是以登天啻弗良而投之渊寅共工队……”
明明萧业事先提示过不许笑,可一听到那古怪的读腔,张玉仍是扑哧一声,随即紧紧捂住嘴,羞红着脸,如做错事般偷偷看着萧业。
好在萧业并未留意到她,已经沉浸在了读书的乐趣当中,摇头晃脑,四肢按照韵律节奏打起了拍子。
张检、张母与王氏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读书方法,如果不是对萧业有些了解,还以为是跳大神呢。
不过陈子昂却是现出了凝重之色。
萧业的咏叹,初听很别扭,但他有文气在身,不论是见识,还是在文学上的造诣,比之张检等人高了不知几筹,静下心来,体会萧业咏叹的节奏,跟着在心里默诵,发现这种诵法很难掌握,几个字过后,气就断了,再也接不上去,而且魏晋洛阳官话也非他所长。
但是仅仅是跟着诵了几个字,一丝模模糊糊的感悟就萦绕上了心头,不禁暗感骇然,如果完全掌握了这种方法……
同时也满心震惊。
要知道,这种读书的方法搁谁家都是不传之秘,非嫡亲子嗣不会外传,这就是保证一个家族连绵兴盛的根基,可萧业随随便便就传给张检,也不禁自己在一边旁听。
这份心胸气魄,令他自愧不如!
到底这是一个有灵气的世界,根据萧业自己的琢磨,吟咏诵读法除了前世所具有的效用,还可以以特定的韵律震荡空间中的灵气,使人灵慧渐开。
渐渐地,张检也沉浸在了独特的节奏里面,再也没了起初的古怪神色。
‘还是古代好啊!’
萧业暗道,只有这样的时代才适合自己。
前世他住了大平层,有了八位数的存款,复婚后,前妻再也不为他咏叹吵闹了,出门遇到邻居时,也没有谁以看神经病的眼神来看他,反而对着自己的小孩说:你看看人家萧老师功成名就还那么刻苦,你要是能学到萧老师的一半啊,将来肯定有出息。
很明显,都是冲着钱来的,知音难寻啊!
好一会儿,萧业一段诵完,问道:“张兄可曾听明白?”
张检懵哔道:“一点都不明白!”
陈子昂急道:“表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啊,萧郎以秘法授你,你当事之以师,还不跪下行师礼?”
“什么?”
张检不敢置信的望去。
萧业摆摆手道:“伯玉兄言重了,这法子也是我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并不完善,伯玉兄如有兴趣,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陈子昂怔怔看着萧业,许久才道:“萧郎虽胸怀坦荡,有上古君子遗风,我等却不能不识好歹,表弟,你过来与我一起立誓,非得萧郎允许,此法决不外传。”
萧业暗暗点头,陈子昂也是个会做人的,他肯传给张检,是看在情份上,并不代表会愿意咏叹诵读法流传出去,本来他还打算提点一下,陈子昂已经事先想到了。
张检心知事关重大,忙与陈子昂发下毒誓。
张母、张玉与王氏虽然没有立誓,却是保证不和任何人提。
接着,萧业从魏晋洛阳官话开始教起……
……
史府!
史进回到家,先找到蔡先生,把县学发生的事情如实道出。
蔡先生捋着胡须,眉心微拧。
史进不甘道:“先生,想不到那贱种竟有这般手段,本来我以为,挑起学子们与他的矛盾,便无人与他互保了,咱们可以从中动手脚,想不到他吟了首鹤媒,又让人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难道咱们就任由他平平安安的去参考?”
“此子……确有非凡之才!”
蔡先生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不过很快,眼神就恢复了深邃难测,沉吟道:“也不是无计可施,你着人暗中放风,就说……陈子昂、萧业与陆文三人自恃才高,已经约定今科必中秀才,不屑与庸才互保,凡是有意互保者,要先受挑选,得其认可,才有资格与之互保,传播的范围不要太大,于本届童生中就可以了。”
“先生果然妙计!”
史进一听,就明白了,大喜道:“能考中童生的,谁没几分傲骨,谁又肯低三下四的求人,此言乃是使他三人自绝于诸童生,既便被澄清了,因无法证实,一个恃才自傲的恶名跑不了.
哈哈,原只是对付萧业一人,现又有陈子昂与陆文送上门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怎么中秀才,届时江都县就我一人得中,什么三大才子,后起之秀,让世人擦亮眼睛看清楚谁才是真金,谁又是木渣!”
