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奇怪的牧民
进入草原后的一日一夜,我们行进了当时度量衡近四百里的路程,这已经是轻装骑兵队伍单日行进距离的极限。
尤其到了这个纬度,九月份已经是很冷了,都说早穿棉、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说的就是这里。这对人类的身体和意志是个很大的考验,好在我身边的都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基本上都能适应这一系列的恶劣情况。
路上接连碰到一些牧民,我都让收进队伍,专人看管,在目标完成前不能放行,防止走露消息。
第二天下午,正在前进着,前队忽然停了下来。我催马赶到前边,原来是哨兵抓住了一家牧民,正在审问。
据说这家人无论被问什么,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我颇为好奇,走到近前,营官庞届元正在审问那家的老头儿,见我过来正要汇报,我却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庞届元点点头,继续问话,由旁边翻译转达。
我并不在意他问什么,而是认真打量着这一家人。他们全家一共七口人,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妇,一对青年男女,三个孩子。孩子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所有的问题一直是那个老头儿在应答,而且似乎总是一句话,应该就那句我不知道吧。听着他浓重的鼻音,看他黑里透红的粗糙皮肤,应该是个地道的草原人。但眼神里偶尔透出的一丝狡黠,却让人觉得这人没那么简单。
那老太太没什么好说的,眼神里恐惧和愤怒各占一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那对青年男女应该是他们二人的子女。那男子与老头儿轮廓很像,估计是儿子,另一个是儿媳吧。两个人看起来倒像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
三个孩子,有两个没什么好说的,粗糙的皮肤,隐隐约约的高原红,是地道的草原人。唯独站在最后的那个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皙,虽然眼窝和鼻梁一看就是草原人,但气质与另两个孩子并不一样。尽管他尽力往后藏,但那从容不迫的气质是改不了的。
我默默地看着这些人,并不说话。庞届元问了一会儿,心头火起,举起马鞭就要抽那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倔强的闭上双眼,却仍不开口。
我低喝道:“住手!”
庞届元愕然看着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依然停住了手。
我摇头笑道:“没用的,这个人有他的使命,皮肉之苦没有用的。”
说完,我指了指那个与众不同的小男孩道:“把他带下去。”
看到我手指的方向,那老者顿时急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但很快掩盖下自己的慌张,仍旧死死闭住了眼睛。
我见了这样子,心里有数。回头对着九鬼政孝和鸢说:“好好招呼这个小子,也许他知道一点什么!”说着,眨了眨眼睛。
九鬼政孝和鸢面色不改,拱手道:“是!先生!”
过来像擒小鸡似的把那个孩子提了下去。不大一会儿,那边就传出了孩子的惨叫声,还有皮鞭抽打的声音。
那老头儿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的双眼仿佛喷出无尽的怒火,向我咬牙道:“你怎么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
赫然是汉语!虽然语调有些奇怪!
我微笑道:“怎么不继续装了?你的气节呢?”
老头儿压抑着怒火道:“有什么冲着我来!放了我孙子!”
我呵呵笑了一声,走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另外两个孩子的脑袋,笑道:“这两个是你的孙子,我相信!但那个孩子,不是!”
老头儿被我说穿心事,失声道:“什么?”
我听着后面继续传来的惨叫声,悠然道:“你演的很好,但有些事是隐藏不了的。你太想保护这孩子了!以至于忘了你自己的两个孙子!他们站在一起,就像孔雀和山鸡同巢,怎么可能掩饰的了呢?”
我指了指那两个孩子,继续道:“你让他们站在前面,而让那个孩子站在后面,说话时眼睛也只是看这两个孩子,想让我们以为你关注的是他们!对不对?”
说到这里,老头儿脸色已经完全全变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会有这么深刻的洞察力。
我静静地看着他,老头儿望了我一会儿,忽然道:“你们不是草原人!你们是谁?”
我微笑道:“你觉得,你现在有问话的资格吗?是谁给了你勇气呢?”
老头儿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低下了头,半天方道:“你们是明朝人?你们来草原做什么?”
我笑而不语。老头儿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你们是来进攻黑石炭部的!他们正在和明朝人作战!一定是的!”
这次我没有否认,老头儿激动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我们是朋友!朋友!”
我笑道:“我可没有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朋友。”
老头儿向我躬身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是兀那儿部落的右长老阿西格,请问将军阁下怎么称呼?”
我笑道:“如你所说,我是明朝武将,孙启蓝!”
阿西格再次躬身道:“孙将军!对您出现在这里,我感到十分惊奇,请为我没有认出您饶恕我的罪过!”
我点头道:“阿西格长老,你这样乔装改扮,秘密前行又是为了何故?”
阿西格愤怒的答道:“黑石炭部不守信用,在进攻明朝前突然发起了对我部的进攻!我们本来就是小部落,在他们的强攻下顿时崩溃!大汗战死,其余人要么死了,要么散了,要么做了奴隶!”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拉着我的手道:“孙将军!刚才您让带走的孩子是大汗唯一的骨肉,王子拉克申!请您放了他行吗?他是我族最后的希望了!”
说着,他跪在我面前,低声道:“将军您带领大队骑兵,乔装改扮深入草原,想必是为了攻击黑石炭部的龙台金帐!我愿做向导!我愿做向导!请您放了小王子吧!”
我心中大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回头喊了声:“政孝!”
九鬼政孝和鸢不大会儿便带着那小王子拉克申回到了我们面前。拉克申跑了几步,扑进阿西格怀里。
阿西格神色紧张的上下打量着拉克申,看看我们到底怎样对待了他。我笑着看了一眼九鬼政孝,九鬼政孝笑道:“放心吧!我们没有打他,只是拿出虫子吓唬他几下,孩子都怕虫子的吧!”
阿西格闻言,露出了感激的目光,再次躬身道:“感谢您!孙将军!您的恩情我们兀那儿族人永世不忘!”
我笑着摆了摆手。
阿西格继续道:“孙将军,如果您真的是去进攻黑石炭部龙台金帐,按照原路走肯定是找不到的!”
我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阿西格正色道:“最近黑石炭部动作很大,接连攻击了几个周围的小部落。他们的领土扩张了,所以他们把龙台金帐往西迁移,到了呼伦贝尔海拉尔西端!原路走肯定是找不到的!”
我沉声问道:“你知道怎么走吗?”
阿西格用右拳锤了一下左胸口道:“我知道!将军!只是我们王子殿下……”
我看了看那小孩拉克申,没想到他也正毫不避讳的看着我,忽然开口道:“阿西格爷爷,我们就跟着孙将军一起去吧!”讲得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标准的东北普通话。
这话一出,我和阿西格都很惊讶。却听拉克申继续道:“阿西格爷爷,孙将军他们既然要奇袭黑石炭部龙台金帐,恐怕是绝不愿意走露消息的!如果你一味的想让我先走,只怕反而会让我性命不保啊!”
阿西格闻言只是看着我,我也只是笑而不语。拉克申继续道:“我们草原儿女又岂惧征战!不过孙将军,我有一个请求!”
我微笑道:“你说!”
拉克申正色道:“如果我们带着您找对了地方,而您又如愿打赢了这一仗,那么请允许我,亡国之子拉克申追随您!”
我还没答话,阿西格着急道:“王子殿下!”
拉克申打断他道:“阿西格爷爷,您想送我去明朝,投靠那小皇帝,但我知道,那小皇帝是个非常现实的人,而且明朝内部**,我去了没有什么好下场,只会离复仇越来越远!”
阿西格沉吟道:“可孙将军也是明朝将领……”
拉克申眼中露出一丝精光,笑道:“他不一样!如果我看错了……那我就当自己眼瞎,认错了人吧!”
我哈哈笑道:“我可没有答应帮你复仇!”
拉克申摇头道:“不需要!有些事,只是另一些事的附属品而已!”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先有肃齐,又有这个拉克申,草原上的小孩都这么聪明么?
我笑着道:“成交!”
我和拉克申的右手在空中击打了三下!这是草原上起誓的方法!
我让庞届元叫来各营营官,与拉克申、阿西格一起,重新研究规划了路线。新的路线比我们之前规划的要长一百多里,但那不是问题,几个时辰的事情而已!
带着这一家老小,我们再次启程。我突然觉得一定能打赢这一仗!因为连天都在佑我!
拉克申和我并骑而行。看着这小子微笑的表情,我忽然有个感觉,这孩子,以后一定不简单吧!
这就是,男人的直觉!
62.神的右勾拳
有道是老马识途,更何况是一匹满心复仇的老马。在阿西格的带领下,我们的队伍像一柄手术刀,庖丁解牛一般,在可能出现敌踪的区域边缘划过,锋锐的向敌人心脏直插过去!
当然,路上不可避免的遇到了几队敌人的小规模斥候,我们的对策很简单——不放走一个!
一开始有的搞不清楚情况的敌人骑兵还仗着骑术好,想和我们迂回周旋,却在炙那一队人马的火枪骑射技能下,无不死伤惨重!
而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再想调头拼命,情况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下,他们的反冲锋就像扔进大海的石子,掀不起一点浪花,就消失不见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再次提高行军速度,因为这种分散的斥候小队有两种作用:一种是发现情况,主动向总部汇报示警。另一种作用,便是当某个方向的斥候小队大面积消失,那就说明这个方向出现了大规模敌情,属于被动示警。
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对方斥候的收队时间之前到达龙台金帐!
于是我们不再休息,用战马能够承受长途奔袭的最高速度向敌人大本营袭击过去。就这样,路上还不断有战马嘶鸣着倒下,为了不暴露身份,战士们还不得不亲手杀了倒地的战马,含泪草草掩埋,骑上备用战马继续赶路。
就这样,我们在第二天临晨三点左右,赶到了黑石炭部龙台金帐十五里外的丘陵上!
望着远处连成一个小镇的火把,轻松巡逻的卫兵,我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我命令全军修整一个时辰。而后全军突击!
其实在这种状态下,战士们都处在亢奋的状态下,根本感觉不到累,但战马不行,战马的体力跟不上,这对将要到来的战斗很不利,所以必须休息。
一个时辰,已经是最短时限,再长,我怕会不安全,怕会出纰漏!
战士们都休息了,我坐在土坡上,披着披风,望着下面的灯火出神。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很好奇,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是拉克申。他见我不回答,干脆坐在我旁边,继续自言自语道:“黑石炭部进攻你们的边境,据说土默特部也被联合了,所以我想……”
他伸手指了指下面的龙台金帐,笑着道:“这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老朽、妇孺和贵族,即使全歼他们,对你们……不,对我们前线的战事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但这支队伍之所以千里迢迢乔庄而来,目的只有一个!”
他伸出一根手指,这个不大的孩子笑着道:“你们要装扮成土默特部,这是在两个部落之间点火!”
我看着他,笑着没说话。他继续道:“孙将军,我不需要你承认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激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我笑着,没有作声。
他站起来,望着下面的灯火道:“我本以为今生再也复仇无望,却没有想到,会在潦倒落魄到极点时遇到了你!你是我命运中的神使!孙启蓝将军,我愿意追随您!相信此生一定不凡!”
我笑着朝远方扔了一块小石子,问道:“哦!那么拉克申,你能带给我什么?”
他朝我单膝跪地,抬头看着我道:“忠诚、智慧、奉献!”
我看着这孩子,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我被打动了!我不知道草原上的规矩是怎样的,于是我效仿西方的骑士效忠礼,拔出影秀,放在拉克申的肩上。
“我接受你的效忠!”我沉声道。
“您一定会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庆幸!主人!”拉克申道。
“叫我先生!”我严肃的道。
“是!先生!”拉克申道。
不远处的阿西格见我们这样彼此认同,微微叹了口气,擦了下眼睛,扭头回了自己的位置……
冲锋的时刻到了!我在黑暗中将骑兵分为两队,一队我带领,一队庞届元带领。在一声隐隐的号声之后,我们的战马展开四蹄,向着灯火方向冲去!
战马的四足都裹了布,跑起来声音很闷,不再像平时那样,马掌打在地上“卡嗒卡嗒”的脆响,而是一种“噗噗”的声音。再加上夜里忽然起了风,西风,我们的马蹄声正好逆着风,不会被吹响龙台金帐方向!
真是天佑我也!
等到对方的哨兵发现了不对,开始大喊大叫的示警时,我们已经逼近到了两里地左右!对于下坡之后全速冲击的骑兵,那只是一分钟的事!
黑暗中,龙台金帐里乱成一团!找不到衣服的,没穿裤子的,呼儿唤女的,抱头大叫的,形形*,百人百态,但却始终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说实话,黑石炭部长期在呼伦贝尔海拉尔一带称王称霸,只有他打别人主意,啥时候轮到别人琢磨他?所以龙台金帐的防御从根本意义上讲,不过是纸糊泥捏,根本上不了台面!他们的防御更多的靠着威压,不需要这样真刀真枪!
左右两路骑兵向两支锋利的剑,直插入龙台金帐内部!所到之处,四处放火,不留活口,寸草不生!
我带领右路,一骑当先冲入了地方大本营!开始几乎没有遇到阻拦,杀到三重营帐以后,开始遇到零星的有组织的抵抗。
一个衣衫不整、却着了大部分骑兵甲的敌方骑士,呼喝着带领一队哨戒骑兵向我侧翼袭来!敌势不强,但速度极快,如果让他们冲到跟前,势必对我们的队形造成影响!
我奔驰中高叫一声:“炙!”
就听见一声枪响!那带头的骑兵立即仰头坠马!接着又是一排枪声,那一队哨戒骑兵顿时死伤过半!余者立即四散而去!
于是我们尽力前冲,同时我方士卒开始用鞑靼人的语言高喊:“呼伦贝尔是土默特的土地!黑石炭滚出去!”“呼伦贝尔是土默特的土地!黑石炭滚出去!”
这是我让翻译们交给其他战士唯一会的一句话。但效果很好,千军万马一起喊出来,当真是响彻云霄!
我们此行来龙台金帐,目的并不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是要制造影响。就龙台金帐里那些老贵族,杀死是十个,也不如消灭一个育龄男女强!所以我们在龙台金帐里大肆放火,大喊大叫,看着四散奔逃的敌人骑兵,自然有人会把这个消息带给尼兰,我想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等到整个龙台金帐开始燃烧,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我们最初的意图就是就这,但我总觉得,千里迢迢跑来,就这么象征性的打一架就结束,似乎太草率了!
于是我把首要人物叫到一起商议。拉克申道:“对草原人来说,最大的财产是牛羊!我们应该向四周扩散,毁灭他们的牛群羊群!”
我点点头,这是个很好的办法,也只有深仇大恨才能想到这个。
阿布鲁道:“我们可以向腹地进发,扩大搜索范围!”
我又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大家都很奇怪,我到底想要什么。阿西格老于事故,又是智囊级的人物,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心中有数,捻着山羊胡试探着道:“当年忒没真西征时规定,对攻克的部落和城市,凡是高于车轮的男子……”说到这里,便没了声息。
我接口道:“便都不存在了!”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想要一劳永逸,就要釜底抽薪!毁掉一百个龙台金帐,也不如消除一百个成年男女有价值!
我继续说道:“从现在起,全军分为四队,向四方搜索。凡是高于车轮的男女……不用我解释吧!三天后,在昨夜露营的黑森林处集合!”
众人略一沉默,立即领命去了!
拉克申跟在我身后,等众人都去了,低声道:“先生,你似乎很着急,这样做的确见效最快,但后遗症也不小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这个聪明的孩子,我还不是很放心,所以想了想才道:“我曾经说过,愿以一人之名节,换边陲三十年安宁!”
回头看向拉克申,继续道:“我只是兑现诺言罢了。”
拉克申毫无畏惧的迎上我的目光,过了一会儿笑道:“先生似乎对我还有顾虑。这很正常。汉人有句话,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先生总会明白我的。”
我点点头,我喜欢这种明事理、知进退的人。我继续向前走着,拉克申跟着我。我有意无意的问道:“你觉得,这些草原民族……嗯,我不是针对你,你觉得前景如何”?
我说这话,其实是想考考拉克申,看看他的见识到底如何。
拉克申微微一笑,笑声里充满了苍凉,这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笑声。他想了想方道:“随着火器的兴起,马背上的民族已经逐渐势衰,总会被淘汰的!”
我心中一惊,这孩子的见识竟然如此超前?
拉克申猜到了我的疑惑,笑着道:“我自幼便按父亲要求,游离中原。还曾去过西方,去过不列颠群岛和西班牙。见证了他们的崛起,和海军的雄壮威武。”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和我并肩,缓缓道:“我知道先生要问什么。未来是属于大海的!只有大海才有着无限的可能。”
拉克申继续道:“我曾随着一支奥斯曼船队出海,见证了他们贸易、战斗、劫掠,也看到他们开拓新的疆土,建立新势力,寻找新的资源。”
“所以先生,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大海,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你的眼睛里对现实没有诉求,所做的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嗯,诺言吧。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绝不是眼前的小泥潭!”拉克申最后道。
这孩子的最后几句话,已经深深说进了我的心里,我决定,这样的人一定要用,而且要毫不怀疑的用。
于是我扭头望着他问道:“那么,你愿意随我出海吗?拉克申?”
