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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殇全文阅读

作者:就差一杯     大明海殇txt下载     大明海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幕后的黑手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官场上,这种人与人的互相倾轧,其源动力到底是什么?

    是利益么?实际上能够走到当前的位置,所获得的东西已经足够一辈子使用。

    那么是官位么?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打击了甲,却未必就是乙受益,很可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我认为,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人心中的欲,这才是原罪。

    佛家讲人有七情六欲,这七情就是喜、怒、忧、惧、爱、憎、欲。我认为,这就是支撑一个人所有好的,或不好的行为的原动力。

    只要人活着,就有七情。想要让这消失,那只有......让他不再思考。

    让墨去侦察已经有三天,长城修筑工程不可能因为出现问题就停止,我在让钱斯理做好善后抚恤工作的同时,也对这件事更加上心。

    第三天下午,墨忽然找到我,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没有表示,连表情都没有,就那么眯着眼,在北风的呼啸中望着下面如蚂蚁般劳动着的民夫。暗暗下了决心。旁边的叶思忠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我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半都会有一些事要发生。

    而今天,也绝不例外。

    当夜幕降临,所有民夫都回到了营地,开始吃完饭。今天,我让钱斯理吩咐辎重营,给这些民夫增加菜肉,加餐休息。民夫营里欢腾一片,有的人甚至说,在这里干活儿,比在家里吃的都好,愿意在这里干一辈子活儿!

    我微微笑了笑,告诉他们只要努力,朝廷不悔亏待每个能够效忠、尽力办事的人。

    民夫营里更加热络,他们的要求真的不高,每天劳动回来,有饭、有菜就足够了,要是偶尔有酒有肉,便是如同过年一般。欢欣鼓舞,歌唱雀跃。

    一个半大的、名叫向右晨的孩子,随父母来参加长城修筑的雇佣劳动,虽然年纪尚幼,也只算半个劳动力,但却始终尽力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这孩子活泼有趣,嘴又巧,为工地上着实增加了不少欢乐。

    然而因为背后那些捣鬼的人,这些淳朴、善良、勤劳的百姓,却时时面对着伤亡的危险,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我笑着望着他们欢愉,但对背后那些肮脏的人,心却越发冰冷。

    等到万籁俱静,我听到窗外响起两声耗子鸣叫,知道墨已经来了,便穿窗而出,与已经在墙头等候的几人一起,悄无声息的奔向目标地。

    我穿着夜行服,为了行动方便,身上只携带着师公赠与我的飞刀,与墨、九鬼政孝成一字队形,悄无声息的奔跑在屋檐上。忽然,墨停了下来,打出一个手势。

    我和断后的九鬼政孝也一起停下,透过皎洁的月光,我看到一个黑影正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钻进了我们放置绳索的屋子。

    我示意下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我们三人顺着墙头轻轻跃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始终保持着寒晶诀的高速运转,体内的气劲像湍急的冰流在游走,气劲越冰,身体越热,让我觉得本来难熬的寒风仿佛都变得温暖。再运起猿度式,这样的上蹿下跳真的是如履平地。

    猫着腰,靠近了窗户,保证影子不会通过纸窗、被月光照进屋内。我示意,让他俩跟着我都绕到屋子西北面去,那边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不会在窗户上照出影子!

    我们三人还是成一字队形,猫着腰快步绕过去之后,我用手指沾着唾沫,轻轻在窗户纸上悄无声息的捅了一个窟窿!至于九鬼政孝和墨,这项业务那更是比我熟悉到不知哪里去了,根本不用我教学。

    我把脸凑近那个窟窿,眯起左眼,用右眼看着里面正在发生着的事情——那个鬼东西擦着了火折子,点起一根细小的蜡烛,插在烛台上,把烛台捧在手里。悄无声息的端着往前走,一直走到绳索堆放在一起的位置。

    他蹲了下去,放下烛台,从身后拔出一把像刀又像锯子的东西,拽起一根绳索,往外拽了几下,在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下刀!来回!来回!就像锯木头似的,在上面努力的割裂着!

    他锯的很有技巧,不疾不徐,应该要保证绳子不会断裂。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样子,看样子他是完成了对这根绳索的作业,将绳索断口捧到眼前,对着烛火仔细看着。

    看了一会儿,他似乎点了点头,便放下绳索,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瓶子,对着那绳索的断口浇上去些什么,好像是种黑乎乎的液体,然后又拿手搓了搓断口位置的半固态液体。

    过了半天,方十分满意的把绳索放下,又扔回原来的位置,摆好。

    我就着烛光看去,那液体的颜色和黑不溜秋的绳索几乎一致,经他这么一处理,如果明日工头不仔细拉拽着检查,估计根本看不出绳索有问题!

    看来他们发现了我交代工头的动作,知道我在严格检查每根绳索。为了应付检查,他们又想出了新的办法来对抗我们!

    九鬼政孝和墨几次给我使眼色,意思是动不动手?我都摇摇头,今天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那个身影做完了绳子的手脚,把四根绳子分别塞进两个工队的工具里。这样一来,拴着一块长条石的四根绳子,有两根有问题,只要断一根,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根本不用四根全部弄出问题!

    用心何其歹毒!

    那黑影悄悄灭了蜡烛。把剩下半截蜡烛估计是装回了怀里,偷偷的摸到门口,听呼吸声和门的轻响,他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了一会儿。

    我们三个当然不会被他发现行踪,这种业余水平,啧啧。于是他便轻轻打开库房大门,轻手轻脚的猫着腰走了出来,左右看看,又轻轻关上房门,挂上锁。

    那黑影在黑暗里猫了会儿,两队巡逻的卫兵从他面前交叉着走了过去,而后院墙外边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鸟叫,那黑影闻声,便开始向着围墙边小跑过去。

    看来他还有同伙!九鬼政孝和墨又朝我打眼色,我打出手势,意思是紧紧跟住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那道黑影跑到墙边,墙上甩下一根绳子,那黑影攀住绳子,身体与墙面垂直,两*替着向上走去!看身手,倒也算是个练家子,但是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那黑影上了墙,和墙上又冒出来的另一个黑影一起,轻轻拽回绳子,两人一翻身,跳下了墙头。而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早已潜伏到他们身边,静静看着、紧紧跟着他俩的我们三人。

    两个黑影背着不大的包袱,在前面快步行走。我们三个人如同影子,静悄悄的尾随其后,跟着他们穿过营房前面的树林,望着他们钻进了八达岭关城不远处、半山腰上的一处民房里。

    潜到跟前,我们再次贴近窗户,听听这两个家伙到底要说什么。

    只听淅淅索索一阵轻响,又是咣当一声,估计这两人正在把身上的工具卸下来,又或者是在换衣服。

    已经到了安全地带,他们不再保持静默,只听一个粗低的男声道:“李友欢,你这厮的法子真好使!拿着这黑乎乎的油腻子往绳子上一抹,居然把那断口就粘的完全看不出来!”

    另一个极为难听,仿佛夜枭叫唤的声音道:“那是,要不然人家是兵部郎中呢!”

    这时却听见一个比较低柔、明显带着得意的声音道:“这种小事,不足挂齿!你们俩记住,在这里说过的这些话,出了门,一律给我烂在肚子里!如果让武大人听到一丝风声......想想你们全家老小的脑袋!”

    两个难听的声音连忙唯唯诺诺。

    武大人?我细细一想,当今朝中,只有兵部左侍郎武毅璜是这个姓氏,而刚才那个被称为李友欢的,恰恰也是兵部的郎中,难道,这是兵部自己的内斗不成?

    这时,只听那个难听的声音问道:“李哥!话说这修筑长城的,不也是你们兵部的人么?你们这么拆台,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怎么不太懂?”

    粗低的声音桀桀桀笑了几声,似乎拍了一下刚才说话那人的肩膀,笑道:“要是让你这猪脑子能想明白,那你不早中状元了?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李哥安排了肯定有道理。我们又有银子拿,问那么多干什么?”

    那个柔和的声音似乎很满意这个说辞,笑道:“算你识相!你们只要知道,咱们是给张大人办事就行了!千万不要出了差池,不然......哼哼!”

    那两个声音又是唯唯诺诺。

    张大人?虽然朝中姓张的官员不计其数,但我能够肯定,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又这么毒辣的,便只有一个人——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的死敌、历史上下一任首辅——张四维!

    果然是冤有头、债有主,所有这些林林总总的表象下面,归根结底还是残酷的政治斗争!

    我暗暗下定决心,即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也要张四维付出代价!

    说话的功夫,俩人的家把什似乎收拾利索了。那难听的声音说了声:“李哥,那我们二人就先回去了!若是天亮被人看到,反为不美!”

    李友欢的声音道:“仔细些走路!别出了差错!更别忘了我说的话!”

    两人高高兴兴的“哎”了一声!就听见连续两阵连续轻微的金属交鸣声——应该是李友欢扔给了两人一人一个钱袋子。两人千恩万谢的走到门口,打开屋门,回头道了声别,快步走进了黑夜中。

    那李友欢并没有出门,而是等了等,听见二人走远了,方自言自语的笑着说:“你们知道的太多,也不要怪我!张大人的银子是那么好收的么?”

    说完,轻轻在桌子或者凳子上“笃笃”的敲了两声!就听见“呼啦”一声,我连忙从戳破的窗户纸上看进去,只见那土炕上铺着的铺面被掀开,里面钻出两个人来,都穿着夜行服!看身手算是敏捷,至少在刚才两人之上!

    二人手中提着短刀,蒙着脸,一副目露凶光的样子,一看就是来打扫战场的!

    呦呵!还碰上同行了!

    李友欢向着刚才两人离去的方向一招手,这两人点点头,一前一后快步跑出屋外,向着刚才那两人的方向杀气腾腾的快速追去!

    我忙打出手势,示意九鬼政孝和墨跟上这俩人,择机行事。而我自己,则依然盯着仍在屋里的李友欢!

    再狡猾的狐狸,也迟早会露出尾巴!

    等待吧!看看正义怎么宣判!

    当然,我所指的,就是我的正义!

77.风浪方激起

    绝大多数时候,干工作都是三分之一在干,三分之一在看,三分之一在捣乱。而往往,这捣乱的三分之一却是过得最潇洒、活得最滋润,也是最有实际利益的,还不用承担风险。

    每每想起也总让人气结!

    我不仅感叹,自己偏偏是那真正干的三分之一,所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觉得累,特别累。既要面对工作的压力,还要防范背后的黑刀。这种心灵扭曲的感觉,让我觉得心中难以言表的疲倦。

    有时候真想扔下这一切,就这么一走了之,却又有太多的放不下,终归不想半途而废。所以不到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刻,我还是一直在坚持,紧紧咬着牙关,走在一直走着的路上。

    这屋里的李友欢似乎是不会立即离开了,听意思,他重新架好了床板,嘟囔着抱怨了几句,什么干嘛要受这种罪之类的没用的话,便准备休息。也是,这深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外,没有紧急事项,谁愿意大半夜的赶路呢?

    不大会儿,这个家伙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应该是睡着了!我轻轻推开窗户,像只灵猫一般窜进了屋里!向着床上的李友欢潜行过去!

    我不是来做别的事,就是来确认一眼,这个人可确是兵部郎中李友欢,是不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人!全力运起寒晶诀,我的体表几乎没有了温度,身体移动所带来的各种影响也减到了最小。

    几步迈出,我像鬼魂般飘到了床边,屏住呼吸,探头借着窗户纸透进的微弱光线一看,是的,是他!真的是他!是李友欢!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一旦确认是他,说明这件事牵连甚广,可能就比想象的要复杂了!

    涉及的人,可能至少包括他刚才说过的——兵部左侍郎武毅璜、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会牵扯其中,但真正指使的人到底是谁?这个真的让我无法推断,或者说,我真的不愿去想。

    因为据我所知,武毅璜并不完全是张四维一个战壕里的人,他属于中间派,既不帮助张居正,也不帮助张四维,但却一直活得很好,位置也很稳固。

    有人说,这些中立派是最危险的。因为平时,这类人往往两不相帮,可是一有了事,这一类人却肯定会被两伙人联合倾轧!最先要干掉的就是这些人!

    可这武毅璜依旧生存的很好!就这样在夹缝中愉快的生活着,当着自己的官儿,稳定的宛如磐石!

    当今朝廷中,既不是张居正一派、也不是张四维一伙,依然能这样过日子的,只能说少之又少,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可武毅璜依然做到了,那只能说明——他有靠山!比张居正、张四维更大的靠山!

    那是谁!?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一股寒气自背心升起!

    张居正在当今朝中,可谓说一不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比他还厉害的靠山......

    便只能是.....

    李友欢睡着睡着,忽然打了个喷嚏,似乎要翻个身!我又鬼魅般的闪到窗边,等了半晌。确认他并没有醒来,才悄悄掀开窗户,窜了出去。

    不大会儿功夫,九鬼政孝和墨回来了,他们没有带来我想让他们带来的人,原因很简单——那两个搞破坏的人,跑出没多远就被人伏击了!不是跟去那两个人,因为那两个人并不是操刀者,他们只是去监视别人,确认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

    而看到结果以后,他们便开始向这间屋子返回,估计是要回来向李友欢复命。

    我们静静的潜伏在屋后的伙房边上,避风的地方。这风,真的是一刻都不曾停啊!

    又过了一小会儿, 那两个黑衣人返回了此处,进去后,我听到李友欢醒过来的声音:“嗯!你们......你们回来了?办的怎么样?”

    一个明显是用布蒙着嘴的声音答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友欢笑道:“很好!我明天一早就回京师,将此事禀报武大人和张大人!你们二人继续留在这里,看着接下来的情况!”

    二人领命,也不含糊,就出门去了。我看了看墨,墨会意,一个人悄悄跟了上去。而我则和九鬼政孝一起,悄悄返回了大营。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就让九鬼政孝赶去京师北门等着——等着李友欢。

    据九鬼政孝汇报,大概十点左右,李友欢骑着匹马,晃晃悠悠从北门进了城,一路穿街走巷,尽走偏僻处,拐弯抹角到了兵部。

    进了兵部大院,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又离开了。这次却不骑马,而是徒步去了一个地方——张四维的家中。

    再出来后,仿佛若无其事,又返回兵部去上班了。

    站在城头,听着九鬼政孝的汇报,我心头一片清明。没错,这个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是武毅璜和张四维合谋的事!这说明......说明武毅璜身后那个人,已经等不及了吗?

    我心中反复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却并不做声,直到中午时分,见到巡城回来的叶思忠,我方跟他说了一声,就说有些事要回一趟京师,可能明天方能返回,请他在这边多多留心——昨晚有人破坏绳索的事我已经告诉了他,但那几根损坏的绳索却没有被抽掉——而是私下提醒了工头,那几根绳索可能有问题。

    那工头也是十分警觉,见我们明知道绳索有问题,却仍然让他拿着用,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我们是想打蛇随棍上,一举拔出最深处的那支黑手!所以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让手下人格外留心着些。

    果然,在拉到第二块长条石的时候,几根被动了手脚的长条石前后脚发生了断裂!

    长条石脱离控制、滚落下去!但因为工人早有准备,很轻松的便躲过了!当然,这样的事在修筑长城中的确是经常发生的,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就被揭过去了。

    而我之所以提醒叶思忠,就是怕那两个监视的黑衣人见事故没有发生,再找其他的办法来捣乱。

    叶思忠应了。我便带着九鬼政孝和不悔,还有刚刚赶回来的墨一起,徒步出了关城,走到无人处,方才上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两名下忍牵着的马,直向京师方向而去。

    到了京师,我却不进北门,而是绕了个大圈,从西门进了城。又兜兜转转,悄悄来到了我的目的地——首辅张居正的家中。

    见到张居正,还是在他平日里看书、写字、批文件的偏厢书房,屋里的中药味越发浓重了,闻气味,似乎除了之前的补药之外,还增加了一些更加令人心智活跃的药材。

    悲观的看来,张居正的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现在可以说是靠着吃药吊着命吧!

    我心里无悲无喜,尽管知道面前这个尚不足甲子的老人将要在不久后死去,但我依然没有悲伤,理由很简单——这个是我一早知道,努力去改变,却依旧改变不了的事。我不会为这样的事感到痛苦,就像我无法改变昼夜更替、春秋变换一样。

    张居正对我的到来似乎很惊讶,似乎又不那么惊讶。他示意我坐下,坐在他右首下的小椅子上,笑着问我道:“遇到什么困难了?说说!”

    我沉吟半晌,方才将我遇到的事、我查到的情况和我的一些猜想说了出来。

    随着我说话,张居正一开始微微笑着,渐渐变得严肃,到了最后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他端着暖手炉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看得出,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那种被背叛的愤怒!

    过了许久,张居正抬眼望着我,平静的问道:“启蓝,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总觉得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我觉得我将要说出的事实,对面前这位鞠躬尽瘁一生的老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尽管我从历史上后来的事情中早就知道,事实比他想象的更残忍,但我依然不忍心说出心中所想的话来!

    张居正笑了笑,把暖手炉托到眼前看了看,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欣赏了半天,方才笑着低声道:“你是怕我承受不了?所以才不说?”

    他身体的姿势保持不变,眼神却定定的扫向了我,微笑着道:“孩子,我可以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说着,他放下暖手炉,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轻轻推开了窗户。

    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吹得他几乎一个哆嗦!而他很快坚持住了。

    看了看院子角落的那颗松树,张居正笑了笑,又放下窗户,一步步踱到我面前,笑道:“自嘉靖二十六年,我入仕以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但始终保持着一颗初心,那就是一切为了大明!”

    说着他看着我,又笑了笑,方缓缓说道:“直到今天,直到你说完这些,我的初心依然没有改变——一切为了大明!”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整了整官服。用一种平静的令人心悸的眼神看着我道:“启蓝,你我都是站在时代前沿、风口浪尖的人。我们这样的人,面对的既有面前的大山,还有背后的冰冷,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说着,他给旁边的空杯子里到了一杯茶,递给我道:“唯一的不同,你还有选择!而我......已经没有的选择了!”

    说完,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接着一饮而尽!

    我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的,用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道:“我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权臣的道路,就没有想过要得到善终!既然命运如此厚待我,让我至少身前能任凭己心行事,那我又何必在乎身后的更多呢?”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恢复了平静,转头笑着看着我道:“启蓝,我为了大明,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我做不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背叛他!”