蔡先生嘴角诡异的微微一撇,便正色道:“你莫要得意,五百取一,谁敢言必中,还有两个月不到,能不出门你尽量不要出门了,我亲自为你指导学业!”
“谨遵先生之命!”
史进深深一躬,他对蔡先生有一种如面对父亲般的孺慕之情,只觉得蔡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第二十八章 冥府
一直到太阳接近落山,萧业才婉拒了留膳,告辞离去,并顺手借走了归藏易,他打算带回去抄写一遍。
本时空的大唐,印刷术虽然推广开来,但是考虑到泄密的因素,真正的珍本、孤本轻易不会拿去给人排版刻字,宁可手抄。
次日,萧业去了乡里祭祖,其实一个童生功名根本不算什么,主要是童生背后的象征意义,兆示着朝廷的禁锢已经放开了,萧家人终于有了重新出仕的机会。
以前萧业是没资格进祠堂的,这次,萧松亲自带他进去,向祖宗牌位叩头跪拜,将书凭呈上,给祖宗浏览。
萧家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祖宗们不会向一个小小的童生投来关注的目光,毕竟被贬黜的只是江都房这一支,其余分支仍然过的很好,犯不着消耗冥力于现世显圣。
“岩儿,你家侄子有出息啦!”
当萧业给萧岩的灵牌磕头时,萧松期待的唱诺,可惜,萧岩的灵牌也没有动静,这让他不免有些失望。
“族里为你备了酒菜,吃过再走罢!”
萧松暗暗叹了口气,招呼道。
“是!”
萧业随萧松离开了祠堂。
冥府!
冥府分为十八层,每三层一片天地,第一层到第三层,除了天色的昏暗程度,几乎和阳间没有区别,住的都是积善之家,或者累世公候乃至于历代帝王,一座座城池分布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依阳间划分为不同的国度,兰陵萧氏的本家位于第三层。
而越往下,环境就越恶劣,萧岩死后,依其生前罪业与功果,落在了第八层,荒凉破败,无时不刻都有呼啸的阴风刮过。
倘若没有冥力支撑,魂体会渐渐地被阴风刮散,神魂俱灭,之后被吸收到冥府的第十八层,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折分重组,依其彻底死亡之前的功果业障,投胎为人、兽、畜、虫或草木。
人死之后,并不是直接回归冥间的家族,而是根据生前的功果罪业,分散在各处,要想回到家族,需要穿越一层层的冥府,消耗大量的冥力。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如果阳间的族人肯花费巨大的代价,可以死了之后直接回到族中,显然,以萧岩的地位与萧氏江都房的现状,根本没有可能。
因此在冥府中,冥力最为重要,哪怕是前三层的大人物,失了冥力也会死亡,每一个都为了冥力挣扎求存,而冥力的来源多种多样。
其一,在冥府做苦役可以获得报酬。
其二,做买卖交换冥币。
其三,耕种冥田,收获冥种及各类冥菜,或者饲养冥畜,冥禽,自己食用也可,交换冥币也可。
其四,探险,这是危险性最大的一种,很多阴魂会在探险中死亡,却有可能获得秘笈和宝藏,还有原生态的冥矿冥草,处于底层的阴魂常常会成群结队的去探险。
而且冥府虽然越往下环境越恶劣,但是开发程度低,意味着处处宝藏。
其五,由阳世的亲属拜祭赠予,这也是一种最为轻松的获取冥力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烧纸钱纸人没用,冥府的亲人只能接收真气、文气、官气等一系列与气运修为相关的精气。
其六,挤身于冥府管理阶层,获得俸禄与修炼功法,这对于寻常的阴魂来说,几乎是想都别想。
其七,杀人越货,夺取冥力。
这日,萧岩居住的青砖小院中,突然出现了个小小的乳白色旋涡,一丝文气渡送过来,透过旋涡,能隐约看到,萧业正朝自己的灵牌跪拜,那一小丝文气,来自于童生书凭。
“夫君,您的侄子送孝敬来了,快收下吧。”
身后走出一名女子,薄有几分姿色,三十左右的年纪,欢喜道。
女子生前是大唐高州人氏,娘家姓李,生第三胎时难产而死,被打发到第八层萧岩家附近,一个女鬼,在冥府生存是很困难的,恰好萧岩对她也有些意思,于是两人结为了阴间夫妻。
“呵~~”
萧岩苦笑着,伸手一抹,那旋涡渐渐消散,文气未取分毫。
李氏不解道:“既然是您侄儿孝敬的,夫郎为何不取?虽然这份文气不多,可是冥府的环境太恶劣了,有了文气加身,至少能好过一些。”
“不是为夫不想取,是取不得啊!”