拉克申单膝跪地,右手捶胸道:“是的!我愿意!船长!”
63.鸡犬终互啄
三天后,我们在黑森林集合的时候,一统计,战损几乎可以忽略,而战果却十分卓著!
四队人马,共灭杀牛羊马匹三十三万五千余,抹去黑石炭部育龄人口四万余。对这项绝户的命令,大多数人是不抗拒的,甚至执行的很愉快!
因为草原人到了中原也是一样的行为。今天的我们,只是把昨天他们的行为还了回去!
而我们的身后,也开始有比较大规模的骑兵队伍跟踪,不论是不是黑石炭部的骑兵,我们的行为已经引起了草原诸部的恐慌。他们为了自身的安全,开始在自己疆域的范围内加强了武装哨戒巡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下令全军撤退。而后面的跟踪部队就那么远远吊着我们。虽然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这样被围观总归是不好的。
于是,我命令全军赶至高处,让炙的火枪队对着对方就是一轮抛射!
弹丸带着枪声的轰鸣,透露出浓浓的警告意味。大多数跟踪的部队明白其中的意味,纷纷退去了。只有一支小队还是不即不离的跟着。
“那是土默特部的探子!”拉克申说道。
我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们现在的身份就是土默特部的部队嘛!
于是我让阿布鲁带着一个人,两人两骑赶往那队土默特探子分队,在众目睽睽下靠近,说了些什么,行了礼,又离开。
其实,我让他过去就说了一句话:“阿勒坦大汗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你们回去吧,不送了!”
对面的斥候队长不敢造次,只得唯唯诺诺。阿布鲁两人又大摇大摆的骑马回来本队,笑呵呵的说:“任务完成”。
我对着阿布鲁伸出大拇指道:“干的不错!”阿布鲁龇牙继续笑着。
全军开始全速撤离,当然不是原路,而是向着西又跑了一阵,见没有再跟踪之人,方才全力南下!目标——张家口。
这一路跑的不紧不慢,因为和叶思忠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天,而路程只有三天的。我刻意在路上加紧了自身修炼,猿度式、蝠翼式、狼顾视一刻不停地加持着,慢慢的甚至成了一种习惯。
这种骑马颠簸、身体疲劳的环境正是提高锻体功力的最佳时机,我几乎是如饥似渴的汲取着每一分进步的空间,让自己尽可能的提高!
因为回去之后,必然还有两场大战!
一路南下,草原渐退,而树木渐生,气温也渐渐升高了!到了张家口北方的宣化附近,我下令全军脱去皮衣,换上了本来的单薄军装。
顿时,全身上下轻松了不少。那些草原人终日包裹在皮衣里,真的也是一种折磨啊!
到了北门口,报上番号,守城官兵早已收到命令,立即开关放行。我命队伍在城外五里扎营,带着几个心腹进了城,直奔城守府而去。
等我到了门口,两个人正在门口迎候,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与我分兵而进的叶思忠!他已经回来了,旁边一人似乎在去年年会上见过,应该是张家口主官贺钰刚。
二人听说我回来了,哈哈大笑着迎了出来,我也哈哈笑着迎了上去,先与贺钰刚拱手为礼,又与叶思忠紧紧一拥!
叶思忠笑道:“启蓝!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哈哈哈哈!”
我也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周围的人一起哈哈大笑,簇拥着进了城守府。
府上早已备下了酒宴,我们落座时,凉菜已经上了,热菜还没起。我道了谢,对着贺钰刚一拱手道:“城守大人,城外那些将士一路鞍马劳顿,作战勇敢,还望多加关照!”
贺钰刚哈哈笑道:“启蓝尽管放心,酒肉瓜果已经派人送出城,这会儿估计都快到了!”
我再次道谢。
因为有话要说,我们一桌就我们三人,九鬼政孝、不悔等人则随着其他人坐在外面大桌。
坐下后,坐在主座的叶思忠道:“贺兄,这第一杯就请你先提吧!”
贺钰刚忙谦逊道:“那可万万使不得!我虽痴长几岁,但思忠、启蓝功劳甚大,官位又高,无论如何不该我先!”
我却笑道:“有道是客随主便,又道是长着为尊,贺兄先提绝对适宜!”
叶思忠也笑道:“正是正是!”
贺钰刚又谦逊了两句,方才站起来举杯道:“承圣上天威、首辅英明,戚都督决断,二位贤弟大智大勇,这次又再立新功!这第一杯,为兄便敬二位功臣!”
我们连忙举杯,一饮而尽。
夹了两筷子菜,叶思忠又站起来端杯道:“这第二杯,我便忝居启蓝之前了!”
我们一起抚掌大笑。
叶思忠道:“我这次北上,托启蓝贤弟的福,走了简易的一路,来回也就十多天,到土默特部龙台金帐一阵烧杀,留下些黑石炭部的物件,便撤军了!这么多年,这倒是最有趣、最解气的一次!”
说完高举酒杯道:“第二杯,便祝此次战事大获全胜!”
我们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又吃了两口菜,该我敬酒了,我便举起酒杯道:“二位哥哥过誉!小弟此次北上,也是到黑石炭部龙台金帐一阵烧杀,末了又干了些别的事,所以回来晚了,还望二位哥哥原谅!”说完,当先一饮而尽,他们两人也喝了。
此时众人说的正开心,叶思忠便笑问道:“启蓝,你的鬼点子一向最多,说说你又干了些啥?莫非看上了哪个草原姑娘?”
说完,他们二人对视大笑。我笑了笑,却不开口,两人见状,又是三杯黄汤下肚,更是不依不饶,缠着我说。
我实在拗不过,便将收服拉克申、找到黑石炭部龙台金帐,攻击驱散所属人口的事说了,末了,我又简单说了四处派兵,剿灭黑石炭部牛羊、以及黑石炭部高于车轮人口一事。这事说不上对错,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说的很简单。
可等我说完,屋里面静悄悄的,几乎落针可闻。叶思忠和贺钰刚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三名斟酒服侍的侍女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良久,叶思忠端起酒杯对我道:“我记得启蓝说过,愿舍一人之名节,换北方三十年安宁!如今言出必践,真乃大丈夫!哥哥代大明百姓敬你!”
贺钰刚也连忙起身举杯,我们三人一饮而尽!
气氛复又热烈起来,是夜尽欢而散。
第二天,我们收到蓟州通报,黑石炭部与土默特部先后收到线报,已互相起疑,彼此断了联络,拉开五十里扎营。我方正与土默特部积极联系,拟合力攻打黑石炭部!
这消息真是振奋人心!黑石炭部一定心怀愤懑,土默特部也未必没有疑心,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查证事实。
甚至不排除土默特部抱着将错就错、一举击溃黑石炭部这个是敌非友、临时媾和同伴的想法!
戚都督最后指明,让我二人严密扎营,守住敌方后路,不要轻举妄动。
我和叶思忠议定,我们二人分别引军,在城池东西两侧分别扎营,守住路口,山头也派了哨兵。
第二天,又收到情报,黑石炭部开始向西北方向机动,靠近土默特部东。我方由蓟州、锦州、辽东三个方向向黑石炭部挤压。
黑、土两部仍然保持着克制,尚未正面交锋。
第三天夜间,一队“土默特部”斥候骑兵越过双方警戒线,要求寻找一匹走失的战马,黑石炭部斥候分队不允,双方由语言冲突上升至肢体冲突,最终刀兵相见,黑石炭部斥候三个分队被歼灭,余众逃回。
第四天情报说,黑石炭部派员上门讨要说法,被半路隐蔽的“土默特部”歼灭。黑石炭部不再克制,派兵突袭了土默特部左营,双方开始发生小规模战斗!
当天下午,我军采取密集推进战术,进一步挤压黑石炭部空间。黑石炭部无心恋战,北撤至小金山一带。
当天夜间,一队“黑石炭部”骑兵偷袭了土默特部粮草大营!尽欢粮草以铁车装盛,但车上均被浇了火油,一把火焚烧的惨不忍睹。
第五日上午,土默特部出兵,与黑石炭部交锋于小金山麓,双方留下二千余尸首,各自退兵。
至此,黑石炭部与土默特部已打出了真火,不用我方再推波助澜。接下来三日,连续发生了五、六次中小规模交锋!我方在黑石炭部以东吊着,策应土默特部攻势!
戚都督又捎来秘密命令,着我二人“相机而动,扩大战果。”
我接到命令,立即快马赶到叶思忠处。叶思忠正等着我,见我来了,立即让我去了他的帐篷。
我们二人对面而坐,叶思忠问道:“启蓝,你说这相机而动,是怎么相机法?”
我笑道:“那自然是谁弱帮谁了!”
叶思忠皱眉道:“谁弱帮谁?”
我靠近道:“黑石炭部被三面夹攻,处在弱势,我们可扮做援兵,远远威胁土默特部后军。”
叶思忠接着道:“待土默特部混乱、黑石炭部主动进攻时我们却调头远遁,待二者打的热闹时……”
“我们再回来坐收渔利!”我笑着说。
叶思忠与我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二人各自收拾兵马,全军携带着鞑靼人的皮衣,从张家口开拔,向着黑石炭部、土默特部的身后悄悄推进过去……
64.崇高的死节
再次接到命令,已是我们两支队伍东进两天之后的事,黑石炭部在土默特部和明军的联合挤压下,不断向北撤退。但由于后面的追兵咬的太紧,他们的撤退并不迅速,这可能也是他们的撤退没有演变成溃退的原因。
而这是我们非常欢迎的,如果他们最终溃败,那么我们最多吃掉一支断后部队,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要的,就是他们草原二部互相焦灼,他们互相残杀越久,我们就越成功。
黑石炭部目前已经撤退到了内兴安岭边缘,利用山势组成防御阵形,固守待援。土默特部攻西,明军攻东,留下南北两个方向。但黑石炭部若往南,无异于自投罗网,往北则需要翻越高山,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这样做的。
此时的尼兰虽然面临困境,但还远远谈不上绝境。他相信,虽然龙台金帐被攻击,但是自己的族人很快会组建起新的队伍,前来援助!
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之后做的那些动作。现在的黑石炭部草原部分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周围的几个部落见黑石炭部受到沉重打击,顿时墙倒众人推,都想来分一杯羹,却没想到我做的那么绝,基本什么都没留下!
于是什么都没得到的诸部将怒火发泄在黑石炭部剩下的老弱妇孺身上,如果不是兴安岭这边还存着一支队伍,黑石炭部便已经是历史了。
等我们迂回到内兴安岭以西、土默特部西侧五十里处时,已经是三天以后。我和叶思忠一商议,暂且按兵不动。两支部队都暂时由他统领,而我则带着不悔、九鬼政孝、鸢和墨,准备秘密潜往前线侦查一番。
一开始叶思忠是不同意的,我作为大将,不可以擅离岗位。但我坚持要去,因为这种关键时刻,还是我自己看到的比较放心!
我们骑行出三十里,隐约看到土默特部的斥候时,我们便全员下马,徒步向土默特部与黑石炭部接火处附近潜行过去。马匹留给两个同行的下忍看管。
天色已然大黑,我们在黑暗的树林中穿行。九鬼政孝和墨打头,不悔和鸢断后,我则被保护在中间。
本来拉克申也要来,但我考虑,他虽然脑子够用,身手却不堪入目,便把他留给了叶思忠。慕容沁也叫嚷着要去,我也拒绝了,原因只有一个——她永远那么香,沁人心脾的香,就像她的名字,这在潜入行动中是致命的,所以我坚决拒绝了她的请求。带来的,都是这方面的精锐能够应付各种状态、而且状态稳定、不容易出情况的精锐。
夜风很凉,我的心却很热。前一世,我孑然一身,无论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
而此世不同,我有了一群可以信赖的人,这样的感觉真好!
奔驰在月夜里,我的心情格外的好,似乎不是去敌阵侦查,而是去和情人赴约一样!
忽然,前面的九鬼政孝打出手势,我们所有人一起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之前我已经将现代美军的战术动作教给了他们,还别说,这些战术手势还真好使,大大压减了我们的战场交流时间。
我潜伏上前,和九鬼政孝并排,往前看去,两队黑石炭部的卫兵正在面前交叉走过。看来这里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密集防区,防守开始变的森严起来。于是我让鸢和不悔留在这里,他们俩的潜行功夫最低,再往前怕是有危险。
我跟九鬼政孝、墨一打手势,三道身影匍匐而出,宛如三条在地上爬行的眼镜蛇!除了轻微的蹭蹭蹭摩擦声,别的毫无声息!
我们三人均是一身忍者黑装束,全身上下只露着眼睛。而这一块儿也用灰土涂了,此时我们几个人完全是黑乎乎的一片,在这黑夜里,具有极端优势的保护色。
待两队卫兵走过,我们三人起身,猫着腰,就像三只狸猫般,窜过巡逻路线,钻进对面树林的阴影中。屏住呼吸听了几秒钟,没有动静,才继续向着对方阵形的中心点潜伏过去!
今晚潜入唯一的不足,就是月亮太亮了。我们走在没有树木遮挡的地方,会拉出长长的影子,所以基本上我们三人都是不断在切换低姿跃进、匍匐前进和冲刺跑的状态。
靠近一座大帐时,我忽然听到几声惨叫,又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很熟悉的声音,于是我一握拳,蹲了下来,他们俩人也停住脚步,靠在我的身边。
可以听得出,这座营帐里是在进行拷打逼供。被打的人会不时发出一声怒骂,但很快会被惨叫声代替,皮鞭着肉声不断响起,可见对方很急于知道什么。
而对方问话人的声音我很熟悉,他讲的汉语很有特点,我绝对听过。再认真一想,是了,上次黑石炭部被我们击败,来议和的就是这个人,副丞相博尔旺。
只听他问道:“我敬佩你的气节,年轻人!但是你到了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再出去的可能。如果你说出来,我可以赐你一个痛快的死!”
那被打的人“噗”的吐了一口东西,呵呵呵连续冷笑了几声,张狂的道:“你们又会比我好到哪里去?用不了多久,你们一样会死!我不过早死几天,我就在奈何桥头等着你们!哈哈哈哈!”
说完又是张狂的大笑!
博尔旺听了这话,呵呵冷笑了两声,居然也有兴致的跟这个俘虏聊了起来。我又往前爬了几下,整个身体靠在凸起的石头上。石头背面就是作为刑狱室的帐篷。只听博尔旺的声音继续道:“你们明朝人以为自己的反间计得逞了?哈哈,我们和土默特部不过是默契的想引你们出城而已!”
说着,他似乎坐在了什么东西上,伸了个懒腰般继续道:“平时你们龟缩在城里,我们攻打不易,而这次,我们不过用些许人马的性命,就引诱的你们主力出城迎敌!只要我们找到合适的机会,一起反扑,你们的主力必然被全歼在兴安岭的山坡上!”
说着,他的声音充满诱惑的说道:“所以,你们迟早是输。不如你给我想要的——戚继光在哪!而我,则给你想要的痛快的死。如何?”
我心中一惊!从目前可以看到的状况来说,土默特部和黑石炭部是有摩擦,但绝对谈不上致命,更说不上伤筋动骨!难道他们双方真的有默契在先?
我决定继续听下去。只听那人说道:“做梦!你们这些草原人都是豺狼,什么默契,什么约定,在你们这里不过连屁都不如!一旦有机会,你以为土默特部不想一口吞了你?”
博尔旺呼呼呼的笑了几声,那声音宛如狐狸鸣叫一般,极为难听。而后继续说道:“你倒是明白的很!小伙子,你是个营官吧?我记得上次见过你,你叫什么来着?”
营官?那我应该认识啊!只是他的声音有些变调,我听不细致。却听博尔旺继续道:“对了,你叫贾成术,对不对?你是锦州大营的营官!上次我去谈判,你还来迎接过我!”
贾成术骂道:“只可惜当时没有一刀宰了你!”
博尔旺又换了个语气,继续笑道:“看在上次你迎接我的情分上,我决定免你一死!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你们虽然派人去偷袭了我方龙台金帐,但我们根本没伤元气,我们族里的元老已经就地聚集四万兵员,上马向南方而来!你知道的,每个草原人都是合格的战士!”
说着,他似乎又靠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等我们援军一来,便是你们的死期了!你还不打算说么?”声音很低,但我运气狼顾式,耳聪目明,这微弱的声音还是传进我的耳朵!