    说着,惨然一笑,低声道:“哪怕我明明知道,我最大的敌人、对我最恨之入骨的不是张四维,不是武毅璜,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恰恰正是......我一心一意辅佐的——当今圣上!”

78.借用他人刀

    炉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屋里的中药味格外的灼热,我的心里却无比的寒冷。此刻,我能深切的体会到张居正——这个明代唯一名相心中的孤苦。欲以只手将天补,哪堪天不明人腑。他的面前既有明枪,也有暗箭,更重要的是,连一直为之奋斗的背景都是假的。

    这是怎样的一种孤苦。换了是我,一定早就弃之而去了吧!

    张居正抬头看着顶篷,抿着嘴,良久不语。却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似乎饶有兴致的道:“启蓝,你怎么看?我是说,对这件事的处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巴比伦汉谟拉比法典有一句话,晚辈十分中意!”

    说着,我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居正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张居正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半晌方道:“你的作风,倒真似是军中的做法。但有的时候,有的人,有的事情,你这样的做法却未必合适。你毕竟还年轻啊!”

    我抬起头,默默望着这位身材瘦削、却无比伟岸的人。

    他笑着问道:“你准备怎么办?让武毅璜一家死于意外?或者让张四维遭遇横祸?要知道,一个武毅璜倒下了,还有更多的武毅璜站起来。因为,根子不在这里!难道......”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说出一句话:“难道你为了斩草除根,还要去动那至尊的龙脉?”

    我听得暗暗心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闪过一个惊人的想法。但还不等它萌芽,便悄悄的将之熄灭了。

    张居正笑道:“所以,有的时候,阴谋走不通,我们便用阳谋吧!”

    我问道:“何谓阳谋?”

    张居正道:“阳谋,无非就是因势利导、光明正大。也既造势、借势、用势,随势而动,合天地理,如洪涛决堤,人人能见却毫无办法,唯有束手待毙。”

    我低着头,用尽心思去理解这句话,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居正并没有着急打断我,而是让我思考了一会儿。良久,我抬头道:“晚辈难解深意,还望前辈指点!”

    张居正笑道:“你认为,目前的朝廷是几方角力?”

    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三方。”

    张居正笑着问道:“那三方?”

    我盯着他道:“前辈是一方,张四维是一方,还有......还有那小皇帝也是一方!”

    张居正笑道:“那你觉得,哪方最强?那方最弱?”

    我略一思索,答道:“明面上我方最强,但实际上,却是小皇帝最具潜力!”

    张居正笑道:“潜力!呵呵,潜力!启蓝那!你看的很通透。小皇帝虽然目前隐在幕后,但实际坐山观虎斗,待有一天我和张四维都累了,他终有一日要雄起的!”

    我点点头却不屑的道:“只怕雄起几日,复有委顿!”

    张居正望着我,半天不说话,良久方叹道:“那便是我无法企及的事了!我不是孔明,死后还退得仲达!”

    说完,笑着望着我道:“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吧!继续说阳谋!”

    他微笑着问我:“启蓝,你说,当世第一酷吏是谁?”

    我不假思索道:“海瑞!”想起这个名字,我脑海中心念电转道:“您是说, 我们借刀杀人、杀鸡儆猴?”

    张居正哈哈大笑道:“聪明的孩子,果然一点就通!难怪大哥、三弟都喜欢你!”说到这里,表情黯了一黯,却又强自打起精神道:“我正是此意!我准备要让海瑞入京!做这京城里的一把快刀!”

    我接着道:“而案上的肉,便是这一连串的蛛丝马迹!对海瑞这样的人来说,这种可以博得清名、贤名的事,宛如酗酒者闻得佳酿,是绝对不会半途放弃的!”

    张居正微笑着望着我,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启蓝,你虽未得任何功名,但才智心机,却不下于当朝状元郎!”

    我微笑答道:“舞文弄墨、治世经纶,我不如状元。随机应变、决机当场,状元却不如我!”

    张居正点头不语,忽而道:“等你见了大哥,就说叔大知错,却无悔!”

    说着叹了口气道:“他的孙儿不是叫做叶不悔么?想必他与我也是同一心思吧!”

    我点头道:“此话,我一定带到!”

    张居正凝望着我,正色道:“孩子,前路漫漫,你又太过耀眼,万事需当仔细!不过,一切都有定数,也只能珍重吧!”

    我站起来,拱拱手,却一言不发。行礼后,转身去了。

    出来院里,见了不悔,我叹了口气,微微盯了他一会儿。这个小伙子忠正毅勇,礼孝严直,是个将才,却不是扛起一片天地的帅才!那我便好好照拂着他吧!

    策马上路,我却不着急返回居庸关,而是一扭头去了兵部尚书府。见了李再兴,我和他猫在屋里说了半天,说完也不吃饭,就在李华梅相送中离开,返回了问海阁。

    李华梅奇怪,我怎么如此态度,便去问她爹。李再兴只是捻须不语,良久方道:“这事,你还是不知为好!”

    李华梅自幼生长在官宦之家,虽然性格泼辣,但却聪颖十分,闻听此言立即便不言语了,只是望着我远去的方向,一脸担忧。

    回到问海阁,我叫来一众心腹,纷纷做了安排,众人各自去办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便启程赶回居庸关,严格防范、寻找证据,这自不必提。

    而朝堂之上,吏部尚书王国光在众人有事启奏完毕之后,突然具本启奏,说此前连番大战,多有流寇潜入京师,京师治安大丧,百姓怨声载道,官员也多有心怀叵测者。

    为清明政治、整肃朝野,拟宣调南京粮储海瑞进京,擢升为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之责。

    明神宗朱翊钧向来重视海瑞名声,也早就有心启用,但碍于张居正实在厌恶清流,尤其不喜欢海瑞这样的死硬派,便一直不得遂愿。

    今天王国光突然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倒让朱翊钧有些纳闷,这王国光不是一直和张居正穿一条裤子么?怎么今天突然跳出这么一出?心头顿时囤积了一万个问号。

    于是小皇帝朱翊钧扭头望向站在一侧的张居正,轻声问道:“首辅,此议你怎么看?”

    张居正躬身一鞠,回答道:“臣以为,此事当由内阁研究,票拟意见。至于臣本人......”说着沉吟起来。

    朱翊钧心道:早知道你不乐意,我也就是问问。

    张四维等人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张居正,如果张居正反对,他们就要发声支持了。在朝廷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不能最终如愿,或者就是单纯给张居正骚个摊子,这一番做作也是十分值得的。

    至于其他官员,心里则多是鼠首两端,七上八下。不过大多数还是心存疑惧的厉害。

    却不料,张居正沉吟片刻后朗声道:“王尚书所言,实为社稷计。海瑞素有清名,又能查情断案,实为督察院良才!臣私心是同意的。不过依大明律,还要经过内阁票拟意见,方可报皇上圣裁。”

    一番话说的堂堂正正,大义凛然,一时间朝堂之上居然鸦雀无声。不说张四维、武毅璜难以接受,就连张居正阵营里的众人都觉得莫名的意外,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升,千年难得一见。只有王国光、李再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明神宗朱翊钧沉吟片刻,压抑着一半畅快、一半不明的复杂心情,望着张居正微笑着道:“既如此,便请首辅抓紧组织内阁研究吧!”

    张居正躬身领旨。

    此时的内阁,说白了就是张居正的一言堂。张居正说行,那就一定行;张居正说不行,就是行也不行。

    所以海瑞进京一事,就由张居正这个先知先觉者,带着王国光、李再兴等几个后知后觉者,在不知不觉者的不知不觉之中,悄然达成了同意吏部意见的共识。

    于是第二天的早朝上,当张居正禀奏,内阁同意吏部宣召海瑞进京一事,请皇帝圣裁时,小皇帝朱翊钧激动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已经十九岁了!已经继位近十年了!可是平心而论,尽管每一件从这个八宝金殿出去的事、对外宣召的旨意都是出自他的金口玉言,但实际上,却几乎没有一件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后宫有李太后,前朝有张居正,这两个人就像两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头上,让他没有一丝作为皇帝颐指气使的快感。

    尤其是这些年,随着他年纪渐渐增长,知识日渐丰富,他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实际上却是一堵阻止自己前进的墙,一座挡着星辰大海的山,一条阻断幸福之路的鸿沟!

    他想改变,想说了算,想当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可是张居正文才武略、运筹帷幄,大明朝确实因为他的存在而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为了明君的名头,为了天下的泰平,说的更透彻一些,为了自己在内外交煎下能坐稳这个龙位!

    自己都不得不支持面前这个年迈的男人。

    可是今天,一件事,一件自己想了很久、却被张居正拒绝否定了很久的事,就这样顺利的通过了!这简直是人生的一大胜利!这是凯旋的奏鸣曲!这是上位者的狂欢!

    尽管朱翊钧的脸上那么平静,但因为情绪激动,以至于他有些走神,久久没有开口。

    等他清醒过来,忽然发现包括张居正在内的文武百官都翘首望着自己,顿时面皮上有些窘迫。

    但他随即拿出皇帝的威严,强自镇定下来,朗声道:“既然吏部慎重考察,内阁研究同意,朕准奏!拟旨!南京粮储海瑞,气象岩岩,端方特立,笃实慎廉,德才兼绪。准入京,任正三品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之责。封一等子爵,擢任太子宾客,常侍立在侧,以警东宫。”

    满朝大哗!皇帝朱翊钧除了给海瑞行政职务,还给了爵位和宫廷职务,这些许多官员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却被海瑞这么个又倔又臭的老头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尽揽囊中!

    多少人心中不平,多少人心里害怕,又有多少人心中疑问。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谁都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决定背后,到底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在张居正躬身领旨的同时,他和朱翊钧的嘴角,同时露出一丝难以捉摸、却一闪即逝的微笑。

79.抬棺又赴京

    海瑞仰靠在正堂的藤椅上,默默的盯着庭前的那棵白杨树。他搬来这里的时候,前任南京粮储因为渎职,被督察院捉拿归案,这个小院便成了官产。

    因为海瑞是外来官员,没有房产,又因实在太过清贫买不起房产,南京宣承布政司便将这个小院赠予海瑞居住。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坐落于莫愁湖西畔。风景虽好,周围方圆一里却没有其他住房,使这个小院显得格外孤单。按照风水学,这个院子犯孤峰煞,大不利于住户,寻常人万万住不得。

    但海瑞却很喜欢这里,他喜欢这种傲然卓立、不与人群的感觉。这也与他坎坷的生平有直接关系。

    海瑞祖上为官,到了父亲这一辈却碌碌无为,父亲海瀚又死的很早,海瑞便由母亲一力养大。

    从那以后,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仅靠祖上留下的几十亩田,勉强艰难维持生活。

    但海瑞母亲谢氏的性格极为刚强,虽然青年守寡,却毫不气馁,而是把对丈夫恨铁不成钢的成才之望,一股脑的转给了儿子海瑞。

    她对海瑞要求极为严格,别的孩子还在田野里撒欢的时候,海瑞却被圈在家里,定定的苦读诗书。而海瑞也确实是个能吃苦、又自律的人,他自幼苦读诗书经传,却并不以为苦,而是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一定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

    因此十几岁时,海瑞给自己取号”刚峰”,就是时时提醒自己,做人要刚强正直,不畏邪恶,就像挺立的山峰,任由风雨吹打、却自岿然不动。

    当然,这也与他读书时盛行的王阳明“心学”学说密不可分。王学提倡知行合一,提倡”立诚”,反对伪君子式的”乡愿”作风。这些学说,都是海瑞日后刚直不阿为人的直接成因。

    想到这里,海瑞侧过身,拿起桌面上摊放着的圣旨,拿到身前双手撑开,端到眼前、就着光亮又是仔细观看了一遍,看完又看一遍,连续看了三遍。

    他连每个字的笔画都仔细的琢磨了,却依然没有一个头绪。他合起圣旨,用双手紧紧的拧着,似乎想从这道圣旨里攥出水来,放到口中仔细品品,明神宗朱翊钧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立志做个好官,更要做个清官、正官,自己想与恶势力斗争,想为百姓伸冤。但中举、教学、当官、上疏、下狱、被赦、复起、遭陷、归隐、平反的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人生,让海瑞拿着这封圣旨时,心里极不平静。

    他“嚯”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一地的落叶,心中满是彷徨。

    他想做事,想做大事,他一辈子的夙愿就是杀尽天下贪官!这封圣旨,是他盼了一辈子而未得的东西!直到今天,他的夙愿才达成了!可是......可是今年,他海瑞、海青天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了!

    这在古代,已经是接近古稀的年龄,多少人连饭碗都端不稳,多少人已经连皮肉都在泥土日复一日的侵蚀中化成了飞灰,可自己,却接到了这么一封上京为官的圣旨。

    太子宾客是个名誉称号,一等子爵也是个不痛不痒的爵位,这两个对自己而言没什么压力,唯独这个督察院左副督御史,却绝对不是那么轻而易举能够啃下来的骨头。

    海瑞的心中在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二十年!不!十五年!哪怕早十年,自己也会义不容辞的上京去,干好这个得罪人的差使。可是,毕竟自己已经六十七岁了。自己又还能活几年呢?

    想到这里,海瑞步出正堂,缓步来到后院,母亲谢氏的祠堂。他把圣旨放在母亲灵前的香案上,颤巍巍的跪了下去,双手伏地,一头磕了下去!

    直起身时,海瑞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话:“我该去?还是不去?”

    门外响起脚步声,海瑞知道,这是自己的老仆谢广生。

    这个老仆人是自己母亲的远亲,一直称自己母亲为姨娘,自幼陪着自己伴读,又随着自己这一路坎坷走到今天。如果说母亲去世后,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自己可以完全信任,那么就是这个人——韩广生!

    海瑞突然感到一阵无尽的凄苦。自己和几个妻妾婚姻以来,先后有过四个孩子。其中前三个都夭折了,只有最小的女儿活到五岁。

    那次小女儿偷吃了一块仆人的饼,这于礼法不合,自己命她忏悔思过,谁知这孩子那般脆弱,竟然惊吓致死了!

    而几个妻妾,却也因为和母亲不和,先后被自己休了,逐出家门。到了今天,自己虽然落下世人一声海青天的清名,可是每逢团圆佳节,又或深夜万籁俱静,自己心里的凄楚又与谁诉!

    海瑞觉得很气闷,仔细说来,自己这一世也算求仁得仁,按照自己的初衷,绝不能算不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大成功的!可是为什么每每扪心自问,心中这么剜心的痛?

    韩广生是来打扫祠堂的,一进门,却见海瑞跪在谢氏的遗像前,吓了一跳。他颤巍巍的快步上来,颤巍巍的伸出双手,颤巍巍的扶住海瑞的左臂,颤巍巍的道:“老爷!您怎么在这跪着!天大寒了,您要保重身体啊!”

    海瑞轻轻抖开韩广生的手,望着母亲的遗像,却是向韩广生问道:“广生,你说,我去是不去?”

    韩广生虽然只是一个老仆,不通文墨,但是追随了海瑞一世,他无比的了解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岁、却倔强无比的伴儿。他思考了片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里常年化不开的淤塞,嘶哑着声音道:“若是姨娘还在,想必是让你去的。”

    海瑞闻言,跪在地上的腰身蓦的一挺,他望着母亲的遗像,忽然俯下身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待直起身来,口中朗声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说着,双手捧起圣旨,对着母亲遗像继续道:“母亲,孩儿不孝,致海家无后!但海瑞不能再做那不忠之人!孩儿愿以一腔老血,奉旨上京!”

    说完,用单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韩广生去扶他,却被海瑞一挥胳膊,推到了一边。半晌之后,这个倔老头儿硬是凭着自己老迈的腰身,再次直立于母亲谢氏遗像前。

    他双手攥着圣旨,深深一揖倒地,对着母亲的遗像,苍凉却悲壮的说:“母亲,海瑞这便启程了!只是这山高水远,孩儿又已年迈,只怕此去再无归期!也难再为您扫撒清洁。罢了!罢了!广生!你便留在这里,替我这不孝儿为我母亲、你姨娘,守灵尽孝吧!”

    韩广生急道:“汝贤!你我二人自幼为伴,至今已六十有三年,为何到了终老之时,你却要舍我而去?莫非我还能成了你的累赘?”说话间,喉头耸动,眼眶发红,只怕是海瑞口中吐出半个不字,他便要老泪纵横!

    海瑞听到这话,也是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六十七岁,韩广生六十九岁,这次要是一别,便几乎就是生离死别,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可自己母亲这里......

    他望着这个对自己一生影响最大的女人遗像,默然无语。

    韩广生忽然叫了声:“厚琪!”

    原来是门外又响起一个脚步声,听到韩广生这一嗓子,立即有声音应道:“爹!孩儿在此!”

    说话间,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正是韩广生的儿子——韩厚琪。

    韩广生颤巍巍的举着手,指着儿子道:“孩儿啊!老爷要即刻上京为官,你爹爹我也定是要去的!所以,你姨奶奶的灵堂便自此交予了你!仔细照看着!若是出了差池,节气上、又或者初一十五少了供奉——你死后,不得入韩家祖坟!”

    这个要求,已经是极为严厉的,韩厚琪一听,自己这年近七旬的老爹要随海瑞老爷进京!先是一惊,心道老人家疯了?想要劝时,却见二老情绪均十分激动,白须乱颤!

    韩厚琪心知肚明,此时自己无论说什么,这俩倔老头都必定是听不进去的。

    他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父亲虽然性子平和,但每次下定决心的事,就一定驷马难追。这次他说要去,那便是一定要去。

    只是这老爷子近几年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海瑞老爷也是,去年中风险些搭上性命,又何必再去为朝廷拼这个命呢?

    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滚滚流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二老面前,恸声哭道:“是!爹!孩儿记住了!一定守好姨奶奶灵位!”

    海瑞和韩广生见韩厚琪哭的伤心,无不悲伤异常,良久,韩厚琪止住了哭声。

    海瑞抑制情绪,沉声道:“厚琪!你起来吧!从此家中便交予了你,你要好生照料!我与你父亲这便去了!若是......若是收到唁函,我们两副老骨头,还指望着你来收尸送终!”

