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都市不良人
横滨市,18年11月底。
市中心最著名的五星级酒店,26楼,安静的楼道里,一个年轻的侍者左手托盘平举,托着装满冰块、3l容积的冰桶,脚步不疾不徐的前进着,他礼貌且十分职业的向周围来往的每一位客人问好,谦卑的躬身行礼,微微低着头,径直走向他此行目标——2666房间。
那是间总统套房,门口站着两个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保镖。其中一个抬手拦住了他,开始例行搜身,他表现出高度配合;另一个警惕的打量了他几眼,从冰桶里捻起一个冰块,看了看,闻了闻,又拿出一把小刀,刮下一层冰霜,放在口中舔了舔,等了几秒感觉不出问题,同时那名搜身的男子也确认安全,两人方才点头放行。
按下门铃,推开房门,里面震天的重金属音乐声几乎令人窒息,侍者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左边的保镖。那保镖见状十分不悦,立刻偏过头,咬着牙恶狠狠的做了个快进去的威胁表情。侍者很无奈,只得点头,口中轻轻应了一声“哈依”,方才迈步进了房间。
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圈男男女女,侍者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看,神情恭敬谦卑,但他知道这里地位最高的,就是正中间坐着的那名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子,他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小步走上前,跪坐下去,双手放下冰桶,轻轻往前一推,轻声道:“ゆっくり使ってください(请慢用)”,行礼,起身,躬身小步退到门口,拉开房门,退出房间,向两位保镖行礼,转身走向楼层拐角,离开二人的视线。
到此时,侍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依然用不疾不徐的脚步,径直走到防火通道,打开门,进去,关上门,确认没有监控,便快速摘下绿帽子,脱掉一身难看的服务生服饰,露出里面一身质地贴身的轻休闲装。双手轻轻在脖颈下撕扯几下,竟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脸皮似的东西,露出一张干净、普通、人畜无害、却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脸庞!揉了揉,装进口袋,那些衣服帽子则卷成一个小团,装进兜里掏出的一个休闲航空手袋,此时,他已完全是一副旅行者的模样。快步下楼,两层,推开防火门走进楼道,步伐轻快。直走,左拐,用磁卡刷开2415房门,推门,进门,关门。
我叫孙启蓝,当然,也可以叫我铃木启蓝,华裔日籍。中文名字是父亲起的,他说我是木命,但五行缺木,所以起了这个名字,补了满满的木。五岁那年,父亲带着我从胶东半岛老家偷渡来到东瀛,投靠一个据说是多年前的铁杆兄弟——铃木信二叔叔。
原因有些狗血——在老家,我们得罪了根本得罪不起的人,这也直接导致我们母子分离,直到今天。父亲到得日本时已经身受重伤,挺了三个月,殁了。时年五岁许、尚不足六岁的我吓得完全不会哭,只知道呆呆的坐着。直到铃木叔叔问我,想不想给父亲报仇?我不明白报仇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父亲临终前让我一切都听铃木叔叔安排,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的一生就此改变了。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之前所在的幼稚园,和铃木叔叔一起移居到横滨市郊的一个叫做“森源”的别墅式公寓。
那公寓屋子很大。大到足以装下我的整个童年。在这里,铃木叔叔教我学习语言,学习日语,也学习汉语、英语,他还教我文化、美术、历史,我也学习易容、化学、格斗、枪械,以及如何让人成为历史......
铃木叔叔告诉我,在这里学习,是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清洁工,专门清扫不必要存在的人——就像我父亲当年做的工作一样。
他说我现在不懂这件事的对错,以后也不必懂。对于目标和命令,只要执行、完成、汇报三个步骤。
很快,我就展现出据铃木叔叔说相当惊人的天赋——他说我做的很艺术。我不懂什么是艺术,我只是比较反感教学视频里那种面对面的鲜血淋漓,也不喜欢超远距离枪击的做法,我觉得那很粗野。我更喜欢用比较优雅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本来跟目标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搞得那么残忍不堪。
直到我19岁那年,铃木叔叔说我可以毕业了,作为生日礼物,他还递给我一份贴着我照片、横滨商科大学国际商务专业的本科毕业证。鬼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反正我靠着这小册子在一家本市的国际贸易公司找到了工作,负责外勤,终日辗转于东亚各国,几年下来居然做的很不错,前年时已经成了课长。同时,我也没落下本专业,不负铃木叔叔所望,最终成为了一名最一流的清洁工。
到今年我已经行将而立,这十多年,我为铃木叔叔清理了43个目标。我向来不问对错,就像我从来不留痕迹一样。铃木叔叔告诉我,谁不必存在,我就让他从户籍上消失。然后铃木叔叔给我一大笔钱,足够我潇洒很久的钱。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但也谈不上厌倦,因为我一直没有忘记为父亲报仇!还有……找到母亲……
铃木叔叔说过,等我三十岁时会和我谈这个问题。所以我在等,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早已决定了,等我为父报仇之后,就退出这一行,远离这些是非和血腥。
今天要清理的目标名叫前田健太郎,是本地的一个头面人物。一周前我接到任务,他得消失,我便开始准备。我查根底、跟踪、窃听……用了很多手段,发现了他的很多习惯可以被利用,唯独没有去查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前田今年43岁,狠辣,谨慎,异常的谨慎。他的住处一天一变,身边跟着的人却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心腹。他入口的每样东西都有人专门检验,甚至有人专门试吃。看得出,他很惜命。
但我知道,他有一个嗜好,那就是——爱喝冷饮。无论春夏秋冬,他的饮品里永远要加冰。
四天前,我在监听他的保镖电话时得知,今天,他要在这家五星级酒店给情妇庆生。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2666房间......我昨天就来到这里,用旅行的名头定下一间房,就在他所在房间的下两层,24层。昨夜,我潜入2666,只做了一件事——把室内制冰机的电线剪断了四分之三。这样,制冰机还可以用,但却支撑不了太久,一会儿就会燃断仅存的线路。对无冰不欢的前田健太郎而言,在这冬日里唯一得到冰块的办法就是——求助酒店。
所以,就有了刚才的那些事。
冰块里是加了佐料的——学好化学很有用,不是么?骗过保镖也不算很难。所以,前田先生此时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也许还有别人一起。嗨,谁知道呢?对我来说这无所谓对错,一切都是宿命而已。
2.谁是谁的谁
时间真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看看到了年底。上一次清扫的结果已经在第二天的新闻上得到确认,两个人,陪葬的还有一个公主,都是敬酒惹的祸吧。也好,路上至少不寂寞。这天下午,铃木叔叔突然给我电话,说晚上到老地方见一面。我知道,这是有事要说,正好又是周末,喝两杯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我愉快的接受了邀请。
老地方,位于横滨市青叶区,这里居酒屋林立,我们的选择是一家老店,叫做钢铁樱花的酒吧。这里之前算是人气夜店,夜夜喧嚣,近年来方方面面查得紧,他们做生意也老实本分了许多,自然也就安静了,很适合谈事情,所以近几年,我和铃木叔叔一般都选择在这里碰面。这酒吧还有一个优势——毗邻停车场。车子放在这里很安全,宿醉后回来,车子也会得到比较良好的看护,增加了不少人气。
“丁丁丁丁”,自从换了经营风格,酒吧大门上方的风铃也换了清新的风格,不再是星际科幻电影中舱门开启的漏气声——我一直觉得那声音像是热气球被捅了个窟窿的声音,每次想起都觉得搞笑,现在的声音很清新。
美奈子——嗯,就是酒吧老板的女儿,刚上大学,下课后会来父亲的店里打工,也算是老熟人了,见到我来,鞠了一躬,口中问道:“孙先生,您还是要一杯半冰的金汤力吗?”口气像极了她父亲,冈本先生。我笑着点了点头,塞给她小费,美奈子立刻换了个人似的,开心的拽着我的手跳了两下,然后指指里面笑着说:“铃木叔叔在他的位置,你直接去好了!”说完,一溜烟跑去给我准备酒水。这孩子,总往我的同辈靠,我总觉得她叫我孙叔叔才对。至于铃木叔叔,她完全可以叫铃木爷爷。这孩子,啧啧。
路过吧台,跟冈本先生挥手致意,我便看到了铃木叔叔的背影。他总喜欢坐在东边靠窗的第二张桌子、背对吧台的位置,这个桌位我诟病了很久,我问叔叔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东窗事发,他笑着说,只有不谨慎的人才害怕这个。争了几次,我见他不愿改变,也就不再刻意执着。时间久了,我慢慢就像今天这样,习惯性的过去,拉开凳子,坐在他对面、面对吧台的位置。
“你来了。”铃木叔叔没有看我,依旧扭头看着窗外,看的很认真,手里依旧捧着一成不变的琴费士。我照例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没什么好看的,就照例收回目光,回答一句:“我来了。”
铃木叔叔沉默了,我也不说话。最近他的白发又多了啊,几乎已经有......30%左右的头发花白了吧。我忍不住先开口问了一句:“铃木叔叔,您今年去体检了吗?”
他转过头,看着我,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说道:“之前,我是说很久以前,哲恒君也坐在你这个位置跟我说话。”
我心中不由的咯噔一跳,铃木叔叔口中的哲恒君,是指我的父亲,孙哲恒。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难道是准备告诉我什么?
我按捺住心中的激越,压抑着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调问道:“哦!你们会谈什么?”
他又没有回答我,却反问了我一句:“启蓝,你......有什么打算?”
我故作不解的问道:“您是指哪方面?”
他不答,只是看着我。
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过了三分钟吧,大概,美奈子端着盘子过来,送来了我的金汤力。接过酒水,我朝她眨了眨眼睛,她也学我的样子眨了眨眼睛,一溜烟走了。
我知道叔叔在等我的回答,抿了一口酒,今天的金汤力似乎比往日要浓烈啊,喝了一口,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稳了稳,我开口道:“古语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还是那个初衷。”
铃木叔叔看了我一眼,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才微微低着头说:“当年的哲恒君也是这么回答我的。可惜,唉!”他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抬头看着我,神情很有些疲惫的说:“启蓝,中国有句古语,叫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因果,从哲恒君的父亲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你们还要一代代果报下去么?这些年,我为了保全你......毕竟,当年的那个协议......”。
他总是欲言又止,忽然一下子喝掉半杯琴费士,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憋着气用沙哑的嗓音说:“哲恒君的遗愿,也是叫你自己选择,并没有强烈要求给他报仇的。”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泛起难以抑制的怒火,如果对面不是养育我那么多年的铃木叔叔,我想我已经翻脸了。我连喝了三口酒才稳住情绪,低声道:“您是希望我准备了二十多年后,突然放弃吗?至少,至少应该有一个理由!”
铃木叔叔抿了一口酒,干脆的说:“没有理由。”眼神很果决。
我有些着急了,重重的把杯子按在桌上。吧台里的冈本先生看了这边两眼,便扭头去做自己的事。我呼出一口气,盯着铃木叔叔道:“那不可能!”
铃木叔叔眼睛有些失神,似乎很恍惚,过了一分钟,他忽然看着我说:“好吧,再议。”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不算太厚的信封袋,递给我说:“一周。”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就要走。
我破例没有起身相送。
铃木走出两步,忽然停住脚步,微微回头道:“我也有孩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片刻后,我看到了他的二手丰田。居然会开车?他酒后从来不开车的。
夜风真冷。我呆坐在那儿直到酒吧打烊,前后又要了三杯酒,包括一杯从未喝过的琴费士。酒不一样,喝的人不一样,味道自然不一样。不知道铃木叔叔喝着是什么味道,我喝着只觉得冰彻骨髓!
突然我觉得心里好凄凉。这世上,所谓情谊,所谓感情,又有多少是一成不变的?谁是谁的谁的谁?我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格外晚,并不常喝酒的我十分不喜欢这种宿醉的感觉。胡乱冲了一把脸,从冰箱里翻腾出一些速溶食品果腹,才回到床前,打开昨天铃木叔叔递给我的那个信封袋。
陈思敏,53岁,龙游商人,最近在东京一带活动,赚钱十分谨慎,眼光却也十分刁钻。我仔细看了他的资料,是个找不到什么弱点的人,看来还是得亲眼观察一番,毕竟只有一周时间。
现代交通就是方便,等我到他所在酒店登记住下,也方才午饭时间。一如既往,我住在他脚下,我总觉得这样我抬头就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我,心里很踏实。转了一圈,也在酒店餐厅看到了这个目标本人,很普通的商人模样,周遭防卫力量不算强。看来是个简单的任务,时间短自有时间短的道理。
说实话,我的头还有些晕,宿醉真是麻烦。先回去睡一觉吧,晚上再说。给前台打了电话,要了一份素食,呼叫时送,我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醒来时已是傍晚,按下呼叫服务的按钮,我点的餐很快送到了。
味道很不错,我吃的很舒心,同时还伴了一杯苏打水。
起身活动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是......中毒了?什么情况?难道是那餐饮有问题?我冲进洗手间,剧烈的呕吐,想把所有食物都吐出来,可是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我想抓住洗漱台,却一把抓了个空!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恍惚之际,我似乎听见屋门开了,似乎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拿着枪!
“噗噗噗!”连续的闷响!这是.45口径消音射击的声音啊!
随即,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3.梦醒身何处
父亲抱着我,亡命狂奔,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枪声,还有人们压抑的呼喝。天上的雨水像断线的珠子,打在脸上很是生疼。突然,父亲一个踉跄,我分明感到他的身体向前一栽!他中弹了!我想呼喊,让他寻找隐蔽,却怎么都喊不出来!父亲吐出一口血沫,有些站不稳,只听他闷哼一声,仿佛在催发体内残存的力量!然后抱着我,向前疾跑起来!这情景,为什么我这么熟悉?
大约跑了五百米,前面是一片建筑工地,他一头钻了进去,找寻一番,找到了尚未修好的车库入口,随即掏出打火机,探手进去照了照,确认安全,灭了火,抱着我跳了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他让我坐在一袋建筑水泥上,我赫然发现,自己还是四五岁时的样子!
这里……这里不就是我们逃命时待过的地方!这里……不就是为了保护我,父亲失去左眼的那个黑屋子吗?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是他们!是他们追上来了!正在处理伤口的父亲突然站起来,用嘴和右手配合,把左肩处的伤口死死扎紧!拿起枪,就准备出去拼命!我知道,外面是仇家的主力,不能出去!我挥着双手,想尽力高喊!你的眼睛!不要出去!不要!不!!!
“咚”的一声突然响起,我的右手感到一阵剧痛!猛的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块焦黄的东西,大概……大概在我头顶一臂的位置。右边是墙,墙面斑驳,像是土砖。微微偏过头,左边是一块朦胧的光明,是磨砂窗户吧……而且,我身下的床似乎在晃动,是车?还是船?我……我到底在哪里?