他说的都是假的!我可以确定,因为黑石炭部的后方已经被我们搅和的七零八落,他们绝不可能聚集起四万士兵!
我心中大为安定,刚才他说的那些,不过是诓骗贾成术的心理战术罢了!
却听贾成术大骂了几声,皮鞭声再次响起,而得不到想要消息的博尔旺留下一句:“明天早晨日出时,便是你最后的机会!”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贾成术我是认识的,三十多岁的汉子,很豪爽的东北人,在锦州待得那段时间,我们还一起喝过几次酒。他怎么被抓住了?我给九鬼政孝二人打出手势,择机救人!
只听那行刑的人又打了几鞭子,似乎是因为博尔旺走了,他也没有了卖力讨好的念头,随便打了几下,便扔下鞭子,和另一个草原人一起,往那边的篝火堆方向去了!
机会!我给二认打出手势,墨留在帐篷外监视,我和九鬼政孝则左右环顾无人,一下钻进了帐篷!
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燃烧的炭火在发光。我衣襟帐篷,就看到被吊在帐篷中心刑架上的贾成术!他的腿......自膝盖以下已经几乎没有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发酸,喉头忍不住在抽动!我冲上前去,贾成术低声道:“怎么?又换人来打了?来啊!要是告饶,爷爷我就不是汉子!”
我低声道:“贾兄!是我!孙启蓝!”
贾成术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盯着我!我扯下头上的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
贾成术低声叫道:“启蓝!真的是你!”
我忍不住眼泪溢出道:“是我!哥哥!我这就救你走!”说着,就拔出离霜,准备割断捆着他的绳索。
贾成术却断然道:“不要!启蓝!”
我愕然停手,睁着泪眼望着他。贾成术加快语速道:“启蓝,若我走了,他们一定会发现,很多计划就会改变!你听我说,一定要记住!”
贾成术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右眼也一同睁开,含笑看着我,快速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能听的懂鞑靼人的语言!我听博尔旺在帐外说过,他们的一部分粮草被土默特部烧了,现在一共只剩下七日的粮草!七日!记住!”
我用力点点头,眼泪却更加忍不住流了出来。
贾成术继续道:“他们决定孤注一掷,反击我军,希望能找到戚都督的位置,一举擒获或击杀,为他们的撤退计划增加筹码!而这个节点,一定在七日之内!”
我再次点点头。贾成术笑着低声道:“启蓝,从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个平凡的人!哥哥我今天就要先走了!但我的在天之灵一定会照拂着你,保佑着你!”
我擦干眼泪,低声道:“不!你不会死的!”
贾成术却笑着说:“不!我一定会速死!”
我愕然道:“为什么?”
贾成术道:“因为有你!”说着,露出了解脱的笑容,低声道:“启蓝,帮哥哥一把!”
我的心仿佛千万把尖刀在划割,无限的愤懑郁积在胸口!帐篷外面忽然传来了人们交谈的声音,是鞑靼人回来了!
贾成术急道:“快!启蓝!你不想看着我被折磨死吧!”
我一咬牙,从腰带里拿出一颗小药丸。贾成术见状笑道:“谢谢兄弟!哥哥欠你的!”
说着张开了嘴。
我颤抖着手,慢慢把药丸送近他的嘴巴。最后一狠心,往前一送,那药丸便被贾成术含进嘴里,吞了下去!
我朝着他一捶胸口,低声道:“我一定为你报仇!”
说完,在贾成术的笑容里转身离去。
留下了眼神逐渐涣散的贾成术。
不过片刻,他那始终高昂的头颅永远的低了下去......
65.末路黑石炭
燃烧的怒火,让我几次动了寻找尼兰和博尔旺进行暗杀的念头,但终归觉得大局为重,强行按捺下了快意恩仇的冲动,对黑石炭大营整体布局做了查探后,便带着几人撤退了。
回去的路上,我的整个人都在燃烧,我心里想了一千种方法去击败这些鞑靼人,但终归只能用一种。代价最小、成果最大的一种。
对我来说,敌人不仅是黑石炭部,而是黑石炭加上土默特!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一举击溃、甚至摧毁这两家!
第二天中午,我们找到叶思忠的队伍之后,把情况一说,叶思忠更是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几次问我何时发兵为上?
我摇摇头道:“还不是时候!我得去见一趟戚都督!”
在叶思忠愕然之际,我带着几个心腹,马不停蹄赶回了蓟州大营。赶到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我顾不得休息,直戳戳去找了戚都督。
听完我的叙述和想法,戚都督深思了一会儿,问我道:“你的办法,有几成把握?”
我不敢冒进,低声道:“五成!”
戚都督摇头道:“太低了!太低啊!”
我沉默不语。我的想法的确有些成本偏高,但那一定是一劳永逸、解决这两个部落的最好办法!
最终,我和戚都督达成了一致的想法,他定定的盯着我,半晌方道:“启蓝,我们这是在用一座城换和平啊!”
我盯着戚都督双眼道:“但是绝对值得!”
戚都督又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道:“的确,这个办法,不失为长期有效!去办吧!”
当天,戚都督就派出传令官,直奔辽阳方向。同时命使臣前往土默特部,商议协同进军一事。
之前,土默特部一直对我方的军势不满,认为我方派兵太少,难以对黑石炭部形成合围。所以这次,我们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将抽调蓟州、锦州一半兵力,辽阳九成兵力前往围歼黑石炭部。
之所以辽阳派兵最多,主要是因为——近!土默特部对我方这次的决策十分认可,双方开始对三面合围黑石炭部,以及之后的利益分成做出讨论。
我方使臣开始表现的十分强硬,在土地、牛羊、人口等问题上寸步不让,但为了大局,在两天后做出让步,最终充分满足了土默特部的胃口,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
在进攻的时间上,土默特部倾向于从速进攻,而我军则一再申明,需要至少三天的准备时间。土默特部终归不愿自行进攻,所以答应了我方条件。
据使臣回报,土默特部听到我方派兵比例后,在态度上大为改观,表示愿意承担西南两路的进攻任务。而我军仅需要承担东侧的策应包围任务。
这个条件对我方来说无疑是十分有利的,毕竟进攻面积越大,承担的伤亡就越多。我和戚都督听了,也只是相视一笑。
既然已经谈妥,我便告别戚都督,准备北上返回行营。戚都督含住我,叮嘱道:“启蓝,小心为上,不可冒进!复仇之事绝不可过于看重。毕竟战争中,哪有不死人!切记!切记!”
我骑在马上,对戚都督一拱手道:“末将得令!”便催马一路向北而去。
第二天下午,我赶回了行营,听我说完计划,叶思忠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启蓝,这个代价,是不是有些大?”
我望着西边的火烧云,正是残阳如火,沉声道:“我认为,值得!”
叶思忠叹了口气道:“如今木已成舟,我只是心疼……”
我打断他道:“没什么心疼的!现在是两国交兵,每个人都有为战争付出代价的义务!”
叶思忠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便做好准备,随时出击吧!”
当天夜,我们两支部队已经整备完毕,入夜时分悄悄开拔,向着兴安岭西面出征!
第二天临晨,土默特部派出轻骑一万,趁夜绕道兴安岭黑石炭部营地以西北,以火箭引燃树木!
时值秋末冬初,树枝干燥,落叶满地,这一片火雨入林,顿时引发了森林大火!
借着狂猛的北风,火势越烧越旺,直向着山麓的黑石炭部大营焚烧而去!
黑石炭部不明所以,半夜里惊醒便见大火烧来,立即集合救火。但野火已然呈燎原之势,却怎么救得灭?
尼兰命人将向火一面树木尽皆砍伐干净,形成隔离带,却不料火势灭了,烟雾更浓,整个黑石炭部的营房陷于一片烟雾缭绕之中!
昏暗里尼兰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喊杀声!顿时惊觉,这火并非自然引着,而是有人刻意放火!他更清楚,混乱中如果自行崩溃,则兵马自相踩踏,势必造成更大伤亡!
而且,由于粮草不多,已经没有纠缠的空间,尼兰当机立断下令道:全军向南方突击!突破后,向西机动撤离!
于是,急于冲出火场的黑石炭部和在西、南两侧围堵的土默特部发生了激烈交火——这与土默特部的打算有巨大出入!
本来,他们在西面放火就是违背了约定——约定是在背面放火。他们的目的是将黑石炭部逼向东面、我军防守的一线。却不料,我军在东面将兵车连结成成,用火把照的透亮!
而黑石炭部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向着原本认为根本不可能的南方冲击而去!
只能说,尽管我们和土默特部还是名义上的盟友,但互相的算计却一刻没有停过!而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并不足为奇。
这些动向,都在我派出的忍者队伍侦查范围内,再以骑兵送信,我们的信息其实只比实时延迟了三个时辰!这在当时已经是不可想象的高效!
天亮后,黑石炭部除前军之外各部彻底集结完毕,开始向着土默特部全力冲击。土默特部也是抱着趁机击溃自己草原最大劲敌的目的,也是力战不退!
我军见状,开始逐步由东侧前压,进一步将黑石炭部推向土默特部的怀抱!
是役黑石炭部被火烧、烟呛、踩踏以及两方攻击,伤亡近两万五千人!土默特部伤亡一万四千人,我军仗着兵车和顺势,只伤亡近一千五百人!
黑石炭部终于冲破土默特部阵形,残部开始向西撤退,却被土默特部衔尾追击!我军尽管大多为战车,机动力远远不如草原二部,但依然全力向敌军追击!却离自己的防区越来越远!
土默特部追杀黑石炭部近一百五十里,杀伤黑石炭部三万人!原本八万人的黑石炭部逃出生天时,其实只剩了三万左右!而十二万的土默特部,也损失了近三万之众,目前尚有九万左右兵力。
而令黑石炭部奇怪的是,后面衔尾追击、正在不断扩大战果的土默特部突然不追了,而是调头,一路向南而去!
尼兰掐指一算,毕竟草原人最了解草原人,他心中灵机一动,看了看地图,右手食指顿时指向了辽阳!
土默特部是要借机攻陷辽阳!如果让他得逞,那么从此以后自己的黑石炭部将彻底失去与其掰手腕的资格!因为,这一仗自己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土默特部一方面重创了自己,一方面又夺得了进攻中原的最佳据点,那么形势……
想到这里,尼兰下令全军调头,开始向着土默特部展开反追击!
而土默特部见黑石炭部调头,虽然惊讶,但此时他们的第一要务是拿下辽阳城!所以留下一万人断后,其余大部向着辽阳全速杀去!
剧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原本的猎人变成了猎物,而原本的猎物却变成了猎人!双方在辽阳西北一百里处开始混战!
这一仗,直从下午打到半夜!土默特部的一万人几乎覆没,只剩下不足二千仍在顽抗。而黑石炭部的两万残兵也是精疲力尽,成了强弩之末!
这时,黑石炭部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尼兰借着月光一看,竟是自家的装束旗号!看起来约摸有不足两万人。虽然不知道这支军队从哪来的,但想必是龙台金帐被袭击后,长老们集合人马,向自己派出的援兵吧!
见有生力军支援,黑石炭部士气大振!开始全力剿灭土默特部残军!
背后的这支部队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已经看的见对方的脸面,尼兰心道,不知是哪位将军带队。抬头看时,忽然他发现一丝不妥——这支部队的大旗上……没有字号!
尼兰高喊:“那是敌军!转身御敌!”
可他的声音太小了,一瞬间只引起了周围众人的疑惑。而那支奇怪的军队却突然加速,向着黑石炭部后军直插过来!离着还有半里地时,那支军队忽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杀!!!”
是汉人!
这是黑石炭部后军很多人的最后念头,便被借着势头冲过来的部队踩成了齑粉!
我挥舞着影秀,充当着整支队伍的箭头,毫不犹豫的插进了前面部队的后心!不管你是黑石炭部还是土默特部,都是我的敌人!只要头盔上没有那道白布条,便只有一个字:
“杀!”
西北风呼啸,却遮挡不住北方大地上无尽的厮杀!
连月亮仿佛都被染成了红色……
66.土默特挽歌
阿勒坦可汗带着无比的志得意满,骑着他精选的乌骓踏雪,昂首进了辽阳城北门。此时的他处在人生的最巅峰——自忒没真之后,他是第一个真正攻陷了南人二级以上城池的鞑靼人可汗,这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他几乎想好了,要在忒没真墙边上为自己再树一面墙!
阿勒坦几乎觉得自己踩在云端!有了这个支点,自己的草原铁骑就可以在明朝北部逐渐拓展!肥沃的土地,聚集的人群,肥美的水土,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神往!至于尼兰,那个黑石炭部的可怜虫,此时正在后面的平原上吃土吧!居然还想利用自己,作为他攻击明朝桥头堡的炮灰!我倒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炮灰!
土默特族的可汗进门就下了马,他要第一时间登上城楼,感受祖先曾经拥有过的、俯视众生的感觉!
阿勒坦背着手,在几名从人的带领下登上了辽阳城北门楼!他扶着女墙,得意的仰天大笑!他狂妄的对着城外的旷野叫道:”可笑的戚继光,还想让我作为你夹击黑石炭部的傀儡!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再让你增兵!到头来我还不是一石二鸟!哈哈哈哈!”
得意的大笑回荡在空荡荡的辽阳城街道上!他的骑兵队伍已经先后进了城,阿勒坦狂了一阵,忽然想起来,叫过自己的副官道:“告诉各万夫长,约束好自己的部下,这才是我们进攻中原的第一站,收集战利品不要太过分,要尽量克制,不要弄坏了名声!以后有的是机会刮地三尺!”
副官领命,脸色却有些迟疑。阿勒坦此刻正在兴头上,看着副官的脸色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了?辽阳城不是拿下来了吗?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
副官额角渗出了汗珠,颤抖着声音道:“大、大汗!骑兵队已经在全城搜索了大半,一个......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阿勒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有一丝眩晕,继而他狂叫道:“你胡说!这么大的辽阳城,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副官低着头不敢说话,阿勒坦几步冲到城墙靠里一侧,却只看到一片断壁残垣......
......
尼兰坐在我面前的马尸上,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却吐出半口血水。他愤然把水囊扔向一边,抬起头,看着站在三米外的我。
我定定的站着,旁边是叶思忠,身后跟着拉克申。尼兰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是拉克申?你也投靠了这个小子?眼光不错!”说着,又吐了一口血。
他是在逃跑时从马上栽了下来,估计受了内伤。拉克申咬着牙,我几乎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然而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是啊,我的眼光一向不错,当初我就建议父汗,不要与你合作,可惜他不听!”
尼兰似乎低着头回忆了一下,才笑呵呵的说:“阿拉坦乌拉是个好人,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可汗!所以你们的灭亡是一定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拉克申点头道:“你说的对,所以现在轮到了你!”
尼兰眼中突然放射出摄人的光线,他沉声道:“我的族人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一定会!”
拉克申忽然笑了,笑的很开心:“不,不会的!”
尼兰疑惑:“你说什么?”
拉克申上前一步,朝我行了一礼,才扭头对尼兰说道:“你已经没有高于车轮的了族人了!先生英明!”
尼兰愕然了两秒钟,突然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他盯着我,拔出腰刀,在手掌上狠狠的划了一道口子,低声道:“我要把血溅在这里!我的灵魂要看着草原人踏过这里,征服中原!”
说完,高叫着挥刀向我冲来!
一道银光闪过,一切都结束了......
阿勒坦呆呆的站在城楼上,属下的汇报让他的大脑陷入了完全的空白,情况比刚才知道的还要差得多,城里不仅没有了人口,连一间完整的房子都没有!一粒粮食都没有!牛羊马匹,没有!可用物资,没有!甚至连城中的水井都被填满了动物尸首,彻底的无法使用......
阿勒坦的心中只有四个字:“坚壁清野”,而这样反过来用的坚壁清野他却是第一次见,甚至是第一次听说!
坐在城主府废墟边上的阿勒坦正在发愣,忽然周围的士卒聒噪起来,他心中怒火丛生,喝道:“你们在叫什么?”
副官踉踉跄跄奔了过来,几乎带着哭腔道:“大汗!辽阳城......辽阳城被包围了!被明军彻底包围了!”
阿勒坦飞也似的上马,奔到城边,噔噔噔噔跑上城楼,往外一看,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只见在离着城墙两箭远的地方,明军的战车一辆连着一辆,正在组成一道围墙!而围墙上面伸出来乌光闪闪的,赫然是一支支火枪的枪口!
车上面,更是有两组以上的火枪手待命,可以想见,只要自己的人敢出城,迎接自己的,一定是如雨下的子弹!
阿勒坦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明朝人,戚继光居然会如此阴毒,采取自毁一城的方式引诱自己上钩,并走上绝路!这不可能!这不是明朝人的做事风格!他们不是一向讲究仁义道德的吗?