    韩广生激动的老脸涨红,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韩厚琪“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却不答话,悲泣声中又已是泪流满面。

    海瑞擦了下眼睛,忽然振作起精神,哈哈笑了两声道:“好了!都不许再哭!我是去为官,又不是去法场!不许再哭!”

    说着,他指着韩厚琪道:“厚琪,你去帮我准备些东西,老夫上京面圣时要用!”

    韩厚琪擦干眼泪,站起来抽噎着道:“老爷您尽管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海瑞眼中射出神光,正色道:“老夫已衰老垂死,愿意效仿古人尸谏之法,向圣上进谏!要革除本朝日渐盛行贪腐之风,必须恢复太祖时刑法——对待贪墨者,要尽剥其肤、充以杂草而制成人形皮囊,立于堂前以警后人!”

    众皆骇然!

    海瑞却不管那些,接着又道:“以及定律枉法达八十贯者,判处绞刑的规定!既然圣上要我去督察院,那我便舍这一条老命,抬棺上京!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80.虎口莫捋须

    海瑞上京一事得到了天下的普遍关注,尤其是京师里的官场,很多有心人都知道,恐怕又有大事要发生了,因为海瑞不管走到哪里,官场上都是一阵腥风血雨。这是定律。

    吏部专门安排了阔厢的马车,专门到南京府迎接海瑞——这是一种殊荣,因为他的年纪和威望。其他人一般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这也足见吏部、或者说主事人对海瑞的重视和关注。

    之前的官场生涯中,海瑞一向是不愿意、也不屑于享受这些奢华的待遇的,为了海青天的名声。但是现如今他的确年事已高,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鞍马劳顿,只怕他今生都到不得京师,所以他默许了这种“**型”海瑞的存在。

    但即使这样保养着,去往京师的这半个多月里,海瑞和谢广生依然反复病了几次。这不是娇气。纯粹是年龄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导致的,所以吏部的这一举动,在海瑞冰冷的心里激起了莫大的涟漪,拼命办事的信念再一次得到了加持。

    到了京师,海瑞顾不得休养,拖着病体就要上朝,谢广生怎么都拦不住。于是第二天早朝,京师所有的官员和朱翊钧小皇帝,一大早就看到了这个颤巍巍、却极其倔强的挺着腰杆的老迈身影。

    平时的朝堂上谁敢偏头东张西望?谁都不敢!可今天几乎人人都在偏着头,都想先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倔老头到底是怎样一副尊容。

    而与此同时,作为继位以来唯一一件自己想做、并且痛痛快快做成的事,朱翊钧对海瑞这个白发老人的好感值简直爆表!

    皇帝朱翊钧笑道:“海瑞爱卿!这一路鞍马劳顿,着实辛苦了!”

    海瑞一拱手,正色朗声道:“臣深感圣恩,正是图报之际,不可谓苦!必然万死不辞!”

    朱翊钧微笑着,正想说话,听到海瑞说出这个“死”字心里却不大舒服。又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态度暧昧的张居正,便小心的问道:“不知首辅还有何要交代”?

    张居正轻笑了几声,对着朱翊钧行礼后,望着海瑞淡淡的道:“海大人的清名天下皆知!不过……”

    海瑞一开始拱手低头听着,垂头不语,对这位一直不待见自己、现在突然又说开了绿灯的首辅,他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不大想说话。但是在听到这句“不过”时,却再也忍不住,霍的把头抬了起来,定定的盯着张居正。

    张居正一捋胡须笑道:“不过,只怕海大人年事已高,刚勇、精力均不似当年啊!”

    海瑞闻言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周围的人耳鼓嗡嗡作响!他气的胡须乱颤,却是笑道:“首辅大人多虑了!廉颇九十尚能食肉十斤,米一升!何况海瑞尚不满七十!本官此次赴京就没打算回去!乃是抬棺赴京!”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海瑞接着道:“臣正要尸谏皇上——准许恢复太祖皇帝人皮鼓、微贪即绞的法律!重裁贪墨,以正朝纲!”

    八宝金殿里顿时如开了锅一般!试问,这大殿里除了皇帝,谁敢说自己是完全干净的?如果真的恢复了太祖那一套酷法,只怕半月之后,这大殿里就剩下皇帝与海瑞二人!

    一时间大殿里窃窃私语不停,有人说,传闻海瑞去巡抚应天府时,当地官吏多有主动请辞者,看来这传闻绝非空穴来风!如果不是皇帝在上面,估计大殿里已经有人要当场吓得跪倒了!

    朱翊钧完全没想到,张居正一句似玩笑非玩笑的话,竟然激出海瑞这么一颗炸雷!一时间僵在那里,褒也不是,贬也不是。

    张居正心里暗暗笑了一声:“老顽固!”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帝你不是喜欢海瑞吗?我便给你喜欢的机会!于是张居正仿佛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朱翊钧难堪了一会儿,尬笑着问张居正道:“首辅!海瑞此议……你认为如何?”

    张居正心里微微哼了一声,却不露声色的拱手道:“臣以为,海大人提议颇为有理!当交由内阁票拟意见!再请圣上定夺!”

    朱翊钧愕然,海瑞却大喜!心道这张首辅果然是一心为了社稷之人!正要发话,却听前排一个声音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众人都转头看去,朱翊钧心花怒放,心中只觉这一嗓子宛如天籁!急忙抬眼看时,却是张四维!便笑问道:“张爱卿有何事启奏?”

    张四维恭敬道:“臣以为,海大人提议之事不当!朝廷大事,法规如铁,岂能朝令夕改?还是应遵循现有法令而行为上!”

    朱翊钧不等张居正发话,立即拍案答道:“好!就依爱卿之见!海爱卿,你便遵循现法,好生办案吧!方才之议,恰当时再提不迟!”

    朱翊钧和张四维之所以反对海瑞提议,所虑大不相同。朱翊钧是怕海瑞初来乍到,一时心热,拿捏不稳,捅出什么篓子!反为不美。

    张四维反对却是完全出于一种警觉,或者说本能——那就是张居正同意的,他就反对;张居正反对的,他就同意。而且这事儿打根子上就透着蹊跷,不由得他不做出动作。

    等他这一反对,朱翊钧再一批准,朝堂上顿时响起了一阵松了口气的声音。想必这些大臣也是怕极了海瑞的作风,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海瑞心中大怒,扭头便恶狠狠的望向了张四维。心道你便是从一品又如何?反对我的建议,便是心中有鬼!但皇帝既然允可了,这次便算了,你便睁眼看着我如何作为吧!

    张四维没有回头,却被海瑞冰冷的目光盯的后背发凉,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张居正躬身拱手道:“遵旨!此事……便容后再议吧!”低头时,嘴角再次露出一丝微笑。

    目的都达到了,不是么?

    海瑞断案,从来不是明察秋毫,凭的大都是主观好恶,依据道德准绳大于案件实际。

    在海瑞断案过程中,一向是“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其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翻译过来,用现代的语言简单地说,就是弱势群体是对的,我弱我有理,我怂我牛b!

    所以,这种靠着四书五经的道德伦常和个人主观好恶断案,虽然符合大众审美,却不知道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但张居正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让海瑞深深恨上、盯上张四维而已。

    退朝之后,海瑞行完礼,调头便走。身后的官员纷纷退让,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可见这位海清天的威名何其之盛。

    人们窃窃私语,据说这老头真的是抬着棺材来京师的,看来是已明死志,大家还是小心些,不要干虎口拔牙的蠢事了!

    而后,才纷纷心怀忐忑的下朝回家,各自营生不提。

    这海瑞心中带着气,出了东华门,便坐上皇帝特许给他的马车,一路向着督察院开去。可是看看到了督察院门口,马车却被一伙跪在路当中的百姓拦了下来!

    这帮人口中高叫着冤枉!又哭又喊,一时间热闹大起!海瑞心中的正义感立即便爆发了!他命马夫停下车,自己颤巍巍移步下来,走到喊冤的人群中,说道:

    “我是督察院左副督御史海瑞!你们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那群人中顿时爆发出“海青天!你要给我们做主啊!”之类的哭喊声。海瑞激动的胡须乱颤,这真是瞌睡遇上枕头。立即带着这些人进了督察院大院。

    我站在马路对面的民房后面,静静地看着海瑞等人进了院子,笑着开口道:“走吧!我们回去!”

    不悔和九鬼政孝随我一起,隐入了巷道深处,上马,离城而去。

    我已经按照与首辅张居正商量的办法,把所有的证据串成链条,打包交给了海瑞海清天,想必他不会让我失望吧!

    我们自回居庸关不提,单说这海瑞,本以为喊冤的只是一起普通财产土地纠纷,或者类似的不大的事情,却不料一问之下,心头大惊!

    这些人是居庸关帮助修筑长城关城的民夫,领头的民夫头名叫贾六,有官方文书证明身份。贾六他带人喊冤,却是因为关城开修以来,屡次遭到贼人黑手,造成多人伤亡!

    而贾六等人暗中查探,居然揪住了几名意图破坏的贼人!揪着几名贼人顺藤摸瓜,发现兵部郎中李友欢深度参与其中,而一系列的证据却直指向兵部左侍郎——武毅璜!

    海瑞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此事,他心里并未排除诬陷的可能,但是派人详查之后,贾六等人身家清白,与朝中之人没有任何瓜葛。而目标人物,除了武毅璜之外,居然直指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

    海瑞心中怒火顿起,张四维啊张四维,怪不得你反对我恢复刑罚的奏疏,原来你自己不干净啊!既然如此,我便要彻查此事!

    海瑞不是未曾想过,这件事为何在他初来乍到就第一时间摆到桌面上,但在他看来,既然是恶事,那么无论出处是哪里,又或者为何如此,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海瑞海青天一定会秉公办理,还天下一个公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六十七岁的老人几乎是不眠不休,一方面,从已经抓住的贼人人手,彻查证据;另一方面,又顺着已有的线索,深入挖掘。

    第二天,在押人犯分别交代了证词。

    第三天,海瑞把兵部郎中李友欢传唤至督察员审查司,而这也是李友欢人生最后一次自由行走。

    第五天,海瑞揣着自己依据证据链——包括李友欢的证词——而形成的奏折,直奔紫禁城,觐见皇帝。

    当天下午,皇帝朱翊钧盛怒之下,命人将兵部左侍郎武毅璜拘传至宫中。

    第六天上午早朝,明神宗朱翊钧传旨,由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堂会审,务于月内查明此事。

    第六天下午,原兵部左侍郎武毅璜下狱。

    第七天,前往会审途中,海瑞在东华门外遭到不明人物当街刺杀,却被赴京请粮的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孙启蓝撞见,击溃贼人,救了海瑞性命。贼人余众皆散,孙启蓝从人纵马追赶,杀死三名,擒获两名。

    第七天夜间,海瑞连夜审问刺客,两名刺客熬不住刑罚,一名服毒自尽,另一名招供,指派他们的正是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

    第八天早朝,海瑞奏疏据表,向皇帝参奏张四维纵贼行凶,阻挠审查。朝堂一时大哗!后来形势逐渐明朗,明神宗力保张四维,海瑞保留意见。首辅张居正着人彻查此事。

    第九天,原兵部左侍郎武毅璜招认,指示破坏长城修筑为张四维主意,他只是胁从。

    第十一天,三堂会审形成审理结论——纵贼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刺杀督察院官员海瑞一事,系由武毅璜主使,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疑似参与其中,证据尚不完善。兵部郎中李友欢、贼人头目杨均可等人各有其罪,均已下狱待宣判。

    至此,首辅的意图已经实现了大半,应该说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而我则在宣判前的这天下午,单人匹马,来到了位于东直门外、圣上赐予海瑞的居所——清正轩。

81.弃车而保帅

    对于武毅璜而言,这几天的遭遇宛如地狱。不!比之地狱都不如!

    尽管他一口咬定,就是张四维指使自己,雇佣恶徒,在居庸关长城修筑一事上横加黑手,导致十数人死亡,若干人受伤。其余方方面面问题也是张四维怂恿,自己只是胁从,是完全没办法的。

    但海瑞完全不信,不知道为什么,武毅璜总有种感觉,海瑞这老头儿所知道的,似乎比他认为海瑞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

    武毅璜心中很恐慌,最让他不安的,是从以前身为兵部左侍郎时,一切消息都是第一手知道。而现在身在刑部大狱,自己仿佛一瞬间变得耳聋目盲,什么都不再知道,这种强烈而巨大的反差,让武毅璜几乎崩溃。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崩溃,因为他很清楚指使自己的到底是谁。这个人自己绝对不能有一字涉及,因为涉及了便是欺君之罪。自己的全家老小可都在这京师里生活,如今还只是被圈禁着,可若是自己再往前走一步......

    武毅璜闭目靠在墙角,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述职的日子。去年的今天,夫人邹氏带着两个小妾,亲自下厨做了祭,还给自己做了最爱吃的香酥鸡。去年的今天,全家还许愿说,请灶王爷上天后多多美言,让自己平稳登高,步步生莲!

    可是没想到,仅仅一年,还是在今天,自己却已从高高在上的从二品大员沦为阶下囚,而且是那种毫无出狱希望的阶下囚。

    证据确凿,这个自己是无论如何跑不了的。而主谋......张四维也是圣上亲信,又是对抗张居正权势的桥头堡,圣上应该会全力保他。那么自己呢......

    武毅璜在此刻,心中是无比愤懑的。朝廷中最重要的是站队,自己这么多年来,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从四品京官干到如今正二品,已经成了小皇帝朱翊钧的心腹,靠的就是对站队的先天敏锐。

    本以为,跟着谁也不如跟着皇帝,可是现如今,这个倔老头儿海瑞似乎根本没费什么劲儿,就把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事情里里外外看得通透!

    难道他是火眼金睛!?又或者有天眼通?武毅璜此刻的心中有一万个不确定。

    其实,海瑞没有火眼金睛,也没有天眼通。但是他身后,有一个掌握一切朝臣鬼蜮伎俩的张居正,还有一个海瑞的救命恩人、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首席受害者的我作为串联线路,于是这件事便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坐在张府上后院的小厅里,今天的张居正精神格外健旺,居然不喝养身茶,而是端起了酒杯,热了一壶酒。他举起酒壶,给我倒了一杯,又自己斟了一杯,抿了抿,“兹”的一声,仰头将一杯酒下肚。

    张居正的脸上闪过一丝潮红,我看了,心中不免暗叹一口气,随即举杯一祝,仰头将酒喝进肚里。

    这酒好有劲儿!喝进肚子里一阵燥热。张居正看着我笑了笑道:“这乃是虎骨酒,你这年龄喝,确是难以消化!不过偶尔喝几杯也无妨的。”

    我也笑了笑,放下酒杯,端起酒壶,给他倒了半杯,又给自己满上。

    张居正笑道:“为何给我倒这么些?”

    我没有做声。张居正苦笑一下,望着我道:“不妨事的。多喝一杯,不会早死。少喝一杯,不会增寿。给我满上吧!”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他半满的杯子里又加了三分,轻声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张居正笑了笑,摇头端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而后把杯子推到我面前,望着我打了个眼色。

    我无奈之下,又给他到了八分,自己却端起自己的酒杯,又是一仰头下肚,又给自己满上。

    张居正哈哈笑了两声道:“原来你是要和我抢酒喝!”

    我摇头笑道:“就算是吧!”

    张居正端起酒杯,却不急着喝,而是端在手里来回把玩着。目光似乎盯着酒杯里的酒,却又似乎很无神,思考着什么。我便那么安静的等待着。

    片刻后,张居正表情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口中却低声道:“这样都搞不倒张四维,只怕今后也很难搞倒啊!”

    我点点头。是啊,这一次确实是下了大工夫。海瑞在彻查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的同时,启奏皇上之后,已然调用东厂力量,对涉案的武毅璜等人进行了彻查,甚至也对张四维进行了调查。

    于是,武毅璜为官三十年来的所有行迹被查的一清二楚,当然有些涉及宫闱的,自然已经被东厂省略了去。而张四维这里进度却很缓慢,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挠着,海瑞屡次下令,却突破不了这层阻挠,东厂在这件事上也似乎畏缩不前。

    海瑞知道,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但他怕什么!?

    海瑞心道,自己一来无后,二来求名,三来将近古稀,所以在这样难啃的骨头上,那必定是遇强则强,见刚俞刚!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自己万劫不复,那......那才真正是求仁得仁!舍了一身老旧皮囊,换来万事清名景仰吧!

    所以,海瑞在追查案件上越发尽力。尽管督察院、刑部,乃至大理寺卿都多次暗示他,差不多了,适可而止,但海瑞依然奋勇无前!

    直到有一天,小皇帝朱翊钧口谕海瑞,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已查明,不必再追查时,海瑞才知道,真正的根子却真的在那云山雾罩的紫禁城里。

    后来,三堂会审的班子里传出风声,说罪止于武毅璜,罚止于张四维,不知道这个话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似乎班子里人人都以此为底线,所有的判定、裁决都是以这个为依据做的。

    海瑞心里很难过,也很愤怒。他几次求见圣上,都被圣上以龙体欠安为由拒绝了觐见请求。于是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盖棺定论了。

    想到这里,我端起酒杯,举向张居正道:“二叔祖,无论如何,这次于我们都是个胜利!值得庆祝!”

    这个称呼是张居正让我叫的,也算是他对历史、对感情、对兄弟的一个交代。我并不抗拒,也不反感,于是我们便越发亲近了。

    张居正闻言,伸手将酒杯与我轻轻一碰,笑了笑,看了我一眼道:“启蓝那!可惜你幼年时未考取功名,不然,我真有心让你代我,推着这大明继续前进啊!”

    说完,我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笑道:“人各有命罢了!”又给我们二人满上。

    张居正笑道:“是!人各有命!我自有命而系于天。哈哈,洒脱!”说着又要端起酒杯,却被我用右手轻轻按住了。

    张居正看着我笑了笑道:“再喝三杯!”

    我看着他道:“两杯!”

    张居正哈哈笑道:“好!两杯!”我松开手,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砸了咂嘴道:“估计小皇帝要弃车保帅,这次武毅璜必死,而张四维则不过是不轻不重的责罚,虽然严格说来也算是胜利,但与预期相比,果实却太小了!”