正在出神,忽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对这个声音我很陌生,但隐隐约约又觉得十分熟悉,这种恍惚的感觉加重了我的头痛,他说的是这样一句话:“你终于醒了。”他讲的是汉语!
我被擒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看来那个陈思敏没有杀我灭口,而是把我带了出来。为什么?难道与铃木......铃木叔叔的苦衷有关?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是要去哪里?
见我不答话,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挪动了一下,不知用什么东西——估计是手指的关节,在我脑袋上凿了一下,口中骂道:“醒了还装死!”
我心道:“来了!”但我深知,身陷敌手,说得越少,活得越长,此时决不能多嘴。想到这里,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果然,对方见我消极对抗,顿时来了脾气,他来到我身侧,狠狠在我胸口砸了两拳,还叫道:“我叫你装死!我叫你装死!”
虽然并不太疼,但我的身体还是自然的做出了反应——我抬手去格挡他的攻击!这一抬手,居然架住了他攻击我的拳头。我不由得一愣,随即睁开了眼睛。
我的手,我的手居然没被捆着?这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我才定睛去看身边的人,是个小伙子......嗯,应该是女扮男装,瘦削,13、4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皂青的长衫,戴着一顶瓜皮帽,此时正嘟着嘴,很气愤的看着我,见我睁眼,她故意粗声粗气的说:“你怎么不真死了!还睁眼干嘛?”
这是什么套路?她是谁?我的脑海里上下翻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挤进我的意识,又仿佛是我的意识要排挤什么东西出去,脑袋撕裂的生疼!痛苦的闭上眼睛,我狠狠的双手抱头,不由的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呼!
那个小姑娘见我痛苦,随即声音软化下来,恢复女声说道:“你又头痛了吗?郎中说了,等你醒来立即服了汤药,我去给你热热!”说罢就要转身。
我猛然睁开眼睛疾呼道:“等等!”同时猛然起身,不料却“咚”的一声,一头撞在头顶的顶棚上,不疼,应该是油布一类的东西,我应该在一个类似马车的运输工具上。这又是什么套路?cosplay?
那姑娘见我愣神,回头噘嘴看着我道:“你又干嘛?起来就要拆了马车吗?”
我定了定神,脑海中忽然想起,这个姑娘叫燕珠,是燕雷的女儿,我表妹。至于燕雷是谁?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我清清嗓子,打了套近乎的想法,客气的问道:“珠儿,我......我们在哪里?这是去哪里?”
那姑娘,嗯,燕珠似乎十分羞赧,跺脚道:“谁准你你这么叫我!?爹说了,出门在外,我要做男儿打扮!你要叫我表弟!你真的被寒热症闹傻了么?”
我一头汗!这角色扮演太真了!他们到底想干嘛?拉我入伙?套口风?想干嘛啊你们!
燕珠见我不答,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忽然又软了下来道:“自然是离了老家,去广宁解粮呢!你真傻了?”
就在我大脑即将当机的一瞬,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后帘被“呼啦”一声拉开了,一个中年人探进脑袋来,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但容颜苍老,见我坐着,面上露出喜色,出声道:“三儿,你醒了!真是妙极!”
我脑海里又现出一个名字:燕雷,燕珠的父亲。他登上车来,坐到我旁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看你精神尚且健旺,竟比染疾前看似要好!额......郎中还说你八成挺不过来,我就不信,死里活里拉着你出来了!你竟真的挺了过来!好小子!”
听到这里,我的脑海里“轰”的一声,仿佛决堤的潮水,一下子喷涌出来!我......不,是我这具身体,名字应该叫做孙三,16岁半,是蓬莱县渔夫孙正的孩子。母亲孙李氏早丧,父亲孙正一路把孙三和两个姐姐养大。三年前倭寇侵边,父亲孙正及大姐一同殁了,二姐嫁的远,这孙三便随着姨夫燕雷生活。半月前,北狄复来侵略,戚都督帅军以抗,但为存续给养,着内地毗邻各郡县征发粮草,我们这次,就是作为民夫押解粮草,而这孙三,却是在路上犯了寒热症,一病不起......
我!我tm这居然!居然是穿越了?
彻底当机!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到有人在推我,偏头一看,却是燕雷抓着我的胳膊在用力摇晃,见我回过神来,才舒了口气道:“你方康复,身子仍虚,且卧着,莫起来!”说着就要扶着我躺下。
我失口叫了声:“姨夫!”见我叫唤,姨夫燕雷回头望着我,柔声问道:“还有何事?”
一时语塞,略一思索,我才回答:“近来......近来我思维混乱,很多人和事都记不得了......”
姨夫失笑出声:“你能留条命已是万幸!其他的,且随他!”说完,掀开帘子,下车去了。
我重重的躺回床上,心中说不出是纷杂还是惊喜,只觉得一团乱麻,越捋越繁。不过,作为一名清洁工的本能,让我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身体的状况——结果只能说,喜忧参半。
喜的是,没有什么外伤,内伤也很轻微,没有找到弹孔!这是最值得庆幸的。
忧的是,这局身体,孱弱的令人发指!放在以前,我用一只手,不,我捆住双手双脚都能灭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看起来似乎是穿越到了古代,戚帅,倭寇,北狄,这丫是明朝!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一具强键的体魄,又没什么背景,似乎还不如死了!
一时间,脑海中七上八下,直到燕珠掀开帘子进来,端着一碗汤药递给我道:“快喝了!趁热!”
我接过闻了闻,都是些寻常草药,该不是陷阱,就接过一口气喝了。燕珠惊的张大嘴巴,指着我道:“你居然喝了?这么痛快?”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下毒了?只听燕珠又接着道:“哪次喝药不是推脱夹缠,半天方才肯喝的?今天这是为何?真的病坏了头脑?”
我不禁捂脸长叹——孙三这废柴!害我受辱!可恨啊!
燕珠见我不答,抢了药碗就要离开,我叫住她,她疑惑地望着我,我笑道:“记得,从今天起,我不叫孙三,我叫孙启蓝!”
燕珠“哼”了一声,非常不屑的说:“你就是叫王母娘娘,你也就是个伙夫!”说罢,下车洗碗去了。
5.其说需自圆
悠悠醒转,已是第二天晌午,这真是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自从在东京破了身,最近总是不明所以的昏迷不醒,这样不好,我不喜欢。
照顾我的是燕珠,她双眼通红,看意思是哭过,又熬了夜。我刚要开口,她倒是先惊喜的叫了一声“爹爹,不悔哥,三哥醒了!”
随即车外传来叶不悔的声音:“三儿,你且休息,待头不晕了再到祖父这边说话。”听意思,他在替我们驾车,因为姨夫燕雷肩膀受了伤,此刻正在我对过的铺上休息,也只能是他代为驾车了。
听到我们说话,姨夫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表情竟然十分欣慰,全然不在乎肩头的伤一般,对我笑道:“三儿,你可好些了?”
听姨夫问起,我自顾自的检查了一下,还好,头有点儿晕,却不严重,于是一骨碌坐了起来,答道:“我没事!姨夫,你的肩膀……”
姨夫哈哈笑了两声,忽然又“丝”的倒吸一口凉气,估计是笑的时候扯到了伤口。他咳嗽了两声,转身似乎也想坐起来,燕珠过去扶了他一把,他方才起身,坐在榻沿上,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盯着我看。我被他看的有些尴尬。开口问道:“怎么了?姨夫。”他却笑道:“三儿终于长大了!”说完竟眼眶发红,又道:“可惜你父亲未曾看到!”
虽然我明知,他说的父亲和我真正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人,却依然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我也不禁眼眶发红,嗓子里哽咽的难受,便也默不作声。
姨夫见我难过,首先岔开话题道:“昨日你用的匕首给我看看。”
闻言,我忽然想起离霜!我竟然忘了!这宝刀可不敢丢了!脸色剧变,急忙低头,双手到处摸索,却没找到!顿时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燕珠表妹见我着急,“噗嗤”笑了一声,揶揄道:“看你那吝啬鬼的样子!你那把破刀可不就在你枕下压着?”
闻言,我忙伸手到枕头下面摸索,果然有一把刀,抽出来一看,犀皮刀鞘,乌木刀柄,可不正是离霜!心头顿时大喜,脸上不觉得挂上喜色。
姨夫顿时也失笑出声:“三儿何时起如此迷恋兵刃?之前不是唯恐避之不及么?”
我窘迫之下,想起姨夫要看这刀,便调转刀身,双手将刀柄递给姨夫。
姨夫脸上喜色愈盛,心道这个顽劣孩儿突然竟如此懂事了。接过离霜,也不顾右肩疼痛,右手持鞘,左手反手将匕首拔出,看了一眼,脸色却变了一变。打量一番,将匕首插回鞘内,递回给我,面色凝重的说:“三儿,这离霜乃是叶公家传的宝物,出自琉球巧匠孟无铭之手,只怕千金难求。太过贵重,你怎么就受了?我看,还是还于叶公,这……这实在太过贵重了!”
我心中暗自点头,富贵不能淫,这位便宜姨夫倒也是条汉子!心中不免愈发敬重,点头正待要说话,突然有人揭开后帘进了车内,哈哈笑道:“都赠与三儿了,我岂能要回来?”
我扭头看去,却是叶公和叶叔父两人。我连忙起身让座,叶公坐在我身边,叶叔父则坐在姨夫一侧,二人只是看着我笑。
表妹见两位长辈进来,不好意思待在车里,学男孩做了个圈圈揖,便出去找她不悔哥聊天了。
开口的是叶叔父:“三儿,昨日你甚是勇敢,若不是你挺身而出,不悔孩儿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叶公也笑道:“我只道小三儿拿了刀壮胆,却不料真的救了不悔性命!幸甚!幸甚!区区一把刀,就送给小三儿!不许推辞!”
姨夫忙道:“千金之物,如何使得?”
叶叔父却说:“便是万金,赠与三儿也使得!身外之物罢了。我只是甚为奇怪,昨日三儿奇袭强敌,虽气力不济,用刀手法却十分老辣!若我不是自幼瞧着他长大,只看刀法,至少也有二十年火候!甚是奇异!甚是奇异!”看着我,叶叔父眼睛里透出难以理解的光芒,继续道:“难道,世上真有武学奇才一说?”
我心道奇才你妹啊!之前二十多年,要不是铃木……铃木叔叔逼着我学,我是真的不想碰这冷兵器。但他说,一个清洁工,若没有过硬看家本事,留下短板,必然活不久,我才咬牙学了冷兵器,二十年下来,却也精通三样近战冷兵器——匕首、短剑、弧刀,其中尤其以弧刀特长。叶叔父眼光倒是老辣,一眼看出我的底子!只是……我该如何解释突然会武的事情呢?
想了半天,心中定下个提纲,才慢慢开口道:“叶公、叔父,姨夫,孩儿有一事尚未禀报!”
叶公奇道:“但说无妨!”
我清清嗓子,按照自己琢磨的提纲胡诌道:“前几日病重之时,夜梦一道人对孩儿讲,他是五台山璇玑观历山道人,因前世有因果,特授我刀法,以备他日之用。我只道是个梦,却不料醒来后真个会了这兵刃!每每想来总是称奇!”
叶叔父闻言大喜道:“孩儿竟有此缘分!幸甚!你且将刀法演给我看!”
我知道他是真心替我高兴,便选了当初所学的一套基本刺杀匕法演绎给他看。这套匕法我浸淫了二十多年,当真是熟极而流。一套练完,估计也就三五分钟,姨夫看了只是感到欣慰,叶公和叶叔父却抚掌大叫:“妙!妙啊!”
不等我开口,叶叔父哈哈笑道:“这套匕法绵密之极!虽然失之狠辣,有损天和,却干练精到,颇为实用!”
叶公练武半生,也捻须道:“小三儿有此奇招,实为奇缘!只是……这套匕法做江湖拼斗足以,更长于刺杀,若于两军对垒之时,却显得小了。”
叶叔父却说:“三儿身子向来虚弱,大开大合的招式唐突练之未必有益,倒是先习练这精妙刀法,拓开筋骨,再做下步打算不迟!”
众人尽皆点头。叶叔父继续道:“只是方才所说,三儿身体孱弱,我当以家传体术相赠,以助健体强骨!”
我心中十分感动,这家人的真诚令我心暖非常,我也想回馈他们,便说道:“那道人还授予孩儿一套强体之术。”说完,我就把自幼学习的锻炼模式,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说了一遍,希望对他们有所裨益。听完后,叶公与叶叔父哈哈大笑。叶公笑道:“小三儿啊!”
我囧!我不是小三儿!却也只能哭丧着脸应了声“哎!”
叶公捻须继续说道:“这套体术,实乃上等外功!练到高深境地,想必能骨劲肌强!但若与真正高手对敌,只怕后劲不足!儿啊!”说到这,他看着叶叔父说:“依我看,小三儿既有此机缘,且让他习练此体术,你再将我叶家家传柔息功渐渐传于他,助这孩儿更进一层,如何?”
叶叔父笑道:“早有此意!只是这孩子之前……”说完苦笑摇头。一车人都哈哈大笑,引得不悔与表妹在车外连连发问,何事大笑。我囧……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正好趁机解决,就开口道:“那道人还说,孩儿命里五行缺木,命孩儿改名启蓝,方可保前途无虞!”
叶公口中喃喃念着“启蓝”,掐指算了算,大喜道:“妙极!妙极!就叫启蓝!小三儿啊,你真是遇了高人!以后莫再道士长短的,当尊之为师父!另外,他日你当备厚礼,亲赴五台山,面师谢恩!便让不悔陪小三儿一起去吧!”
不等叔父答应,我连忙拒绝道:“万万不可!”
叶公奇道:“这却是为何?”
我把看过的武侠小说套路搬了出来:“我师父说,他与我这些,乃是还前世缘分,切不可去寻他,再乱了因果!”
叶公捻须沉吟道:“既如此,也有理。只是这道家先生看重缘分因果,倒似是佛门释家的言语。”
我连忙道:“想必也自有其因果吧!”心里却说,这些无良的小说写手,写的东西真不专业!骗稿费!真低劣!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圆了。
一车人不明所以,倒是姨夫说道:“自古佛道是一家,诚如三儿所说,想必也是因果。以后,我们便叫你启蓝罢了。”
叶家父子都点头称善。
大喜!大喜啊!我简直要内牛满面,终于不用再当小三儿了!
4.伙夫的逆袭
绵延的车队,自我所在骡车往前看有里许,往后看,一时还看不到头。车子多以骡子或牛拉着,马拉车极少,即使有,也是十分羸弱的驽马。想必在这个年代,优质的马匹作为战略资源,一定紧紧的被军队掌握在手里,民间拥有极少。毕竟其功用完全可以用其他牲口替代,优先提升军队的核心竞争力肯定是执政者的重中之重。
与我们并驾的是“同乡”叶公一家。叶公一家九口,与“我”家世代交好,这次来解粮的,是他与长子、长孙,他的老伴儿带着长媳、新生的曾孙与次子一家仍留在蓬莱。
用叶公自己的话说,他今年将将岁至甲子,长子叶城年方不惑,长孙叶不悔将及弱冠。这次家中三个男丁一齐出来,一则响应戚都督号召,争当民夫为国尽忠;二则儿孙多习家传武艺,若能博青眼于行伍,也可图个封妻荫子;三则此去何止千里,男丁聚集,也好有个照应。
我坐在他下首默默点头,从蓬莱到锦州,四百大几十公里,放在古代可不就是千里之遥?