萧岩摇了摇头,也不过多解释。
他是知道萧业身份的,当萧业的叔叔,他都觉得僭越,哪里敢收萧业的上贡?而且萧业身为李唐的太子,在阳间不验查血脉难以发觉,可是阴间不同,萧业上贡的文气中,带有一丝微弱的龙气,自己如果收取,很难瞒过有心人。
据他所知,李家的两个太子,李弘和李贤都死在了武后手里,阳间的皇帝也快晏驾了,武后全面执掌大唐只是早晚间事,而阴阳两界并非完全隔绝,一旦萧业在阴间泄露了身份,很有可能会传到武后那里,以武后的心狠手辣,断不容萧业活在世上。
……
在族里吃过饭,萧业告辞离去。
这顿饭,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难敖的一次,虽然族中没有人提起萧让父子,但是他能感觉到,萧家四兄弟那热情,甚至带些讨好的笑容底下,隐藏着冷漠和仇恨。
要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家族在挑事,欺负杜氏孤女寡母,吃绝户或许在时人看来很寻常,可是萧业来自于现代,肯定是看不顺眼。
没有能力倒也罢了,有了能力,又怎能不挺身而出?
结果被记恨上了。
这样的家族,让他心寒,连最基本的是非都不分,再一回想萧家在齐梁两代,骨肉相残,兄弟倪墙,宫室内斗空前激烈,所有的皇帝,除了梁武帝萧衍,都是短命皇帝。
既便是候景祸乱江东,萧衍诸子依然相互仇杀,致使一支在江陵建立小朝廷,沦为北周的傀儡,其余的分枝在内斗中逐一被陈霸先灭掉,种种不堪过往,创造了华夏历史上最为丑陋的一幕。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萧家基因里的劣根性一带带往下传啊!
如果不是看在老族长萧松传书的恩德,萧业都懒的虚与委蛇。
接下来的半个月,萧业每天都去张府,将咏叹读书法倾囊相授,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与陈子昂的探讨中,萧业修正了一些小的错误,而陈子昂得益更大,只觉自己对经义的理解一日千里,别说考秀才,让他考举人都有信心。
不觉中,已是三月桃花水起,连绵的春雨给县城披上了一层薄纱,如一副水墨画卷,萧业也终于写完了西厢记,带着手稿来到张府,让他意外的是,陆文也在。
第二十九章 借东风
“萧郎,你总算来了!”
陆文站起来拱手,面孔带着些歉意。
“哦?出了什么事?”
萧业不解的目光望向陈子昂。
“哼!”
张检哼了声:“也不知哪个狗娘养的,放出谣言,说你们三人自恃才高,不屑与庸才互保,凡有与之互保者,要先受挑选,得到认可,才有互保的资格,这不是虾扯蛋么?”
陆文苦涩道:“正因于此,本届童生无人愿意与我们互保,哪怕我找上门去,别人一句高攀不起,任我如何解释仍是吃了闭门羹,要我看,肯定是史进使的坏!”
“这狗娘养的,怎心思如此恶毒?萧兄与表哥哪里招惹他了?”
张检不愤道。
“诶~~”
萧业摆摆手道:“史进家大业大,后面又有人,我们现在不能和他正面冲突,眼下还是尽快把问题解决为好,既然本届童生无人与我们互保,往届童生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陆文道:“历来往届生敌视应届生,能不找还是尽量不找。”
“不错!”
张检点头道:“往届生屡试不中,年龄又大,偏偏读书耗时间,养不了家,只能在家里吃闲饭,受白眼,久而久之,心态难免扭曲,再看到如萧兄、陆兄这样无忧无虑,可以安心读书的少年郎去赶考,哪里能不妒忌?”
“这……”
陈子昂与萧业相视一眼,认可了张检的说法,迟疑道:“陆兄在扬州有没有熟悉的应试童生?”
陆文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两位不必担心,我陆家好歹在江南立族数百年,理应不成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们什么时候去扬州?”
陈子昂道:“府试四月初五,院试四月十五,今日是三月初三,还是早些过去为好,就定在十日后,如何?”
“行!”