    我方才陪他喝了一杯,此刻腹中被这虎骨酒闹得热气腾腾,压了几压,方道:“也不算小!这紫禁城并非一日建成,那张四维又岂是一击即溃的?还是当见好就收啊!”

    张居正把玩着空杯子,微笑道:“见好就收?见好就收!见好就收......”说着抬头望着我道:“启蓝,你去做件事!”

    我问道:“什么事?”

    张居正凑上前来,在我耳边不远处轻轻说出几句话。

    我望着他,良久,笑着点了点头。他把空酒杯伸过来,我给他满上,我自己也倒了一杯,望着张居正,与他轻轻一碰。

    杯中酒下肚。

    当天夜里,丑时。天下万籁俱静,只余呼啸的北风侵彻着京师的土地。

    刑部大牢里,武毅璜裹着薄被,正在迷迷糊糊的休息,忽然听到门锁在响。他努力睁开眼睛,借着幽暗的灯火,只见牢头提着灯笼打开了牢门,恭恭敬敬让进来一个披着斗篷的人。

    武毅璜心中升起一丝明悟,知道自己的生命该到头了。他并不惧怕,因为他早料到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牢头送人进来,深深鞠了一躬,方才带上牢门,远远的退开了。

    武毅璜盯着来人,轻声问道:“我有什么选择?”

    那人开口了:“只有美酒一壶。”

    听声音,尖锐刺耳,竟是宫中的黄门。

    武毅璜心念电转,看来是紫禁城那位怕我熬不住刑,说了不该说的话,来送我一程了。他笑了笑,伸手就从来人的手中接过那壶酒,靠近的时候,借着灯火扫了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朱翊钧身边红人、大太监冯保身边的亲信穆南司。

    至此,武毅璜心中再无一丝怀疑,这的确是来送自己上路的。他把酒壶放在左手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问道:“那位......还有什么交代?”

    穆南司尖着嗓子轻声道:“大人,您走了也该有个交代,虽然口供已经录了,但遗书的效果不是更好么?武大人您以为呢?”

    武毅璜点点头道:“我这就写!只是我的妻子儿女......”

    穆南司轻声道:“那位已经安排,着人将你的一妻两妾,四个孩子全部送往了南京,好生养着。自然还找了替身替他们受死的。”

    武毅璜再次点头道:“谢主隆恩!”

    口中说着,手下却已写完了简短的遗书。遗书就九个大字:“逼我犯罪者张四维也!”

    写完之后,给穆南司看了看,穆南司点了点头,武毅璜便将这封遗书放在床头小凳上,坐回床头,整理了衣服头发,扭头望向了床头那个酒壶......

    穆南司出来后,上车远离刑部大牢。转过第三个街角却停了下来。我登上马车,钻进车厢。穆南司见是我,便把那个空酒壶交给了我道:“一切顺利!”

    我点点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袋子,轻轻放在穆南司手上。

    穆南司谄媚笑道:“都是为主分忧!孙大人太客气了!”

    我拱拱手道:“替我向冯主官问好!”他还了礼,我便从后门下车,很快马蹄声响起,并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穆南司轻轻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袋子,听着金属的轻响,微微笑了笑,也命马夫开车,向着另一个方向,越走越远。

    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向沉睡的世人徒劳的诉说着它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82.谁又能逆天

    宋朝名将岳飞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史书上把这个锅都砸给了秦桧,说秦桧用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岳飞,所以杭州栖霞岭东南麓埋葬着岳飞尸骨的墓前,秦桧等四人的跪像已经跪了千年。

    但实际上真的是如此吗?秦桧再有权势,他也只是个臣子,计划再好,他也决定不了任何事情,特别是处决军事统领岳飞这样天大的事。当然并不是说秦桧是对的,而是说,他并不是害死岳飞的元凶。

    当时的皇帝赵构,作为宋徽宗的第九子,继位于靖康之难的非常之秋。他的父兄二人被金人掳到北方,如果赵构积极抗战,倚重岳飞、韩擒虎等主战派直捣黄龙,那么他的父兄二人仍有回銮的可能。

    所以问题就来了,一旦这种可能成为现实,两位前皇帝都回来了,那么他这个在国难当头自作主张登临大位者,便会陷入尴尬的境地——三个皇帝,究竟谁才是正统的no.one呢?

    而且,赵构除了心气儿足,敢拍板之外,文不成武不就,又极其善妒。所以他对于岳飞这样已然成军、又凝聚力极强的军事统帅,若不猜忌,那便是见了鬼。

    因此秦桧所做的,不过是给政敌挖了个坑,但真正推岳飞下去的却是赵构,这就是计划者和决策者的关系。

    而以首付张居正为首的我们,目前面临的也是这个问题。

    尽管海瑞已经查出张四维的很多问题——当然这与我们的鼎力相助分不开——但皇帝朱翊钧在对张四维的处理态度上极其暧昧,可以肯定,他虽然没有明着保张四维,却绝对有维护张四维的坚决念头。

    海瑞大声疾呼,要求严惩恶官,但三堂会审的决策机构却绝不会按照他的意思写。在审理文书中,也将“其情可原、于理不合”的表述,悄悄改成了“于理不合、其情可原”。

    至于其他方面的猫腻就更是不一而足,海瑞多次在不同场合激烈表达意见,却都无人应答,事情还是这样往前推着。

    在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张四维,不想让他被击倒。这股力量从未浮现于水面,但却远远强大过浮在面上的每一个人。

    对于这种状况,张居正心知肚明,那背后的力量不是别人,正是坐在朝堂上称自己首辅、下了朝堂后称自己先生的人,当朝天子、明神宗朱翊钧!

    更进一步的说,皇帝他要保的不是张四维,而是一个和自己作对的人!即使那个人不是张四维,而是李四维、王四维、牛四维、马四维,朱翊钧也一样会竭尽全力保他!只因为他和自己不对付。仅此而已。

    这个小皇帝近两年来表现的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啊!我是不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张居正有时候在想,也许我走了,对这个小家伙是更好、更大的帮助吧!雏鸟总要学会飞翔,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

    更何况,升米恩,斗米仇,在这种情况下,我做的越多,是不是造成的不愉快就越大?

    不能!我还不能走!改革还没有完成!再给我两年!不!一年!

    张居正心里在大声疾呼,可是他知道,自己的阳寿已经没有多少了......

    站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他重重一拳打在树干上,发出“碰”的一声闷响!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击出的右拳上,深深的低着头。他是在悔恨,悔恨自己这些年生活上的不自爱!悔恨自己没有听从师父、大哥的教诲和劝阻!

    可是到如今,后悔已经没有用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留下火种!

    小皇帝想制衡自己,安排人来与自己对抗,这对于帝王心术无可厚非,但是朱翊钧啊朱翊钧,你当知道,我推行的所有改革完全是为了你朱家的大明江山!真让这些明里暗里反对改革的人登台,你的龙椅还坐的那么稳么?

    张居正咬咬牙,他几乎可以预见,如果不是自己力推改革,不是这么多年整顿吏治、清丈土地、实行一条鞭法,安排戚继光、俞大遒、谭纶北上驻防,兴修长城!现在的大明该已经沦丧到各种地步!

    自己做的这些事,哪件不是为了这大明的江山!哪件又是为了我自己呢?

    小皇帝怎么就不明白,如果仍按照先皇帝在位时那样昏聩**,这大明!只怕前路上也再行不出多远啊!

    我做的有什么错吗?我从为官以来,直到今天,又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为了整顿吏治,我亲生儿子中了状元都不大肆启用,不就是为了避嫌?家中又有谁、又有哪一样是沾了我的光飞黄腾达?除了海瑞那个偏激无后的怪人,当朝又有谁比我更清、更正、更勤呢!?

    张居正站在树下,心中波涛起伏,可是想到最后,却被深深的无奈所代替。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姓朱啊!

    他抬起头,站直了身体,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闭上眼,默默的仰着头,说到底,自己是徒有回天之志、却无逆天之力啊!

    一阵狂风吹来!树下的张居正突然觉得一阵莫可抵挡的眩晕,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尽力扶住身边的树干,却双膝一软,眼前一黑,就那么瘫倒在地!

    神思恍惚之际,似乎有人跑了过来......

    清醒过来时,张居正正躺在卧榻上,榻边上坐着夫人王氏。王氏夫人是续弦,自原配顾氏早丧之后,王氏便撑起了张家的后院。她和张居正虽然算不上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但也算感情和睦。

    如今,王夫人坐在榻沿上,眼角明显还有泪痕。见张居正醒来,她惊呼道:“老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旁边几个人围了上来,张居正偏头看时,有长子张敬修、次子张嗣修、三子张懋修和五子张允修,后面还跟着最小的女儿张佑熙。三个大儿子都有些张皇失措,只有最小五子张允修表情刚毅,肃然而立。小女儿虽然眼泪汪汪,但紧紧咬着嘴唇,忍着泪珠,见自己醒来还露出一丝微笑来!

    张居正不由得心中一叹,自己私下里一直钟爱四子、五子和小女,果然是没错的。可惜四子张简修任南镇抚司佥书管事,不得回来。

    忽然,他发现几个儿子和家人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是自己此时最想看到的,那个神奇的小伙子——孙启蓝。而我也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居正,这一刻,我们非常明白彼此的想法。

    张居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王氏叫道:“老爷!您刚清醒,快卧着,别起来!”

    张居正一把推开她,三个儿子只好扶着他坐起来,张允修赶紧拿过靠垫,塞到张居正背后,让他有所依靠。

    张居正坐起来,平复了一下气息,盯着孙启蓝道:“启蓝留下,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默默无语,知道张居正有朝政上的事要和孙启蓝说,他们不敢有二话,纷纷拱手退出。王氏出去前,拉着我的衣襟低声道:“启蓝,让你二叔祖早些休息!”

    我默默的点点头,王氏才姗姗去了。

    见其他人都走远,我走近几步,为了让张居正说话方便,我还从旁边拉过一把小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张居正盯着我半天,忽然笑道:“启蓝,你的师父莫非有天眼通?怎么事事看得如此通透!又*出你这样优秀的弟子!”

    我默默地苦笑一下,低声道:“二叔祖,您过誉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可惜我没有能耐、没能力改天逆命!”说罢一声长叹。

    我心里百味陈杂。英雄末路,总是令人难以承受其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见我不做声,精于世故、通晓人性的张居正笑了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启蓝不必难过!只是......”

    他盯着我的眼睛道:“只是改革尚未完成,我是实在放不下!放不开!不甘心啊!”

    这个却又是我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低下了头。

    张居正又笑了笑,轻声道:“这件事,的确不该强加于你!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好到让我惊诧!”

    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道:“我们张家是忠于大明的!我过身之后,只怕环境将遭遇大变,这几个孩子去留也都随他!但我却有一事相求!”

    我直起身盯着他,他也盯着我说道:“允修他和你年纪相当,为人豁达通透,性格刚毅勇敢,又是文武兼修,我向来最中意此子。我死之后,如果张家遭遇不测,只求你看在几世的香火情、看在同门的恩与义、看在我这个老人的恳求份上,带允修和佑熙走!”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长子敬修性格倔强,是必不会走的。次子嗣修过于懦弱,带走也无甚出息。三子懋修过于刚烈,只怕走了日日想着复仇,却也不是我所愿。”

    说着咳嗽了几声,才接着说:“四子简修娶了三边总督之诰女,去年生子张重润,想来不至于便死,故不必考虑。而且,不能留下名声说,我张叔大一死,张家便纷纷做了逃贼!呵!算我对不起他们,他们另外兄弟三人便看造化吧!”

    我默默的点点头。张居正了却一桩心事,重重的靠回靠垫上,看着顶篷笑道:“我终归还是有私心的,要给张家留个后!你说海瑞究竟是怎样一副铁石心肠,方能如此决绝、不留后人!”

    我低声叹道:“他也只是求仁得仁吧!”

    张居正嚯的坐了起来,沉声道:“我求的只是大明中兴!所以在我死前,一定把能做的全做好!至少......至少不留遗憾吧!”

    第二日、第三日无话,张居正休养在家。第四日上朝时,明神宗朱翊钧钦定了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判罚!

    主犯武毅璜,纵贼行凶,污蔑朝臣,罪大恶极!正身已畏罪自杀,家人多有逃散。着天下追捕,本家三族刺配三千里!

    从犯李友欢,纵贼行凶,穷凶极恶,妄图破坏居庸关长城关城修筑,造成大量伤亡。钦定凌迟!本家三族刺配三千里!

    从犯凶徒若干,均判处斩刑,秋后一并问斩!

    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心智不明,受贼蛊惑,钦定褫夺少师衔,罚俸三年。

    就这样,闹得沸沸扬扬的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能说,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个人终归逆不了天啊!

83.又到春节时

    看得见是眼力,看得开是心力。眼力好练,心力却难学。王阳明在他的学说《心学》中表示,任何苦恼的来源都是智慧不足。从一定层次和角度上去理解,我觉得他说得对。

    因为我是一个很看得开的人,并不是说我智慧超群,而是我一直认为,想了没用、于事无补的事情,就不必去想。

    不然,自幼时父亲早丧、母亲分离,一路孤苦长大,被人背叛致死,这一路的坎坷足够折磨疯我十遍有余!但是我依然过的很开心,这就是心的力量。

    所以在张四维等人明显被庇护的情况下,海瑞气得大骂朝堂,张居正心情抑郁不已,而我却根本不在乎这些——这根本轮不到我在乎,不是么?

    判决后的当天,我就一如既往回到居庸关,心情平和的监督着军民继续修筑完善长城关城,这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八。按大明律,大年三十是一年里最后一天上班。年初一开始,整个正月里都是寒假。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嗨森的事情,这一个月我可以好好做些自己的事情,为以后做好准备。

    不过据说朱元璋在世时,这一个月的假期根本就不存在,官员们一般只能休个三五天,就得回来苦逼的上班。这些官员一直熬到到朱元璋死后,明朝的假期制度才逐渐放宽,一直到了今天,成了正月里都是假期。

    不过根据规定,首辅和内阁还是要每天上班,各部门也要安排人员值班。但按张居正现在的情况,这几年都是把寒假的班移到家里上,众人谁有事,谁来家里汇报就是了,张居正就地批办,反正他说了算,没毛病。

    又转着、看着、练着鹰羽式,晃悠了两天,这两天果然是天下太平,再没有任何人敢来捣乱,不然那边挂在杆子上、随风飘荡的十几具尸体就是榜样!民夫们都反应,看着那些恶人被处决心里特踏实,干起活儿来都格外的有劲儿!

    再有劲儿,到了大年三十,我也把他们全赶回家了,包括叶思忠的部队,我也跟他说早些返回,还能赶上年夜饭。于是他们早早开拔,看意思,赶在日落前能返回蓟州吧!

    当然,我是提前给他祝了新年的,并说好,过了破五,我便去蓟州,给他和戚都督拜年!

    我也该走了!站在八达岭长城的毛坯上,我的心里格外有感触。又是一年啊!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吧!都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这根本就是在异世好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貌似也没有什么可以思念的人吧。

    带着微微的惆怅,我们一行人纵马回到京师。整个京师里已经张灯结彩,连城门上都挂上了花红!街道上尽是窜来窜去玩耍的孩子,大部分商铺今天都歇业过节了,但却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以示庆祝。

    不悔和九鬼政孝这一路格外开心,他们从来没有在京师这样的大城市里过过节,所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而对我来说,经历过新时代无限开放的节日,这些旧的民俗又怎么能打动我呢?

    我骑马缓缓在街上走着,看着欢庆的人群,嬉笑的孩子,忽然觉得有些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在看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却摸不着、碰不到。忽然,耳边“咚——嗒”的一声巨响,我猛然回头,却是几个孩子在燃放二踢脚!

    声音可真够大的!吓我一跳!看着孩子们因为一个炮仗笑的那么开心,我打心眼里羡慕他们。

    好了,没必要这么低沉消极!我猛地挺直身体,口中“驾”的一声呼喝,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稀溜溜”一声叫唤,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跑起来!后面众人见我加速,也纷纷加速!不大会儿功夫,便看见了熟悉的门牌:“问海阁”。

    到了门口,甩镫下马,早有门口的门人过来接了马匹,纷纷向我问好,致以节日的祝贺。他们口中统一叫我“少爷”,这也是我的规定,因为一开始,乔汉生等人都叫我老爷,家里的侍女们又都叫我少爷。想了想,我便让他们统一叫少爷,毕竟我还是希望自己年轻一点儿嘛!

    当然九鬼政孝、鸢、青莲、玉荷他们管我叫先生,那是另当别论的,因为这些人是为我撑起来外部小体系的人。而称呼我少爷的,则应该算是家人。

    我进了大门,绕过屏风进了院子,听到马蹄声,当先跑出来的是个女子,我骑了半天马,头脑还有点眩晕,定睛一看,原来是鸢!她今天穿着一身汉家女子的华服,打扮的格外娇俏可爱!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两年日日想着怎么更强大、更优秀、更安全,一直把鸢当做队伍中的参谋在看待,完全没注意,这姑娘经过这两年已经成了大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山岭丘壑也是越来越明显了啊!

    见我定定的看着她,鸢笑的像只小狐狸,在我面前微微抬起双手,转了一圈,笑问道:“好看吗?先生!”

    我突然惊觉过来,连续清了清嗓子,掩盖心中的尴尬,笑道:“好看!从哪里买来的?”

    鸢凑上来,抱住我的左臂道:“是青莲姐姐送我的呢!”我哦了一声,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而是聚集在她抱住我时、靠在我胳膊上的胸口!哇擦!这两年没在意,便a升c了么?

    为了不当众出丑,我轻轻甩开鸢的胳膊道:“好了,快去给我找点儿水来!我快渴死了!”

    鸢眯眼笑着应了一声:“是!”咯咯笑着跑进了内堂。而我则站在原地,装作东张西望的看着院子里张灯结彩的布置,实际上却是让生理反应略微缓和,方才向着内堂走去。这姑娘,啧啧!