据叶公说,今年是明朝万历八年,也就是公元1580年,明神宗在位、张居正首辅、戚继光戍边的年代。如今正值九月,各地粮熟,按例缴纳军用,也正是集合队伍、操练秋狩的好时光。
我抬眼看看坐在一边的叶公长子叶城,这个被“我”称为叶叔父的中年汉子,相貌古拙,骨骼粗大,明是庄稼汉,却似军中郎,当年和“我”父亲孙正是八拜金兰之交,渔樵耕读,感情颇深。
自从三年前“我”父孙正亡故,这叶叔曾向姨夫燕雷提出,愿替亡兄孙正抚养“我”长大,并授“我”一身家传武艺,也可一改“我”往日之颓风,强身健体。姨夫燕雷素知他与亡父交好,也有心让“我”学些本事,可谁知“我”向来懒散,高不成低不就,拈轻怕重,不愿受那皮肉之苦、锻炼之累,便百般推脱。
叶叔见“我”确不是可造之材,也无心上进,便也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对“我”百般照顾。而“我”也只能终日与燕珠等女流混迹,最终一事无成,身无所长,这次出来也只得忝居伙夫......
我心中十分汗颜,这个“我”真是tm太......猥琐了!明代宅男!古装废物!扶不起的渣二代!想着这些,我不禁有些烦恼,如果当初这货......嗯,就是“我”能稍微勤快点儿,适当做些锻炼,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手无缚鸡之力!越想越是恼火,不禁皱起了眉头。
叶叔见我苦恼,十分不解,便摸着我的头问道:“叔父素知三儿向来是不记愁苦的,一向秉承着今朝且欢愉、哪怕明日哭的立身原则,今日里却为何这般苦恼?”
我十分汗颜,不禁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半天才开口问道:“叔父,不知你当日所说,授我家传武功一事,今日是否仍然作数?”
叶叔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乱声四起!各个方面都有人高呼“敌袭!敌袭!”一时间整个车队都乱了起来!守备的官兵在头领的带动下开始结成防御阵型,随时准备抵御那不知在何处的敌人。
叶公见状,倒是不显慌乱,扬声道:“不悔!你且进车来!”
车外面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是了!祖父!”片刻,一个精壮的年轻人掀开车帘、钻进车来,正是叶公的长孙、叶叔之子、“我”的好兄长、好玩伴叶不悔。
20岁的小伙子长得倍儿精神,浑身上下穿青挂皂,箭袖短衫,182上下的个子,古铜色的皮肤,精壮结实的肌肉,目光灵动,神采奕奕,腰上别着马鞭,另一侧还插着一把匕首。这行头,这气派,和“我”这只菜鸡一比,真的是天上地下,也难怪表妹燕珠对他青眼有加,对“我”百般挑剔,要我说是个正常人都会如此好伐!
叶不悔“我”叶哥进了车厢,向叶公欠身唤道:“祖父!”又转身面对叶城道:“父亲!”扭头看了我一眼,笑道:“三儿别怕,为兄在呢!”我不禁气结。
叶公点头问道:“孙儿,外面何事惊扰?”
叶哥微笑道:“听官军说,是潜入长城的鞑靼人探子,专程来袭扰我辎重车队。官军已经结阵了!”
叶公点头,旋即又问:“敌军几何?”
叶哥答道:“具体却不知,听官军讲据穆队长揣测,约莫不过百人!祖父,我们......”
听他话里话外,竟然跃跃欲试的意思。叶叔打断他,沉声道:“防御之事,自有官军,我等且住观看。”又转头看向我说:“三儿莫要惊慌,有叔父在,定能护得你周全!我这就让不悔叫你姨夫、表妹也过来!”
我心中感动,这一家人对“我”真是太好了!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一声惨叫,是个女的,声音很熟悉,竟然是燕珠!我勃然变色,叶叔和不悔哥动作更快,二人从坐席下面一摸,便纷纷抽出长刀在手,也不说话,忽的窜出车去!我刚要出去援助,忽然想起自己手无寸铁,便回头对叶公问道:“叶祖父,可有兵刃借我一用?”
叶公莞尔道:“小三儿要兵刃何用?当心伤了自己!”
我汗颜,奶奶的小三儿!我不是小三儿!却也只能无奈的说:“叶祖父,事情紧急,我出去帮忙,放心,我自会小心!”
叶公大悦道:“看来你这一病,倒未必尽然是坏事,竟去了一身怯懦之气!”说着,转身从身后的箱子里摸索片刻,拿出一把短刀递过来,我伸手去接,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道:“胆气可嘉,却不可逞匹夫之勇,徒送了性命!不到分生死之时,切不可莽撞上前!”
我连忙点头!
叶公见状方才松手道:“去吧!”我转身准备下车,叶公的声音传来:“此刃名为离霜,乃我家传宝物,今赠与你,务必收好!”
我叫了声:“知道了!”身体已经窜出了车厢!
时间已到了傍晚时分,外面的天空已经迷蒙,车队照明用的火把宛如长龙,照的一路纤毫毕现。我顾不得想太多,返身向着姨夫燕雷的车子奔去。快跑到跟前,就听见叶叔的声音:“鞑子!纳命来!”我冲过去,却见一个异族打扮的武士,正从姨夫燕雷的肩膀上抽出弯刀!
叶叔暴怒之下,正一刀斜斜的挥向他的脖颈!异族武士却是十分灵活,侧身扬刀一格,两刀相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身体借着刀势一退,目光竟投向了不远处与另一名鞑靼武士搏斗、护着燕珠的叶不悔!
叶叔顺他眼神看去,顿时大急!他虽然刀法扎实,步法上却不占优,而这鞑靼武士十分灵动,若是弃他于不顾,转而与同伙夹攻叶不悔,只怕不悔儿仓皇之下难以招架!想要出声提醒,又见不悔儿正与对手拼斗,状态白灼,此时分心只怕更为凶险,一时间他竟进退不得!
我在一边看在眼里,目前,我、叶叔、叶不悔三人正好呈一个等腰三角形,我处在顶点,他两人正好距离最远,此时此刻,我是唯一可以帮助叶不悔的人!但是这身体......我好恨那!
来不及为“我”忏悔,我立即拔出匕首,喝!离霜!真是一把好刀!这刀长约30厘米,是把类猎刀的长匕首。放在现代,用现代的炼钢和锻造艺术看,这把刀可能略显粗糙,钢质也一般。但我在刀身上弹了一下,硬度估计在57上下,且钢质柔韧,放在几百年前,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心头不禁有了几分底气。
我右手反握匕首,将之藏在身侧,自己则隐在自家车身后面。那鞑靼武士果然是报着先夹攻灭了叶不悔的念头!他虚晃一刀,趁着叶叔挥刀招架的硬直,突然抽刀,直奔叶不悔背心而去!叶叔大急,高叫道:“哪里走!”却实际追之不及!
我藏在车后,眼见那鞑靼武士越来越近,右手不由得稳了稳匕首!心道虽然已经多年清洁工生涯,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与人直接刀兵相见!8步!5步!3步!1步!那鞑靼武士已经到了我身前,我微微半蹲,右腿猛蹬,借着腰腹力气,右臂持着离霜自右下至左上,向着鞑靼武士的脖颈挥去!要的就是一击必杀!只是这身体!这速度!唉!尽人事吧!
这鞑靼武士也真是了得,他眼见刀光亮起,反应十分迅速!来不及挥刀格挡,他竟壮士断腕般,以右手腕横架我的匕首!“噗嗤”一声!他的右臂齐肘而断,却保住了性命!
只是这一刀彻底激发出他的凶性,扭腰挥拳,左手直向我太阳穴击打过来!我见一击不中,暗道该死!却也已经避无可避,拼了!我此时右臂挥出,匕首在前,招式已然用老了,抽刀已经绝对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我不退反进,借着身体的力量双手将匕首向前一送!这是匕首技法里一招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名为“玉碎”!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又是“噗嗤”一声,匕首及体!中了!
而我却也被鞑靼武士一拳打中头部,顿时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6.逊功博青眼
前世,我是说,之前的那三十年,我一直活在狭小的世界里。对我而言,我的世界包括父亲的遗像、铃木叔叔和我自己。仇恨,训练,清理,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心思去接纳其他人、其他事,直到死。呵,应该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穿越到这里。
这具身体的主人,我是指原主人,他应该也死了吧,所以我们的灵魂才会重合,谁知道呢?忽然觉得好累,前世我做自己都那么稀里糊涂,难道穿越做了别人反而要认真负责么?前世我最重要的人,父亲早早离我而去,铃木叔叔似乎为了一些原因背叛了我,我自己也莫名来到这说不清的地方,我还应该认真对待这些吗?这种哲学问题根本就是我最讨厌的好吗?
一车人都在热烈的议论着什么,似乎都是关于“我”的一些陈年旧事,比如偷懒装病不去书塾被先生罚跪啦,馋嘴偷吃冷饺子一夜三吐啦,如此这般,总之没什么好事,他们说的高兴,唯独议论的中心——我本人此刻已神游物外,对他们抛来的问题也只是唯唯诺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个曾经的逗比梗此刻正深深的困扰着我。似乎是看出我有些走神,叶叔父在一个话题结束后说道:“三儿......嗯,启蓝啊,昨日你手刃的鞑靼人,乃是异族的勇士,有名的猾徒,朝廷追捕良久而未得,昨日你立了大功!方才解粮长官叶大人着人来言,待你醒转后务必去见他,必有重赏!我看你尚未恢复,且再将息,正午时,我带你与不悔再行前往吧。”
我有些心神不属的“哦”了一声,见叶公和叔父要走,方才回过神来,觉得这家人对自己是真好,无论是不是我本人,这份感情都难能可贵,怕凉了他们心,连忙解释道:“叶祖父,叔父,启蓝昨日遭受重击,此刻仍觉眩晕,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一车人愣了愣,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我囧!这些话根本就不好笑好伐?为什么我说什么你们都笑?我的操作不对吗?
笑了良久,叶公喘息道:“病的好!病的妙!若每一病都能开窍增智,我情愿你多病几次!”叶叔父笑的呛着了,也是只点头。姨夫笑了半天,牵动了伤口,皱了皱眉头,却仍然忍不住笑的说:“病还是免了,启蓝已经顿悟了,只愿他平安健康。”
众人散了,燕珠回了车内,很是奇异的看了我几眼,方才服侍姨夫歇下。我说了这半天话,却并不合我心情,心里十分气闷,就掀帘下了车。
车队还是逶迤的前行着,燕赵大地的九月真是秋高气爽,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在头雁的带领下向南迁徙,我看了看最后那只最小的,那就是我吧。来到这里,或许随波逐流是最好的选择吧。正在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叫我,转头去看,却是叶不悔。
只见他坐在车夫的位置,正回头看着我,朝我招手。这小伙子豁达干练,倒不惹人烦。
我笑了笑,走过去,跳上车,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他先谢了昨日相救一事,我耍赖皮胡扯了几句,大家都是“同龄人”,一时间皆大欢喜,接着便扯起了武学一事,对我梦入神机一事他极为欢喜,对我所学刀法的评论也大抵与其父相当。他本人走的是硬桥硬马的刚强路子,但对这种小巧功夫却十分眼热,我理解,这是年轻人的通病,便答应等我练熟了,择机交给他,又是皆大欢喜。从没发现我这么擅长哄孩子......
转眼到了正午,整个车队结阵休息,生火造饭。我本是伙夫,但既然已经伤了,就不用再动手,燕珠拿出干粮,弄了些疙瘩汤,大家胡乱吃了一口果腹,叔父便带着我和不悔去了行营大帐。一路上,民夫各自吃饭不必多说,我认真观察这些明军,倒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么潦倒落魄,行为举止颇为有度,精神也算饱满,看来戚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一会儿功夫,我们已到了行营帐前,哨兵问明来意,上下打量我们几眼,神态竟颇为客气,看来上级已经有所交代,也不多费口舌,就带我们到了中间的车里。
营官叶大人年约三十六、七,紫棠色的面皮,中等身材,三缕微髯,目光如电。听手下通报,是昨日手刃贼首的壮士来了,便起身出账迎接,态度是十分诚恳的。我心中纳闷,这样一只军队,怎么会在几十年后败给蛮夷的女真人?看来上层建筑真的更重要啊。
分宾主坐定,叶营官也不墨迹,直接说道:“我乃戚都督帐下营官叶思忠。国有大战,勇士多起于草莽,实乃国家之幸,朝廷之福。不知哪位是手刃了鞑靼人哲别的勇士?”
叶思忠?这名字我似乎记得……啊,是了,他是叶大正之子,学者叶由庚嫡曾孙。他父亲以布衣入太学,与时任参将的戚继光相识后,随戚继光到福建平倭。部队到达福清林墩地面,遭遇倭寇,叶思忠杀敌1人,俘虏12人。后相继收复兴化、平海、政和、寿宁等地,救回民众2000多人。
后来叶大正战死,叶思忠一直随戚继光南征北战,是一员能征善战的将军。前世……姑且这么说吧,我不论作为生我的华夏人,还是作为养我的东瀛人,对华夏史上关公、岳飞、戚继光都是极其敬仰的,对其生平重将也多有关注,没想到竟遇上他。
却听叶叔父拱手道:“大人,贼首乃我外甥孙启蓝手刃,从贼为犬子叶无悔所诛。”听意思,叶叔父是要把功劳全让给我们。但这绝不是我的初衷,绝非我所愿啊。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叶思忠听了微微一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小兄弟看似瘦弱,倒是干大事业的人物。孙兄弟,你怎么说?”
我不答反问:“众人射鹿,甲连射中三箭,伤鹿奔走流血,气息奄奄时乙射中鹿后腿,鹿遂卒。大人,依您之见,此鹿当为何人所有?”
叶思忠大感有趣,笑道:“乙得后腿,甲得余鹿。”
我向他拱手道:“谢大人赐后腿之德!”
叶思忠哈哈大笑,却扭头望向叔父问道:“您也姓叶?”
叔父应道:“正是。”
叶思忠又问:“不知您祖籍何处?”
叔父答道:“自家父起,举家住在蓬莱。祖上却在江浙生活。”
叶思忠惊喜再问:“可有族谱考究?”
叔父思考片刻方答道:“曾祖父入谱时,用一个德字。”
叶思忠也思考片刻,起身对叔父拱手道:“既是如此,你我当是同辈。小弟今年三十有三,不知兄长贵庚?”