阿勒坦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他拔出弯刀,举起来虚劈了两下,对着城外的明军喊道:“你们这帮狡猾的南人!我是草原的子孙,我不怕你们!你们来啊!”
就在此时,忽然车队里响起“碰”的一声枪响!一颗弹丸划过三百步的距离,“噗”的一声击中了阿勒坦抬起的右肩!这个可怜的大汗惨叫一声,仰头便倒,手中的弯刀“镗啷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
我和叶思忠的骑兵队伍换好装束,让一队人先将尼兰和阵亡将士的尸身送往蓟州,再派出五千骑兵,分作五十队,四处追缴敌军逃兵流寇。剩下的一万人则由我俩带着,一路赶奔辽阳城。
到了城下,我们问清中军帐所在,便急急的赶了去。前军主帅李成梁听说我俩来了,出帐迎接,我二人与他握手拥抱,喜气洋洋的进了中军帐坐定。
听完我们的汇报,李成梁笑着道:“二位贤弟此次立了大功,黑石炭部全军覆没,从此化为过眼云烟;土默特部被困城中,也不过是瓮中捉鳖,自此草原为首的两大寇均已消灭,边疆可望安宁!二位贤弟当居首功!”
我和叶思忠连忙逊谢。叶思忠开口道:“李将军,表功的事以后再说,料想朝廷不会薄待我们,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城中的这些草原人!”
李成梁点头道:“不错!据探子回报,土默特部还有大概两个月的粮草,但水源却不多。由于现有水源都被污染,目前他们正在全城打井!但想必无法完全支撑,只是一时半刻,恐怕也不至于遽然崩溃!”
我笑了笑道:“李将军担心的是两个月后到了深冬,他们在城内尚有避风之处,我们在城外却只能干熬着,是也不是!”
李成梁点头叹道:“东北的冬天,滴水成冰,极为难熬啊!”
我点点头,却笑而不语。
李成梁和叶思忠见我的表情,都感奇怪,两人对望了一眼,李成梁给了叶思忠一个颜色,老叶知道,这是因为他和我关系好,李成梁让他问我的意思。
叶思忠咳嗽了一声,问道:“启蓝,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倒是说来听听啊!”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夕阳道:“办法已经有了,但是,这招数太过凶厉,只怕有损阴德啊!”说完,不住地摇头。
李成梁追问道:“什么办法!就当是我们一起想的,要损,我们一起损好了!”
我“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扭头忘了这位二品大员一眼,笑道:“地藏王还能分清主谋与合谋?”
叶思忠急道:“别贫了!当兵打仗,哪有不犯杀戒的,再说你在龙台金帐......已经犯过了,多一次少一次也就那样!到时候小鬼索命,你让他们找我便是了!”
我闻言哈哈大笑,摇着头指着它们,笑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我缓过气来,轻轻的说:“我和戚都督当初商定坚壁清野计谋,在撤走百姓、拆毁房屋、填埋水井、烧毁物资之前,还做了一件事。”
李成梁和叶思忠同时问道:“什么事?”
我定定看了二人半天,方低声道:“我们让人在辽阳城各处埋下一些东西,引线用竹管统一承载,填埋后延伸出城外,点火口,就在城西土地庙的塑像身后......”
两人呆了一呆,李成梁问我:“放了多少?”
我探头看着顶篷道:“集合了华北的所有,足以把辽阳城犁一遍!”
屋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叶思忠忽然道:“虽然是敌人,但他们......好歹也是将近九万条生命!我们这样,会不会有些......”
我苦笑着道:“谁方才说,若是小鬼索命,就让找他来着?”
屋里又是沉默。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来了传令官,李成梁忙唤进来,却是戚都督派人送来的亲笔信。
李成梁拆开,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递给了叶思忠。
叶思忠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递给了我。
我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就四个字:“让启蓝点!”
我:“......”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道:“还是尽力劝降吧!实在不行再走最后一步也不迟!”
李成梁和叶思忠都同意这个办法。
第二天,我们对着城内展开了宣传攻势,用喇叭喊话,将箭头去掉,绑上宣传单射到城内,甚至还派出使臣,去当面痛陈利害,表示我们愿意接受投降,但是需要他们付出一些代价。
恼羞成怒的阿勒坦命令处死了使臣!并表示作为忒没真的子孙,不愿再投降!他们还没有输!当天中午组织骑兵突围!结果刚一出城,就被火枪和大炮的集火当头棒喝!扔下三千多具尸体,重新龟缩回城中!
我们三人商议,既然阿勒坦斩使、求战,那么,我们便没什么可客气的了!
当天夜里,我们悄悄通知包围的部队,后撤三里,找好隐蔽。
子夜时分,我带着几个人去了土地庙。在李成梁、叶思忠的注视下,我点燃了那隐藏在泥塑后的引线!
半刻钟后,此起彼伏的闷响传来!地动山摇!远在数里外都觉得双腿剧烈颤抖!那声音仿佛有人在自己头上套了一个厚厚的铁桶,又用金属重锤在上面不断地重重敲击!无数的碎土块、小石子从天而降,洒的战士们满头满脸都是!
待震动停止,我们就着月光再看时,曾经的辽阳城……已经成了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
67.背后的暗箭
第四天的中午,我们赶回蓟州大营,向戚都督复命。
今天的蓟州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听说悬在头顶的二十万大兵烟消云散,不光是军人,连蓟州全城百姓都喜不自胜!
作为百姓,最希望的就是安稳。如今首辅张居正强力推行的一条鞭法开始实行,穷人身上的税负进一步减轻,由于免除了强制徭役,也有了相对自由的时间,人们刚开始看到幸福生活的苗头,却又轮上了草原人大规模入侵。
这真是一日三惊!一会儿说鞑靼人攻陷了边防,打进了关内,一会儿又说鞑靼人被驱逐了。鞑靼人三个字,当真治的了蓟辽一线小儿夜啼!
直到今天前线消息传来,官方宣布,入侵的鞑靼人全军覆没!百姓立即奔走相告,全城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我们入城的时候,听说了消息的全城百姓沸腾了,自觉自发的夹道欢迎,看着他们兴奋快乐的笑脸,让我这颗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心都火热起来!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们过了百姓夹道欢迎的区域后,一路快马加鞭,向着盘山脚下、渔阳街边的守备府赶去。
进了府衙,戚都督出门相迎,在一片道喜声中,我们一行先后进了正堂。
坐定之后,戚都督开门见山道:“诸位辛苦”!
我们一起答道:“为国尽忠!愿效死力!”
一时间群情激昂!
戚都督朗声道:“国家有难,我辈军人挺身而出,抛洒热血,驱除鞑虜,保我河山稳定、百姓安宁!此诚男儿之本色!本都督敬你们!”
我们一同起立,敬礼致意!
戚都督又道:“这次诸君有功,我已据实上报朝廷!昨日里下了圣旨,着我部有功之人明日赴京,陛下大殿宣功,大行封赏!”
众人欢呼。
李成梁道:“这次驱逐鞑靼人的作战,启蓝居功甚伟,当为首功!”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都说理当如此!
都督闻言,看了我一眼,片刻后方笑道:“那是自然!想必朝廷会论功行赏!”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听起来没毛病,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却不是那么简单。于是我不露声色,并不做声,旁观着会议的进行。
戚都督又说了许多勉励的话,众人也纷纷表了决心,余下便是酒宴了。
会后,酒宴前,我悄悄来到戚都督营房。见我进来,他大手一挥道:“启蓝来了!坐!”
我一拱手,谢了座。在他右首下坐下。
等从人上了茶,戚都督抿了一口,笑问道:“听出问题了?”
我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戚都督一笑,我继续道:“不知道是哪方面出了问题?”
说完,微笑着望着戚都督。他放下茶碗,问道:“启蓝,你可知道,我为何修书,让你点燃引信?”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做思索后方道:“在下愚钝,也只能想到两个方面。”
戚都督笑道:“但说无妨!”
我一拱手,沉声道:“两个方面,无非是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
戚都督点点头。我继续道:“好的方面,您是想让我占全功,不想让人分了去!”
戚都督点头道:“正是!此计源出于你,理应由你竟全功!岂有与他人分划直理?”
说完又道:“坏的方面呢?”
我微微一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方道:“只怕这次我摘的果子太大,有人心怀不满吧!”
放下茶碗,我又接着道:“估计此人并非一般人,闹了不小的动静!都督你估计也是左右为难。”
戚都督微笑了一下,叹道:“见微知著!启蓝,你可称为行家!”
我微笑不语。戚都督接着道:“你这次居功甚伟,前日首辅保荐你入京为官,封三等子爵,擢升正三品兵部右侍郎。”
我笑着摇头道:“首辅着急了。”
戚都督点头道:“此议遭到激烈反对!张四维唆使几名言官御史联名上奏,说你没有文武功名,出身布衣,如此擢升有违惯例。如此云云,当真是乱的非常!”
我点头道:“实属正常!若非如此,我反而心头不安。”
戚都督微笑不语,只是看着我。我抿了一口茶,并不作声。
戚都督忽然问道:“听说你在草原上收了兀那儿残部,包括有草原雏鹰之名的王子拉克申为辅,可有此事?”
我点头道:“确有此事!”
戚都督怅然道:“启蓝啊!启蓝!你的志向到底在哪里?”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说你有心功名,可你对仕途却并不热心。可若说你无心上进,你却不断收纳人才,扩充队伍。着实令人不解!”
说着他问我:“启蓝,你能否透个底,你到底志在哪里?”
我笑道:“等都督致事,若有心四处走走,看看异国风土人情,可以随时来寻我。至于官场这趟浑水,我是绝不愿意趟的!”
说着,我正色望着戚都督道:“我之所以如此奋发做事,完全是为了心中的夙愿,出于对都督您、对首辅大人的衷心景养。有朝一日您二位不在此位,便是我告别出游之日!”
戚都督默默无语。半晌方道:“承蒙启蓝错爱!我曾写过,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人生一世,总得从心而行,我懂得你的心思!唉!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只是可惜啊!”
我向着戚都督一拱手,他也还礼。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午酒宴自不必提。下午微醺之际,戚都督率领我等,西进上京。
到达问海阁已是傍晚,管家乔汉生给我备了接风酒,我让众人都上桌,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欢喜娱乐自不必提。
饭后,乔汉生找到我,说我不再这半年,府里用度都有账目,另外还有事汇报。我便坐在西厢房喝茶,准备听他说话。
乔汉生进门后,身后却跟着青莲、玉荷。我奇道:“你俩还在京师?不是想去海外么?”
乔汉生道:“少爷,我要汇报的就是她二人的事,就让她们自己说吧。”
说着拱手退到一旁。
青莲、玉荷福了一福,青莲开口道:“先生,我们随着岚姐姐的船队去了南洋,待了两个月,但南洋过于酷热,又潮湿的紧,我们熬不住,便请回来了!”
我哈哈一笑道:“你们只以为外国的月亮圆!这出去一次就知道了吧!”
玉荷笑道:“先生说笑了,外面的月亮和大明朝只是一般,但珍珠却是圆的!”
我哦了一声,听她们继续说。
青莲笑着道:“我们在南洋,发现文莱、锡金盛产珍珠,颗粒大、成色好,但鸽子卵大的珍珠到了京师,竟然只卖五两纹银!利润太薄!”
玉荷接口道:“我们便想了个法子,在大栅栏街市上租了个店面,乘着大节气人多热闹,吆喝起了定制生意!”
我大感有趣,问道:“如何定制?”
青莲“哗啦”一声从背后拽出一个小本子,我接过来,烫皮纸面,做工十分精细,打开一看,却是各式各样的首饰,不过看起来都是西洋款式。
青莲接着道:“我们找了府上几个貌美的侍女,扮做贵族小姐,围在门口询问,我们便作以解释。定制,就是款式自定、独一无二的意思!”
我勒个去!这都玩起私人订制了!我饶有兴趣的道:“继续说!”
玉荷接着道:“我们从南洋请回来的金银手艺先生名叫霍姆斯,是个不列颠人,据说他曾经给王室做过首饰,手艺十分的好!”
青莲激动的道:“不过他不会讲我明朝语言,我们只能靠慕容沁妹妹的洋文翻译过话。原价五两纹银的珍珠,加上些散碎金银,便可卖到三十两!若是珍珠成色好,卖到五十两都有可能”!
玉荷又笑道:“目前京师的大家小姐们都以拥有定制首饰为荣!”
我心里道:“这次是捡到宝了?”嘴上却问:“你们说的热闹,实际盈利有多少?”
青莲道:“先生,我们已经把当初租的店面盘下来了!三个门脸二层楼呢!因为您不在,我们就擅自给店面起名叫青玉阁……”
我默默无语。谁能想到,无意间赎下的两个女孩子,竟然能有这个能耐?见我不语,青莲、玉荷以为我不高兴,也不敢做声。直到过了半晌,我方柔声道:“你们做的很好!明天去你们店上看看!我们二位美人儿做了多大事情!”
二人美滋滋的笑个不停,乔汉生也在一边笑着。青莲笑了一阵,忽然道:“先生,我们还有一件事要问!”
我笑道:“你说!”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青莲眼睛眯成一道缝儿,笑着问道:“先生的童子功可圆满啦?”
我“噗”的一声,茶水喷了一地!呛的不住咳嗽只得不住点头。
玉荷却道:“先生骗人!听说鸢和岚姐姐都侍寝了!先生,您是不是嫌弃我们?”说着二人泫然欲泣。
我心说话哎呦哇擦!就受不了这样主动的!只得说道:“有伤在身!改日改日”!
二人方才和乔汉生一起,偷偷笑着去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的送走他们,关好屋门,才开始修炼寒晶诀。一晃又到了早上。
临晨四点多我就被叫醒,早早的起来收拾,一会儿要去面圣。青莲、玉荷依旧来给我更衣洗漱。待收拾停当,我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再加两个家人,五人五骑,直奔东华门。
等了一阵,戚都督他们到了,着不悔他们等待,我们便一同入了紫禁城。
待见到小皇帝朱翊钧已经是早上八点左右。首辅侍立在侧,小皇帝一脸淡然。
小皇帝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又开始封赏众人。各人均有提拔,到了我这里,小皇帝朱翊钧却停了下来,看了我几眼,却问张居正道:“首辅,孙将军职务一事,如何定夺是好呢?”
张居正看了我一眼,回头望着小皇帝一拱手道:“圣上英明!孙启蓝此次筹谋划策、破敌酋首,居功甚伟,理当重赏!”
朱翊钧点头道:“重赏是必行的!只是那些反对之声当如何处理?”
张居正正色道:“那些人不过是眼热孙启蓝功绩,群起而攻之,说什么有违天和,或是有伤我大明厚德传统一类的空话!对此等人,建议圣上下旨,下次再有战事,将这些人连同家属一并派上前线,还望他们能施以仁德,广部我朝威风!”
小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半晌方道:“那怕是这些御史言官都要申请致仕了!准卿所奏!拟旨!”
太监们忙拿笔记着:“从即日起,再有罔议功臣者,全家充军三千里!”继而笑道:“首辅,如此处置,可为妥当?”
张居正拱手道:“圣上英明仁厚,将士必忠心卫国,愿效死力!”
朱翊钧小皇帝笑了笑道:“孙爱卿当谨记恩情,卫国出力!”
我连忙道:“臣必忠于皇上!愿效死力!”
朱翊钧笑道:“封赏一事势必行之,不过孙爱卿毕竟年纪尚幼,若是进京为官,难免遭人非议。不若爵位上封高些,官职上却仍做两年外官,再进京不迟,首辅以为如何?”
皇帝虽小,却也是金口玉言,既然说了,张居正就不好反对,只好点头拱手道:“圣上英明!”
于是大太监冯保尖声道:“宣慰使司同知孙启蓝,忠正义勇,廉洁勤勉,万历九年大破外寇于蓟北,居功甚伟!封一等子爵,世袭罔替。并擢升为正三品副留守都指挥,授昭勇将军号!仍驻守蓟州,辅佐建功。”
我自叩谢隆恩不提。心中暗道,小皇帝终究还是受了影响,不愿让我进京!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围绕着宫廷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还是交给你们慢慢玩吧,我还是继续做我的三品闲官好了!
68.妙哉青玉阁
从皇宫出来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首辅和戚都督留在了宫里,圣上还有话要说。我便先风紧扯呼了。
出了东华门,我一拽缰绳,对不悔和九鬼政孝道:“走!大栅栏!去看看咱们的珠宝店!”
两人不明所以,我却心气高涨,这么好玩的物事,倒让那两个丫头先折腾出来了!
凭着记忆中的京师地图,一路找到了大栅栏。嚯!这大栅栏明朝时就这么热闹啦?