    乔汉生知道我回来,正在迎接出来,我们二人正好在正堂门口碰面了。他向我拱手致礼,问了节日礼后笑着说,今天他让府里准备了丰盛的家宴年夜饭,只等我回来便可以开始。

    我点头同意,乔汉生便立即吩咐从人,进后堂去准备了。

    等我踱着步子进了大厅,嗬!满满当当三桌,一大两小。这也是鸢揣摩着我的心思布置的。我很满意。

    到了晚上七点左右的样子,我们全员在正厅里就坐。分座位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叫我先生的坐大桌,叫我少爷的坐小桌。当然,管家乔汉生是个例外。他和我们坐在大桌上。

    凉菜已经起了,十个凉菜,喝的酒是慕容沁上次从欧洲带回来的葡萄酒,喝不惯的却是要了官窖按爵位给配送的白酒,看封口,却是池州秀山门外杏花村的贡酒。

    此时,满屋子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我,等着我说祝酒词。我站起身,端起酒杯——是喝白酒的七钱杯,却满满的装着红酒,顿时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端着杯子,颇有些尴尬的望了慕容沁和陈奎一眼,还没开口说祝酒词,却先崩了一句:“下次去欧洲,记得先带一套玻璃高脚杯回来!”

    慕容沁和陈奎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高脚杯是神马东东,但还是应了下来。

    我心道,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这红酒的正规喝法,且随它去吧!

    环视了一眼众人,我朗声道:“在座的各位来自五湖*四海!不,是五湖*四海加上扶桑才是!”

    这样的开场白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顿时堂里响起一阵哄笑!

    我等大家笑了一阵,轻轻把杯子举了举,屋里便渐渐安静下来。我微笑一下,继续说道:“相聚就是缘分!无论在座的各位之前在干什么,在哪里,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经历,来到这里,就是回到了家!再也不需要漂泊!”

    掌声四起,我打眼一扫,有人在笑,也有人默默流着眼泪。

    我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此,我要再次感谢各位在过去一年里的辛勤付出!即将到来的一年是马年,祝大家新年里龙马精神、马到成功!”

    众人一起站了起来,举杯齐声道:“龙马精神!马到成功!”

    我高举酒杯,叫道:“干了!”

    说完,带头满饮杯中酒!在座的全都端杯子见了底,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

    庭院里的小厮借机燃放起了烟花爆竹!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弥漫的硝烟顿时四起!一瞬间,我仿佛想起了前世的春节,鞭炮声丝毫没有改变啊!

    接下来,就是一圈一圈的敬酒、被敬酒。热菜也一样一样起了,气氛越发热闹。我努力让自己融入到这种欢乐的环境里,想让自己的心也热起来。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众人都已是半醉不醒。乔汉生过来拱手行礼,请我移步后院,说是安排了戏班子,要给大家唱戏跨年除夕夜。

    说实话,京剧啊、豫剧啊、黄梅戏啊什么的,都是很有文化底蕴的表演形式,也为文化传承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我作为一名现代人,更喜欢电影啊、游戏啊这类文化载体,对这种高雅的艺术形式实在很是没有兴趣。

    戏班子先唱的是《定军山》,唱完以后掌声四起,我却睡意大起。接着又唱一段《打龙袍》。我几乎要睡着了,便扭头问身后的乔汉生:“老乔,有没有麻将啊?拿一副来呗。”

    乔汉生一脸懵逼的看着我道:“少爷,啥是麻将啊?”

    这次换了我懵逼,突然想起,麻将这玩意怕是明末清初才有的,这会儿恐怕还没有面世吧!上会答应谁要教给他来着?好像……好像是戚都督和叶思忠吧。

    我心中玩儿心忽起,笑道:“赶紧把玉荷叫来!”

    乔汉生不知道我要干嘛,但见我满脸笑意,知道是好事,便立即去叫了玉荷来。

    玉荷满脸疑惑的笑着望着我,问道:“先生想我啦?”

    我笑了笑道:“是想你了。那什么,咱们青玉阁里最便宜的那种玉牌,有多少?”

    玉荷笑道:“是这事儿啊!那多的很,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先生要多少?”

    我想了想,这麻将呢,北方常用一百三十六张,南方常用一百四十四或一百零八张。有些麻将还有八十四张、一百一十二张、一百一十六张、一百二十张、一百四十八张,最多的有一百五十二张。

    而我最熟悉的还是一百三十六张主牌的麻将玩儿法,就笑道,先拿一百五十个来吧!

    玉荷立即派人去店里拿,不大会儿便拿回来两大包玉牌。

    我坐在小几前,拿出离霜,饶有兴致的开始雕刻。

    一会儿功夫,就雕出一个一万!见我玩起了手工活儿,众人都大感有趣,好些人凑了上来,鸢凑的最近,脸都贴到牌上了。我索性把牌递给了她。

    鸢盯着牌看了半天,问道:“先生,这一万是干嘛用的。”

    我却不回答,指着周围的围观群众道:“想玩的都别闲看着,动手!去!从一万到九万,各要四张!”

    想了想又道:“去找些你们的胭脂来,描画的丹青也拿来些,雕刻好一张,就拿颜料在中间字里涂上颜色!万字都是红的,筒子、索子我说,你们涂!”

    这一下大活儿全动起来了,有的雕万字,有的雕筒子,有的雕索子,还有雕刻东南西北风、中发白的。到了快十二点时,一副麻将已经大功告成!又问乔汉生要了两个骰子,所以,那就撸起袖子,开始吧!

84.热情的麻将

    凡是搓过麻将的人都知道,不会玩麻将的人,对这项活动完全没有兴趣。可是一旦学会了、玩通了,再带了彩头,那便是不眠不休也停不下来。

    记得前世看过很多图片和视频,国内、尤其是四川的童鞋们即使冒着大雨漫灌,坐在水洼里也要完成手中的麻将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我用了大概一个小时来教这帮人规则,又用了一个小时让他们熟悉,到了第三个小时,也就是夜里两点多的样子,鸢、九鬼政孝和乔汉生三人已经具备了正常对局的能力,于是我们在免费打牌的基础上,增加了彩头。

    这一下众人的兴致更高了!鸢甚至卷起了袖管,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九鬼政孝和乔汉生也杀得兴起,叫嚣着不要走,决战到天明!我晕!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的样纸?

    这一夜打了将近二三十圈,我从一开始赢多输少,变得胜率越来越低,打到公鸡报晓时,大家几乎已经是平分秋色了!

    我舒展了一下困乏的腰身,尽管眼花神乏,头晕目眩,但心理却是得到了近两年来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也算是我对前世的一种追思吧!吃着乔汉生让后堂送来醒神的冻梨,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熬夜时最喜欢吃的冰激凌,特别是圣代!不,甜筒!

    一瞬间,我的味蕾仿佛回忆起了那种丝丝入魂的甜腻,顿时这冻梨就觉得酸的入不了口。我推开冻梨,抱怨道:“也没个冰激凌吃!”

    鸢问道:“啥是冰激凌?”

    我感受了一下室内炉火的炙烤,又听望着窗外呼啸的寒风,觉得告诉他们冰激凌制法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在乔汉生洗牌的时候拦住了他,笑着道:“老乔,辛苦你,让厨房给我们来个新玩意!”

    自从见识了我整出的麻将,乔汉生已经对我口中的新玩意充满了兴趣,顿时站起来道:“少爷您说!我就去办!”

    我让他拿来笔,当场记录,什么牛奶、水果、鸡蛋、淀粉之类的自不必提,唯一让我有些挠头的就是奶油怎么解决。忽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将牛奶变成奶油的帖子。好使不好使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可以一试,便如是说了。

    我说了十几分钟,乔汉生记了十几分钟,大概清楚意思之后,他便急匆匆的去了。在他并不年轻的心里,忽然被这位神奇小少爷的“新玩意”唤醒了年轻时的感觉。

    等到打更的再次过去,我掐指一算,六点了!便在一局输了之后,一下把牌推的乱七八糟,吆喝着睡觉睡觉!在九鬼政孝、鸢和入替的不悔“先生耍赖!”“启蓝耍赖”的呼喝中,扬长而去。

    回到自己屋里,也不洗脸刷牙什么这个那个了,脱了鞋就是闷头就睡。

    果然,刚睡了两个多小时,我就被乔汉生给叫醒了,很简单,根据大明朝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京官是要团拜大年的。所以八点多钟不到九点,院门就被来拜年的团队叫开了!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首辅、我的二叔祖张居正。

    他老人家笑呵呵的进了院子,后面跟着一大票官员,比较熟悉的有什么礼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李再兴,还有那倔强的老头子海瑞也跟在队伍里。一大票京官熙熙攘攘进来,祝福之声不绝于耳。

    张居正看着我,只是笑了笑,说了句祝福的话,大庭广众,他也不好说太多,就带头往正厅里走。乔汉生早已根据讲究,在正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上好的宣纸。

    张居正带头过去,提起早已备好的毛笔,在宣纸正中间写了七个字:上面是“万马奔腾”,下面却是他的名字“张居正”。

    这就是明朝拜年的习俗,没有什么这钱那礼,来写个字,挂个名字,就算是拜年了!等几个熟人都写完,按理说是要过来跟我这主人道别的,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后院里“噼里啪啦”的乱响,又是男男女女或者兴奋、或者抑郁的大叫!

    张居正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用眼神问我,这是干嘛呢!?

    我知道他会错意了,笑着道:“这是我发明的一种小玩意,叫麻将,很是有趣,想必是家人们又分出了胜负,故而呼喊!”

    李再兴凑过来笑道:“首辅,启蓝这小子鬼点子最多,他说有趣,那必是有趣的,我们且去看看吧!”

    张居正笑了笑, 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方便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向着后院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几个老熟人带着一帮半熟不熟的官员,就这么一股脑进了问海阁后院,不悔等人见这么多人来,立即停了手中玩意,三桌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在这半天里,麻将成品已经顺利的由一副变成了三幅,这就是群众的力量!

    张居正笑着拱手道:“给诸位拜年了!今天是大节,咱们不分高下,各位继续游玩吧!”

    不悔等人将眼光投向我,我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便带头坐在桌子一角道:“别傻站着了,打起来啊!”

    他们见我都不在乎,便更不在乎,于是男男女女又回到桌前看,长城又再次码了起来!我给了乔汉生一个眼色,乔汉生立即明白,座椅不大会儿便搬了进来,供这些官员们坐。乔汉生还跟在张居正身边,不住讲解这麻将的道理。

    这些明朝的官员们被条令法规管得像儿子似的,哪里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看了几局,又听了讲解,就有好几个人按捺不住了,下场就要一战。

    可麻将桌上是不讲新老、不分亲情的,自古赌桌无父子。这些官员玩的兴起,输那么几两、十几两银子也根本不皱眉头,只是越玩越觉得兴起。

    张居正碍于首辅身份,自然是不会当众下桌,海瑞这个老顽固看着心痒,但平时端着端习惯了,也不好意思出台。于是看着众人打的热闹,看看到了十一点,这京师里可还有一半官员家没有拜年呢!海瑞便在张居正耳边提醒了一句。

    张居正一想是啊,正事儿还得办,就叫了一嗓子,意思是都别玩儿了,先办正事儿啊。以李再兴为首的顽主正玩得开心,哪里舍得便离开?一时间面色就极为郁闷。

    我心里有数,笑道:“各位大人且去拜年,下午回来便不回去了,启蓝略备薄酒招呼大家便是了!”

    众官欢呼!其实谁在乎这一顿饭呢?在乎的是麻将这好玩的玩意!

    听了我这话,众官跟着张居正一溜烟出去了,还不住催促:快走!首辅!快走快走!

    张居正无奈的苦笑一下,用手指了指我,却带头转身去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叫来乔汉生和青莲、玉荷,让他们立即把库房里所有的玉牌都拿来,全部雕刻成麻将。再选上好的木盒装盛,尽快办完!同时吩咐岚和乔汉生,立即派人,去把周边库房的玉牌全部搬来!

    于是,大年初一的问海阁成了加工作坊,一屋子人都在忙着雕刻麻将!等到张居正等人回来的时候,饭菜早已做好了,麻将也雕刻出了二十几副!

    这一顿饭众人都吃的寥寥草草,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来到底是干嘛的。

    我也早做好的安排,根据官职大小、关系好坏、年龄高低等因素,把家里十几间房都用上,才把这些官员一桌一桌全安排好!每一桌安排一个府里的“熟练工”作为教练,带领他们进一步熟悉规则,再安排一个家人盯着,端茶倒水什么的,伺候的这帮官员十分惬意。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就连和王国光、李再兴、九鬼政孝对阵的海瑞都打的呼来喝去,赢了大呼小叫,输了也大呼小叫,激动的白胡子乱颤。反正是关着门的,谁也看不见谁,身边都是熟人,又有谁在乎呢?

    这一仗直打到天光大亮,这些大人们还不尽兴,可是却有了新的麻烦——这些官员的家属、女眷,见家里老爷彻夜不归,虽然有人来通报,说老爷在孙府里喝酒,但谁知道喝的什么酒?男人嘛,有钱就变坏,于是这些夫人太太们一大早,便结队来寻夫了!

    进了院子,自有人招呼着,分别引导她们到各自夫君所在的房间里。这些婆姨们进去以后,见果然是四个大老爷们儿在玩耍,心中顿时就安定下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吃着水果,喝着茶水,看老爷们儿玩。

    看了一阵子,这些夫人们发现,哇擦!这么有趣!我也要玩!于是每个屋子里又添一张桌子,变成一桌男子、一桌女子,分头厮杀!

    我早已撤出了战团,此刻的我关心的已经不是游戏,而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利用麻将,好好的赚一笔!

    就这样,大年初二下午,等到这些官员们双眼通红、夫人们头发散乱的离开问海阁时,我已经如愿的培养出一大批“国粹”的忠实粉丝,同时,他们也爱上了苦战燥热时的避暑神器——冰激凌。当然,临行前,我还一人送了他们一套麻将,以示友谊。

    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果然如我所料,这些官员们回到家中,正好放假,麻将又着实有趣,便组团厮杀,可是总有三缺一的情况发生,便叫着家里面的老小参与。一来二去,粉丝越来越多,我赠给他们的麻将便明显不够了,可是不玩又心痒难耐,便向自己家老爷打听,这麻将是哪里来的?

    一问,是孙府赠的,又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好像在青玉阁有售,于是熙熙攘攘的粉丝们便涌向了青玉阁。

    这个群体的规模相当的大,而且一传十、十传百,人数就像滚雪球!可以想象的,到了大年初六时,青玉阁已经被狂热的“国粹”粉丝包围了!由于京师人口基数太大,玉牌做的麻将已经供不应求,我们便开始用木板和竹板代替!就这样,加工的速度都跟不上购买的速度!可见粉丝们到底有多么的狂热!

    等到大年初十的时候,麻将这一娱乐形式已经扩散到了京畿等地,也出现了一些仿制者。对于盗版这个问题,在这个年代很好解决——由地方官员出面,宣布这种产品由青玉阁独家代理,违者视作走私!

    当然,这也是看在我的身份,以及我承诺——额外多上一成税银的面子上做出的决定。

    于是问题便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就是权力加上金钱的威力!自此以后,我们出售的麻将背面便多出了“青玉”字样,我告诉他们,这个叫做注册商标!

    这一票,赚的我盆满钵满,不过,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坐在书房里,我详细书写的“万历十年春节京师麻将大赛规则”了解一下?

    生活,就是得自己创造乐趣!

85.花灯定鸳盟

    麻将要玩,冰激凌要吃,该走动的人还是要走动了。从初三开始,我就顺着关系开始往下排。二叔公张居正、兵部尚书李再兴、吏部尚书王国光,以及各部委的朋友兄弟那里。再加上大太监冯保,以及他的一干小弟也没落下。

    后来想了想,又去了海瑞府上一趟,正儿八经陪他打了几圈麻将。

    毕竟他府上人太少了,找那些仆人又实在不成体统,老汉之前几天又想端着架子、又想玩麻将,可算上他,算上谢广生,再算上陪他三十年的老车夫,还是三缺一!可把老汉急的!所以......

    这几日下来,真心累的腰疼。这大明有个习俗,就是过年时在街上见了熟人,当街就要互相磕头!

    想象一下,大街上那不到处都是熟人么?这头磕的我腰椎间盘都快突出了好吗!最后在街上见到第n回碰面的熟人,大家都假装没看见,扭头去看街边的风景,最终擦肩而过!而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大年初七,我带着几个人跑了一趟蓟州,专程去给戚都督送了新年祝福——一套精工麻将。这玩意已经传到了周边地县,戚都督戚老大人见了这个,比见到啥都高兴!当然少不了叶思忠和几个老兄弟的,还让叶思忠务必给李成梁捎带一套。

    想起李成梁,忽然想起山东巡抚杨本庵和几个老乡,便少不得又着人跑一趟山东。

    回到京师已经是正月初九,写完麻将大赛规则,志得意满的交给乔汉生和青莲、玉荷去办,我便带着已经准备好的精工象牙麻将,直奔目的地——兵部尚书府!

    正月里的兵部尚书府多了许多喜庆的气息,正可谓张灯结彩、灯火辉煌。这几日,连府里的从人们都换了新衣,李再兴、李夫人见了我来更是比什么都高兴。

    至于李华梅,正在后面和她几个闺蜜打麻将杀得天昏地暗,听说我来了,急匆匆跑出来打了声招呼,转眼就消失不见,只听见她的声音随着快速远去的脚步声一起传来:“不许动我的牌!谁偷看灭了谁!”

    李再兴和李夫人一脸尴尬,我却笑的很随和,又拿出精心准备的新年礼物,老两口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晚上吃饭时,李华梅已经送走了她的那些“入坑”的闺蜜,但心思却还在垒长城,一个劲儿催我们快吃,吃完了我们四个正好凑一桌!

    李再兴和李夫人随口批评了李华梅几句,但听得出来,其中的宠溺成分倒是占了九成五,而且他们夫妻二人其实也想玩,我们便草草吃了晚饭,收拾干净桌子,给桌面上铺上一层绒毯,我带来的精工象牙麻将便开始了它第一次征战之旅!

    这一晚上我的手气格外的好,几乎可以说是大杀四方!有几局赢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五万、八条、五筒不要钱似的往外送,拼了命的想点炮,可见了鬼了楞就是没人和!