我心说话,这哥哥看起来真心显老,说他四十我都信啊!上一世我都三十了,那皮肤,啧啧,还是现代好啊!
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姨夫客气道:“还有如此机缘?那愚兄痴长七岁!”
叶思忠闻言,当场和叔父用本家兄弟之礼见了方才落座。我心中不免感叹,古人真的重情重义。只问血缘,不问出身,也许也是因人而异吧。
却听叶思忠继续道:“兄长,你我既以兄弟相见,我便直说。诚如孙贤侄所言,论功行赏当公允公道。昨日之事愚弟已清楚,主功在兄长,次功在二位贤侄。依大明律,斩敌百夫长者,可擢升百夫长。但兄长未有军职,若不嫌弃,依律可由队长做起。内侄可任伍长。至于孙贤侄,你有何要求?”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心想,我要回去,回现代,我要回去弄清楚发生的一切!你给的了我吗?别的我没兴趣。学武是为了自保,却无心当什么劳什子军官劳神卖命,当即应道:“愿将我的功劳折给兄长叶不悔!”
不悔急道:“那如何使得?万万不可!”
叶思忠点头道:“居功而不自傲,这份胸襟值得感佩。你可会写字?”
我心想,写字自然是会的,幸亏我长在东瀛,学写汉语也学的繁体,要是在华夏学了简体就尴尬了。于是答道:“略懂。”
叶思忠又问:“可会算数?”
我撇撇嘴答道:“算数可以,算账不会。”
叶思忠哈哈大笑道:“放心,账交给你我可不放心。明日起你便来我营里任书记吧。”
就这样,叔父和义兄成了队长,而我则莫名其妙的成了戚继光麾下辎重营的书记员。
这逗比的命运。
7.神秘的黑影
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了规律的生活。每天早上去营部点卯,有事就写写画画几笔,没事就跑去训练,实际上,作为那个时候的部队哪有什么文字材料,转一圈混个脸熟,也就没事儿了。营里其他人见我年纪小,好吧,我承认和以前相比我现在的确是小鲜肉,所以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交给我,众人知道我很是“谦逊”,对我也是格外照顾。嗯,这样美丽的误会,我就别解释了。
训练的内容,就是以我前世的基础训练为主,当务之急,是要恢复我的身体状态!
在学武方面,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那就是总认为只要招数越精妙,武艺就越高,实际不是。无论哪个层次的武者,作为一切武技的基础,最重要的,是体力。所以,我现在不求什么武技,一门心思练体力。
半个月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广宁,也就是现在的锦州。这里因为纬度较高,气候已经比较寒冷,但有了固定的住所,肯定要比每天住在车上舒服。
于是我的体能训练抓的越发紧了。到立冬时,我练了恰好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我磨破了三双鞋,手套两双。燕珠表妹给我做的沙绑腿也是一再加大。叔父和叶公都为我的毅力咋舌,多次说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其实我就是换人了,可我就是不说~姨夫却不多说话,只是让表妹在军营伙食的基础上,给我开小灶加强营养。
军营那边,其他部队都出去秋练了,也没什么新人,我就每天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大家也越发混的熟了。我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横滨,每天在公司里跟大家嘻嘻哈哈干业务,回家就拼命锻炼自己,那时候就是这么单纯而愉悦啊!
年底前,其他部队外训回来了,营院里一下子热闹不已。但和我似乎没什么关系,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过我的日子。不过叶营官私下找过我,说现在人多了,稍微注意点儿,别让人说辎重营的书记快活如神仙。我……表示知道了。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把白天工作时间的户外训练调整到晚上,白天把自己圈在军帐里做力量训练。
一晃到了元旦。这一夜营里加餐,除了哨兵,其他人都喝了酒。我对这种低度粮食酒兴趣不大,端了端杯子,就溜出去做我的训练了。随着体能越来越好,我的强度也越来越大,开始每天跑小圈,现在每天要跑大圈,会路过营区所有的建筑。不知为何,今晚我状态格外好,一圈跑完,又跑一圈。
而第二圈跑到后院营牢时,眼角余光一瞥,突然觉得不对!牢房门口居然没有哨兵!清洁工的本能瞬间放大到极限!怕打草惊蛇,我没有急于示警,决定先一探究竟!
摸出离霜,反握在手里,解下腿上的沙袋,果然轻巧许多!我一个箭步冲到墙边,背脊紧贴着墙壁,悄无声息的向牢内探去。
一进门,就看到瘫软在墙边的两名警卫,我悄悄摸过去,伸手试了试鼻息,嗯,没死,看来是打晕了,里面的人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继续往里潜行,牢里静悄悄的,本来就没什么人,好像就前几天大军回来时带回一个什么奸细。不关我的事,我就没操心,现在看来来头不小啊!不过我记得,那奸细是关在甲三牢里,于是我径直朝那边潜行过去!
拐过前面的拐角,就是甲牢,第三间就是关押奸细的房子,隐隐约约我听到一些响动,仿佛是撬锁的声音。依大明律,牢头不拿牢门钥匙,要提人,必须主管犯人的部门和牢头一起方可。这个来救人的主不清楚门道啊!技术含量真低!就那么个破锁子,捯饬那么久还没结果,还敢来救人?啧啧。我津津有味的看着那个黑影跟铁将军作斗争,听声音,几次已经快捅开了,他却没扭对方向,又错过了机会。这个笨贼!我心想,真是图样图森破。
看了十分钟,剧情还是那个剧情,我有些不耐烦了,今天的训练还没完成呢!于是,我继续向着黑影的方向潜过去,我决心打晕他,交给营官审问。却不料,我的潜行意识没有退步,身体却跟不上,抬脚的时候高度不够,起步时脚尖在地上微微蹭了一下!
那黑影撬锁不行,感官倒是极其警觉!只见他耳朵微微一动,察觉了我的存在,看也不看就朝我的方向一挥手!我认识这个动作,因为我也熟练的很!看手法居然是个高手!于是我也看都不看的就地一滚!只听“当”的一声,一枚暗器贴着我的头顶钉在身后的牢门上!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力度好大!大意了!我不是从前的我,他也不是我认识的他!太冒失了!
只见那黑影一击不中,闪电般向我扑来!看动作,他的身手相当敏捷!被他缠住绝难脱身!心思电转,我起身时左手结结实实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就在他靠近我到一米左右时,我猛的将手中的土向他脸上一扬,口中高喊:“有刺客!”身体却急忙向后退却!
那黑影没料到我会出此损招,差点儿被眯了眼睛,等擦干净脸上的土,我已经在三丈开外!又见我高喊,知道今天已经没有机会救人,便狠狠瞪了我一眼,朝我又一挥手臂!我以为他又扔暗器,暗骂无耻的同时猛的向左一躲,却不料他只是虚招,见我无力追赶,那黑影一个纵身,便穿窗而去!
我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片刻后,一队哨兵便已赶至,我知道肯定追不上,但还是指明了那人逃遁的方向。待叶思忠赶来时,我已经从甲牢的牢门上拔下了那只暗器!
那是一只苦无。
这是东瀛忍者的东东啊。我把苦无递给叶思忠,简单说了情况,他点点头,拿着苦无所有所思,我就定定的立在那儿,等他说话。片刻,叶思忠突然笑着说:“知道你勤力,跑你的步去吧!一个时辰后到营部大帐来!”说完调头走了。
我耸耸肩,管他呢,先跑步。刚才一激动,这会儿肾上腺素狂涌,我蒙头又跑了两大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拖着脚步去了中军大帐。
霍!居然全在!中军大帐里,把总以上的军官悉数在列,见我进来,都将目光投向了我,几个最熟悉的年轻军官还对我投来了愉快的笑容。我眨了眨眼,引起一阵低笑声时,我已站到了属于自己的角落。
“启蓝,你过来。”叶思忠叫道。
我应诺一声,走到他的桌前站好,叶思忠非常郑重的看着我说:“你把方才的情况再讲一遍。”
我大感无趣,都是清楚的事情好伐?但老大开口,我只能又讲一遍,其中还添油加醋的把笨贼开锁不利的事说了半天,整个大帐笑成一片。
“肃静!”叶思忠怒了:“军帐里岂容你嬉笑打闹?拉出去,丈责二十!当值军官王双丈责四十!”
啊!要打我啊!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这不是叶思忠的办事作风!有蹊跷!他这样要演戏给谁看?好吧,你要演,我便配合你!
于是我大呼冤枉,一边挨打,我一边大喊大叫,什么我是忠臣该重奖啦,昏人让功臣错吃棍子啦,营官有眼无珠之类啦的浑话,整个营帐里尽是尽力忍耐的笑声。
打完棍子,我和当值军官又被拖进帐篷,叶思忠指着我们叫道:“戴罪之人,还敢辱骂本官?即日起,你二人夺去原职,就给我定定的看着牢房!出了一点差错,我唯你们是问!叉出去!”
我们二人被拖死狗似的扔出了营帐,里面又是一阵笑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既然你要当周瑜,我便当一回黄盖吧!
8.奇货确可居
之前带回来关押在牢里的奸细来自东瀛,但具体来自哪只势力仍然未知。根据我对东瀛文化的认知水平,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大名在探子被抓后会进行营救。他们只会做两种选择:一、不承认,让探子自生自灭。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掌握着探子的父母子女,你敢泄密,呵呵。或者探子本身根本就是孤儿,谁在乎呢。二、派人来,灭口。绝对没有第三种可能。而且,从上次那个黑衣人的行动风格来看,不像是有组织的营救,更类似于个人施救,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我和另外那个倒霉蛋儿王双第二天一早就把铺盖卷搬到了牢门口的卫兵室。如叶营官所愿,对这项待遇,我表达了极大的不满。表达的方式主要有三个渠道:一、发牢骚。二、消极怠工。三、打骂体罚那个奸细。这些不太合适的行为我其实做的很还算小心,但是因为我年轻嘛,还是有一些人看到了我的种种不恰当作为。
比如第一天,我饿了那奸细一天,开始他还比较硬气,可到了第二天,实在饿的不行,天气又冷,他就开始破口大骂。无非就是东瀛的一些乡间俚语骂人话,我都听得懂,但我就是不说~听口音应该是伊贺一带的方言,还夹杂了很多威胁的话在里面。听他骂了半天,我大概有了底子,于是赏了他口饭吃。
第三天,我又故意扔给他些臭鱼烂虾,那小子看也没看,囫囵就吃了,我一高兴,把这个有意思的玩法跟几个同龄的军人说了,这几个家伙都笑着说我缺损,但谁在乎呢?不就图个乐子么。第四天,我打了他几鞭子后告诉他,再不交代,就扒了他的皮。这句话我是用汉语大声吼出来的。估计这小子听不懂,但该听懂的人却一定听懂了。如此种种,就不一一详述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第五天夜里,我和王双换了班,准备回去休息,走之前再三叮嘱他一定提高警惕。因为这天夜里乌云密布,夜黑风高,我有预感,今晚肯定不会很太平。
果然,三更天刚过,牢门外面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猫叫。躺在被窝里的我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大冬天的,谁家的猫这么精神?还叫的这么标准,话说这是猫儿们的普通话么?我眯上眼,为了让他放心,还破例打起了呼噜。
透过卫兵室的铁栅栏,我隐约看到一个黑影翻进了院墙,摸到卫兵室门口时,拿着根细管子伸进卫兵室,悄无声息的吹进来一股青烟。嗯,手段不错!还知道先把我整的睡踏实喽!我裹在被窝里,不动声色的用口水打湿被子一角,捂住了口鼻,却假装被药倒,睡得悄无声息。
那黑影见我着了道儿,便大起胆子来,我眯眼看着他出溜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一声闷哼,我知道,王兄弟又被打晕了。可我并不担心,这个营救者没有杀心——上次的苦无我查验过了,没有喂毒,这在苦无使用记录里很罕见,除非他并不想杀人。所以我虽然安排了一些节目,但也都不致命。
果然,不出十秒钟,里面传来一声痛苦至极的压抑呐喊——呵呵,钉板上都是两寸半长的钉子,穿着草鞋踩上去一定不好受吧!按照我插钉子的密度,这只脚上应该至少有三到四个透明窟窿眼儿,同情!我在被窝里几乎忍不住要笑喷了!但职业素养还是让我硬生生憋了回去。那倒霉孩子估计伤的不轻,站那儿半天没挪窝。过了好一阵子,才忍着疼开始移动。于是我忍着笑继续看好戏。
那黑影中招后小心多了,但客观的说,我作为最优秀的清洁工,特别擅长侦查机关,自然也就特别擅长布置机关。果然,十秒钟后,里面又是一声极端压抑的惨叫——抱歉,忘了告诉你,门锁和周围的栏杆上油漆未干,粘着手很疼吧!当然里面还掺和了一些其他佐料,体感更佳哦!
估计是那家伙实在疼的受不了,又感觉特殊情况实在太多,确实没机会营救狱中之人,便自然的萌生了去意。我也不拦着他,任他一扭一扭的离开牢门,艰难的翻墙出去。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这些天撒网,今天终于要收网捕鱼了!出了牢门,我在牢门左边的小角门上敲了三下,片刻角门便无声无息的开了,两个身影默默站到了我身边。我也不做声,带头就走,他俩就跟着我。还有两个身影默默往营房方向去了。
翻墙出去,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循着地上的血迹一路向前,实在看不清时,就闻闻空气中的油漆味,向味道浓郁的方向走就对了。一路追出去十里地,终于在一座破落的土地庙里找到了目标!
对了,忘了说一件事,我这个人很记仇,刚才你吹蒙汗药给我,那我一定要报复回去的。所以顺理成章,十分钟后,这个倒霉孩子被我们用冷水泼醒的时候,双手双脚已经被捆的结结实实了。
他瞪着我不说话,我也笑着不着急说话,从地上捡起他的忍刀,嗯,标准的忍刀,成色中等偏上,看意思应该是个中忍。这小子年龄不大,估计也就17岁上下,这个年龄能成为中忍,说明很有潜力。长的倒是眉清目秀,就是这一夜煎熬,让他气色很是不好。
我笑了笑,也不着急,也不打他,而是又捡起他的行李,打开看了看,无非是些散碎银两、生活用品和忍术用具。这小子在两个我带来的打手面前表现得十分硬气,直到我突然用日语问他:“百地三太夫是你的头目吧!”