我印象中,大栅栏原址建于明朝永乐十八年,也就是1420年。刚开始却不叫大栅栏的名字。
最早有记录的明代张竹坡《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中并未收载“大栅栏”这个地名,在前门外路西只有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廊房三条和廊房四条,其中的廊房四条就位于现在大栅栏的位置,可见在明朝早期还没有大栅栏这个地名。
一直到了明弘治元年,为治理京师社会治安,在北京各条街巷门口,设置了木质栅栏,栅栏由所在地点居民出资修建,从此以后直到清朝末年,在北京的街道上共修建了一千七百多座栅栏。
其中廊房四条的栅栏由商贾出资,格外的大,因而被称为大栅栏,久而久之大栅栏就取代廊坊四条,成为这条街道的正式名称。
我骑马走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深深地为这份热闹所吸引,便索性下了马,缓步走着看着。叫卖声此起彼伏,叫的最大声的是那卖冰糖葫芦的!
我瞄了两眼,大个儿的山楂裹着厚厚的糖浆,闻着就甜,前世我就最爱吃冰糖葫芦,这见着了,真想买串尝尝!可是碍于自己现在三品官的身份,又确实不好意思,便只能站着吞了两口口水。
不悔在旁边跟着我,马儿已经交给了从人去牵,见我表情,知我自幼爱吃甜食,微微笑了笑,却走上去买了两串最大个儿的糖葫芦,让卖家拿糖衣封了,又用菏叶包了。
我惊喜万分,不悔硬是要得!于是忍了忍口水,继续走。
前面一个排挡上人真多,干嘛的?凑近了一看,得嘞!卖豆汁的!
说起这豆汁,估摸着得有三四百年历史,我就纳了闷了,京师人们咋就那么爱喝豆汁呢?还把喝豆汁当成是一种享受。
据说第一次喝豆汁,那泔水般的气味确实使人难以下咽,但捏着鼻子喝两次,感受就不同一般了。有些人竟能上瘾,满处寻觅,排队也非喝不可。
《燕都小食品杂咏》中说:“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浆风味论稀稠。无分男女齐来坐,适口酸盐各一瓯。”并说:“得味在酸咸之外,食者自知,可谓精妙绝伦。”
可是无论他说的再神,我就是不爱喝!闻着味儿都不舒服!炸焦圈儿倒是能吃两个。
反对着豆汁的味儿一扭头,远远的瞅见一堆大排档后面,小楼林立的那一簇商铺里,一个翠莹莹的招牌高高挂着:“青玉阁”!
这不就找到了吗?我笑了笑,大步就向着青玉阁的方向走去。这栋小二楼不大,却很精致,上至琉璃瓦,下至红漆柱,无不调理的干净整洁,色彩艳丽。
走近了一看,还挂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珠光宝气配嫦娥仙子越仙。
下联是:金玉满堂赠淑女美人更美。
横批:独占花魁!
哎呦哇擦!这对联简直俗透了!但又转念一想,大俗就是大雅,本来做的就是金玉生意,也别装学堂啦!挺好!便高高兴兴抬脚进了门槛儿。
呦呵!人还真不少!里里外外,男男女女,挤得满满当当,每个柜台都有人!我凑近了一看,却都是京师的年轻男女,在那儿选款式,付定金。
我转了两圈,一个小姑娘凑了上来,叫了声少爷!我扭头一看,这闺女十五、六岁,穿着青玉阁制式的碧色短褂,紫色的绣花鞋。长得十分灵光,声音也好听。
她捧着一个册子,双手递过来道:“这位少爷!您是给府里的少奶奶买礼物吗?我们青玉阁的货色必是京师一等的!”
我觉得有趣,哦了一声,便问道:“你这里都有什么好货色啊!”
那小姑娘却道:“我叫芯儿,不知少爷贵姓?”
我忍住笑道:“免贵姓孙!”
芯儿拍手道:“少爷竟和我家东家一个姓氏!店主说了,孙氏来购物,只要出示腰牌,可享九折优惠哦!”
我差点儿没有喷出一口口水,这青莲、玉荷俩姑娘真有一手!*的小销售都这么有一手!可以的!
我拿出进宫时的名牌给芯儿看了看,上面偌大的一个“孙”字,背面却是我的名字和职位,这个我没有展示。
芯儿见状,越发客气道:“竟然是一位官人!芯儿给您行礼了!”
我清了清嗓子,尽力压抑住笑意说道:“免礼!还是看看你的上等货色吧!”
芯儿笑道:“好唻!”说着,翻开了图册,指着第一页的戒指、项链说道:“孙大官人!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来自南洋的珍稀珍珠!您看这鸽子卵的成色!配上七分金、三分银,打成一个坠子,或者项链,那一定是极讨美人欢心的!”
不等我说话,芯儿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的大师傅来自不列颠,据说以前给他们的什么沙白女王打首饰,做工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少爷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又故作正经的问道:“这珍珠要几个都可以吗?”
芯儿却故作神秘的道:“少爷,这不同的颗数代表队的意义不同,这个有讲究,可不能乱送!”
我奇道:“哦!什么讲究?”
芯儿道:“那要看您送谁!送夫人呢,最好是一颗、两颗、四颗、十颗。代表意思分别是一心一意、两情相悦、生生世世和十全十美!”
我喷出一口鲜血,芯儿继续神秘的道:“若是送情况,最好就是七颗!”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问道:“七颗是什么意思?”
芯儿笑的像只小狐狸,说道:“就是偷偷爱你的意思啦!”
我:“......”同时向着芯儿伸出大拇指!而后道:“给我拿一个七颗珠子的坠子吧!”
芯儿笑道:“好唻!这样的正好有成品,我就给您拿来!”
说完一溜烟的去了。我回头,九鬼政孝和不悔正在偷偷笑着,不悔问我:“启蓝,你准备送给谁啊!”
我想了想,对啊,鸢、岚、慕容沁,嗯,青莲和玉荷虽说是这的老板,我也得表示表示!这芯儿干得不错,也给份奖赏吧!于是等芯儿回来,我问她:“你这同款还有吗?”
芯儿皱眉道:“看不出少爷还是个多情种子,您准备要几串?”
我无语道:“六串!”
芯儿无语,又不想丢了我这大客户,便请我到里面柜台稍坐,片刻,拿来了留个一模一样的木雕盒子。
我一看,不错,沉香木的盒子,蜀锦的封面,打开看时,珍珠串做工均匀,质地优良,很是拿得出手,我很满意,便笑道:“一共多少钱?”
芯儿道:“一串的作价是四十两纹银,六串是二百四十两。您是孙氏,打九折,又买这么多,我便做主打八五折吧!算下来,一共是二百零四两!零头不要了,便收您二百两吧!”
我回头,问不悔要了一锭金子,这是方才圣上赏赐的,还有许多。这一锭,足够支付货款还有余,我笑道:“多的便赏了你吧!”
芯儿欢喜的接了过去,面色复杂的道:“先生虽然花心,但却是极豪的!唉,男人啊!”
我忍不住又喷了一口血。忍了忍,又问道:“你这里除了招牌款式,还有没有更高档的?”
芯儿跳着脚道:“有的!少爷!我们最近从夷狄处,嗯,名叫莫三比克的地方进了一批上好的蓝宝石,您要不要看看?”
我惊奇道:“哦!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便给我依刚才的样式打个坠子吧!”
芯儿皱眉道:“少爷真土豪!那么好的宝石打这么简陋的款式!不过只要您喜欢,我们都是可以做到的!不过......”
芯儿沉吟了一下方道:“这个属于稀有款,少爷要的话,可以付一些定金,十日后再来拿成品!”
我还没开口,一个女声接口道:“不用等十日,现在就有最好的!”
芯儿闻声,回头叫道:“大老板!二老板!”
我转头看时,却是青莲和玉荷。两人见了我,笑着行礼叫道:“先生!”
我表情揶揄的道:“大老板!二老板!”
青莲笑道:“做生意需要嘛!先生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说着回头对芯儿说:“这是咱们东家!还不去把贵客室收拾停当,接待东家!”
芯儿一吐舌头,低声说道:“谁知道东家这么年轻的!”一溜烟跑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随着青莲、玉荷进了内进,上了二楼。会客室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别致典雅。我点头赞许道:“你们有心了!”
青莲、玉荷连忙逊谢道:“这里一切都是先生的!没有先生您,我们还在山东侍客呢!”
说着眼眶又红了。
我一摆手道:“此事再勿提起!”而后笑着说:“你们的创意很好,办的很好!今后尽管放手去干,我支持你们!”
二人千恩万谢。店里的伙计捧进来一个锦盒,玉荷接过来,送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蓝光熠熠的坠子!蓝宝石呈长八边形,镶着金银边儿,在阳光下折射着迷蒙的蓝光,看得人心动神摇。真是最上等的好东西啊!
青莲微笑道:“先生,这是我们岚姐姐从莫三比克带回来的原石,加工后由霍姆斯精心打造的,本来准备作为镇店之宝,先生喜欢,我们便重新再打造一枚红宝石的镇店好了!”
我点头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用,就是新鲜!”
青莲道:“先生,这里一切都是您的,您不用解释!”
我问道:“这个坠子叫什么名字?你们本来估价多少?”
玉荷答道:“坠子的样式叫做海之泪!估价呢却在一千两以上了!”
我笑了笑,让不悔拿出几个金锭,递给玉荷,见她们要拒绝,我笑道:“这是生意!东家也不例外!”
两人方才作罢。我想了想,转头对芯儿说:“小姑娘,你把刚才的坠子拿出来三份。”
芯儿不知道要干嘛,从那六份珍珠坠子中选出三份双手递给了我。我站起身,送给青莲、玉荷一人一份道:“送你们的小礼物。我的小心意而已。”二人眼眶发红的收了。
我又将最后一份递给芯儿道:“干得不错!赏你的。继续仔细做好事!”
芯儿叫道:“我也有!”末了笑的见牙不见眼,抱着盒子笑道:“我还道先生是花心大萝卜呢!”
一屋子人都笑。
我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楼一阵杂乱的吵闹声,似乎有人在喝骂着什么!我疑惑的望向青莲,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一挥手,几人随着我,快步向楼下走去。
69.九门禁街虎
世上有一种人,就是生而彷徨,他们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道为何而死,只知道仍然活着,或者已经死了。比如三和大神,比如网红,他们活着,但却已经死了。
我带着一行人走下二楼,回到大厅。只见原来满屋子的客人都聚集到几面墙边,中间空出一大块空场地,或坐或立着几个泼皮无赖。
为首的一个三十岁上下,一身地痞流氓标配的黑褂子,头发刺刺着,嘴里叼着根牙签,大喇喇的坐在拽到铺面中心的凳子上。四处张望着,脸上带着流里流气的笑,吆喝着:“你们这儿谁是掌柜的啊!还不出来见本官?”旁边几个流氓小弟一起起哄,高喊着掌柜的出来!掌柜的出来!
我正要上前,青莲却轻轻拉了我一下,示意由她解决,我点点头,便立着不动,的确可以先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青莲走上几步,听他之前自称本官,便朗声道:“这位官人面生的紧,不知道怎么称呼,在哪里高就啊!”
那混子哈哈大笑,带着后面的一众小弟都笑的乐不可支。一个瘦高小弟高叫道:“你们连我大哥都不认识,居然敢在大栅栏开铺子!”
另一个矮胖的也叫唤道:“今天不说清楚道道,你们的店便开不得!”
那带头的混子闻言,更是翘起了二郎腿,一脸倨傲的望着青莲。
青莲微笑道:“哦!还有此规矩?我们开店,是正儿八经到府衙里注了商号、缴了质押、纳了税银的,却不知我们违反了哪一条王法,不能在这偌大的京师里开店?我倒是想讨教讨教!”
那带头的混子一拍大腿,右手二指戟指着青莲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九门禁街虎陈庆便是王法!不按照我的规矩来,我说不能便不能!”
玉荷走上前几部,掩着嘴呵呵呵的笑了一阵,见是个泼皮,也不想多费事,便开口答道:“你便是禁街虎?那老娘便是薛刚!得了!没工夫跟你们这些泼皮混子夹缠不清!来啊!”
后面呼的上来几个店员,我打眼一扫,里面还有之前安排在府里留守的两名下忍,此刻都做店员装束。我心中有数,便微微一笑,并不作声,继续环抱着手臂看热闹。
玉荷一指那混子道:“给我把这些个混子叉出去!一人打断一条腿!我看谁还赶来闹事!”
这一嗓子一出,周围的群众哄堂大笑,纷纷叫好!那几个店员呼的就冲了上去,一人拿一个,看身手居然都是练家子!青莲他们从哪里招来这么些能手?
我心里一动,仔细观瞧时,原来全是伊贺的路数。不过招式比较稀松,应该是石川五右卫门那边招录的新人,在这儿帮衬着吧!
只见那几个混子小弟几下被打倒在地,被人用脚狠狠踩在地上,一个劲儿哀嚎。那带头的混混却有几下子,攻击他的下忍几次出拳都被他格挡或闪过!哎呦不赖啊!只见他朝着对手面门虚晃一拳,下忍躲避之时,那混子却跳出圈子,高叫道:“你们敢打我的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青莲笑道:“你不是禁街虎么?不认得我女武松了?”
这句话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大笑。那领头的混子高叫道:“你们敢打我!你们知道我姨夫是谁么?”
玉荷叫道:“怕不又是哪个洞里的什么虎吧!我管你姨夫是谁!今日一样废了你!”
那九门禁街虎陈庆指着玉荷高叫道:“好啊!你敢攻讦朝廷命官!告诉你,我姨夫那是兵部尚书李再兴!你辱骂朝廷命官,今日我便带人来封了你的店!你等罪人等着受死吧!”
这话一出,青莲、玉荷有些吃不住了。这陈庆既然敢当着众人喊这话,必然有所依仗。万一他姨夫真是兵部尚书,二品大员,实权人物,还是我的顶头上司,那她俩可得罪不起。于是一起回头,悄悄望着我的脸色,却都不做声了。
陈庆一看自己的喊话果然有效,顿时威风起来!高叫道:“你们这些刁民!竟敢攻击本大爷!还不把我的人放了!等着官兵来,你们便活到头了!”
压着混子小弟的几人闻言,见我不发话,便只得抬起脚,让那几个混子小弟爬回了自己老大身边。
等他们站起来,却越发叫嚣起来,嚷嚷着什么官兵来了,封我们店之类的话语。
我微微一笑,走上前笑道:“原来是李大人的贵外甥,真是失敬!失敬!”
陈庆斜眼看我我一眼道:“你个小白脸又是谁?”
我笑道:“区区不才在下,正是这家店的东家,孙启蓝。”
那陈庆默念了几遍我的名字,叫道:“没听过!我管你什么启蓝!今天到了我这里,一样让你叫爷爷!”
我闻言大喝一声:“区区草民,竟敢攻讦朝廷命官!来啊!给我把他们拿下!一人打断一条腿!”
我身后的不悔、九鬼政孝顿时前扑而出!不悔直奔陈庆而去,九鬼政孝则奔着几个小弟去了!
那陈庆刚才威风,到了不悔手里,却不过是一合之将!见不悔冲向自己,他沉腰坐马一拳向着不悔递出,抱着的是逼迫不悔变招的意图。却不想,不悔自练习锻雷诀开始,招式越发硬朗!见他一拳打来,不悔不偏不倚,也是一拳击出,直奔着陈庆的拳锋正面怼了上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陈庆大吼一声,抱着自己的右臂就往后倒!听声音,不悔是废了他的右臂!两步追上前去,一脚把陈庆踩在地上,却回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不悔抬起右脚,一脚跺下!
“咔嚓!”
陈庆方才还在喊着,这会儿两处重伤,直接昏厥过去!
其他几个混混也已经被九鬼政孝料理了,正躺在地上哀嚎!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这几下兔起鹘落,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我在这安静的环境里笑着道:“把他们扔到街上,马路中间,给我当街示众!”
几个店员这才反应过来,几步走过去,一人提起一个,几下扔到了街上!
我向着周围做了个四方揖道:“高兴的日子,不能让这几只臭老鼠搅和了!我宣布,今日到店消费的顾客,都可享受八折优惠!感谢诸位光顾!”
这些客人们噢的叫出了声。八折听起来不多,但一支五十两纹银的手势也可省下十两来!顿时开始急急忙忙的排队。
我向着青莲、玉荷一打眼色,示意她们继续做生意,又回头叮嘱九鬼政孝,尽快多派两个顶用的人来。九鬼政孝应了,我们便准备往外走。
门外忽的又是一阵糟吵,原来却是来了一队城防军。
走到近前,带头的队长喝问道:“谁人在闹市里打斗!?”
那陈庆已然醒了,右腿、右手没有知觉,便爬到了小队长身边哭叫道:“刘队长!是我啊!陈庆!”