    看着我手边的碎银子越堆积越多,李华梅气得,喊出了:“不赢走孙启蓝的内裤不睡觉”的口号!李再兴和李夫人也是斗志十足!

    一直打到公鸡报晓,李再兴和李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上熬不住,让从人给我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休息,二人便先回去休息了。

    李华梅却不困,非要缠着我教给她冰激凌的做法,我便说给她听,这姑娘不愧是冰雪聪明,说了两遍她便掌握了要领,扬言要作出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激凌!

    这个我自然是不反对的,而后各自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我和李华梅约定,正月十五,一起去皇城看花灯。吃完饭,我便告辞回去了。

    之后几天,不说也罢,总归过得是醉生梦死。看看的到了正月十四,知道明天有约会,晚上便早早睡了,谁知半夜里鸢突然钻进我的房间,说啥就是不走,于是......第二天起得比较晚,精神却很好!好吧!适当的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

    到了正月十五下午四、五点钟,我收拾打扮停当,便准备去赴佳人之约!

    鸢喊着也要去,结果青莲、玉荷听见了,也不依不饶要去,以至于就连最内敛的岚都跳了起来!于是我告诉他们,让不悔、九鬼政孝、拉克申等五、六个男的带着他们几个组团去,我有正事!都不要跟来!

    于是重色轻友的名头就这么落下了!

    这会儿我哪还顾得上这个!快马加鞭就直奔兵部尚书府而去!

    见到李华梅,我知道今天来对了!这丫头今天一改平日里黑红搭配的杀伐装束,换了一身粉白相间的套裙!再加上脸上略施粉黛,发髻上簪着的花儿,完全改变了平时假小子的做派,硬是伪装成了一名淑女!

    是的,伪装!

    当着她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的。听了这话,这姑娘当场就想要爆发,但考虑到自己的淑女装扮,地动山摇的爆发最终变成了在我胳膊上狠狠一掐!

    我们二人出了门,并肩而行,一会儿就走到了紫禁城外。自朱棣登基开始,为了彰显与民同乐的氛围,每年紫禁城闹花灯,都会在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对外开放,官民均可入内观赏,甚是热闹。

    走在街上,无论男女老幼,都流行以金箔、或者金黄色的彩纸纸折成飞鹅、蝴蝶、蚂蚱等形状的饰物,插在头上,烘托喜庆气氛,名为戴“闹嚷嚷”。

    大个儿的闹嚷嚷有巴掌那么大,小的如铜钱大小。一般人都是戴一个,我们也看到几个故意炫富的有钱人,在头上插满了闹嚷嚷,看那得意的架势,在大街上几乎恨不得是横着走的!

    笑着闪过人群,我拉着李华梅跑到路边小摊上,买了两只最大的“闹嚷嚷”,一人一个插在头发上。真傻!我们不仅彼此指着哈哈大笑!另一只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紧紧牵在了一起......

    当然,我没有放过街边卖糖葫芦的,买了两串最大的,一人一串,我吃的津津有味,华梅却不爱吃这个,所以两串几乎都进了我的五脏庙!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花灯逐渐明亮,烟花爆竹也开始纷纷燃放!明代的烟花爆竹已经有了相当高的制作水平,品种有数百种之多,做工精细的,甚至可以表现出逼真的花草人物等图案。

    我们在路边买烟花时,听那手工匠人讲,这烟花啊,用泥包裹的叫“砂锅儿”,用纸包裹的叫“花筒”,用筐封装的叫“花盆”,只发出声响的叫“响炮”,能飞上天空的叫“起火”,飞上天空后发出响声的叫“三级浪”,在地上旋转的叫“地老鼠”。

    李华梅以前很少玩这些,今天知道了高兴的直跳脚。我看她真高兴,就买了一大堆烟花,乐的那手艺人龇牙笑着,还送了我们一些烟花。交易完毕,他还说,我们二人一看就有夫妻相,虽然看起来还未成婚,但想必好事儿也不远了!

    虽然我知道这是拜年的话儿,但是听着人舒坦啊!华梅更是羞的满脸通红,抱着花炮就往人群里钻!但钻归钻,牵着的手却没放开,我于是微微一笑,提着剩下花炮追着她,挤到一片空地上!

    这空地上,一些权贵大户人家正在燃放各色烟花,我们看着热闹,就把自己买的也一起放了!结果放烟花的几个小子、姑娘都是官二代,都认得李华梅,见我们拉着手,便姐夫长、姐夫短的叫着,华梅羞赧的训斥了几声,便也就脸色通红的认了。

    晃来晃去的,我们就走到了东安门外,这里好热闹!比刚才的紫禁城边上人更多!

    原来,根据这个年代的习俗,从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是赏灯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地的制灯工匠和商人纷纷云集京城,把自己的产品拿到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售卖。

    这灯市上形形*的花灯,可以说应有尽有,再加上游人、观光客,前来观赏的人摩肩接踵,男女皆有,热闹非常。正月十四开始试灯,各种花灯开始点亮悬挂,正月十五灯会正式开始,一直点到正月十六方才罢灯。

    据说正月十六罢灯的这天晚上,京师的妇女会结伴夜游,按团队分组,选出其中一人持着点燃的香在前面走,其余的人跟在后面,名为“走百病”,祈祷在新的一年里无灾无咎。

    如果走过的地方有桥,就三五个妇女相携而过,取度厄之意。在城门处,妇女还会在黑暗中摸索城门钉,如果能摸到,就是吉兆。

    这一夜,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都通宵不闭,任由百姓往来,士卒校尉则通宵巡逻,维持秩序。至此,年才算是真正过完。

    我和李华梅在人群中穿梭,因为人太多,几次差点儿被挤散了,于是我们的手便牵的更紧!到了最后,十指相扣,即使一个人松手都会不脱开!

    我们在不经意间会目光相触,一开始还会觉得不好意思,一触既分。到了后来习惯了,有时互相会凝视很久,继而忍不住傻笑起来。

    这种心动的甜蜜我从未有过,原来发自内心的喜欢会是这样一种感觉!忽而我想起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说得不是情人之间的感情,但咱就取字面意思好了!

    等冲出人群,却已经到了金水桥边。这里毕竟是皇城重地,寻常百姓进来的还是较少。我们二人却没顾忌,牵着手就上了桥。巡逻的士兵看到我俩,一看就是官员家属,其中一个小队长似乎还认得我,过来拱手行礼后,便带着小队走开了。

    我心中暗暗感激,这真是创造的一手好机会啊!我和华梅牵手走在桥上,望着桥下的水波被灯火映照的波光粼粼,心情真是无限大好!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华梅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我立即解下披肩,从后面给她披上。手碰到她的身体时,华梅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我见她并不反感,便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

    处子的幽香丝丝缕缕的钻进我的鼻子,弄得我痒痒的,忍不住就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

    华梅一个哆嗦,挣开我的怀抱,变成面对着我,嗔道:“登徒子!怎么如此浪荡!”她羞的想甩开我的手,却被我死死抓着,她甩不开,便噘着嘴道:“你捏疼我的手了!”

    我连忙放松手指,她却也不趁机逃走,而是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心中一阵剧烈的激动,我知道,按照无论韩剧、日剧还是美剧、国产片的情节,这时候都该求婚了!这样的情况都不开口,那就是凭本事单身,谁都救不了!

    于是我用双手牵住华梅双手,深情的凝望着她的双眼,良久,说出一句:“华梅,嫁给我!好吗?”

    华梅脸上、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激动和爱意,却不开口,又是良久,方点了点头!

    我心头火热,双手往怀里一拉!华梅便顺势靠近我的身体!轻轻拥着她,双方呼吸可闻!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86.定亲便出征

    有爱的日子就像浸在蜜罐里,连呼吸的味道都是甜的。走起路来就像踏在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心里总是痒痒的。再加上对象李华梅同学又格外能捯饬,所以我们的恋爱生涯绝对称得上精彩。

    自从正月十五赏花灯时定鸳盟,我们便真正把彼此当做了即将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另一半来对待,这种心情和朋友或者恋人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种心悸和甜蜜交织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从那天起,我在居庸关长城上,时不时能见到李再兴的助手和副官杨希恩。

    杨希恩也总是会带来华梅亲手制作的一些东西。一双手套啦,一个围脖啦,一沓袜子什么的,总之都是些小玩意。但是无论是什么,上面肯定有一枝绣的很精致的梅花,让我时时穿戴在身上,时时能感受到她的情与义。

    而我也会时不时送她一些小礼物,不过我自己跑回京师的情况比较少。毕竟修筑长城是件大事,玩忽职守、被御史揪住弹劾可不是个好的选择。

    二月初六这天,我收到戚都督回信——这是之前我给他去信的复函。他欣然同意了替我去李家提亲的请求,毕竟这也是他当初的承诺。于是这个开心的日子被定在二月二十当天。

    我又致函戚都督,表示诚挚的感谢,并表示一应礼品由我准备,他就不用再操心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可是忙坏了乔汉生和岚,这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按照我列的基本清单四处搜罗礼品。最后准备的东西列了老长一个单子,我接过来一看:

    按照我的要求,烟酒糖茶果肉,这个是最基本的。可第一样“烟”就难坏了乔汉生。

    听他说了我才想起当时没有香烟,不过这个问题被岚解决了——上次陈奎去欧洲时,带了几盒哈瓦那雪茄回来,于是被精工包装之后,成了最完美的礼品!

    话说估计老李都不知道哈瓦那在哪里好吗!也不知道这雪茄筒子他抽不抽的惯?我恶趣味的想着。

    酒是从老家山东专门运来的二十年陈酿景芝高烧;糖是红纸包装的状元糖;茶是最顶尖的茉莉花茶;果子是戚都督带来的,蓟州最是盛产果子;肉就是精选的肋排。这些东西都是两份,作为基础礼品。

    至于三金什么的,我总觉得送金银太俗气,而且我有青玉阁,这个是根本不发愁的。

    正好有岚前阶段在南洋时,遇到葡萄牙商人贩卖的坦桑尼亚淡紫红色翻面宝石,色泽鲜明,成色完美,甚是稀贵。

    我便让霍姆斯停下手中其他活儿,专注精心打造了一对镯子、一对戒指、一对耳环、一条坠子,边角料还打了根簪子。

    仅这一套,按照明朝的市价就在三千两纹银往上,相当拿得出手了。

    至于其他的绫罗绸缎之类的物事,都由乔汉生去准备,自不必提。

    另外,此前专心在东瀛做生意的夙还专门跑回来一趟,带回来一件之前收得、寄存在越后屋、极为珍贵的青磁马蝗绊。

    青磁马蝗绊名字奇怪,实际上是一只茶碗。那是我国龙泉所产的青瓷器,已经有近五百年历史。传至东瀛后,原为源平时期的平重盛所有,后流传到足利义政、角仓家,是足利将军家的传家家宝。

    后来足利家几经颠沛流离,这宝物不知怎么的就流传到了市面上,被岚从一个行脚商人手中购得。青磁马蝗绊因含有少量铁而略显绿青与淡黄色,又有六处补碗的碗钉,因状似蝗虫眼而得名。论价值,实可谓天下最为珍贵的茶具!

    不过反正我这粗人也欣赏不来,就一并当做聘礼吧!

    就这样,时间看看到了二月二十,我为了这件大事,提前告假返回了京师,而戚都督也于二月十九日抵达了京师,我在问海阁设宴款待,准备陪他好好喝几杯。

    结果正在吃饭喝酒,忽然乔汉生进来报告说,首辅张居正让人带来礼物,并附手书一封。

    我和戚都督甚是诧异,不过我大概心里有数。

    打开书信一看,张居正是以二叔祖的身份写给我的。大意是本来他作为我在中原的唯一长辈,应该出面提亲,但是考虑到身份特殊,又加上身体不甚康健,便不出面,正好我和戚南塘有约定,便由戚帅代为提亲。

    另外,他还送上特供御用文房四宝一套,让我一并作为聘礼,送至李家。

    这份礼品的意义,实无异于他本人亲临,戚都督看了书信,又看看我,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是因为知道张居正阳寿将尽,颇为惋惜,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想这些是没有用的吧。还是顾好眼前之事为上。

    第二天就是二月二十,戚都督起来用过早膳,收拾更衣后,便带着一队家人,披红挂彩、驮着礼物,吹吹打打的直奔李府而去。

    而我就在家静静的候着。说实话我并不担心,因为这个其实是之前李再兴和李夫人都首肯了的事情,华梅更是钟情于我,所以我就这样宅着,开心的等候着回音。

    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戚都督回到了问海阁,满脸喜色,告诉我李家已然同意了这门亲事,李再兴和戚都督约定,待我修筑长城之事完成后,择一良辰吉日便完婚。

    我的心彻底定下来。不过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虑——历史上,就在几个月后,张居正过世之后,他所代表的一派和中立的一派,很多官员都遭到执政反对派的疯狂报复,我印象中就有李再兴。

    不知道今生得我提醒的张居正能活多久。但既然现在双方有了姻亲关系,我便必须择机去说服李再兴,如果到时形势不对,还是与我一起离开大明比较好。

    否则,按照历史上的情况,反对派几乎遭到血洗,贬谪为民都是最好的情况,动不动就是抄家灭门、流放三千里,所以我得用恰当的形式,务必尽快与李再兴达成共识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送戚都督回蓟州之后,和李家走动更加频繁,不过大多是委托乔汉生完成的,毕竟我还得盯在居庸关办公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看到了三月中旬,天气渐暖,冰霜日益消解。不过居庸关长城基本已经修筑完毕,特别是八达岭南、北两段,已经完全建成。

    这期间,戚都督来看了几遍,十分满意。李再兴也来了一次,褒奖了我半天,还带来李华梅的口信:“抓紧完工,回来成婚!”而且据李再兴说,李府和孙府都开始了婚礼的前期准备。我们爷俩说着说着,便相对大笑起来!

    我几乎是一直带着笑继续着收尾工作,一切似乎都按照计划在往前推。只等这里一完工,我便回去准备成婚一事,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三月二十八这天,一封加急快马送来的书信,彻底打乱了我的一切计划!

    去年,我们在辽阳、蓟州一线大败土默特、黑石炭联军,草原诸部大为震撼,绝大多数与大明签订了和平条约,互市通商。但也有少数部落未签订条约,依然敌对。

    眼下,去年未曾参战的土蛮速把该部起兵十万,再次进攻锦州卫,速把该的弟弟炒花、儿子卜言兔分兵袭扰锦州的卫城义州,两面夹击,形势十分紧急!

    李成梁部对入侵之敌予以了坚决抗击,狠狠挫折了速把该的气焰!但李成梁所部仅五万余兵力,为敌军一半;加上骑兵只有七千余,机动力远远不如速把该部来去如风!

    故李成梁紧急上书朝廷,请求援兵!明神宗依首辅张居正建议,由蓟州大营派兵三万,前往驰援锦州。

    早朝上,明神宗朱翊钧钦点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孙启蓝统率援兵,接旨后即刻起行,不得有误!

    接到这份圣旨,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怨念。我不排斥率兵出战,也不抵触圣旨,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正在婚前兴奋的兴头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由得我不郁闷。

    但是圣旨难违,我不得不长叹一声,狠狠地攥着圣旨,咬着牙与叶思忠交割了余下的任务,便准备启程返回京师,向兵部报道后,奉旨即刻前往蓟州大营。

    叶思忠也想去,但是长城修筑不能没人盯着,他千不愿、万不愿的送我离开,一个劲儿叮嘱我多加小心。

    我自然应承了,怀着满腹的郁闷和愤怒,策马返回了京师。

    路上,接连接到紫禁城发出的三道金牌,着我尽快向兵部报道,弄的我心中越发郁闷。

    一路奔驰进了京师北门,我马不停蹄直奔兵部,报了道,兵部着我立即前往蓟州大营。接待我的新任兵部左侍郎秦一可说,李再兴方才回了府中,还叮嘱他告诉我,去蓟州前务必先去一趟李府。

    我点头拱手称谢,出门翻身上马,直奔李府而去。

    火烧眉毛般到了李府,翻身下马,李再兴就在正堂里等我,见我来,几步迎了出来,拉住我的袖子就进了正厅,坐定后,李再兴皱眉道:“启蓝,闲话我便不多说,如今你我已是一家,我便实话与你讲。”

    我点点头,李再兴继续说道:“速把该的十万兵马只是这次土蛮人的部队,据探马报,女真人此时也有动静!”

    我心头大惊,这是要两面夹击么?便急问道:“愿闻其详!”

    李再兴沉声道:“万历三年,李成梁率军攻打建州,王杲被擒,磔于北京。其子阿台逃脱,投奔了虎儿罕。如今取而代之,帅兵八万,隐隐有进犯孤山、迅河,进逼沈阳、突击山海关之势!”

    我仔细回忆,方记起一些事来——这王杲又名喜塔喇·阿古,女真语名“阿突罕”。乃是建州女真头领,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外祖父,官至建州右卫都督。

    历史上王杲的确是几年前为李成梁所擒,而如今他的儿子阿台——也就是努尔哈赤的舅舅,开始率兵进攻山海关,实为明朝心腹大患!

    我不禁皱眉不语,这个年代的女真人不同于晚清时那么废弛懈怠,这时候的女真人正是逐渐兴起、日益强大的时候,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与之作战肯定会十分艰难。

    但是反过来讲,既来之、则安之,圣旨已下,躲是躲不掉的。

    李再兴见我皱眉,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了,不必惊慌。我已安排兵部,给你加派兵马,军械钱粮马匹均按常规多五成供应,你便安心去带兵!另外......”

    李再兴抬头叫了声:“来人啊!”

    外面应了一声,却见杨希恩带着两个兵丁,抬进来一个皮箱子。兵丁打开箱子铆钉,便退了出去。

    杨希恩打开箱子,里面却是一套半身盔甲,他熟练的解开束甲绳,就要替我穿上。

    于是我脱下外袍,杨希恩一边帮我穿着甲胄,李再兴一边道:“这套甲胄,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家传宝甲,唤做明光鱼鳞铠!此甲随我祖上征战几世,我早年也穿着它讨伐倭寇!”

    说着捻须微笑、无限缅怀的接着道:“一次与倭寇战于蓬莱,一名倭寇武士背后偷袭,一刀斩至我右肩,却被这宝甲挡下,不曾伤了我性命,只是甲上多了一道伤口!”