那小子明显吓了一跳,失口用日语答道:“你……你怎么知道?”说完,显得异常后悔,神情仓皇,以他的年龄我看不像是作伪。
我点点头,又不做声了,这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压力。之前我不说话,他可以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当我一句话扎透他的身份,他就以为我成竹在胸,因为我笑的云淡风轻,根本不着急。
“你们为什么要抓走合生丸?他并不是奸细!”这小子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大声问到。
我知道,他已经输了,于是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让我的脸略高于他的脸,微笑着问他:“说他的全名”。
这小子却不肯轻易认输,偏过头,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关,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我笑了笑,不做声,突然一把拉开他的领子。他以为我要打他,眼睛闭的更紧了。而我却不是这么想,我只是看看他的内衬领子上写着啥。果然,绣着“くき”,也就是——九鬼,一些年轻的忍者喜欢在衣领上绣上姓氏,其实就相当于铭牌吧,这属于禁忌和叛逆情绪的产物,所以老忍者一般不这么做,因为他们明白,忍者不需要铭牌,死了,就像烟散了,没有人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会给你树碑立传。
我放开他的领子,突然问道:“九鬼嘉隆是你什么人?”
这小子彻底变色了,他惊问道:“你到底是谁?是羽柴家派来杀我们的吗?”
我知道,我又赌对了。我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在我这你什么都隐瞒不了,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如何安排你的生死。所以,说吧。我在等。”
于是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被抓住的倒霉蛋真名叫百地丹波合生,是伊贺忍者集团现代目首领百地三太夫——也就是被称为伊贺“三上忍”之一的百地家忍者的领导者的私生子,唯一的后代。
1579年第一次伊贺之乱后伊贺众虽然抵御住了织田家的猛攻,但却元气大伤,百地三太夫身为伊贺众的领导者,这时有个私心,便送唯一留存的后代出海,求一条生路。
本来准备下南洋,那定然是什么事都没有,但合生那小子一心仰慕唐人文化,想来附庸个风雅,结果因为语言不通,被当做奸细抓了……同情他一分钟。这忠义忍者哥们儿名叫九鬼政孝,是倒霉蛋儿唯一的保护者,负责秘密送他到南洋。在倒霉蛋儿被抓之后,多方营救未果,还搭进去不少银两,走投无路之际落到了我手里。
遇到我,也算是你的造化吧。我心中暗道。
9.我要的正义
“这么说,你相信他并不是探子?”营帐里,叶思忠笑眯眯的问我。
“正是。”我也笑着答道。
“理由呢?”叶思忠又问。
我向他详细叙述了来龙去脉,包括审问九鬼政孝的情况,回来突审百地丹波合生的情况,以及我的判断。完全是事实,没有加入一丝一毫的杜撰成分,所以我断定,他并不是奸细。对我这么熟悉东瀛语言,又如此了解东瀛内幕一事,叶思忠十分感兴趣。我告诉他,先父死于倭寇之手,我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相信了我的理由。
“所以呢?你认为应该放了他?”叶思忠还是笑着说。
“正是。”我也还是笑着答道。
“真实的理由呢?”他的笑容不减:“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正义。”
“我就是为了正义。”我知道糊弄不了这个智勇双全的大将,只能说实话:“是我要的正义。”
“具体说说。”他很有兴趣。
我看着叶思忠,微笑着,用这种方式让他相信我的真诚,两分钟后,我突然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他:“首辅百年后,何人可以继之?”这句话放在当时,绝对是诛心之语,但我相信他是聪明人,可以听懂我在说什么。
叶思忠终于不笑了,他很愤怒,想要大声责骂我,右手甚至搭在了刀柄上。但是看到我诚恳的笑容,他心中忽然一动。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开始顺着我的话往后思考,良久后问道:“退路?这就是你不肯从军的理由?”
我点头。不说话。
他明显有些颓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你说一句,他就知道后面的。
“可是,戚大人声名显赫、战功卓著,即使没有首辅……”本来他还想说服自己,却忽然想起当年首辅丧父、圣上夺情之前,为了防止戚大人担惊受怕,首辅特意写给戚大人安抚信,告诉戚大人自己已经安排了门生梁梦龙来本地掌权一事,顿时连辩驳的勇气都彻底失去了,变成有些茫然的问我:“首辅正值壮年,如何便去了?何况朝廷……朝廷也是念旧的吧!”语气已然十分不肯定。
“大人当知海狗一身都是宝吧!”我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的意志——海狗就是海豹,男人们捉住这种动物,用它的宝贝做什么用,男人们都有数。戚大人送此特产给首辅,叶思忠是知道的。尽管他明白这是形势所迫,确实为戚家军争取到了信任、时间和空间,但他心里并不苟同这种做法。于是,他最后给了我一句话:“找个恰当的理由,放人吧。”
恰当的理由两天后出现了——来自日本堺町的商团越后屋带着一批货物和使者出现在军营门口,他们说明了来意,一则大明并不禁止与东瀛通商,他们是商人,为了表达友谊,三日内所有商品折价甩卖。二则前几日商团的法定继承人来此地打前站,被当做奸细误抓了,故请求开恩放人,商团愿纳贡为质。
于是,一场军事上的误会就以商业合作的模式解决了。毕竟,留着一个不知所谓的东瀛人没啥用,而换来了大量军资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不是么。
百地丹波合生走了,千恩万谢的走了。我并不关心这个,而是关心九鬼政孝接下来带给我的三句话。
“百地丹波守”——嗯,就是百地三太夫的职务名称——“对您表示极大的敬意,伊贺众对您永远敞开大门!”
对这句话我并不太热衷,我知道的,明年,也就是1581年,在第一次伊贺之乱中战败的织田信长大为震怒,经周密布署后率军向伊贺再次发起了进攻。
四万余人的织田军多路进击,一举突破了伊贺方面的防线。随即伊贺全域孽火熊熊,民宅神社、寺院山林皆成灰烬,虽然伊贺忍者神出鬼没,男女百姓拼死抗战、以血换血,但这次大乱最大规模的战役——柏原城攻防战之后,百地三太夫最终去向就成了一个谜。
在这一战中,百地三太夫率领武士、下忍及百姓共计一千七百余人,誓死抗击织田方面的进攻,战况十分激烈。有人说,经过力战,百地守军最终不敌人数众多的织田军,柏源城被攻破,城内守军全部阵亡,其中就有百地三太夫。也有人说,百地三太夫逃到了纪州,活到了1595年。无论是哪一种结局,他的承诺对我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我要的是现实利益。所以,我更看重他的下一句话。
“我,九鬼政孝,伊贺中忍,率领五名下忍,向您效忠!”他继续说到,继而用忍者大礼跪拜于前,后面还有三男两女,共五名下忍一并跪拜于地。
我相信他们的效忠,忍者这个群族很奇怪,他们似乎没有个人思维,但却极有信仰。他们说效忠,就一定至死不渝。所以我接受了他们的效忠。而且我知道,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近乎于先知的能力,在九鬼政孝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敬畏,事实证明,这种敬畏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深。
“主上!”九鬼政孝已经变了称呼,我打断了他,这样的称呼会给我带来麻烦——因为我现在并没有相应的实力,我告诉他,以后他和其他下忍一律称呼我——先生。而这个称呼,也伴随了他们日后几十年余生。
“先生!”九鬼政孝很明事理,马上改了口:“百地头目还有一件礼物送给您!”于是,我看到了我要的伊贺忍法概略拓本。这本是不传之秘,但百地三太夫深知,自己的伊贺众前途已尽,给我忍术概略拓本也算留条香火。我自己用处不算太大,但是我已经有了六名忍者手下,对他们却是极有用的。
最后,是一件意外之喜——“前次伊贺众接到委托,盗取了伊达家宝刀——影秀,但委托者为织田家,目前双方交战,合同作废,故百地头目将此刀赠给您,作为友谊的象征。”
哦!我马上接过来,拔刀细看,前世苦练弧刀,却苦于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我知道,这是伊达政宗的佩刀,又名“鞍斩”,据说历史上,就在几年后丰臣秀吉侵朝时,伊达政宗曾用此刀一次斩断了一人一马!绝对是好刀!也绝对适合我用!我不由大喜!百地三太夫留着这把刀只是多了一件陪葬品,给了我,却不一定什么时候是个因果。聪明人!
另有纹银500两谢礼。我留下100两,其余交给九鬼政孝,让他们做活动资金。
安排九鬼政孝他们到土地庙暂住,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我给九鬼政孝安排了一件长期任务,那就是,从现在起,打通一条稳定的、随时可用的、到东瀛的退路。他领命去了。
奸细一事到此就基本解决了,军营里低价购得大批特殊给养——比如梅酒,就颇受官兵欢迎,故而一时全营欢腾雀跃,毕竟大明闭关锁国多年,这种舶来品并不常见。叶思忠上报此事后,我因处事有功还被略微升了职——由文书擢升为管事。实际上,管事根本不管事,也就是好听些、俸禄高一些罢了。可谁又在乎呢?
这件事还有一个尾巴,那就是当初还抓住一个内奸,这也是叶思忠与我上演苦肉计的根本原因。那天晚上,我带着两人去追捕九鬼之时,有另两人去了营区,在封闭的地方有指向性的抓人并不难,所以很快就抓到了贪小利、坏大事的内奸卢泽平。
当这个人被带到帐前时,他一口咬定自己没做——尽管被抓了现行。当时九鬼政孝用纹银50两,从作为值日官的卢泽平这里两次换来守卫空虚的信息,他也作为内应出现,当晚学猫叫的就是他。这样的人留在军营里绝对是一件令人寝食难安的事,因为军营最讲忠诚,而他没有这种东西,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出卖你,直到你死为止。
依大明律,通敌当斩,亲属还要连坐。但处理时却发现,阻力太大了——原因很简单,这小子的父亲居然就是相邻州府的太守!在明朝这个重文轻武的年代,武官得罪了掌权文官,绝对让你没有立锥之地,绝对混不下去!所以尽管这小子在公堂上大吵大闹,在座的人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暂且关押,容后再议了。
晚上就寝后,我悄悄来到叶思忠的军帐。他知道我会来,于是在等我。
“你要活的?还是死的?”我笑着问他。
从百地丹波合生的事之后,叶思忠知道,我有办这事的能力,绝对有,所以说话也简单直接了很多。“他不死,不足以平群愤。”他说。
“好,那就放了他。”我笑着说。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熊熊的火焰。我知道,这是他的自尊心和现实在天人交战。
“他一定会死。”我再次承诺。
叶思忠定定的看着我,良久,点了点头。
10.正义不缺席
卢泽平被放了,因为经过审问,发现属于误会。鉴于此,为了表示歉意,营里还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他可以回家探亲。实际上,这无异于向他的太守爸爸低头,尽管大家都理解,但却无人心中不愤懑。
我当然记得给叶思忠的承诺,但我不可能亲自动手,至少明面上不能。于是我在卢泽平走后第三天夜里,给九鬼政孝安排了一个任务……
当然,不是去杀卢泽平。我是个有涵养的人,我只是让九鬼政孝去关心他一下,看看他起居如何,饮食惯否,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关心和帮助的地方。嗯,就是如此。
第八天夜里,我屋子窗外传来几声鼠唤,啧啧,叫的好逼真。我推开窗户,两个人窜了进来,正是九鬼政孝和那个名叫鸢的女性下忍。二人对我施了礼,九鬼政孝开口道:“先生,查清楚了。”
我点点头,指着鸢说:“你来说。”其实九鬼肯定更清楚,因为这小子头脑灵活、相当精明强干,我只是想考察下其他下属的实力。
鸢又行了一礼,方才道:“先生,我们观察了目标五天,他每日生活相当不规律,吃喝用度皆十分随意,下手处不多。但有一个情况很固定——他日日要骑马出城,往西山那边游玩。”说完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问她:“玩什么?”
鸢有些不好意思,喃喃了几句,我看了看她,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还算俊秀,身材也有了一定的起伏,看来百地三太夫选人上很有心啊……九鬼政孝瞪了她一眼,只听她接着说:“他总是带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到山上野地里去……去……”说着说着,便脸色大红。
呦呵!我不禁感到十分有兴趣,这哥们儿还很潮流嘛!东京现在就那么热了吗?啧啧。我饶有兴趣的问鸢:“他们都怎么玩?”
鸢叩头倒地,却是不做声。我知道,这对一个小姑娘还是有些太刺激了,可这样调戏她真的蛮有意思啊!哈哈。九鬼政孝见状,只得接口道:“总之,总之就是胡天胡地罢了!”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西山地形如何?”
鸢抬起头来,努力恢复了平静,侃侃而谈道:“山石嶙峋,却不甚高,唯有两处转弯颇急,山势也很陡峭!”
我心道不错,这姑娘还是有一手,值得培养,便接着问:“他骑术如何?”
鸢答道:“三流骑术,还特别喜欢逞能,总是一骑当先!”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构想,沉默片刻,我低声对他们道:“这两日,让别人去盯着,你们去给我准备一些东西!……”
听到我要的东西,鸢脸上更红,九鬼政孝表情却十分古怪。领命要走时,鸢突然低声道:“先生!需要我留下来服侍您吗?”
我正喝水,听到这话,“扑”的喷了出来!肯定是刚才我要的东西让他们会意错了。我清了清嗓子,拉下脸来道:“你?再过个三五年吧!我对柴火妞没兴趣!”
九鬼政孝憋着笑,脸色涨得通红,鸢完全不敢抬头,两人就这么凌乱的去了。我整理了一下衣装,躺下就准备睡了,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丫的,装正人君子还是要付出代价啊!一直翻滚了半天方才睡着,一夜里做梦,这梦……总之你懂的。
第三天夜里,九鬼政孝和鸢又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我要的东西。我打开闻了闻,舔了一点点,便认可了他们的准备工作,同时起身道:“走!”
我们三人随即穿窗而出,翻墙到了院外,一路向西山方向奔跑而去。跑出五里地,名叫砂的男性下忍牵着三匹马在指定的地方侯着。我们三人上马,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我们到了西山,岚和墨在此侯着,我们到了之前所说的那个地势险峻的位置。
这是个陡坡,从城里出来往西山去的方向是下坡,大概有25度左右,到坡底急转弯处,大概有30度的坡度!转弯很急,是个130度左右的急转弯,赛车时这个弯子属于hard left,一般高手都是甩尾通过。路两旁是灌木丛,相当茂密。我看了看,和我想的差不多。就叫过几人,如此这般交代了。几人越听,脸色越是古怪,但听到最后,却无不服气。
我和九鬼政孝调头回去了,三名下忍则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准备。路上我问九鬼政孝,还有一个叫夙的下忍去了哪里?他回答说去了东瀛,去联系一条商路。我哦了一声,动作还挺快。
到了接头地点,砂牵马去了,我和九鬼跑了一阵,回到营地,我翻墙回去,九鬼自行礼去了。
第二天无话。
第三天上午,军营里突然炸了锅,人们口口相传,说昨日卢泽平巡山游玩之际,马匹受惊,他连人带马摔下山崖,死状极惨!还顺便揭露了他聚众行那不雅之事的丑闻。据说卢家甚感丢人,拒不发丧,甚至不准卢泽平入祖坟!一时间人心大悦,都说这恶人啊,人不收天收!
叶思忠帐中,他笑着凝视我良久,问道:“我着人盯着你,你日日都在营里,到底怎么做到的?”