陆文站了起来道:“我今日来,正是为了说一下此事,十日后我们再见,告辞!”
拱了拱手之后,大步离去。
三人把陆文送出府门,才折返回来,萧业却是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萧郎,可是有为难事?”
陈子昂问道。
“有件事想拜托张兄!”
萧业从怀里取出西厢记手稿,递过去道:“我想请张兄帮我出版此书。”
“哦?”
张检接过书,讶道:“萧兄才情过人,也写小说?”
萧业无奈道:“才情再高,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啊,你们先看看有没有出版的价值!”
“嘿嘿,这倒也是!”
张检嘿嘿一笑,与陈子昂细细看去。
找张检帮着发行西厢记,萧业也是没办法,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版权!
风清书坊太过于偏僻,门面也小,走不了多少量,怕是百八十本之后,就会有盗版和各式各样的同人出现,有良心的,会保留原著的姓名,更多的连作者都给改了。
比如西游记,明代西游记有几百个版本,吴承恩版只是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而且也不是原创,是综合多个版本整理出来的。
再如红楼梦,清朝红楼梦同人泛滥,多以刘备文为主,书店里各种刘备红楼梦有数十版本之多,茗烟、贾珍、薛蟠、贾政、贾蓉、贾涟,凡是书中有名有姓的男性,几乎都过了把主角的瘾,十二钗一轮再轮,甚至有的剧毒版本,连贾母和王夫人都惨遭沦陷。
没有版权保护,就注定了作品只能在盗版出现之前,以大水漫灌的方式铺货,抢时间差,捞一笔是一笔,风清书坊的体量不足以大面积铺货,只能找财大气粗的张家合作。
“想不到萧兄写起小说来,竟也让人欲罢不能!”
读着读着,张检不由赞叹:“此书如出版,铁定大卖!”
“二哥,什么书啊?”
张玉闻声赶来。
张检怪笑道:“是写崔莺莺和张生的,最适合你们女儿家看。”
“哦?那我得看看!”
张玉从张检手里接过手稿,
张检道:“萧兄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以萧兄的字和文笔,此书热卖不难,不知萧兄打算印多少册?”
萧业不置可否道:“我对此不甚知之,张兄认为印多少合适?”
张检沉吟道:“印少了没意义,只是帮别人赚银子罢了,以萧兄之才,自然是能印多少是多少,以最快的速度把书卖出去,凭我张家的能力,两个月内,可以印满五万册。
只是其中有个问题,萧兄的名气暂时只限于江都,向扬州乃至于建康铺货怕是有些困难,不知萧兄中秀才有几分把握?中举人又有几分把握?”
萧业道:“世人都以为中举人比中秀才难,其实不然,以我之见,小三关的难度大于大三关,从举人到贡士,再到进士,皆有套路可寻,只要基本功扎实,把握住朝廷的施政方略,八股文章又炉火纯青,可一气通关。
很多学子止步于举人,中不得进士,并不是文章火候不够老辣,而是主旨不合上意,反是小三关,既有对基本功的考较,又有对义理的推敲,数百人才取一人,这才是真正的门槛。
你问我有几分把握,中秀才六成把握是有的,秀才之后的举人唾手可得!”
这倒不是萧业胡言乱语,而是他总结了明清科举,并参考范题之后得出的结论。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考985、211院校,对于大部分的考生都是可望不可及,可一旦考上了,在校内考研的难度,会远远低于高考的难度。
科举也是类似的道理,竖起一道高高的门槛,把大量不合适的学子涮掉,留下小部分精英优中选优,可以有效的降低筛选的成本。
张玉看的入迷,头也不抬的说道:“萧郎,二哥的意思是,借着举人的东风再给你发书,凭借新科举人的名头,在扬州和建康同时发售,或有可能一抢而空呢。”
张检嘿嘿笑道:“秦淮河的粉头最喜欢结交士子,又不缺钱,萧兄如若中了举人,把名声打出来了,怕是粉头们每人都得买一本,”
“难怪二哥你考不中!”
张玉哼了声。
萧业却是道:“张兄话粗理不糙,历来诗词歌赋,皆是由青楼开始传唱,才渐渐广为人知,那就依张兄,举人试后发售此书,至于书的收益,我们还是按规矩来,我只取版税,如何?”
版税是约定成俗的,大概在两成左右,以每本书定价五钱银子,五万册就是两万五千两,取两成版税约在五千两上下,立刻就能让杜氏与巧娘过上宽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