那姓刘的队长低头一看,这个血呼啦差、不似人形的家伙,可不就是京师里出名的顽主陈庆!
此时这狗东西趴在地上,看意思右手右腿都被人废了!刘队长心里一转,就知道肯定是陈庆上门滋事,被人打了!但他心里也暗骂,这陈庆不是东西,可他亲姨夫却是兵部尚书李再兴!这打人的不知道死活么!
于是抬头喊道:“何人在京师下此重手、致人残疾!”
我站在台阶上,朗声道:“是我让打的!”
那刘队长一惊,打了人还这么底气足,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抬头看我,见我穿着觐见圣驾后通常所换的常服,腰间又坠着金色腰牌,心知得罪不起,便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为何将人打至如此境地!”
我笑道:“他欺行霸市,敲诈勒索,侮辱朝廷命官,又攻讦朝廷命官,我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刘队长沉默半晌,道客气问道:“不知他侮辱的是谁?攻讦的又是哪位朝廷命官?”
我笑道:“就这么个腌臜泼才,也敢冒充兵部尚书亲眷!他侮辱的便是兵部尚书李再兴。至于他攻讦的朝廷命官,便是我了。周围的客户都是人证!”
周围的人一起道:“是这泼皮无赖闹事在先,东家只是防卫而已!”
又有的叫道:“只是打的轻了!”不一而足,却全是向着我说话。
那刘队长心中来火,心道若不是看你是个官儿,我早就把你拿下,交给兵部尚书处置了,你还在这煽动起哄!但忍了又忍,又拱手问道:“不知大人怎么称呼!下官眼拙,并不认识大人!”
我笑道:“本官孙启蓝!乃无名之辈,你没听过绝不足为奇!”
那刘队长愣了一愣,拱手问道:“可是在关外大破二十万鞑靼人的孙启蓝孙将军?”
我笑道:“哦!你认识我!正是区区不才在下!”
那刘队长立即低头拱手恭敬的道:“下官不敢!下官对大人敬仰至极!只是不知竟在这里遇见!”
周围的客户听到我是打败了鞑靼人的孙将军,一时间群情激奋,高呼着“孙将军!”“孙将军!”这些人了,是被关外的草原人吓破了胆,之前大兵压境时,京师一日三惊,鞑靼人三字端可医小儿夜啼!
我们这一次打破鞑靼人于关外,草原震动,各部落纷纷上表求和求商,一时间我们的威名传遍朝野,所以此时听说是我,都格外激动!
我做了个四方揖,笑道:“各位!感谢仗义执言!孙某记得了!”
一时间周围都是“孙将军不用客气!”“孙将军为民除害!”之类的话语。我只得拱手道谢。
陈庆一听是我,知道我是当朝首辅的红人,心知陈庆这次是踢到了铁板上,顿时也哑了。刘队长朝我一拱手道:“孙大人您忙!下官自然压解这伙混子到府衙审问!叨扰了!”
说完,回头对着手下道:“把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带下去!”便转身走了。两个差役上来抬起陈庆,跟着去了。
我心道,好一出闹剧。
回到问海阁,鸢和慕容沁跑过来,噘着嘴说这么好玩的事儿不带着她们!不厚道。我只得苦笑。
吃过晚饭,我正在院子里练习虎贲式,忽然乔汉生进来通禀,说兵部尚书李再兴着人来送书,邀请我明日到府上一叙。
我笑道:“哦!这么快就来了!好!回书,孙某明日必到!”
70.扎手一支梅
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时是个什么心情,刘邦参加鸿门宴又是啥心态,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应邀赴兵部尚书府上说话,我却并不担心——因为我相信他李再兴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做傻事。
否则,我不认为他比黑石炭或者土默特更难缠。
去赴会时我就带着不悔,毕竟人多了没用,还显得我架子大似的。九点半出门,十点之前就到了位于恭王府北侧的兵部尚书府。
到了门口,自有门人接了马匹,我和不悔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很气派,青砖大瓦红漆柱,来来往往的仆人络绎不绝。我随着迎接我的管家,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兵部尚书府李再兴李大人准备接待我的西院。
到了门口,却见那儿立着一个人。此人身高八尺,三缕长髯,穿着便装,长得堂堂一表,虽然已经四旬有六,却风采不减青年。正是我此行的目标——兵部尚书李再兴李大人!
见我到了,他并不像别人似的迎上来,却也并不冷漠,而是微笑着站在那里,仿佛一棵青松,挺拔不屈!我心道果然是一条好汉子!不愧是当年东征西讨的猛将!儒将!
于是我大步走向前,等双方还有五步时停住,微笑着与李再兴对视了片刻,方行了个军礼道:“晚辈孙启蓝,参见李大人!”
李再兴回了个军礼,却笑道:“你行了军礼,却自称晚辈,这是为何?”
我正色道:“行军礼,乃是对您过往业绩的尊重;称晚辈,却是表明了今日来拜访的身份。”意思是我尊敬你,但是我并不怕你,既表明了态度,又体现了姿态。
我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听的李再兴暗暗点头。当今天下,阿谀奉承之徒如过江之鲫,敢对自己说这番话的却少之又少。再看我一脸坦然,并非忸怩作态,更是欢喜,笑道:“英雄出少年!请!”
说着往屋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也道:“前辈请!”
说着也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前走了两步。李再兴心中欢喜,过来拉着我,两人一起进了西院。管家则带着不悔去了别院,自有人招呼着。
里面是个挺大的小四方院子,院门朝东,一共三间房,院子的东北、东南角上各种着一丛梅花。如今已是初冬,那梅花开的正艳,院子中间一棵青松,和梅花相映成趣。
见我驻足赏花,李再兴笑道:“都是小女闲时种的。这孩子不好别的花红,唯好这一支梅花!”
我微笑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兰竹菊,梅花乃四君子之首,想必令爱是个极有风骨的人吧!”
李再兴闻言,哑然失笑道:“若待会儿能见到,便让你见识小女的风骨!”
我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能微笑不语。李再兴也不再说话,带头进了西院正房。
掀开帘子进去,屋子里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烫着一壶酒,还有罩篱罩着四、五个菜。我二人相对而坐,李再兴笑着掀起了罩篱,笑道:“这是小女做的。这孩子,除了厨艺还像个女子,其他的......唉,不提也罢!来来来!吃菜!”
我定睛一看,四菜一汤——叫花童子鸡、杭州东坡肉、砂锅鱼头豆腐、龙井虾仁,加上一瓮桂花鲜栗羹。罩篱一掀开,我被这菜香熏得肠腹中咕噜噜作响。李再兴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拿起酒壶,将里面烫着的绍兴黄酒倒给我一杯,笑道:“冬日里,黄酒加上枸杞、黄芪、葡萄干一煮,最是暖胃滋补!来来!尝尝!”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但既然他不着急,我便也不着急,与他举杯一碰,酒香溢了出来,我再也忍不住,一杯酒下肚,顿时觉得肚子里暖融融的,自肠胃到口舌,再到面皮,都觉得一股热浪呼的腾了起来!
我笑道:“好酒!”
李再兴笑道:“来吃菜!别光喝酒!”说着夹了一筷子东坡肉给我道:“小女做的这东坡肉最是传神,快尝尝!”
我连忙端起碗接过,香气扑鼻,色泽红润,夹了一筷子入口,哇哦,果然又酥又香,肥而不腻!
我连声赞道:“这东坡肉乃是我吃过顶好的!”
李再兴笑道:“若见了小女,可不敢这么说!这孩子又要跳脚,怪我总说她不像闺女!”
我不禁愕然,都说当爹的最疼姑娘,这李大人对自己闺女的认识比较独特啊!于是我岔开话题道:“令爱做菜的手艺真是一绝,只是不知,为何单做杭州菜?”
李再兴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昔年我在海域为官,与你的上官——戚继光互为犄角,共同剿灭倭寇。我这女儿出生时便好动,到了七八岁上,越发顽皮,偏是不爱红装爱武装,整日里舞刀弄枪,还总去水师里调皮!今日里学人潜水,明日里学人指挥打仗,真是一刻不得安生。”
而后叹了口气道:“不过一来二去,却和杭州沿海的军属商家混的烂熟,便学了这唯一一样女工回来!不然那,嗨嗨,只能做男孩子养喽!”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如今这孩子都快十六了,却还是整日里淘气,上次说了个人家,谁知这孩子提出,除非在武功上超过她,否则她便不嫁!又有几个少年郎是她的对手?于是便……唉!”
正说着,门帘被呼啦一声掀开了!一个身影夹着微微的幽香冲进来,带着脆生生的声音道:“爹爹,你又这样诋毁女儿声誉!人家只是比较活泼,非让你说的不像女子一般!要你赔哦!”
我扭头看时,却见一个妙龄女子叉腰站在门口。
仔细看时,那女子高挑个儿,半长的头发娇俏的斜搭着,皮肤透着健康的颜色;柳叶眉、大眼睛,眼眉间画着淡淡的妆,灵动的眼睛像是会说话;高鼻梁、小嘴唇微微翘着,似笑非笑。
姑娘里面穿着白褂子,套着一袭黑色金边镶红花的武士马甲,最外面斜披着一条大红的披风!往那里一站,恰似门口那临风傲雪而立的红梅,令人心中所喜,色却难予。
见我呆呆看她,这姑娘微微偏着头哼了一声,走上前来坐在了我和李再兴中间的小椅子上,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托着下巴,偏头看着我道:“你就是孙启蓝?”
我看了李再兴一眼,李再兴抿了口黄酒,低垂着眼皮,淡淡的道:“风骨。”
我点点头,转向姑娘道:“正是,在下便是孙启蓝!”
那姑娘又问:“便是那个打败鞑靼人的孙启蓝?”
我答道:“便是那个孙启蓝!”
那姑娘又再追问:“便是那个打断我兄长右手右腿的孙启蓝?”
我再答道:“正是那个孙启蓝!”
那姑娘霍的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我以为她要动手给兄长报仇,却碍于李再兴的面子和她的性别,不好动作,只能暗暗运起寒晶诀,作以防备。谁知她“啪啪啪”在我肩膀上拍了三下,笑道:“干得漂亮!我早就想教训那个混蛋,结果被你先下手了!”
我不禁愕然,这是什么节奏?反话正说?正不知如何回答,那姑娘却又脆生生的说道:“为了这事,我娘还跟我爹发火,是吧爹?我就跟娘说,你娘家这个禁街虎,再不教训,只怕要把紫禁城掀了去呢!”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姑娘,真是个爽利的性子,但却不招人烦!
于是我拱手道:“昨日我确是报了教训他一下的念头,若是不承认,抵赖说不知道他是贵府亲戚,那也不是我的作风!”
那姑娘笑道:“敬你是条汉子!来,我陪你喝一杯!”说着要去端李再兴的酒杯!
李再兴一把按住酒杯怒道:“华梅!今日有客人在,怎么还是疯疯失失的!传出去,日后可有人敢要你?”
那姑娘朝着李再兴嘿嘿坏笑了一下,做了个鬼脸道:“小气!”,复又坐在刚才的椅子上,眯眼看着我笑道:“我就是李华梅,你面前这个老顽固口中不成器的女儿!早就听说孙将军少年英雄,今日一见,嗯,倒也不算太失望,就是比我想象的白净了一些!”
我又无语,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恩恩啊啊的端起茶杯喝着。李华梅却凑上来,神神秘秘的道:“我爹说的没错!我呢,平时是喜欢舞刀弄枪,我爹常说以后没人敢娶我,却不说那寻常的男子我也不稀得嫁!不过呢……我看你挺不错的,不如你娶了我吧!我每天陪你练武!如何?”
闻言,我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硬生生咽了回去,呛得我连连咳嗽!李华梅过来拍了我的背两下,哈哈笑道:“看你也是个汉子,怎么一句话吓成这样!”
李再兴怒道:“姑娘家成何体统!还不......还不去看看剩下的酒烫好了没?”
李华梅嘻嘻一笑,站起身来懒洋洋的道:“知道啦!尚书大人!下官这就去看!”
说完,背着手,甩着腿就要往外走。忽然又转回身来,几步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道:“拿来!”
我愕然道:“什么?”
李华梅嗔道:“工钱啊!”
我更加茫然:“工钱?”
李华梅指了指桌子上的菜,翘着下巴、瘪着嘴作怪道:“吃了本小姐做的菜,还不回赠礼物吗?”
李再兴怒道:“什么礼物!尽整这些古灵精怪的!快去快去!”
李华梅却丝毫不怕,噘着嘴,伸手不走!
我心道不拿出些东西,只怕打发不走这个女魔头,忽然灵机一动,伸手入怀,果然有个小盒子,便送给她吧!
于是双手将盒子递给李华梅!她楞了一下道:“真有礼物啊!是什么?”说着打开了盒子,接着便“哇”的惊叫出声!右手从盒子里捏出一串折射着华美蓝光的坠子!
不是别的,正是昨天我从店里“买”到的海之泪!
李华梅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看来只要是女子,都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她迷醉的问:“它叫什么名字?”
我笑着答道:“海之泪。”
李华梅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又问我:“哪来的?”
我如实答道:“从青玉阁买的。”
李华梅惊喜的叫道:“青玉阁!哇!难怪这么精致!”
话音刚落,脸色却沉下来,问我道:“你买的?”
我奇怪,刚才不是说了吗,便简短的答道:“啊!”
李华梅偏头问我:“你买了准备送给谁的?”
我纳闷道:“没打算送给谁啊!好看就买了。”
李华梅突然指着我叫道:“不打算送人,你不是打算自己戴吧?难道你有女装癖?”
我汗颜,无语问苍天。
李华梅一脸嫌弃的表情把海之泪装回盒子,合上,傲然道:“你这稀里糊涂的坠子,本小姐才……”
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又变成一张灿烂的笑脸道:“才不会不要呢!还给你,还不知道你拿去坑害哪家闺女!我这也算替天行道吧!”
说完,就掀开帘子跑出门去!
忽然又掀开帘子一角,伸进脑袋来笑道:“启蓝大哥!谢谢你的坠子啦!”说完没了身影。
在李再兴长长的叹息声中,留下风中凌乱的我,一头黑线……
71.难道是缘分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从小不怕辣,辣妹子从小辣不怕。严格来说,我也不怕,只是一时半会儿有些招架不来。嗯嗯,就是如此。
我陷在无语中久久无法开口,这妹子,只怕到了现代也是个小辣椒,更何况在这封建保守的明朝,肯定是异类中的异类,他父亲担心的婚嫁之事,倒的确是个比较挠头的问题。
李再兴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道:“看到了?这就是你说的风骨!”
我笑了笑,笑着道:“我倒觉得令爱毫不造作,十分可人!”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更能接受这样的“为非作歹”,比起那些弱柳扶风、贵妃出浴娇无力的女子,更喜欢李华梅这样、颇具现代感性格和气质的女子吧。
李再兴闻言,颇为愉悦的“哦”了一声,眉毛挑了挑,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又拿起筷子,热情的道:“来来来!吃菜吃菜!”说着又给我夹了一个叫花童子鸡的鸡腿,笑着道:“男儿志在四方,来!这鸡腿你尝尝!”
我连忙谢过,夹起这鸡腿时,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话里话外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几口吃完鸡腿,什么味道没尝出来,心思都在刚才的人和事上,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愣是不知道吃的什么味儿。
又吃了几口,李再兴忽然问我道:“启蓝,对北方的军事,你怎么看?”
我心道,戏肉来了,但我不能上来就和盘托出啊。便放下筷子,喝了口茶道:“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个方面?”
李再兴听到我的语气转换,知道我这是要谈公事的意思,便笑道:“只是私人闲聊,启蓝不必拘束!”
我连忙拱手道:“启蓝明白!只是不知前辈向考校晚辈哪方面的认识?”
李再兴见我实在客气,又想了想,觉得年轻人身上少些骄气也好,变不再纠结,笑着道:“你们最近这一仗打的十足威风!狠狠刹了草原人的气势,最近,已经有十几个草原部落上书请封,估计是被你们扫灭龙台金帐,特别是......”
他定定看了我一眼,方继续道:“特别是你清理黑石炭部后方的举动,让草原人大为惊惧,因此你这招虽然有失狠辣,但确是稳定北方的最好办法!”
我拱手道:“前辈,晚辈曾讲过,愿舍一人之名节,换北方三十年和平!如今首辅改革力行,正是百废待兴、砥砺奋进,一扫前期颓丧势头的大好时机,最需要和平稳定。启蓝不在乎别人看法,只愿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尽己所能,给北方一个和平!还望前辈理解!”
顿了顿,我继续道:“至于身后如下评价,那自由得后人去评说吧!”
李再兴喃喃的念了两遍:“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启蓝,你虽年幼,但气度高洁,情怀深远,尤其为国为民,披肝沥胆,忠勇无双,本人是十分敬佩的!”