我也笑道:“商业机密。”
叶思忠大奇:“商业?”
我耸耸肩,笑了笑。
叶思忠想了片刻,正色道:“罢了,此事勿再提起。只是我思索良久,以你的能力心智,完全可以堪当栋梁,你何不揭下伪装,放手一搏?戚都督天下奇才,必不负你平生所学啊!”
我也想了想,才用手向上指着说:“我不是不信戚都督,我是不信这天啊!”
叶思忠想了片刻,叹息道:“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但你绝不可做那不义之事!”
我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叶思忠愣了良久,又点点头道:“我信你!日后……日后定还有需你出手之处!”
我没做声,笑了笑,对他伸出右手,拇指食指来回搓了搓。叶思忠大奇道:“这是何意?”
我淡淡吐出两个字:“生意!”
叶思忠抓起砚台向我掷来,笑骂道:“还敢跟本官要钱!当心我寻个由头杖毙了你!”
我轻轻接过砚台,看了看道:“凡品,不够。”
叶思忠大叫:“滚吧!”
我行礼,正准备滚,他却开口叫住了我,想了想道:“除夕前,戚都督要来巡视,我会推荐你。至于如何打算,看你自己。”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做了个给钱的手势。
在佩剑飞出来之前,我赶紧滚了。
夜里,九鬼政孝和夙来找我,夙汇报了联系商路的事,九州、四国包括本州堺等地几家商户都有意合作,我们提供关防通道,他们提供商品渠道,利润对半开。
我沉思了一下,告诉他们,利润可以再让,但一定要可靠。夙表示明白。毕竟,我要的不是钱,而是活路。想了想,我说等渠道畅通,可以让叶公和姨夫主导。毕竟,路要先留给自己人……
另外,我还给九鬼政孝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他们几人要加紧训练忍术,而我也把伊贺忍术概略拓本正式授给了他,对一个忍者来说,这几乎相当于再生再造,是最大的成全!九鬼政孝磕头至鲜血四溅,我让他起来,提了三点要求。
第一,他作为头目,尽快练好自身和所部五人,两年内,他必须达到上忍水平,其余五人必须达到中忍。这个要求很高,但九鬼表示,誓死达标!同时,还要他们学习汉语,不求闻达于诸人,能读能写即可。其实那个年代,东瀛的文化人都以能讲汉语、写汉诗为荣,这些忍者受教育不够,但也多少懂一些,学起来难度不大。
第二,着他返回东瀛,趁各个忍者据点被摧毁时,吸收年轻可靠的新血。不必太多,但必须可靠。九鬼政孝表示,他有渠道,目前就有流浪忍者,信的过的。我点头由他去办。
第三,我要他着手建立我们自己的情报网,也可以兼顾其他业务,比如,我们这次的动作就是很好的模式。九鬼政孝忍不住笑,夙没参加,有些茫然。
九鬼讲了这次的过程——其实也很简单,我们在卢泽平坐骑的饮食里掺了大量让公马兴奋的药物,用鸡血为引,大大增强了效力,那马奔跑起来,比往日更加狂野难驯。在卢泽平的饮食里也加入了微量的致幻药物,掺了些海狗身上的特产,所以更加难以自持,更急不可耐。在拐角处,又安排人在灌木丛中提前藏了几只兔子,待马到近前,突然扔出,马不受惊才怪。所以,他走的一定很愉快吧。
我要的正义,从来不会缺席。
11.戚帅的疑惑
时间这东西,有时候真的经不起咀嚼,一晃就是好久。太忙吧,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太闲吧,又觉得可惜。就像这一个月,我每天都把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各方面都有进展,但每逢寂夜,总觉得心里落落的空虚。这个世界算不上美好,也算不上丑恶,但无论好与坏,我总觉得自己仿佛不属于这里。有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多愁善感,因为不论多么难过,明天早晨擦干眼泪,洗干净脸,还得上班。
但真正静下来思前想后,我觉得之所以我这么不踏实,还是因为马上要面临一次大考,心中确实有些胆怯罢了。
腊月二十一这天夜里,九鬼政孝、夙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同来了我这里。我看看他们,让那个新人先摘下斗篷,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长相普通,右侧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长条形烫伤,倒是典型的日本浪人模样。手里捧着一长一短两个布袋子。九鬼政孝介绍,这个人叫做炙,是杂贺众的下忍。
我打断他问道:“杂贺众?铃木重秀?”
九鬼政孝答道:“正是杂贺孙市,也即是先生所讲铃木重秀的火炮众。先生真是博记强闻!”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九鬼政孝继续说道:“在与信长的作战中,炙因铁炮走火,伤了铃木重朝,被其兄重秀赶出杂贺众,流浪在关西一带已近半年。先生上次交代,要我选取可靠人选,我既向先生推荐此人。”
我问道:“既是杂贺众出身,想必铁炮技术出众吧。”说着看向炙。
炙点点头,却不说话。这个闷葫芦,我不禁笑了。九鬼政孝接口道:“先生,此人言语不多,但技术顶尖。既擅长步射,也擅长骑射,乃是一等一的铁炮高手!”
我嗯了一声,又看向了炙。我虽然需要人才,却不需要不会讲话的品种,于是眼神里已经有些冷淡。炙也不看我,而是解开了布袋。长布袋里是一支铁炮,也就是明清两代所称鸟铳。短布袋里是一支手炮,也就是截短了枪身、可在马上射击的铁炮。我眼前顿时一亮,放弃了刚才不愉快的想法,诚恳问道:“炙,你这两支铁炮,与大明火炮营相比如何?”
等这个人一开口,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纯技术流,而且是最顶尖的那种。如果一定要给他定个级,大概就是现代微软公司核心源代码工程师那个级别的吧。
只见他满脸不屑的从明朝仿制东瀛火炮讲起,分析了双方军械、战术、训练等各个方面的差距,尤其是马上骑射方面,双方几乎没有可比性!单就技术而言,从装填、击发、射程等方面,双方差距也是十分巨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竟讲了近一个小时。
我听得津津有味,他讲的唾沫横飞。可待到讲完铁炮,他一闭嘴,却又再不开口了。我心中暗笑,这样的人其实有一个好处,就是单纯,他需要的不过是你的肯定,还有就是发挥才能的空间,我需要这样的人。于是我问他:“你可愿意效忠于我吗?”
炙抬起头,目光直盯着我道:“用完了我,你会赶我走吗?就像杂贺孙市。”我知道,这是被伤透了,想必此人曾誓要效忠杂贺众,却因过失被扫地出门,心中有阴影。
我想了想,很诚恳的道:“献出你的忠诚,我当待你如兄弟,就如九鬼一般。有我的落脚之处,既有你的家。”炙啥也不说,收好铁炮,纳头便拜。于是我接受了他的效忠,并嘱咐夙,照他手中所持一长一短两支铁炮,再各准备两支。夙领命,表示速办。
到了夙开讲,又是另一般光景。明朝虽闭关锁国,但官方朝贡贸易并未关闭东瀛的窗口,故政策上没有障碍。经过谈判,他最终选择了与九州、本州各一家商会合作。由于之前越后屋和我们有过很愉快的贸易,且大明市场十分广阔,这两家商会非常积极,第一批货物已运至港口卸载。
由于贸易方涉及驻军,明朝关税已降至不足一成半,夙腾出成本委托了本地最老字号的骡马帮代运,根据目前各方面成本测算,开始阶段每月的实际分红收入可达1500贯以上,以后当视业务量逐渐放大。此事的全面协调均由姨夫燕雷出面,各方面均无障碍。另外,他已与两家分别谈妥,在运输渠道上,专门为我们留下随时可行的绿色通道。
这样的效率,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根据后世折算,每月1500贯大概相当于100万人民币左右,虽然目前总量不大,但会慢慢增值,再加上这本来就不是我的追求,因为终有一天,我们将失去明朝市场,于是便一再强调,利润可以让,渠道要畅通。夙领命,表示明白,三人去了。
商路建立起来后,住宿等条件相应水涨船高,我也多次表示让他们加紧学习汉语,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说实话,今天晚上的这两条消息,对我来说宛如及时雨,不然我真的没有信心去面对戚继光戚都督这个最终boss级的人物。至于现在,既然大考要来,那就让他来吧。
该来的,总会来,腊月二十七这天终于来了。年谣称:腊月二十七,宰年鸡、赶大集,这天营院里杀猪宰鸡,十分生动,上店赶集、集中采购之人络绎不绝,春节所需物品都在置办之中,镇上的集市十分红火热闹。
而我的心却不在这里,因为营区中军大帐里一片肃静。我的身份是绝没可能进帐听训的,里面都是把总以上的军官,因为大帐正中坐着一个人,就是写下“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的著名将领戚继光。春节前,他照例到各个驻防点巡视,往年锦州这里都是第一个来,今年不知为何,却放到了最后。
训话慰问完毕,时间已近黄昏。我哪儿也没去,就在营房里定定等着。传令兵来的时候,我早已收拾停当,直接跟他就去了,这倒弄得这传令兵十分诧异。
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将领,我心里感慨万千。伟人的肩膀宽厚,站的下时代,扛得起朝纲,但他终究也是个人,也会老。面前的戚都督,已然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坐在中间,旁边只带一个侍卫,右首则站着叶思忠。叫我进来,叶思忠朝我笑笑,我看了他一眼,表示收到。
进门后,我欠身抱拳,按军礼报道:“辎重营管事孙启蓝见过都督!”
老都督挥了挥手,表示礼毕。我直起身,站在他座位的斜对面,就那么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就看着我。我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战术,要知道前世的清洁工生涯里,我经过了最严格的心理训练,这些内容都是练习百次以上的。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但又一想,戚继光贵为地方军事主官,日理万机,没有时间跟我玩对对碰,若是我一味强调输赢,必为他所不喜。于是我抱拳请示道:“不知都督唤下官来,有何事安排?”
戚继光又盯了我一会儿,方才问道:“孙三,孙启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微微一笑,方才答道:“都督既然知道我孙三的名字,想必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何必再问?”
戚继光拍案道:“正因为查了你,才疑惑更深!”
说着,他站了起来,往前踏了一步,这样的动作是更高明的心理施压,见我不为所动,他接着说道:“思忠日前向我推荐,说你思维敏捷,行动果敢,是骁骑长才!你六岁丧母,十三岁时父亲与大姐为倭寇所伤,你是姨夫抚养至今。你自幼不成器,懒散疲敝,不学无术,长至十六岁一事无成。但去年随家人解粮至此,却突然开窍,仿若脱胎换骨,更击杀鞑靼人勇士哲别阿古鲁!那是阿古鲁啊!本都督多方派人围剿都未可得,反为他伤了多员猛将,他岂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民能够制服的?”
而后,他换了个姿势,背对着我负手而立,继续说道:“近日,你解救扶桑人百地丹波合生于水火,据查,你们确不相识,你又借此机会收服了扶桑忍者一行,主动开启商道,这些手段,甚是高明,包括卢泽平的死……”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方才道:“也与你必有牵连。孙启蓝,你告诉本都督,你到底是谁?”
嚯!功课做的够扎实啊!把我祖孙三代都挖出来了!啧啧,厉害!我深知,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必有他们的过人之处,而且由于信息不对称,跟他们最好别耍花腔。但是,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很久前就开始准备,所以丝毫不会恐惧无措,我现在面对的,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填空题。我填多少,就得多少,看似我处在绝对弱势,实际上我根本利于不败之地。很简单,因为他所了解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但我所了解的他,却是由生到死!
这就是开挂的厉害之处了吧。
12.效忠与合作
当对方已经表现出高度的不信任,就没有必要想方设法的去赢得他的信任,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面对着满脸疑惑的戚都督,其实我心里是非常同情他的。 为了明朝南征北战一生,到老了居然穷困潦倒至死,也是悲剧。所以我虽然尊敬他,敬仰他,但却绝对没有追随和效忠于他的意思。因为我对大明根本没有什么归属感一说,它的兴衰成败,又与我何干?
见我不说话,戚都督回到座位上,叶思忠则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知道,这是在提醒我。看了他一眼,我笑了笑,才转而面向戚都督抱拳道:“都督在上,请容在下陈情。”
戚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我继续悠然说道:“谢大人关爱垂询,但在下是谁,这很清楚,根本不需辩驳,在下也不愿多费口舌。”我根本没去看他的脸色,想必听了这话很不好看,因为叶思忠已经朝我狂打眼色,而我却视而不见的继续说:“叶营官应该向您汇报了我的所有情况,所以对我来说,我留在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效忠,而是接受邀请。仅此而已。”
听了我这话,戚都督怒极反笑道:“哦!不知你有何特长,值得本都督邀请?”
我见话已说开,正好如我所料,知道今天已经成功了一半,便不答反问道:“自前朝至我朝,倭寇扰民,已成肘腋之患,戚都督匡扶宇宙之大才,多年治寇有方,而今倭寇之患渐息。但,目下鞑靼人复来寇边,扶桑日趋一统,女真人日渐坐大,日后必成我朝心腹大患,不知都督以为然否?”
戚继光愣了片刻,这几句话正是他心中抹不去的结。他在蓟州整军,名义上是防备鞑靼人,实际上那些草原蛮子早已大势已去,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他真正要防备的,正是积蓄力量的女真人,和从来就不老实的东瀛扶桑人。只是这些事他压在心里已久,却从不曾说出,今天被我一语道破,他顿时另眼相看,于是心中顿时气消,点头客气问道:“然则你欲何为?”
我继续侃侃而谈:“鞑靼人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已是明日黄花,不值一提,都督认可否?”我这几句话说的十足狂妄,因为当前朝廷上下最担心的就是鞑靼人仿铁木真法,复侵中原。但戚都督却明白,这些马背上的蛮族已逐渐被淘汰,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我这几句话虽然狂妄,但却与他不谋而合。
戚继光心中好感骤起,举起左手道:“所言甚是!坐下说吧。”这句话,已代表了他认可我的话语,说明他被打动了,我当然要趁热打铁,不然留着话下崽儿么?
我谢了座,在他左下首坐下,才继续说道:“女真人虽日益强盛,但智慧未开,只要我朝谨守关隘,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不过……”说到这里,我故意买了个关子,停口不语。
这句话正挠在戚继光的痒处,却见我卖起了关子,他顿时着急,追问道:“不过如何?”
我看了看左右,笑了笑,方缓缓道:“在下不敢说!”
戚继光看了我一眼,跟左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思忠也坐吧。”左右应诺,离开了大帐。叶思忠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戚继光方才继续道:“如何?你但说无妨!”
我朝他拱了拱手,笑了笑才说:“只不过,我朝内忧外患,疾虽在腠理,却日侵骨髓。首辅多方改革,确是刮骨疗毒,但……但首辅在一日,改革推一日,一旦首辅……”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戚都督右手手指猛颤几下,却不开口,示意我继续说。我点头继续:“一旦首辅百年,只怕前功未必可守,后人再难行事。不怕东窗事发,只怕祸起萧墙啊!”