    我低头看时,果然右肩有一处用金丝银线修补的痕迹。李成梁见我穿好甲胄,上下打量了几眼,抿着嘴拍了拍我的肩膀叹道:“早日回来!我还等着你当女婿!”

    我正要回答,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启蓝!”

    我听出是华梅的声音,便转头望向她,努力笑了笑。

    华梅眼眶发红,却没有哭,她走近前来,抬手塞给我一样东西。我张开手掌看时,却是一个小香囊。华梅低头不看我,轻声说:“这是我自幼带着的护身香囊,如今便送予你!愿它代我守护你吧!”说完眼泪抑制不住的流出,扭头就往外跑!

    我刚要追,华梅又转过头来,双目流泪的说道:“你要是敢不回来!我便去阴曹地府寻你这负心汉!”

    说完哭着跑了!

    我的喉头哽咽了,眼眶微微发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了咬牙,我披上外袍,回头对着李再兴一拱手道:“告辞!”便大步出门上马,回头望了一眼李府大门,用力一夹马刺,马儿便“稀溜溜”一声嘶鸣,全力奔着京师东门而去。

    画阁里的李华梅听见马蹄声渐远,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87.定计向辽东

    这次叶思忠去不了,与我同行的却是熟人——副将刘建春。这个三十多岁的咸阳汉子是个十分爽利的人,在蓟州大营于我一同接收了兵马,表示全盘接受我的指挥,这为我们精诚合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军议大会形式大于实质,更多的是激励士气、鼓舞斗志,而真正对作战有帮助的,却是作战军议后,到戚都督大帐里召开的小会。

    参会的人员不多,也就七、八个人,除了我和刘建春,都是戚都督的心腹。既然都是自己人,大家便也没有什么顾忌,说起事情来非常直接。

    戚都督盯着我半晌,看着我无悲无喜的脸色,似乎是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最知道我定亲的事,也知道我马上就要成婚——因为他是我邀请的证婚人。可是如今新郎没做成,却做了出征将,换了谁也是一样的心中愤懑吧。

    但是既然从军,便一切以国事为上,戚都督呼出一口闷气,直接问我道:“启蓝,你此去救援,若是鞑靼人速把该部与女真人阿台部联合攻击锦州,你当如何应对?”

    我心中有气,也不思考,便直接闷声答道:“以力拒之!”

    戚都督望了我一眼,又问:“若是敌方两军分别进攻锦州、沈阳,你当如何应对?”

    我又是想也不想便带着气答道:“分兵拒之!”

    戚都督沉默半晌,忽然道:“若是如此,则锦州、沈阳危矣!若两城破,则敌军直面山海关!若再有失......只怕自此国将不国,生灵涂炭啊!”

    我猛然警醒!一直以来,我为明朝做事,为的都是一股民族气节,怎么到了真正的大事面前,反而闹起了小情绪?

    顿时浑身上下连带着额头上都微微见汗,立即躬身道:“启蓝心有不明,多谢都督教诲!至于对敌之策,还望都督示下!”

    戚都督笑了笑,知道我已经想通了其中重要性,便低声答道:“先破鞑靼,后击女真!”

    这次不同于去年的土默特和黑石炭进犯,那时候的两支敌军对于我既有协作,更多猜忌。而今天的两支敌军没有什么联系,也不存在猜忌的问题,反间计无从下手。唯一可利用的环节,正是戚都督所言——两军在进军先后、攻击波次上的时间差!

    我脑海中顿时显现出三军对垒的场面。

    我军李成梁部锦州、沈阳防线,就如同抵御海浪的海堤,速把该部、阿台部则像先后到来的潮水,即将次第撞击我军防线。而由我率领的援军则是一支偏师,斜刺里杀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会同李成梁部剿灭或击退速把该,再集合兵力,围歼阿台!

    我起立拱手道:“都督明鉴!启蓝当谨记在心!此去必将奋力杀敌、不负所托!”

    刘建春等众将便一同起身,拱手盟誓。

    戚都督点点头,也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此去在外,一切从权!”而后又靠近我耳边道:“切不可莽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谨记!”

    我拱手以答。既然交代完毕,我便与刘建春准备出发。

    此次我所统率的援兵队伍共三万人。其中集合蓟州、近畿骑兵一万八千人,步兵、车兵、辎重兵一万二千人。我和刘建春开拔之前商议,救人如救火,我先率领骑兵兼程赶至救援,他尽快率领步车兵全速赶至。

    刘建春此人甚是有勇有谋,同意我的计划,但再三叮嘱,不要冒进、先行沟通。我自然应了,便点起将校,放了三声号炮,拔营出发,兵锋直指东北!

    一路上全速兼程赶路不提,行至河北边界前,我唤出随军向导向勇前,在马背上让他拿出锦州地形图与我观瞧。

    向勇前是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世居锦州一带,对当地的地形可谓老马识途、闭眼可至。待我问起,锦州、义州一带何处最适合伏击作战时,向勇前略一思考,便给了我答案。

    “若论地形诡谲,当属黑松林。如能引敌军入内,放一把火,便可值得十万兵马!但若论地形狭隘、易守难攻,为伏击之用,那便属镇夷堡莫属!”向勇前如是答道。

    我颇有兴趣的问道:“这两地相距多远?与锦州、义州又是如何关系?”

    向勇前与我在马背上协力拽开地图,空出的左手指着地形给我一一讲解。锦州、义州、黑松林、镇夷堡四个大小地方,不偏不倚形成一个“口”字形,我又仔细观看了向勇前重点介绍的镇夷堡,那地方是两山夹一堡,堡前山势绵延,就像一条长长的甬道!

    我的脑海中慢慢推演出一个计划——便是诱敌深入、火烧松林、驱敌入谷、前后夹击的办法。

    想了想,叫过随军参谋班子,开始研究。这些参谋虽然真正打仗不行,但计划议事还是尚可的。而经过研究,他们都认为我的计划可行,又提出一些细节上的修改意见建议,我也首肯了。

    但尽管众人达成了一致,但我心中却总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哪里没有想到。抬眼四望一圈,众人都是神色肃穆的望着我,只有拉克申眼中含笑,眼神中颇有内容。

    我心中一动,便遣散众人,慢慢放缓马速,逐渐与拉克申并行。拉克申明白我的意思,也刻意与我保持了马速一致。

    我轻声问道:“拉克申,你有什么疑惑的事,或者好的思路,但说无妨。”我真是骑着毛驴找毛驴,之前倒是忘了他——这个身边最好的谋士,“草原雏鹰”拉克申!

    拉克申微笑道:“先生的计划是好的,但是却算漏了一点!”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拉克申笑着道:“速把该的疑心!”语气甚是笃定。

    我“嘶”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两秒,追问道:“此话怎讲?”

    拉克申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速把该部为祸辽东二十年,纵横来往,明朝无可奈何,靠的就是谨慎二字。”

    我低头不语,拉克申继续道:“速把该在草原上有个绰号,叫做‘塔勒怒特个乔那’,用草原上的语言翻译,就是草原狼的意思。虽然他的势力没有之前的土默特、黑石炭部强大,但却更加奸猾、更让人难以琢磨!”

    见我思考,拉克申又道:“所以,在我们近呼伦贝尔海拉尔一带有个说话,叫做宁惹土黑虎、不碰草原狼。这草原狼就是指速把该了!”

    我偏过头,望着拉克申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计划?”

    拉克申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道:“明朝有句古话,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啊!”

    我默默思考,这句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是什么意思。

    这里不得不说一句,这句话其实一直被误读为“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人们都理解为要达到目的,就要付出代价,实际上却是错读。

    这个错误源自于多地方言中,“鞋”与“孩”的读音一致,慢慢就演绎出这个群体错读的版本。

    而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的本意是说,想要打到狼,就要不怕跑路、不怕浪费鞋。

    因为狼生性狡猾,且体格强壮,能奔善跑,一旦被猎人发现,它不是东躲西藏,就是逃之夭夭。猎人若想逮住它,往往要翻山越岭、跑许多山路;而爬山路是非常费鞋子的一件事情,再加上古人脚上穿的多是草鞋、布鞋,很不耐磨。

    所以,在古时候,人们往往要在磨破一两双鞋子之后才有可能捕捉到狼,如果舍不得费这一两双鞋子,那就很难捕到狼。于是,慢慢就有了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的俗语。

    拉克申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迂回包抄?两面夹击?我一时不得要领,沉吟不语。

    拉克申笑道:“速把该部最擅长的就是包抄迂回、快速机动,想要追上他们是不现实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包围他,而是让他主动送上来!”

    拉克申不解释,继续笑着低声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我脑海中闪过四地地形,眼前一亮,偏头望着拉克申,低声道:“李成梁部坚守锦州,分兵出义州,右路佯动,做出迂回包围、义州空虚之状!”

    拉克申接口笑着低声说:“锦州之兵则暗度陈仓,潜行至速把该部攻击义州的必经之路——镇夷堡!”

    我有些微微激动的继续说:“而我部援军则绕后火烧黑松林,驱赶速把该部南下!”

    拉克申斩钉截铁的低声道:“故决战之地,就在镇夷堡!”

    我们二人在马上,深深对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油然而生!我从未想过,拉克申竟然有如此智谋,绝对不负“草原雏鹰”之名号。更想不到这只“草原雏鹰”,会成为我日后横行七海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博得了“海鹰”之名。

    议定计划,我和拉克申又推敲几遍,便唤过探马队长,令他派员,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前往锦州,碰面李成梁,将我的计划与之沟通,速去速回,不得延误!

    望着探马队长亲自带人前出送信的背影,我心中暗暗捏着拳头!

    但愿一切如愿吧!

88.匍匐的蝮蛇

    如果要问我,人生中最不愿意面对的三件事是什么,我一定会说——等人、等车、逛商店。

    而现在我所面临的,就是等待。探马派出后,我心里对计划左思右想,接不到回应,总觉得不踏实。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只怕我计划再好,形势却已发生了变化,那就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一直等到当天深夜,我们正在安营短休之时,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听那速度,应该是探马无疑!

    我立即站起身来,对身边的不悔说:“探马如回来,立即让来见我!”

    不悔点头跑出去,不大会儿,引来了气喘吁吁的探马队长。

    这队长跑到我面前,单膝跪下道:“报!李成梁将军口信:速把该部一击即退,并不停留,实为狡黠草原狼!启蓝之计可行!预计三日后寅时于义州发兵,右路佯动以示空虚。当夜子时,锦州兵潜往镇夷堡!但愿启蓝所部第四日正午前到达黑松林以西,点火策应、见机行事为盼!”

    我心中大概盘算了一下路程,三日半当可到达黑松林,兼程赶路的话,不要三日便可抵达。便命探马队长再派人去,就说“启蓝所部必于三日内到达黑松林以西!放火接应一事不必挂念!见火起时,右路佯动兵马回头挑衅,而后继续后撤,如此反复,引诱速把该部至镇夷堡前。你我两部三军合围,在镇夷堡决胜速把该!”

    探马队长着实累得无力再去,便委派副队长带人,“哗啦啦”骑着马,又向东北方向去了!

    至此我心中方才大定。看来一切还都在计划之中。与拉克申、鸢、九鬼政孝又小声商量了一阵,方才安心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接下来两天多的时间,我命骑兵队只带四天的干粮,其余辎重全部扔在路上,由后面跟来的刘建春部携带,所部全速赶路,务必于三日内到达黑松林!

    路上,不少马儿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有些战士累得一头栽倒,便再也没有起来!掉队的情况更是时有发生,但我顾不得这些!军令如山倒,我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于最快的速度到达黑松林!早到一分,胜算便大一分!

    在这样不计成本的全速赶路之下,终于,我所率领的骑兵队以非战斗减员一千一百人的代价,于第三日入夜前赶到了黑松林西畔,而这也为接下来的战斗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大战前,部队必须得到良好的休息。我让全营靠着黑松林结寨,放出探马三十里,斥候向着黑松林以东侦探。接下来,我们应该有五、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一、二个小时的时间来做好战斗准备。

    我带着不悔、九鬼政孝和拉克申等几人,又带了小队护卫骑兵,策马进了黑松林。这黑松林无愧名中这个“黑”字。松树遮天蔽日,树枝最密集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在向勇前的带领下,用了大概半个小时,才骑行到黑松林东侧!

    真够大的!我不仅感叹。又抬起手试了试,西北风!一如既往的西北风!感谢东北的亚寒带气候,给了我火攻的最强大助手——合适的风向!

    我带队来回巡查了几番,研究确定了十九个着火点,足够形成全面森林大火,逼迫敌军向东南镇夷堡方向进发!

    而我军将绕过黑松林,从正西北方向靠近速把该部的后背!

    转了几圈,研究了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我便带领一行人,快速赶回了黑松林西畔,召集临战会议,将我的精神传达给诸部军官。同时派出探马,将最新情况告知李成梁,加强双方协作默契。

    锦州城中的李成梁又何尝不是在苦苦等待?他在等我到达目的地,等敌军被右路佯动部队吸引,等本部合适时潜行镇夷堡,等黑松林大火烧起,等敌军被驱赶至镇夷堡前,等着决战的一刻!

    这么多环节,哪一个都需要等,哪一个又都不能等!沈阳那边告急文书雪片般的发过来,女真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昨日夜间时,已经抵达沈阳城北一百里!这已经是朝发午至的距离!他们无非是在为大部队的到来做准备而已!

    而当务之急,是要先干掉面前的这支鞑靼人队伍!

    再次接到我的传信,李成梁又何尝不是心中大定!据探马队长报告,李成梁接到我军到达黑松林西、做好策应准备时,重重拍了三下桌子,大叫三声好!激动地脸色通红!这位驻守辽东的总兵大人实在是背负了太大的压力,此刻的他会对任何好消息表示欢迎,更何况是这样的重大利好!

    而他也托探马队长带回口信:“时间既定,敌军未定。启蓝一切从权,我等前后呼应,必破敌军!”

    这时,可以说无论是我,还是李成梁,已经为大战做好的最扎实的心理准备。我们这一仗,打的就是信息不对称,打的就是速把该部不知道我们的诱敌计划,打的就是速把该对自己机动力的自信,或者说——自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所部近一万七千骑早已悄悄拔寨,大部已在副官的带领下迂回至黑松林西北角隐藏等候,见火起,两刻钟后从背后掩杀!

    而我则亲自带着两千人的引火队伍,快马行至黑松林中部偏东的位置,悄悄等待,斥候则放至黑松林以东十里哨探。

    第四日正午时分,斥候队长带着全队收缩回黑松林以内,原因又有一个——速把该部已经上钩!他们紧紧咬着义州分队的尾巴,像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刮掉义州分队的断后部队,小口小口的吃着义州兵的血肉!同时,向着义州方向不断前进!

    但他们的行动很谨慎,每当遇到高山大林,都要先派兵进去十里哨探,没有埋伏才会继续追击!果然不愧是草原狼!而我军在接到前线报告之后,引火部队立即再后撤五里,在入林十五里处埋伏!同时,我派出九鬼政孝,带领着墨、砂和十名下忍,埋伏在黑松林东侧二里至十里的位置监视。

    我就不信,这些土鳖草原蛮子能发现以隐身监视为特长的东瀛忍者!

    下午三点左右,九鬼政孝派人来报,敌军斥候深入黑松林十里哨探,未发现我军踪迹,已经返回报信。

    下午四点左右,九鬼政孝又派人来报,义州分队在速把该部追赶下,前军变后队,后军变前队,目前已行至黑松林以东,正向镇夷堡方向“溃逃”!

    五点不到,我又收到消息,速把该部大队行至黑松林东侧。由于彻夜行军、连续作战,速把该部暂停了对义州分队的追赶,进入黑松林寻找水源、放马休息。

    六点,速把该部大部已经进入黑松林,深入五里左右,扎营做饭,又在七里处找到水源。探马向里又多放了五里,几乎已经顶在了引火分队的咽喉处!

    我知道时机到了!便派人悄悄唤回九鬼政孝等人!现在要做的,就是拔掉钉子、贴近速把该部,放火烧林!

    这次出门,我带上了几乎所有手下精锐忍者,算上之前的几人,具备秘密潜伏、隐秘击杀的忍者已达到五十五人之多!这个数字面对十几个人、两两结伴的速把该部斥候已经是绰绰有余!

    这次我决定亲自带人去办!这种细活儿真是我这个清洁工最擅长的,更何况,我现在又有了通灵诀和寒晶诀傍身,更加如鱼得水!

    于是,我在九鬼政孝、鸢一左一右的护卫下,向前潜行了三里左右。这一路,我们三个人就像三只游走在森林中的狐狸,淅淅索索,毫不张扬。等到九鬼政孝打出手势,我知道已经到了双方斥候接战线,便停住脚步。

    九鬼政孝模拟着猫头鹰的声音发出一声枭叫,这声音几可乱真,我知道,这是让全体戒备的意思。

    我慢慢的爬伏下身子,将身形隐没到深深的草丛中,宛如一条随时准备暴起的眼镜蛇!运起狼顾式,在寒晶诀的助推下,眼、耳、鼻、触、灵等感官顿时数倍放大!我清晰的感觉到,前面十五米的位置有两个人——一明一暗!

    明的在一块巨石后面隐藏,暗的则高高的爬上一棵杉木!这是很常见的哨戒模式。这种模式的好处是,明哨被袭击,暗哨第一时间会发现,可以立即对天射出响箭示警!这个办法用来对付一般的斥候足够了,但是用来对付以潜行、暗杀为本职的东瀛忍者队伍,却仍不够看!

    我打出手势,示意九鬼政孝对付明哨,我对付暗哨!九鬼政孝自然是全无意见——自从我得到师公真传,在潜行暗杀方面已经远超霁辈,用九鬼政孝的话说,即使放在忍者天才辈出的东瀛,也绝对可以排在一只手之内!

    我不知道最厉害的忍者都多强,但我知道,对付眼前这两个速把该部斥候是足够了!

    绕开二人的视线,我静静的、快速的在地上匍匐前进,就像一条匍匐的蝮蛇,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直到我绕到树上暗哨相邻的一棵树下,我才慢慢借着背光站起身,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树!

    攀过枝丫,我嘴角露出微笑,原因很简单——那暗哨的背心,就在我面前两米处,浑然未决......