不等我说话,李再兴笑容微微一收,却略微将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只是启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样锋芒毕露,只怕......只怕于今后留下病根!”
我轻轻的哼着笑了一声,笑道:“前辈所言极是,不怕您笑话,自从晚辈于辽阳破敌,亦或是在山东清丈土地,已然有宵小之辈不安分。不过都被打发了、没有声张而已。”
敢说这些话,其实我也有自己的考虑,李再兴是出了名的中间派,并不倒向任何一边,做人正直诚实,所以我说这些话,未必没有争取支持的意思。
李再兴眉毛一挑,哦了一声道:“竟有此事?我竟丝毫不知!是何人所为,你可有怀疑对象?”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而不语。
李再兴看我的样子,也是低头沉吟不语。良久方道:“你是怀疑......”
我微笑道:“我谁也没有怀疑,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
李再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启蓝,你在山东清丈土地的事,我听说了。手段虽然不雅,但确是一心为国。这一点倒与首辅不谋而合,难怪他那么欣赏你,两年内四迁其官,也是世所罕有啊!”
我点头叹道:“只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李再兴奇道:“启蓝,你年纪轻轻,何故言语间如此萧条?”
我仰望着天花板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此刻方懂了戚都督两句诗词的意味啊!”
李再兴感叹道:“看来启蓝虽正值上风,倒是颇有隐退之意。我曾听说,你在海外有产业,看来是早有打算,我倒是多虑了!”
我对着李再兴一拱手道:“前辈体恤,晚辈心领。只是晚辈向来认为人各有命,不必强求。心安处便是家,何必执着身在哪里,所为如何。”
李再兴哈哈大笑道:“心安处便是家!高品格!高心气!启蓝,我再敬你一杯!可惜相见恨晚!相见恨晚那!”
我们一起举杯,又是一杯黄酒下肚,肚子里又是热浪滚滚。
刚放下杯子,门帘“呼啦”一声响,我以为是李华梅,抬头看时,却是一个中年妇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体态丰腴,面色红润,一看保养的很好,身上熏着桂花香,气度高华,眉眼之间倒有七分像李华梅,看年龄气度,相必是李再兴的夫人、李华梅的母亲,这李家的主母吧!
只见这李夫人眉宇间带着气,进门后,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就往里走。李再兴笑道:“夫人便回来了?你不是去清玉阁转悠了?怎么如此之快?快坐!来人啊!”
自有小厮进来,快走过去扯过一把椅子,端端摆在李再兴微微下首的位置。
李夫人气道:“前两日我去清玉阁,看上一串蓝宝石串子,名字唤做海之泪的。当日钱没带够,又不好说赊欠之语,今日去了,却已卖了!同样的货色短期内竟没有了!你说气不气人?”
李再兴转头,有些愕然的望着我,我刚要开口,门帘呼啦一下又开了,这次进来的人脚下带着风,吹来一阵淡淡的幽香,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李华梅这疯姑娘。
却听她惊喜道:“爹!娘!你们看!好看不好看?”
我回头时,却见李华梅将海之泪戴在脖颈上,那幽幽的蓝光映着无暇的面庞,当真是明艳逼人!
却听李夫人惊讶道:“华梅,这......这不是海之泪吗?怎么就就到了你这里?”
李华梅笑了两声,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道:“这是这家伙给我的工钱!”
李夫人急问道:“什么工钱?”
李华梅笑的像只小狐狸,抿嘴道:“他吃了我做的饭,自然要付钱那!”
李夫人笑骂道:“你那一桌子饭,也不过就是二三两纹银的成本。这一串海之泪,底价都要二千两纹银!你的饭如何值得这么多!”
李华梅大讶道:“这么贵?我还以为是寻常玩意!这我可不敢要!”说着就要摘下。
我连忙道:“不必!送出之物,哪有收回的道理?宝剑赠英雄,花红送淑女,乃是天经地义,华梅妹妹不必客气!权当是饭资吧!”
李华梅笑嘻嘻的道:“那我可真收下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淑女,我是侠女!”
我只能无奈笑着,一屋子人都笑,李华梅不好意思,跑到李夫人身后,扯着衣服开始不依不饶,不许笑她。众人也只得依她。
李夫人叹道:“我看上的串子,却归了我女儿,罢罢罢!这也是有缘无分!”
我笑道:“若是夫人喜欢,或者有其他要求,尽可以跟我说,我让他们给您尽快雕琢一只就是了!”
李夫人奇道:“串子是清玉阁的,怎么你让人雕琢?”
我笑着拱了拱手道:“承蒙您不嫌弃,清玉阁却正是在下的一点产业!还要多谢您的惠顾!”
这句话一出,李华梅和李夫人一起长大嘴巴,长长的啊了一声,方道:“闹了半天,你才是清玉阁的东家?”
我笑道:“只是为货物找了个合适的销路,不值一提!”
然后不等他们接话,继续道:“听管事的说,最近从锡兰进了一批红宝石,莫三比克、索法拉也有新品,质地更佳,色泽也更好,不如我着他们以红宝石为底料,加上些许细软金银,再打造一只给您,如何?”
李夫人惊喜万状,笑道:“那如何使得?你已经赠了华梅这孩子一串,我这一串,便当是买吧!”
李再兴也道:“店面经营不易,启蓝不必推辞!”
我笑道:“既如此,便只收物料成本吧!”
于是一屋子人尽皆欢喜。
李夫人也没了进门时的气,估计是怎么看我怎么顺眼。忽然她觉得奇怪,怎么李华梅一个姑娘家在混在这里,还丝毫不认生的。眼睛在李华梅和我之间扫了几圈,又和李再兴对了一下眼神。确认过眼神之后,忽然扭头望着我笑着唤道:“启蓝那!”
我连忙应道:“晚辈听着呢!”
李夫人点了点头,非常慈祥的笑问道:“你家里几口人?都有谁啊?”
我心里一跳,呀!这是干嘛?见父母问家庭情况么?我却不好不答,便如实答道:“晚辈母亲早丧,父亲与大姐前些年闹倭寇时殁了,二姐已嫁人。一直是我姨夫,还有我父亲的义弟——我义叔父一家把我养大。”
房子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李华梅默默无语,李夫人擦了两下眼角,低声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那你家里这些人,现在都在哪里?”
李再兴在桌子下面捅了李夫人一下,示意别再刨根问底了,李夫人瞪了他一眼,表情不依不饶,李再兴顿时没了声息。
我笑着答道:“目前,全家人都在南洋,帮助我打理远洋贸易呢!”说着,看了李再兴一眼。
李再兴会意,知道我的意思。李夫人却不明所以,问道:“那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住着?也没个人照顾?另外,你可曾许下亲事啊?”
我咳嗽了一声道:“同住的还有我义兄,就是陪我来的那个人。平日里我多在军营里居住,也不用什么繁琐照顾。至于亲事......”
我笑道:“家人不在,我又繁忙,却是一直没有琢磨。”
李夫人闻听此言,掩口笑了几声道:“那便好!启蓝那!你以后要多和我们华梅亲近呢!”
我笑着答道:“晚辈还要向李小姐多加学习讨教武艺呢!”
李华梅欢乐的笑道:“行吧!看在这串子的面上,我就多教你几手功夫吧!”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来。李再兴笑着招呼李华梅坐下,于是一个小桌坐的满满当当。酒菜凉了,下人们又换了一桌酒菜。于是这一桌便饭,硬是吃成了自助餐。
饭间也只是说些家长里短,却没有人再提陈庆的事情。
又是几杯酒下肚,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李华梅英气勃勃的笑脸,为什么我有一种心动的感觉?
难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这难道,就是缘分么?
72.关城需增修
一顿饭吃到了下午三四点,当真是酒足饭饱。问完了话题,又见李再兴和我还有话说,李夫人便由李华梅扶着去了。临走,李华梅还朝我眨眨眼睛,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美奈子。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唉,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现在想这么多没有意义了吧。
等撤下满桌残席,下人们又倒了茶,我和李再兴继续坐着叙话。李再兴问我:“启蓝,你在蓟辽一线作战日久,又追随戚南塘,深得其真传,不知你对我大明长城关防如何评价。”
我心里一动,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仔细回想,似乎历史上明朝前、中、后期分别对长城做过一次加固修整,难道后期的就是现在?一时不明白李再兴的意思,我便含糊道:“长城乃北部抗击外侵最强固之保障,自秦始皇起,凡入主中原者,几乎都要修筑长城。”
回忆了一下,我又继续说:“史上,计有汉、晋、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唐、宋、辽、金、元等历朝历代,都不同程度进行了长城增修,且狄夷占据中原时,修筑量均多于汉人。可见长城无论对谁,都是宝甲贝胄,不可或缺。”
这番话只是就史论史,滴水不漏。李再兴点头道:“想不到你对史事如此精通!难得!那我问你,你在历次交战中,是否认为长城、特别是所属关城,依旧可靠如昔?”
我在心中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琢磨着明长城的关城,大大小小有近千处之多,著名的如山海关、黄崖关、居庸关、紫荆关、 倒马关、平型关、雁门关、偏关、嘉峪关,再比如汉代时的阳关、玉门关等。
这关城不是简单的一个牌楼和城墙,而是包括亭、塞、障、壕、垣、堑等方方面面作战设施在内的综合防御体系。
有些大的关城附近还带有许多小关,比如山海关附近就有十多处小关城,共同组成了万里长城的东端防御系统。有些重要的关城本身就有几重防线,比如京师附近的居庸关除本关外,尚有南口、北口、上关三道关防。北口即八达岭,是居庸关最重要的前哨防线。
所以我琢磨,李再兴问我这话,是否有重新加固长城的打算。于是我放下茶杯,正色道:“长城乃中原最后甲胄,关城为长城连接铆钉,无论多厚、无论多坚都不为过。”
李再兴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我便接着道:“目下鞑靼人遭受重创,议和互市,短期内复来的可能不大,关键是要抵御来自东北的女真人入侵!”
我心想,经历了跪着的三百年满清,我们中华才从遥遥领先、变成彻底落后于世界,所以虽然人微言轻,但是还是应该尽己所能,为国、为家、为民族做些什么。
于是我接着道:“但山海关连年征战,关城长久失修,实为最大隐患!故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重修山海关、加固居庸关!”
李再兴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好!好!好!”说完,哈哈大笑不止。
我就静静的等着他,等他笑完。李再兴看着我,不无惋惜的说:“可惜圣上不准你入京,我这兵部,真缺你这样的干才啊!”
我笑着道:“在哪里都是为国尽忠,一样的。”话里话外对朝廷的不满之意却是跃然纸上。
李再兴叹了口气,半晌方道:“再寻机会吧!”说完鼓起状态,问我说:“谁人可以完成山海关修缮事务?”
我脱口而出:“李成梁!”
李再兴微微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和成梁之前似有不睦,如今推举人选倒是十分诚恳。”
我笑道:“公还公、私还私,晚辈绝不会因私废公,当然,也不至于因公忘私。”
李再兴哈哈大笑,我又接着道:“我要说,我和他现在成了朋友,前辈不会说我是徇私情吧?”
李再兴笑个不停,只是拿手指点着指我。
门帘呼啦一声被拽开,却是李华梅端着一盘子水果进来了。我一看,一个果盘分四样:枣儿、栗子、柿饼、核桃。我想了想,这些都是蓟州周边的特产,估计是本部送来的。
李华梅笑着问李再兴:“爹,我在伙房尽听你笑,这个呆子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开心?平时你不都是吊着脸么?”
李再兴笑道:“他是呆子堆里挑出来的!你这丫头,男人家说事,你来掺和什么?”
李华梅不依,过去揉着李再兴的肩膀道:“说说呗!还藏着!”
李再兴拗不过这个女儿,便笑着道:“我在和启蓝商量,让他督办,修缮居庸关长城呢!”
我心里一动,这个刚才却不曾说,看来李再兴是胸有成竹,只是这会儿说出来罢了。于是我笑了笑道:“我这呆子只能欣然领命了!”
却不料李华梅忽然表情古怪的道:“那我要是想见你见不着便哭,万一把长城哭倒了,岂不就成了孟姜女?”
我一脸吐血的表情,不会接这个话。李再兴却佯怒道:“女孩子家家,不知道点儿矜持!去去去!去给我......嗯,拿些润喉的物事来!”
李华梅哼了一声,调头就走,路过我身边时朝我做了个鬼脸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你,才不当孟姜女!”说完,又哼了一声去了。
我和李再兴互视一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我问李再兴:“真的要晚辈去修缮长城?”
李再兴笑了笑道:“见了你,我就知道你是不二之选。明日早朝,我便与首辅汇报此事!”
我点头应了。
又坐了会儿,我知道该走了,叨扰了人家一天,便起身告辞。李再兴也是爽直之人,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留着吃饭的架势。我便带上不悔,告别了出来相送的李再兴和李华梅,上马去了。
路上,不悔问道:“一进去就把我架开了,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我苦笑了一下道:“有!”
不悔惊道:“我看您们有说有笑,怎么难为你了?”
我摇头道:“要我给他那淘气的女儿作女婿呢!”
不悔一愣,哈哈大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就是难为了?”
我又摇头道:“她的风骨,你不懂的!”
说罢,加速去了。
晚上,我抽空去了戚都督的宅院,他却病了,最近骤然降温,昨夜里起来起夜,被风吹了。我便没有夹缠太多,只是略略说了这两日的事,其实主要还是听听他对李再兴所说事情的看法。
戚都督的意思,李再兴为人正直,有能力,是个好官。他安排的事可以应承。更何况,自他本人上任蓟州以来,也是着重加强了长城修固,在这居庸关长城到山海关一线用心最多,让我做这件事,他也是十分满意的。
我点头应是。戚都督忽然又笑道:“你可曾见过李再兴那捣蛋女儿?”
我笑道:“见过了!”
戚都督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又问道:“觉得怎样?”
我笑道:“风姿卓越,与众不同。”
戚都督哈哈大笑道:“那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谁娶了去,就当娶了个将军!我是问你对姑娘家感觉怎样?”
我苦笑道:“方见了一面,谈不上更多。感觉还好吧!”
戚都督微笑道:“你且处着,有朝一日若是有念想,你的家人都在海外,我便做主去给你提亲!”
我无语,古代人对婚事都是这么直接的么?不过想来也是,那会儿媒婆上门说媒,不也就是一席话,如果可以,也就开始操办了。于是我抱拳道:“若是届时真的有意,还要多谢都督成全!”
戚都督大笑摇手,却带着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叫人来服侍,自己便先行离去了。
回到问海阁,我叫来青莲、玉荷,告诉她们事儿了了,两人大为放心。同时我还问,锡兰的红宝石还有没有上等品?
玉荷管物料,立即答道:“还有一块,不过算不得上佳。倒是莫三比克最近新进了一批宝石,其中有几块的透明度、色泽、净度都是极好的。先生要干嘛?”
我笑道:“兵部尚书的夫人看上了咱们青玉阁的手艺。你选块儿最好的,让那霍姆斯尽快赶工,打造成一个坠子。嗯......再打一副戒指耳环,一并给李府亲自送去。他们非要给钱,我便答应只收物料费,你们看着按最低的收便是了。”
青莲、玉荷长期在官府里混,最清楚这中间的水深,玉荷笑道:“这倒是一段善缘,我们立即就办!一定办的漂漂亮亮!”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个霍姆斯为人如何?”
青莲、玉荷对视了一眼,微笑了一下,青莲答道:“手艺人,又有几分名气,自然是有些脾气的。”
我点头道:“有脾气不怕,只是我们把宝全压在他一人身上,万一哪一日他反水,我们岂不是无可奈何?”
青莲笑着答道:“先生所虑极是!这霍姆斯之前却曾口出狂言,喝了几杯酒,就起哄着加薪,还说什么清玉阁靠着他,不加薪就散伙之类的。又一次还要我们姐妹相陪!”
说着说着已经来了气,玉荷接口道:“我们二人已经随了先生,虽然先生功夫限制没碰我们姐妹,但我姐妹二人心里已经把自己完全当了先生的人。那霍姆斯闹得紧,实在不行,我便从翠红楼里请了个头牌,三日下来把他榨的干干净净!半个月之后,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衣服穿着跟捆着个猴子似的!”
说完,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跟着笑了一阵,问道:“你们准备怎么解决?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青莲微笑道:“霍姆斯一开始把技术卡的很紧,精细活儿都是他做,别人沾不得手。于是我便从老家选了三个细发的半大孩子,名义上是帮工,实际上却是去偷学技术。霍姆斯一开始不愿意,但活儿压的紧,他忙不过来,又被那青楼女子缠的分不开身,便慢慢开始教这三个孩子干些基本的,如今已是越发倚重了。”
说着笑了笑,沉吟道:“我估计,再有半年,不!三个月,一般的活儿就能直接交给这三个孩子去办了!”