这几句话说的戚帅背脊发凉,深寒刺骨,大帐中空气一时都凝固了。叶思忠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听的面无人色。戚都督停了半晌,对叶思忠说:“给孙先生上茶。”方才转向我,态度已然十分客气:“此事……可有解法?”
我叹了口气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得意须早回头,拂心莫便放手啊”
戚都督有些颓然,却不得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等了一会儿,叶营官吩咐人端了茶来,我谢了茶,待下人出去,方才继续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可奈何,且随他去,只是无论逆风而上,亦或急流勇退,未雨绸缪却都必不可少!”
这句话又说到戚帅心坎里,此时他已对我放下了大部分戒备,洒然点头道:“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古难全。先生高见!”
我拱手道:“不敢!至于扶桑人,尔等互相侵伐,已过甲子,大智慧者已崭露头角,一统之大势已成。东瀛扶桑人天性残忍暴虐,狼性十足,实为大患。先父亡于倭寇之手,在下日日研究倭人,窃以为东瀛虽弹丸之地,但自有长处。而今我建立商路,本是抱着引其长处而为我所用的打算。却引都督疑心,实望见谅。”
说到这里,戚都督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继续问道:“不知如何引进?”我心想,最佳捧哏非你莫属啊都督,继续笑道:“不知都督可有雅兴,我们到校场再谈可否?”
偌大的校场,被围的水泄不通,众人都想看看,我到底给戚都督说了什么大话,闹这么大阵仗。待戚都督坐定,我站在下首道:“大人,请安排营里最佳鸟铳手登场,可否?”
戚都督点头,吩咐火炮营选最佳射手出列。按照明朝的火炮训练纲领,火炮,也就是鸟铳,火门枪的射击考核距离是一百步。只见那最佳射手出列,按照训练纲领,对着固定靶子连开五枪,上靶四枪。戚都督看着我说:“你以为如何?”
我拱手笑道:“乞由伙房拿些盘子来!”
戚都督点头,自有人抱了一大摞盘子到了校场。众人大笑起哄,以为我疯了,要耍把戏给都督看,一时间哄堂大笑者不在少数。戚都督却不言语,他对我已经有了相当的信任,想看看我到底要干嘛。
我吩咐步营选了个力士,命他站在鸟铳手一百步外,用力将盘子掷向天空。众人顿时明白,我这是要让鸟铳手打移动靶,顿时又是哄堂大笑。原因有两点,一是根据记载,当时的“北人”,就是北方兵相当抗拒火枪,认为火枪不堪大用,不如火箭。二是明朝用的火枪都是缓发,引信燃烧时间很长,要打移动靶,几乎不可能。于是,结果早已注定,五个盘子,飞起,落下,摔碎。枪响了五次,一发未中。
戚都督看着我,示意我继续。我对着队列最后打了个手势,炙抱着他的燧发枪出列,站在了鸟铳手不远的地方。
戚都督看了看,对我笑道:“倭人?”我点点头,他便示意开始。只见炙挥枪瞄准行云流水,枪响五次,盘子在空中碎了四个,还有一个击碎了盘子一角,方才落地摔碎。这就是瞬发枪与缓发枪的代差了!
四座哗然!戚都督更是惊的站了起来!他一生致力于改革军备,明军的缓发火门枪比起倭人落后整整一个时代,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今天看到新枪在近,心中如何不惊喜?刚要让炙拿枪过来,我却拦住他道:“都督且慢,还有节目!”
戚都督点头,按捺着心中的激越再次坐下,示意我赶快。我叫人备马,让那个鸟铳手骑马射击,结果因为鸟铳后坐力太大,那射手射击三次,三次从马上摔下来,而且射击频率很低,一分钟差不多能开一枪,在马上就更慢。而我让炙拿着短枪上马,一分钟开了三枪,枪枪上靶!切行动自如,丝毫不受射击影响!
全场再次哗然!
这次,我不等戚都督发话,先一步让人拿了早准备好的长短各一支枪械过来,献给了戚都督。
戚帅大悦,激动的当场就要升赏我,我却抱拳道:“大人,在下只是为国尽心,却志不在功名的!”
戚都督表情甚是惋惜,想了想道:“令:管事孙启蓝为本都督直属参事官,享营官俸禄,凡事皆可便宜而行,不受他人节制!”
这是给了我相当的自由和权限啊!看来他明白了,我根本志不在此,只是合作,绝非效忠。我谢了赏,又凑近戚都督近前,低声说道:“在下还愿每月募捐五百两纹银充当军资!”
五百两不算多,但也足够养活一个骑兵队。戚都督再次大悦,吩咐手下主官,对我的东洋贸易多加照顾,一时皆大欢喜。我这是拿出三分之一的利润,换一张红色通行证,值!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那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13.除夕夜风云
之后的这两天,自是相安无事。最大的事也就是戚都督命人找我,让我带着炙去找他,给他讲解新式长短铁炮的使用。我的存在更多的是作为翻译,但这样也好,我也跟着学了不少知识,更加深了与这位明朝北方军事主官的感情。尤其是在扶桑人、鞑靼人、女真人的未来走势上,我还做了些大胆预测,其实就是把历史隐晦的说了说,却深合戚继光之心。
但是,每每当他问起本朝前途,我却笑而不答,惹得他摇头叹息不已。为此,他还赏了不少银钱、武具给我,我知道,这是作为我提供枪械模型和教练的对价,而我则向他请示,将这些赠品统一置换成几套贴身软甲。戚都督不明何意,我却直言不讳,如今风云际会之际,突发情况常有之,要钱财这些身外物意义不大,一套宝甲却无异于一条命。
戚都督大笑道:“你却惜命!”
我微微一笑道:“在下胆小。”惹得他哈哈大笑。前世作为清洁工,尤其是一名擅长暗杀的清洁工,我没少把人的喜事变成丧事,节日变为祭日,所以每逢年节,我总是格外小心。
根据目前营区的防御状况,以我一个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实行刺杀并不很难。尤其是这几天,九鬼政孝和墨——就是那个特别擅长隐匿刺杀和情报收集的下忍,二人多次提醒我,近来营区周边突然出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貌似不通文字,言行举止粗鲁,曾有同伙二人在集市酒馆里喝醉,当众自相摔角为乐,十分相似于鞑靼人,让我多加小心。
作为参谋的鸢更是让砂——就是几人中武技最强的男下忍化妆成我的家僮,留在我隔壁厢房随时保护。于是我将这些顾虑告诉了戚都督,他点了点头,却表示无大碍。我自然不再多言,只是私下里告诉九鬼政孝,加强对商队的保护,叶公、姨夫和燕珠都在那边,更让人稍后把软甲带给叶叔父和不悔——这些装备,他们的级别是不可能装备的,所以我把他们也考虑了进去。
软甲到手时一共八套,一套银丝甲,七套钢丝甲。我拿起钢丝甲观瞧,这种软甲其实就是个钢丝坎肩,用金属线与兽筋紧密穿引而成,又在前后心加了一些叶子甲片作为加强,入手很轻,大小可由肋下系带调节,穿在外套里面绝不显眼,也几乎不影响活动,却可有效抵挡匕首、短刀这些轻型武器的割裂攻击和一定程度的穿透攻击,十分有益。
而银丝甲大致相当,只是更柔韧,更轻便,更坚固,只有参将以上武官才有资格申领。戚都督给我的这套银丝甲,固然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却也绝对是格外开恩了。
我想了想,命人把这套银丝甲给叶思忠拿了去,他作为营官,只有钢丝甲,我送这份礼不可谓不厚。他开始推辞不受,我坚持要送,最后他不得已才收下,便命人送了两套钢丝甲、两柄精钢短剑给我,我也受了。另外,前几次聊天时我还说过,自己擅长弓弩射击,他还命人私下送了副机械弩给我,叮嘱我一定收藏好。这也是违禁品,他这样做,却是不欠人情的意思了,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晃到了除夕。自上午起,天上就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花,到了下午竟然下的大了。到了傍晚时分,整个天地竟是一片银装素裹。忽然有些想家,那时候的除夕,总是我和铃木叔叔,有时会去钢铁樱花,冈本先生和美奈子也是唯他二人,我们四个人会一起过节。记得有一次,美奈子在除夕夜放了首二泉映月,二胡的曲调几乎听的我落泪。从那以后,我就在艺术课里央求铃木叔叔增加了二胡。
昨天我就想起这事,让夙告诉姨夫,帮我寻一把二胡,啊,对!现在叫奚琴。没想到,市镇上寻遍了也没有找到,直到晚上在醉仙楼吃饭,卖艺的师傅用的恰好是奚琴,姨夫软磨硬泡,最后用市价的一倍买下了这把琴。
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校了校准,我试着拉了首二泉映月,听到前世的音乐,我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几乎要落泪。一曲毕,却听掌声在侧响起,回头看时,却是叶思忠和叔父,后面跟着不悔。我连忙起身,叶思忠赞道:“启蓝文武双全,可赞可叹!不知此曲何名,竟从未听过。”
我刚要回答,却听外面哈哈笑着进来一人,正是戚继光戚都督,他边走边说:“引子之后,此曲旋律由商音上行至角,随后在征、角音上稍作停留,以宫音作结,旋律如微波起伏,恰似老者端坐水边沉思往事。且容我一猜,此曲可与止水有关?”
我连忙起身逊谢:“回都督!都督慧耳,此曲名为《二泉映月》,乃我师傅独家所做,尚未传于市面,不想却被都督一语道破!在下佩服!”
戚都督接过二胡,仔细端详道:“此琴多流传于北地,你师父想必游离极广。嗯……与授你武艺者可是一人?”
我回答:“正是。”铃木叔叔买的教学视频,也算一人。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戚都督感叹道:“高人!可惜难得一见!此曲曲风悲凉,想必作曲之人怀着半世愁苦。唉,好曲!不过今日乃是除夕,不拉这悲曲!”说着拍拍我的肩膀笑道:“走!夜宴将始,你随我去,届时再奏一曲助兴罢!”
我哪有不从之理,就让砂做琴童抱着琴随我去,我们二人自然是身披软甲的。
席上觥筹交错,自不必提,期间还有战士组队,以剑盾为舞,以鼓声做和,当真是威武雄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戚都督站起来向众人敬酒致辞。致辞毕,他指着我道:“不曾想,营中尚有一位能人。启蓝,你来演奏一曲,给大家助兴吧!”
我忙应诺起身,抱着琴,坐到场地中间,刚摆好的椅子上,想了想,拉了一首《赛马》。这些几百年后的新曲子,曲风灵活,曲调欢快,对明朝人而言属于闻所未闻,一曲下来众皆大喜!一时间敬酒、应酒更为热烈,很多人跑来给我敬酒,我都以不胜酒力为理由,尽可能的躲了,因为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就在众人喝得七荤八素之时,突然外面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混乱渐起,我心说话:“真的来了!”放下二胡,暗暗摸了离霜在手,与砂一起退到角落。抬头看戚都督,却见他稳稳坐着,正看着我,朝我微笑。我的心瞬间放下了。大帐里一时间人员杂踏。
闹了一会儿,戚都督忽然站起来,大声吼道:“都不许妄动!违令者斩!”戚都督治军甚严,此话一出,自有人相互传达。本军军人都听到命令自然就肃立一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哪管这个,反而越发猖獗。一动一静,分外明显!戚都督又叫道:“将不安分者立即拿下!违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就见约三分之一的侍者忽然抽刀,向闹事者扑了上去!几个回合,就将闹事的人全部拿下!
看来戚都督早有准备啊!倒是我虚惊一场。我看了一眼被抓的汉子,皮肤黢黑,骨骼怪异,不像是中原人,应该是鞑靼人无疑了。
戚都督哈哈大笑道:“些许小贼,也敢班门弄斧,推上来!”
却见两个刀斧手推了一个青年人上来,戚都督指着他说:“此人乃是鞑靼人先锋营斥候头领兀那儿,多人都认得。这些蛮子却派他来做这精细活儿,岂不可笑?”
一时间笑声四起。戚都督指着他道:“严加拷问!拉下去!”
又端起酒杯道:“些许蟊贼,不足挂齿,莫坏了雅兴。启蓝,你再来一曲吧!”
我心说话,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仅就这份胸襟,这份淡定,就值得我学半生。于是抱拳应诺,到中间又拉了一首《良宵》,又名《除夜小唱》,表达的是除夕夜欢聚时的欢乐之情,此曲音乐形象单一、抒情、清新、明快,给人以怡然自得之感,众人渐渐忘了方才的事,继续欢庆,共同守岁,是夜俱欢而散。
第二天早晨,戚都督找我过去,笑着说感谢我当初的提醒,他一查之后果然不妥,又不想打草惊蛇,方才设了那个局将计就计。那些鞑靼人居然也学人下毒,只是被早有准备的守兵发现了。我心中暗道:“没见我都是等了好久才动筷子吗?怕的就是这个。”
但我心中还有些担忧,戚都督见我不说话,出言询问,我回答,担心对方一计不行,又起一计。戚都督闻言,稍作沉默,就叫手下人去安排,到市镇上、毗邻地区悄悄搜索,查到鞑靼人,不论好坏,一律逮捕。内部也是外松内紧,格外戒备。
果然,鞑靼人初一晚上又闹了一次,却被很快全灭。至此方才彻底消停。而我也因为这件事,得到了戚都督真诚的信任,心中再无瓜葛。
14.将计必就计
对这几个鞑靼人审问的结果,与当初的设想几乎一致。因为人们都说,明朝北方有两条长城,一条是砖石的长城,一条就是戚都督这条血肉长城。自戚都督调到北方戍边以来,将由山海关至北平的长城修的气势恢宏,加上治军极严,能征惯战,着实令草原诸部胆寒。
鞑靼人在南下愿望严重受阻的情况下,不得不想尽办法来破坏明朝的钢铁长城。而他们最希望破坏的环节,就是作为灵魂存在的戚继光。只不过鞑靼人生性粗野,除了个别精细的角儿,别人并不适应做这些有技术含量的事情罢了。根据探子来报,鞑靼人土默特部近期集合大军进犯,兵马已到锦州周边,戚都督责成辽东总兵李成梁严加防范,而我所在的广宁部、后方的蓟州总部也相应加强了防范。
大年初二上午,戚都督在中军帐召开年会,把总以上参加,我作为参事,自然也是列席了的。作为主官,戚都督先说了一番拜年的话,众人自是欢腾,各自祝贺。散了会之后,戚都督的亲兵却找到我,要我到后帐一叙。我暗想,都督一定有机要事谈,便让一直随身护卫的砂先回去,独自去了戚都督营房。
到了门口,卫兵见是我,知道我虽无实职,却是戚都督身边红人,便直接放入。我进屋一看,屋里早有多人,不过气氛凝重,全不像刚才年会那么轻松愉快。我打眼一扫,全是戚都督亲信,除了辽东总兵李成梁不熟悉,别的都是老熟人了。待我落座,戚都督方道:“成梁,你把情况说说吧。”
李成梁四十岁左右,高大魁梧,圆瞪眼睛,一把络腮胡子,十足的北方悍将模样,见我到了才开会,略感诧异,表情也十分不悦。所以我观察他时,他也在观察我。
听戚都督讲话,他便拱手讲道:“鞑靼人土默特部集结十万大军,屯于锦州外百里山中。近期雪大,不利骑兵前进,估计待雪停后将大举进犯,我部将誓死迎敌!只是请都督早发救兵,予以后援为上!”