89.赶狗入穷巷

    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当鲜血迸溅出的一刻,我的左手死死捂着那名暗哨斥候的嘴巴,让他未发出一点儿声音,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九鬼政孝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拿下了树下的明哨!

    除了我们这一组是一对一,其他各组都是四人一组,两名忍者搭配两名军中射手。用弩箭对付树上的暗哨,树下的明哨则通过背刺的方式完成!

    不大会儿功夫,树林里无声无息之间,就完成了阵地的易主转换!速把该斥候三十六人无一生还!也无一发出有效示警!而树林中唯一的动静,就是惊起了一些飞鸟而已!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而这一刻,我身上又被前世的清洁工本能附体,整个人的精神高度凝结,无悲无喜,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情绪波动。悄无声息的回到树下,让九鬼政孝发出信号——引火分队开始前出!

    九鬼政孝拟声发出了狐狸一样的嗷嗷叫声,这在黑松林中是极为常见的!远处传来的同样的狐狸嘶鸣,这是我们的引火分队在回应。大概十分钟后,我加持了狼顾式的双耳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我知道,是我们的引火分队到了!

    等分队指挥官向我报到,九鬼政孝他们已经前出完成了进一步侦查——敌军正在前方休息,丝毫没有引起警觉!

    时机已到!我率领引火分队开始静默前出。不大会儿功夫,就到了九鬼政孝所在位置——距离速把该部三里左右的位置!

    不能再往前了!如果再往前,就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树叶拂动的方向,是西北风!还是西北风!真是天助我也!

    “点火!”我压了压心头的躁动,轻声下令道!

    九鬼政孝点头,仰天发出一阵狼嚎!那狼嚎声如泣如诉,我听着,就像是速把该部奏响的挽歌!

    引火分队行动起来了!他们将随身携带的火油浇在树上,一把火点燃!“轰”的闷响连声传来,树林里密密麻麻的燃起了着火点!

    黑松林,黑松林,顾名思义,里面全是松树!又正好时值夏季,松树枝干燥易燃,这火一烧起来,便如脱笼的猛兽,借着西北风疯狂肆虐!

    望着眼前越烧越旺的森林大火,我忽然想起了诗仙李白描写赤壁之战的七言绝句——《赤壁歌送别》:

    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

    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大火几乎覆盖了整个黑松林的横截面,就像滔天的巨浪,向着东南方向压了过去!而燃烧的大火还带来了弥漫的烟尘和氧气的缺乏,站在上风口,我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正在变得稀薄!可以想象,下风口的速把该部是什么感受!

    很快,树林的那边响起了人喊马嘶的声音!速把该部发现了森林大火,又被烟尘呛的无法呼吸!据拉克申翻译,他们一开始想派兵救火,结果火势太旺,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反而被大火逼得节节败退!

    树林里响起了绵长的号角声,拉克申说,这是集结号!速把该部准备撤出树林了!我立即下令,分队全员向树林北方机动,与骑兵部队汇合!

    我们开始快速向北跑去,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东面的速把该部焦头烂额的想撤离黑松林的身影!等我们穿出黑松林北方,在此接应的骑兵队伍已经等候多时!

    我翻身上马,却按兵不动,让探马去哨探前方情况!

    不大会儿探马来报:义州分队见大火起、速把该部陷入混乱,便立即停止了撤退,调头攻击速把该部!速把该大怒,命全军攻击,想借机一口吃掉义州分队。

    而义州分队却不硬干,稍一接火,便立即撤退,双方又开始成了之前逃跑时剥洋葱的架势!

    速把该隐隐觉得似乎不大对,这大火来的也太蹊跷了!有心收兵,便下令全军停止追击!

    可面前的义州分队见他们停下,却也扭过头来,又是放箭,又是火枪零星射击!其中一枪流弹还误打误撞、击中了速把该的副官!这个倒霉蛋儿被打的肩膀喷血不止,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速把该心头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是草原狼,是狡猾,但前提条件是,他是一只狼!

    而在他心中,面前的义州分队就是一只待宰羔羊!狼面对羊,是没必要躲躲藏藏的!即使加上锦州的李成梁部,也最多从一只羊变成一群羊!仅此而已!

    所以速把该下令,全军突击!务求一举击溃义州分队!

    鞑靼人的骑兵开始提速,义州分队便开始“溃退”。他们边跑,便沿途扔下铁蒺藜、四角钉一类的恶心人的东西,很是给速把该部增加的追击的难度!也更加有效的激起了速把该部滔天的怒火!

    等速把该部终于趟过了这些障碍物、全队左右分开,想要包抄装圆义州分队时,镇夷堡那巍峨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地势开始变的越来越狭窄,变成了两边是山、中间是谷、前面是堡、后面是路的格局!

    速把该的确迟疑了一下,该不该继续追击。但是看到前面的义州分队筋疲力尽的样子,又实在忍不住诱惑,便暗暗一咬牙道:“追上去!消灭这队该死的绵羊!”

    全军两队又合成一队,深深的追进了镇夷堡前方的峡谷!马力全开,义州分队根本没有了逃跑的余地!

    于是义州分队转过身来,开始用戚家军制式的攻击小队与速把该骑兵前队纠缠,并且边战边退!

    至此,双方才有了开战至今最为正式的交战。义州分队且战且退,但打的却十分坚决,完全没有了刚才溃退的样子!速把该越打越是着急,恨不得一口吃掉义州分队,转而立即帅军突击防守空虚的义州城!

    于是双方就这样焦灼着,越来越深入峡谷之中!

    我们的骑兵在后面十里处远远的吊着,按照半速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这样不会扬起太高的尘土,而前面速把该部骑兵扬起的尘土,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正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焉能辨我是雄雌?速把该部不知道自己的队伍有多长,自然也就不知道,后面还跟着这样一队,随时准备挥出致命背刺的终结者!

    等我远远望见镇夷堡前的峡谷时,探马来报:速把该部八成已经进入了峡谷,后军正在全速涌入!我知道,该我们出场了!便下令,全军全速前进,不再隐蔽,迅速占领峡谷外侧高低,组成防御阵地!

    我们的骑兵开始全速前进,扬起的尘土直冲天际!这一异状,迅速引起了速把该部的警觉!

    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在他们的后队发现我们的时候,我军已经占领了他们身后的丘陵地带,牢牢把控住了制高点!

    而且,他们的骑兵正在往山谷里冲,想要调头是极其困难的——骑兵不同于步兵,步兵只要一个口令,立即就能转身,但骑兵不行。

    骑兵队伍的前锋和外侧的一圈有示廓的作用,更是带领骑兵队前进的头领和方向。头领不转身,后面的人盲目转身只会造成队形打乱!

    这是骑兵的大忌,一旦出现,那么不用敌人进攻,光是自相踩踏就足够丢掉半条命!

    所以速把该部的骑兵高声呼和着:敌袭!敌袭!

    可是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后面的人又指挥不动前面的人。即使指挥的动,在这样狭窄的地形里,想要调头也是极其困难的!

    更何况,已经赶狗入穷巷,我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听见一声炮响!原本空无一人的镇夷堡城头突然出现了无数的明军旗帜!高高飘扬的“李”字大旗,就像速把该部的催命符,吓的这些土蛮人惊慌失措!

    而与此同时,峡谷两侧的山头也杀声大起!如城头一样,一瞬间多出了无数明军旗帜!

    速把该身在阵中,心知中计,心念电转,是进?还是退?

    退的话,等于自断一臂,光是队伍混乱、自相踩踏就得断送三成兵马!

    可如果进!那么就要面对虽然算不上十分高大、但驻防明军却并不少的镇夷堡!

    该死!镇夷堡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瞬间,速把该心念电转,知道自己是彻底中了明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

    也得说,速把该的确是个人物!面对绝境,他决定不退反进,暗暗咬牙的同时高叫道:“全军突击!攻下堡垒!”

    一时间冲锋号角声密集响起!速把该部全员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向着义州分队和镇夷堡方向全速突击!

    而与此同时,城头号炮再响,峡谷两侧的山顶上箭如雨下、火枪声连成片!滚木礌石、石灰炮子不要钱似的向速把该部倾泻下来!

    义州分队见状,留下一百多人的小队断后,大队却像断尾的壁虎,快速向镇夷堡撤退!

    等到速把该部消灭了断后的小队,义州分队余部已经全部撤进了镇夷堡!

    而形势上,已然形成了明军对速把该部的四面合围!

    决战,一触即发!

90.草原狼之死

    人们都拿瓮中捉鳖来形容事情的顺利,特别是捉到鳖时的愉悦心情,可是谁又曾想过,鳖的烦恼有多严重。

    速把该身在峡谷中,尽管周围是层层手下的维护,但他仿佛有一种被人关进铁笼里示众的感觉,又仿佛穿着皇帝的新装站在众人面前,心里没有一丝安全感。

    尽管下令冲击镇夷堡,但速把该心中其实抱着的是撤退的打算,只不过此时没有转身的可能,进兵也是为了争取转圜的余地,而绝不是想和明军死磕。

    当两边峡谷顶上箭如雨下之时,速把该心中更加焦急,不由的拔出了金刀,急声呼喊道:“冲!冲!冲上去!”

    我站在几里外的山头,一直在寻找速把该的踪迹,我的凭依,就是手中这架岚从西欧带回来的单筒望远镜!我眯着左眼,将右眼紧紧贴在目视口上,来回寻找着这只狡猾的草原狼。

    忽然,满目的银光出闪出一道微弱的金光!正是速把该手中挥舞着指挥的金刀!我保持着观望,让传令官下令,全军高呼:“使金刀者速把该!”

    一万七千人齐声高呼是一种怎样的场景?那雄壮的声音顺着西北风,飘向了峡谷两侧的李成梁部耳中!

    顿时,本来散射的箭支子弹,开始向着那道金光密集处射击过去!速把该身边的侍从顿时死了一半!速把该的儿子卜言兔高呼:“父汗!你的金刀!太显眼了!”同时扯过一面盾牌,靠近速把该身边贴身维护!

    速把该闻言,立即扔掉了手中的金刀,双腿一夹马腹,向着人群里猛钻!

    失去了金刀目标,山顶上的袭击者没有了明确目标,箭支子弹又开始散乱,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又下令:“喊!穿红袍者速把该!”

    喊声又起,山顶上的射手们再次找到了一片苍茫中的那一点红!顿时又是一阵集火!人群中的速把该再次享受了被重点照顾的荣幸,但心中却是无比的愤懑!

    卜言兔格开一支劲箭,又大叫道:“父汗!红袍!快脱掉!”

    速把该立即脱掉大红色披风,催马再次向前!

    这次我提前下令:“喊!骑白马者速把该!”

    速把该那匹白马有个诨号,叫做照夜玉狮子,形容的是它通体雪白,毛发几乎可以照亮夜空,又极其威武雄壮,仿佛一头白玉雕刻成的狮子!

    第三批集火瞬间到达!速把该欲哭无泪,这次他听懂了我们喊得什么,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捡起一面盾牌就混进了人群中间!

    这次的确不好找了,尤其我又离得远,实在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射中速把该了没有。但是我看不见,不代表别人看不见。速把该的一系列动作,早已被山顶上两个年轻人盯上了!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李如梅,一个叫李如梓,都是十八、九岁年纪,身份都是军中五品武官。他们的父亲便是辽东总兵李成梁,二人分别是李成梁的第五子、第六子。

    李成梁一共九个儿子,长子李如松最为出名,征战草原、抗倭援朝,到处都有他的远扬威名!

    而李成梁九个儿子中,如松、如柏、如桢、如樟、如梅做到总兵官,如梓、如梧、如桂、如楠做到参将,被时人誉为“李家九虎将”。相比之下,同为万历朝名将,戚继光的门户凋零绝对无法与李成梁相比。

    这李如梅今年十九岁,身长九尺,虎背狼腰,军中绰号“赛温候”!这个绰号,主要是说他善于射箭!平日里用一张八十石的铜臂铁胎弓,一百五十步里箭无虚发!两军作战时,又偏爱用弩!

    他的爱弩名叫“神臂天机”,种二十五斤,弩身纯铁打造,弩臂却是铜铁裹着铁木制成,展开长一米五!弩弦为牛筋缠着银丝制成,极为坚韧!弩重一百五十石,手拉不开,为脚蹬弩!

    平日里这弩便挂在李如梅的马鞍上,下了马,则有专门的士卒背负着此弩。

    用的箭乃是特制的铁脊破甲箭!箭重一斤二两,通体精铁打造。箭头是四棱破甲槽,箭羽用的是雪山之上苍鹰的翅中羽!这箭配上神臂天机,仰射可达六百步射程!三百步上还射的透两层牛皮甲!端的是厉害无比。

    李如梅方才在另一处山头上,听说速把该在这边,立即策马过来!刚下了马,不等士卒帮着拿弩,自己扛着就往山头跑!跑在路上,就听见有人喊:“五哥!来这边!”

    李如梅抬头看时,却见六弟李如梓在山头上挥手!李如梅咧开嘴笑了笑,迈开长腿就奔着六弟跑去!

    到了山顶,李如梅二话不说,将弩身戳在地上,右脚向下一蹬!“卡吱吱吱吱”连响,蹬开了神臂天机。旁边的士卒递过一直铁脊破甲箭,李如梅二话不说,搭在弦上。开口问道:“六弟,贼首在哪?”

    李如桢个子不高,按照现在的度量衡也就一米七五,比他五哥低了半个头。但身形矫健,宛若狼形。向来又以灵活善谋、运兵神速著称,人称“赛神行”。

    李如桢一双丹凤眼,此时带着微笑急着指道:“那边有块岩石!对,形如卧虎的那块儿!对对!旁边有个俯卧的人,穿着金丝甲的那个便是速把该!”

    李如梅顺着李如梓的指引,向下寻找,顿时就找到了藏在卧虎石后面的速把该!那身金丝甲藏得再深也看得见!

    如今速把该藏在石头后面,外面只露着两条腿,李如梅并不着急射击,而是半跪下来,左腿在前,右膝着地,右脚后跟在臀后支撑、宛如一个坐垫。身形稳定下来,弩身前端搭在地上,保留体力,继续观察着速把该的动静。

    躲在石头下面的速把该心头无比压抑,无比屈辱,这是他出道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但作为草原狼,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便宛如负伤的野狼,继续匍匐在石头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儿子卜言兔背着一面盾牌、又举着一面盾牌凑了过来,低声道:“父汗!敌人箭矢目标转移了!当速速撤离!孩儿掩护你!”

    速把该回头一望,果然箭矢从方才的攒射变成了现在散射,心知此时不走,那便一辈子不用走了!当机立断,就准备站起身来!可是由于俯卧太久,双腿麻木,这一下尽然没站起来!卜言兔见状,立即放下一面盾牌,伸手去拉速把该!

    山上的李如桢见状,低喝一声:“五哥!机会!”

    李如梅的目光片刻不曾离开过速把该,眼见他要离开掩体,立即意识到最佳机会已然来临!他左臂左手用力,稳定而迅速的将神臂天机端起来,右手扣着扳机,将弩身死死拉靠在右肩上!

    准星里的速把该在卜言兔的搀扶下,踉跄着移出巨石下,谨慎的露头张望一下,见没有被集火,方才大胆探出身形!

    与此同时,李如梅屏住呼吸,眯着左眼,聚焦的右眼视野里,除了速把该无限放大,周围都成了一片虚像!右手食指忽然冷不丁扣回,弓弦剧烈收缩下,铁脊破甲箭毫无征兆的离弩而出!

    这支箭宛如流星赶月般,在空中微微画出一道弧线,直向巨石旁的速把该飞去!

    速把该方从巨石后探起身,却见眼前一花,耳中只听见“噗嚓”一声巨响,胸口宛如被攻城锤撞击一般,整个人被带的向后飞退!由于这感官来的太猛,他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就开始精神恍惚!

    卜言兔见状嘶吼出声!却见一支小拇指粗的铁箭扎在自己父汗胸口!后背透出了箭头,胸前还露着将近一尺的箭尾!

    同样是神射手的卜言兔深知,能射出这样一箭的必然是绝顶射手!自己父汗定无幸理!他怒吼一声,将跪倒在地的速把该一把扶住,哭喊道:“父汗!”

    速把该猛地吐出几口鲜血,抬起染血的左手,拉住卜言兔的右手腕,拼尽最后的体力道:“跑!不要报仇!”

    说完,左手猛地垂下,头颅也软搭在卜言兔的肩头,咽气的同时,缓缓而永远的闭上了那双傲视草原几十年的狼眼!

    卜言兔抱着速把该的尸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整个战场为之一震!他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头顶,当即就想拔出身后的宝弓雀舌,射杀那个狙击自己父汗的射手!

    但不等他动手,定级射手的本能告诉他,杀机将至!卜言兔不及细想,向着左边就是一个侧翻!

    只听“噗嚓”又是一声,又是一支铁脊破甲箭从同一角度俯射下来!正设在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入土半尺深!卜言兔呼出一口凉气,心知如果不躲闪,只怕此时的自己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一箭,也彻底射醒了卜言兔,他响起父汗刚才的遗言,高喊道:“全军撤退!撤退!全速撤退!”

    然而,明军却没有给卜言兔太多发挥的空间!就在此时,山头响起了鞑靼语言的高呼声:“速把该死了!速把该死了!”

    本来仓皇撤退的额骑兵队伍就十分混乱,互相踩踏,令人不忍卒睹,此时喊声再起,顿时整个队伍乱成了一锅粥!

    卜言兔知道,这次不只是要壮士断腕,只怕是四肢都要留在这镇夷堡山前!但他深知,哪怕就是只留着一个首级,也必须要跑出去!

    于是他再次高呼一声:“撤退!撤退!”

    便翻身上马,抱着速把该的遗体,在赶过来驰援的炒花的掩护下,随着退却的大队,向着背后的山谷口全速撤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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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殇介绍:
一生奋斗,两世为人,回到明朝也要认认真真的做自己。
万历的山,万历的水,容不下一往无前放浪不羁的灵魂。
我拔出刀,又收回去,月夜三更谁懂我难平难舍的情愫。
会想起谁,会忘记谁,天涯海角举杯对月又有谁能同醉?
大明海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海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海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