戚都督点点头,不置可否,又问道:“诸将还有何意见?”一时间各人发言,但无非就是深壕高垒、囤积粮草、早发救兵一类的意见。戚都督都点头认可,却不表态。一直听众人都说完,还是一言不发。沉吟良久,戚都督突然看向我,笑问道:“启蓝,你有何建议?”
我看了戚都督一眼,依旧沉默着,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并不是不知所措,而是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多嘴,毕竟我志不在此。历史上李成梁最终打赢了这一仗,伤亡却也是极为惨重。可我此时若多言,胜负难料不说,还容易得罪了这员悍将,凭空为我之后树一个敌人,所以戚都督叫我后,我只能装聋作哑,并不打话。
戚都督见我不说话,心里大概知道我的想法,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就这么等着我说话。
我一看,呦呵,这……这架势,看来躲是躲不过了,难道真要出头?实在不行就说说吧。谁知我还没开口,李成梁冷冷的哼了一声,瓮声瓮气的道:“都督向来谨慎,今日何必问计于黄口孺子?我看恐怕是都督多虑了,如此小子,能有何计谋?不过巧言令色、迷惑众人罢了。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听了这话,帐篷里诸人都表情怪异的看着李成梁。其实换在之前,有不少人是这种想法,但自从我校场一役后,再没人敢小看我这个黄口孺子,即使心中有微词,却也不会当面说出。所以李成梁说出此话之后,帐中一片寂静,到弄得李成梁十分诧异。
到了此情此景,我再不说话就有些矫情了,于是我开口问道:“请问列位同袍,土默特部在鞑靼人诸部中形势如何?”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开始思考,我问此话是何意。
片刻后,叶思忠微笑着答道:“鞑靼人世居草原,民智不全,除忒没真(铁木真的旧译)超卓于群外,余者皆不以智见长。然隆庆五年,土默特部被朝廷分为顺义王,但土默特部不思感恩,反借机日渐做大,且处事颇为隐忍,实为我方大敌!该部一日不除,一日北方不宁。”
我心中暗自为叶思忠喝彩,这正是我要的答案。于是我悠悠的道:“不知敌军几何?”
叶思忠又答道:“号称十万。实则......不下于七、八万。”
我扭头望向李成梁道:“将军拥兵几何?不知当如何破敌?”
李成梁大怒道:“我兵力虽不如人,但誓死以抗,绝不负朝廷重托!”
听到这话,我不禁哑然失笑道:“将军忠义之心可昭日月,然草原诸部,来去如风,若死战即可灭之,那自秦朝起,历朝修长城又有何用?请将军示下!”
李成梁大怒,但我的话他确实没法反驳,只能恨恨的道:“那你道如何是好?”
我回头望着戚都督,朗声说道:“昔日都督初到蓟州,鞑靼诸部皆不以为然,都督两次,皆以八千壮士破敌数万,威震北方!如今相拒多年,鞑靼诸部尽皆胆寒于都督威势,故不敢进攻蓟州,转而攻打锦州。”
这句话拍了戚继光一个大大的马屁,也损了李成梁狠狠一刀,我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教你做人。李成梁气得想吐血,但碍于戚都督面子,无法发作。我却装看不见,继续说道:“土默特部如群狼,而我大明如猛虎。若猛虎与群狼游斗,则虎必伤。必须擒其首领,一鼓破之!而当下此时,恰逢天赐我良机,若不趁机行事,乃不敬天恩,必遭天谴!”
戚继光双眼放出光来,大声追问道:“良机何在?”
我笑道:“良机就在都督你昨日被刺重伤!”
听了我这话,满营帐的军官尽皆哗然!有人大叫道,你怎可诅咒都督,更有人指着我喝骂出声。就在此时,戚都督突然大力一拍桌面,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只道都督要怒而制裁于我,却不料戚都督大笑道:“正是!昨夜鞑靼人刺客夜袭我寝帐,致我重伤,军中密不相告,但四处寻求名医。为防止军中有变,诸部即日换防,不得有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戚都督是什么意思。我看了一眼叶思忠,这位文武双全的将才略一思索,随即道:“都督是要将计就计?末将认为可行!还可派出一队人马,沿途散布谣言,只说都督不治,李将军独木难支,将固守锦州不出!土默特部必围而攻之,予我一鼓作气、破敌之机!”
我接口道:“而广宁、蓟州各部则皆以换防借口迂回绕后,趁土默特部粘于锦州之机,断其后路。待鞑靼人疲敝,三面围攻,必可破之!届时围三缺一,再以轻骑追之,可获大胜!”
戚都督奋而起身,叫道:“如此必获全胜!望各位不惜己命,戮力破敌!诸将听令!......”
中午时分,营中突然隐隐骚动,多支人马向外派出,不知何故,四散去寻找名医。各部队开始做换防准备,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军中有传言,说戚都督被刺重伤......前日宴席上,所有人都看见戚都督无事,所以谣言虽然传的凶,却不甚影响士气,这也要感谢军事演习的鼻祖——戚继光戚都督日常训练有方,在营中树立了绝高的威信!
到下午,大部队开拔,向彼此新防区机动。只是出了营门,具体去了哪里,却无人知道。
晚间,李成梁回到锦州,下令深壕高垒,固守不出。
戚都督被刺重伤的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昼夜之间,整个华北地区都在风传,戚都督不治,鞑靼人将大举进攻!民众一日三惊,又见部队仓皇无措,更是加重谣言威力。据探马报,土默特部驻地烟尘渐起,看来,鱼儿即将咬勾了!
站在围墙上,看着太阳渐渐落下,不远处炊烟袅袅,我心中感叹万千。在这战争时节,人命如蝼蚁,上位者一个念头,就有千万人要流血牺牲,家破人亡。但这就是现实,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吃人,就有人要吃你。所以,还是奋起獠牙,做那个胜利者吧。
19.怒海沧澜曲
我自幼生长在横滨,应该说,我是见惯了大海的,就算是海啸也并不鲜见。记得前几年,宇都宫大海啸,整个东海岸都受到波及,巨大的浪头像山岳、又像高墙般向城市压过来!
我记得几乎只是一瞬间,海岸线上的几座木屋就消失了!海边路上的几辆小汽车被海浪一卷,就像被巨手抓走了似的,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沿海的各家,包括钢铁樱花酒吧,都用厚重的木板钉住窗户,因为柔软的塑钢板根本不起作用,那次,我正好在那喝酒,应冈本先生请求,帮他们给窗户上钉了木板,还留宿了一夜。唉,不知道他们知道我死了,会不会难过,尤其是美奈子……
是的,海啸很可怕,可那时我终归是在陆地上,即使再不济,我也可以躲进远离海岸线的牢固屋子里。可今天!我遇到这可怕的情况,是在无依无靠、听天由命的海上!
我和岚、九鬼政孝、陈奎、鸢五人一刻不敢离开的守着指挥室!墨和夙则寸步不离的看着甲板下的动静。船舵已经交给了陈奎,因为对这种情况,他最在行!岚虽然自幼学习航行,但终归年纪太轻,经验总是不足的。风帆早已撤下,否则一个浪头过来,船就必然翻了!能撤下的辅助桅杆也全部收了起来,我们所做的,就是尽可能缩小自己的截面,让整条船更“干净”的迎接风浪!
一个巨浪又打了过来!就像一辆卡车撞上来一样,整条船被掀的一个幅度巨大的侧仰!感觉这船就要从左边翻进海里了,桅杆都已经触到了海面!海浪一过去,船就像装了弹簧,在船舱货品配重的作用下,须臾又正了回去!
如果不是明知道,每一波巨浪都可能把我们卷到海底!而我们是在挣扎求存!我真觉得,这一切就像老天在跟我们开玩笑似的,翻来覆去折腾的要死要活,却始终给你留口气!
我紧紧抓着立柱,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的黑暗,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感觉,于是我就笑了!陈奎握着船舵,听我大笑,他居然也大笑起来!旁边另外三人有些奇怪,这样的危机下还能笑出来,这是……啥情况?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个大浪打进指挥室,呛了我好大一口水,其他几人估计也差不多,吐掉口中的海水,我和陈奎再次大笑起来!这次其他三人也受到感染,开始跟着我们大笑!
我能感觉到,随着笑声,我似乎,我是说似乎不那么害怕了!但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就在这时,甲板上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在高喊:“有人坠海了!”
我急忙扶着墙壁快步跑到门外,却刚好看见两个身影,“扑通扑通”两声跳下海去救人!我心里一阵无法抑制的感动!只听水手长罗升高叫道:“扔浮板!把有系绳的浮板扔下去!”只见两个水手冒着巨浪,从舱门旁边拽下浮板,一手抓着门框,一手尽最大力气,把浮板向着坠海者方向扔去!
我定定的看着,只见那浮板周围什么都没有!三人似乎都被卷到了海底!我心中极其不忍,但又觉得不该这样放弃希望!于是依旧定定站在门口,望着那无边的深海中,那无比渺小却又无比重要的浮板!
突然,浮板边上忽的冒出两只手!一只是左手!一只是右手!两只手相距甚宽,绝不是一个人的!我惊喜的看着他们,是跳下去救人的两个人,一人一只手伸到浮板上,纷纷露出头来!接着二人的另一只手在水下用力一拽!顿时,最先落水的那人就露出了水面!两人又一用力,才把昏迷的伤员扔到浮板上,这样二人才真正腾出手来,抓紧了浮板!
就在这时,又一个巨浪打来,我只觉得一股巨力打在身上,身体不由自主就往前飞!而船身也顺着海浪一斜!我几乎要抓不住了!就在这时,两只手拉住了我的手腕!我回头一看,是九鬼和鸢!他们扒着门框,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我终于从浪头的扑咬中找回了自己,顺着他们手拉的力道,向着指挥室里面一冲,顿时巨大的惯性力量将我扔进了指挥室!九鬼借机关上了门,而我则立足不稳,和鸢一起,在地上滚做一团!
帮着陈奎把住船舵的岚见状,见浪头稍小,便跌跌撞撞跑过来,把我二人扶起来。她伸手一拉,我借势就站了起来,又趁势拉起了鸢!终于站稳了,我心中感叹,情急之下却全然没有发现,三人的手依然紧紧握在一起……
就在这时,陈奎突然喊道:“前面那块陆地!那里有个小岛!我们应该在那里靠岸!这里的水域我来过!暗礁很少!”
闻言,我挣开二人,跑了过去。前面果然有一块小岛!风雨中看不清全貌,绝对不会太大,但我们这样的船只靠岸是足够了!于是岚依旧过去帮助把住舵,九鬼政孝跑出去通知了甲板,我们的船开始向着那边岛屿慢慢逼近!
担心的暗礁一直没有出现,我们的船终于缓缓靠在了岸边!下锚!几个水手跳到岸上,把缆绳紧紧系到岸边的树干上!
终于安全了!这样的情况下,任他怎么刮风下雨,只要这岛不飞了、这树不没了,我们就不会有事!而给养,足够我们这些人再吃一个月!落水的三个人也回到了船上,首先落水的也救了回来,一查人,一个不少,真是皆大欢喜!
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休息了。我告诉岚,安排好人值班,让木工检查一下船只,轮流休息,而后便回到了我的单间。这半天的折腾,我只觉得心里非常疲劳,现在就需要好好的休息。感受着船体微微的摇晃,我的心却十分平静。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是谁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进来!”我叫道。推门进来的,是鸢!她径直走到我跟前,轻轻说道:“先生,让我伺候你更衣吧!”
我笑道:“鸢,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鸢微笑了一下,一边伸手帮我解开衣带,一边轻声说:“作为忍者,在我宣誓向你效忠时,我便全是你的。包括我的身,我的心,我整个人。服侍主家,是我的职责。我不需要你的回报,这只是我应该做的而已。这……是惯例,也是我们女忍者的宿命!”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才说道:“我是干净的。”顿了几秒钟,又低着头说:“岚也是。下次是她来。”
见我沉默不语,她帮我除下外套,又开始解开被雨水彻底打湿的腰带,一边忙活,一边接着说:“每个女忍,在宣誓效忠时,其实就已经是主家的私人物品。即使你现在要我死,我也毫不抗拒的去死!我自幼便是孤儿,我从生下来,就是作为工具被培养。对我来说,能在出仕时能到一个珍惜自己的主家,是我最大的幸运。先生,遇到你我很知足!”
她的眼神里没有杂质,或许,之前我对她真的是有误解吧。等到湿衣服全部褪去,她抱住了我的腰,身体轻轻的贴着着我,脸庞靠着我的胸口。而我,也慢慢的、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肩背……
那一夜,暴风雨格外的狂暴。
第二天,风似乎小了,雨却大了。我们依然泊在此处。木工检查了船只,修好了损坏的部分,只要雨停了,随时可以出航!在指挥室里,我们打开海图,岚和陈奎认真的分析着航线。只要暴风雨过去,我们只要再有一天就可以到达肥前,再走一天,便到了出云。我点点头,转头问了句,别人还有什么意见?众人都表示同意。
鸢还是那样安静的站在一边,让我忽然觉得心里很宁静。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挺感谢这场暴风雨,因为这独特的压力和环境,特殊的际遇和心情,让我终于告别了三十年的……嗯,其实在前世那么开放的环境里,这似乎是件很丢人的丑事,便不提了吧!
期间,我们还穿着雨披,趁着雨水稍小时登上了小岛。这岛屿真的不大,但丝毫不影响我脚踏实地时的愉悦。那感觉,就像之前脚底踩着厚厚的棉花,忽然换成了木地板的踏实感。这岛屿大概也就是两个足球场大,没什么大型动物,植物却很茂密。
岛屿另一边有座小山,居然还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山洞。我们几人钻进山洞,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落声,想起之前的种种,真觉得恍若隔世。我伸手出去,接着雨水,喃喃的说:“其实,要是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和爱的人待在这么个小岛上也挺好的啊!”
岚嘿嘿的笑道:“先生就不怕跳出个女妖怪,生吃了你!”
而后她便和鸢一起,吃吃的笑个没完。
我却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如果提前知道了……我想我还是会说吧……
那天晚上,岚进来帮我更衣……
突然有些希望暴风雨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