我赞道:“好!核心技术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此事要抓紧!”
二人对核心技术这次词大感有趣,笑了半天应了是。
我想了想,又说:“还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二人欣然道:“先生只管吩咐!”
我笑道:“这次和霍姆斯交流,他不懂我朝汉人的语言,你们也不懂不列颠的语言,十分不便。我要你......”
指了指青莲道:“去学这不列颠的语言。不要求吟诗作对,能够正常读写即可。明白吗?”
青莲道:“是了,先生!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两个来传播什么上帝教的女修士,居然识得汉家文字,我便拜了她们为师吧!”
我点头道:“学习可以,别信那些迷惑人心的教义。对了,带上九鬼政孝、慕容沁,还有拉克申,让他们一起学。”青莲自然应了。
玉荷问道:“那我呢?”我想了想道:“你却去学习法兰克的语言,叫上不悔和墨,让他们也参加吧。”
说完我又叫来了鸢,让她带着砂还有岚——如果岚有时间的话,共同去学习西班牙的语言。据青莲说,正好城郊有几个来传教的马喇甲佛郎机和宋吕佛郎机——就是那时候人们对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的别称,中间有不少修士修女,正好可以请来当老师。
说来说去,终归有一日我要出海,早一些学好语言,也是个知识储备吧。安排完,我心头便了了一件大事,十分愉悦的去修练我的寒晶诀了。
一夜无话。
73.炉火忆当年
第二天早朝上,兵部尚书李再兴正式递交了修葺长城关城的折子。殿上文武百官均对修葺长城一议表示赞同,连一向抠门的户部都表示,今年税银较往年有较大幅度的增加,应当支持先修关防,但应有重点,不能漫灌。
李再兴表示,将重点修葺自居庸关到山海关的长城关城,其余地方只是补缺加固。户部表示赞同。
明神宗朱翊钧着内阁研究,从速票拟意见。张居正应了后,问了一句,各段可有指定负责人选。
李再兴应道:长城山海关段,拟由辽东总兵李成梁负责,居庸关段,则由昭勇将军、副留守都指挥孙启蓝负责。
听到我的名字,张居正楞了一下,随即不再问话。而是向朱翊钧表示,将尽快票拟意见,提交圣裁。
当天下午,张府着人来找我,说首辅请我去府上一晤。我正在院子里习练虎贲式,接到通知,知道张居正要说什么,便立即更换衣服,收拾装束,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离开问海阁,随着张府门人前往会晤。
到门前下马,随着管家一路穿行,再次来到张居正的偏厅。管家掀开厚重的帘子,我进到堂内。
整个偏厅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大概能闻出来的是两三味补药。估计张居正听从了我的建议,开始着力保养身体,我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人最重要的是自救。自己不动,别人急死也是闲的。
到了厅里,当朝首辅正围坐在火炉旁,一口一口慢慢的啄饮着清茶。见我进来,笑道:“启蓝来了!过来坐!”
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小椅子。
我过去拱手见礼,坐下来,张居正推过一只空杯,端起面前的茶壶给我倒了七分,笑道:“冬日里,黄芪加高丽参冲饮,最是补气。”
我微笑了一下,端起杯子,闻了闻,气味纯正;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再端起杯时,便一饮而尽。
张居正笑道:“到底是年轻人。我年轻时,也如你这般喝茶。”
我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张居正端着杯子,吹着抿了一下,笑道:“听戚南塘说,李再兴找过你了?”
我放下杯子道:“正是。”
张居正又喝了一口茶水,微笑道:“这个人虽然顽固,但却没有那些清流的迂腐,是个实实在在干事的人。”
我点头道:“所以我在交往时,颇有拉拢之意。”
张居正忽然笑的很开心,问道:“听说,他有将女儿交付给你的意思?他那个宝贝千金可是有意思的紧。”
我笑道:“这人人都知道了,我若是不娶她,岂不成了陈世美?那可是要被追杀的!”说这句话时我绝没想到,这追杀的话居然一语成谶,当然这是后话。
张居正哈哈大笑道:“就怕你没那个胆子!那个奇女子可是驾得船、出得海、打得水战的,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你提溜回来!”
我苦笑道:“怎么感觉粘上个捕鼠夹子?”
张居正又是大笑,却因为中气不足,笑中带着喘。笑了一阵子,张居正收敛表情,对我道:“启蓝那,这修筑长城可是个苦差事,你当真愿意去?”
我微笑道:“利国利民的事,我自是不会抗拒的。启蓝愿意去!”
张居正叹了口气,良久道:“你的样子,倒像极了一个人。”
我奇道:“像谁?”
张居正定定看了我一眼,方缓缓道:“我寻了他三十年,没有寻到。倒是你有缘分,居然给碰上了!”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人选,却不做声,张居正微笑道:“你已经猜出来了吧!”
我点头道:“略有考虑。”说吧,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问道:“您说的可是师公?通灵道人?”
张居正苦笑一下,叹道:“他是豁达大度,无他无我,上可通灵,唯余本真。还有那个他也是,飘摇海外,只留下一个我,还在这俗世里挣扎。”
我猜得出,张居正说的那个他,是指叶公,却依然不开口。
张居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他......我是说你师公,可是传授了你寒晶诀?”
我点头答道:“正是。”
张居正急切的道:“你且施展于我看!”
我想了想,运起寒晶诀,将功力聚于右手,对着两人间空处打出一招,正是虎贲式中威力最大的招式“一虎不河”。
张居正看到我的招式,眼中精光一闪,举手向我拳锋迎来!
“碰!”两手在空中略一交击,随即分开!我只觉得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这便是烈息术,不,元阳诀的威力么?
张居正看着手背上凝结的一层寒霜,双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哀伤。忽然奇道:“你在笔架山前后不过三个月,怎么寒晶诀进境如此之快?已达到了小成的地步!”
我如实答道:“师公度化给我一颗种子,我将之消化了。”
张居正叹道:“他竟然肯自损功力帮你!唉......秋声,你为何当年不肯如此帮我呢?”
我不知他们当年的事,只能默默不做声。
张居正望着炉火,发了半天的呆,忽然低着头轻声道:“把离霜给我看看。”
我抽出离霜,双手递给了他。
张居正接过刀,抚摸着刀身,低声道:“此刀长一尺一寸,乃是当年由大哥叶正卿打造。哦,就是你叶公。刀鞘上三颗宝石,却是我们三位金兰兄弟一起镶上去的。你看——”
他握着刀鞘,将刀柄送的离我近些,让我看着道:“这颗蓝的,是大哥的最爱,他是至阴门派的嫡传;中间这块红的,却是我的,原因你也清楚;最边上这块白的,便是你师公,当年我们金兰兄弟中的老三——吴秋声了。”
此时我方知道了师公的全名。
张居正接着说了很多,都是当年的往事,我便静静的听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要说这些。
张居正说,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一五四七年,二十三岁的他中二甲第九名进士,入选庶吉士,教习中恰有内阁重臣徐阶。徐阶颇为重视经邦济世的学问,在其引导下,张居正努力钻研朝章国故,实为他日后踏上政治舞台生涯的坚固奠基。
徐阶致仕后,内阁大学士只有夏言、严嵩二人,二人为争夺首辅职位开始水火不容,后来,虽然夏言夺得首辅,却因为严嵩进谗而被杀,继而严嵩继之为内阁首辅。
对于内阁斗争,张居正通过几年的冷眼旁观,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嘉靖二十八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首陈朝廷“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而这些没有引起明世宗和严嵩的重视。此后,在嘉靖朝除例行章奏以外,张居正没再上过一次奏疏。
嘉靖二十九年,张居正因病请假,离开京师来到故乡江陵,休假三年。实际上他却是因为厌倦了内阁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选择了逃避。这三年里,他和大哥叶正卿、三弟吴秋声一起游山玩水,放浪人间。
在这三年中,他们三兄弟一起游览了许多名胜古迹,却也遇到一个三人终此一生都忘不掉,却也不愿想起的人。
嘉靖三十年秋,三兄弟游历疲劳,回到张居正故乡江陵,垂钓于洪湖。那果真是一曲洪湖水,唱遍天下知。秋日里湖鱼大熟,三兄弟钓鱼煮酒,那果真是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玩的不亦乐乎。
恰在这天下午,他们正在湖边垂钓,边谈论这江陵的历史名人。说到关公时,三人都大为恭敬,大赞关公忠勇无双,实为楷模。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说三人迂腐可笑。
三兄弟大讶,回头看时,却是两个女子。开口的是个穿着紫色绮罗的女子,后面跟着一个打伞的侍女。
三人不服,质问女子何出此言。那女子道:“天下人只知道关公忠勇无双,却不说他刚愎自用,唯重名节。孔明离荆入蜀时曾留下八个字,北拒曹操,东和孙权。关公为了面子,拒了孙权和亲之议,导致吴蜀反目成仇。又因为水淹七军,眼高于顶,被魏、吴两面夹击,荆州沦陷,连着钱粮之库江陵一并丢了,蜀国势力日衰,只能自保,再也无力反攻。”
笑了笑她又说:“汉家四百年气数,这么说来却大半是断在关公手上,你们这些读书人,只知道迂腐背书,从来不肯自己动脑子想,还不可笑?”
一席话,虽然不尽然在理,却也不能说不对,一时间三人竟无言以对。那女子留下句:“半辈子书读到了狗肚子里!”扭头便走。
三人既愧且怒,心中不服,便问这女子要了名帖。原来却是江陵第一青楼——留仙阁的头牌——苏婉清。这女子三兄弟早有耳闻,是荆楚一带出名的奇女子,自幼家贫,卖身葬父,却卖艺不卖身。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还颇为通晓史事政治,见识极为不凡,荆楚一带文人骚客多以与之会面为荣幸。
三兄弟大感兴奋,便邀请苏婉清一起泛舟湖上,吃鱼喝酒,谈古论今。一段时间下来,彼此颇为相得,长兄叶正卿和二弟张居正竟同时爱上了这个风流博雅的女子。我手中这把离霜,便是那时候三兄弟打赌输给了她,合力给她打造的。
而不幸的巧合的是,苏婉清也同时爱上了任侠放旷的叶正卿和博古通今的张居正。
接下来,便是兄弟为情所困,互相竞争,而在这个过程中,三弟吴秋声却一直两不相帮。最终叶正卿与张居正反目成仇,兄弟二人不欢而散。苏婉清伤心欲绝,竟然一病不起,不出三个月,竟然殁了。
叶正卿与张居正闻之后伤心欲绝,食不下咽,却不料三弟吴秋声直接去了武当山,出家做了道人。原来他才是爱苏婉清最深之人。
自此,三兄弟永不相见。叶正卿回到山东老家隐居;张居正因为三年中发现“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的朝廷弊端,加上为情所伤,最终让他重返政坛;而吴秋声则音信杳无。
说到这里,将近岁至甲子的张居正依然泪流满面,他的回忆既痛且惜,更有无限的缅怀。捧着离霜,他反复念了几遍“离愁千夜苦涸泪,对面无言画镜霜”,却又是泪如雨下。
我默默的听着他诉说,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再强大的男人,心中也有他自己的柔软。
等到张居正收回情愫,他望着我道:“启蓝,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两点。”
我正襟危坐,等着他说。
张居正正色道:“遇到有缘之人不要等,错过了,便只能遗恨终生。”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李华梅。
张居正喝了一口水,又道:“启蓝,虽然得你提醒,我开始注重养身。但多年熬练,我的元气已尽,底子全被淘空。估计全力续命,也不过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我心里一惊,想要说话,他伸手止住我,继续说:“你是想说,我练习元阳诀这么多年,怎么不能改天逆命?”
我点点头,张居正继续道:“元阳诀也好,寒晶诀也罢,练的都是气,而我多年消耗的,却是命!这个补不了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喉咙里噎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
张居正接着道:“我说这么多,实际上最重要就想告诉你一句话。”
我仔细听着。
张居正道:“我死之后,朝廷终将大变。我只希望,无论将来你身在何处,能够在大明危亡之际仗义援手,扶大厦之于将倾!”
不等我说话,张居正淡然一笑道:“毕竟,这里是我毕生精力所聚之地,也是我们汉人的根和魂啊!”
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74.启程居庸关
离开首辅府,一路上我的心里都颇不平静。虽然知道,这些事实际上和我没什么关系,即使有,也是与之前的“我”有关系,但心里却仍然久久难以释怀。
原因很简单,张居正留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只手遮天的首辅形象,但他今天说的这些,却毫无疑问的展现出他富有感情的一面。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样的铁骨柔情,正是最令人心思颤抖,最难以收拾的。
是夜,我拿着离霜,心中体会着张居正所说,那些年的为情所伤。心中不觉想起李华梅,这个姑娘真的是我命中那个人吗?
等到放下执着,开始习练寒晶诀的时候,忽然想起今天与张居正那一下交手,感觉到他所习元阳诀的感受。那种至刚至阳的气劲,虽然双方是剧烈交击,但实际上并未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还因为双方气劲本属同源,互相颇为裨益。
我想,当年那位神奇的祖师爷将功法一分为二的时候,是不是就有阴阳同修的训诫。当然目前尚不得为之,我且先练好自己的寒晶诀吧!
是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宫里来了黄门,乃是奉天子之谕,前来安排公差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一套就不提了,总体意思是,着我立即到兵部报到,听兵部差遣,主持居庸关长城修筑加固一事,接旨即刻起行,不得延误云云。
我领了旨,想了想,既然不得延误,那就走吧。可是这一天正好是冬至。根据当时的法令,冬至是休息日,兵部不上班。
以前我不知道,古代人上班有没有休息日。直到现在,才明白,有!
汉朝时,根据规定:官员每过5日休一沐。所谓“沐”呢,就是洗个澡,休息休息的意思。
到了唐代,改为10日放一次假,即每月放假三天,分上旬、中旬、下旬,当时叫做上浣、中浣、下浣。“浣”是洗身洗头的意思,总结起来,也差不多就是洗个澡休息休息的话儿。
可到了明朝时,严厉刻板的朱元璋又琢磨出另一种放假模式,据《古今事务考》记载:国朝正旦放假五日,冬至三日,元宵十日,加起来共十八日。根据这个制度,到了夏天,除了皇帝可以享受避暑的休假制度外,其他官员就再没有“星期天”等节假日了。至于什么小长假之类的,更是完全不存在的。由此可见,还是现代好啊!
但圣旨说了,即刻起行,那我就即刻起行好了。既然兵部不上班,我就去兵部尚书家里报到吧!
骑着马,先跑了一趟大栅栏,不为别的,之前向青莲、玉荷“买”了那串红宝石坠子,今天正好去取,精心包装好。又带上一对猫眼石的耳环和蓝宝石戒指,付了钱,才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策马前往兵部尚书府。
不悔和九鬼政孝是非常乐意跟我来的,因为平时他们都要按照课表学习外语,对这些粗通文墨的人来说,不啻为一种莫大的折磨。但这个我不管,反正得学。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不悔问我,我为什么不学。我很骄傲的告诉他,在下英语托福成绩一百零五分!
不悔问我什么是托福。我告诉他,等他背会两千个单词之后就告诉他。不悔气结。
明朝的京师不堵车,也不用上五环,大家都在二环以内,不大会儿也就到了。
甩镫下马,自有下人来接了我这“未来姑爷”的马,热情的引我们进了内堂。知道我要来,李夫人和李华梅都在等着,只不过我知道,李夫人等的是这串红宝石坠子,而李华梅等的是我。
到了东院,李再兴正与妻女在说话,见我来了,立即起身相迎。自从我们熟悉了,不悔和九鬼政孝也不必再单独被“请走”,而是每次都随着我一起进来。毕竟不悔和我沾亲,而九鬼政孝是我的心腹。
不过这两人倒是非常客气,每次进来见礼,就借口还有别的事,自去找认识的门人说话吃酒,也不来干扰我们几个说些其他的私话。
等到屋里就剩下我们四个人,我先是拿出那串红宝石坠子,送给李夫人。李夫人大悦,当时就让华梅给她戴上。青莲、玉荷在这个串子上下料格外的足,做工也精细,阳光一照,满室红光。李夫人笑着问道,这个坠子叫什么名字,我答道:玫霞。
李夫人又是大悦。她出阁前,名字里就有个霞字,于是更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坠子有缘,笑的见牙不见眼。李华梅带着笑意瞪了我一眼,说我就知道哄人开心,言下之意是没有她的,我便拿出那串猫眼石的耳坠和蓝宝石戒指送了她。
这猫眼石也是源自索法拉的舶来品,在海禁的明朝实属稀罕,李华梅也喜滋滋的去了。
等这娘俩走了,我做到李再兴跟前,开始跟他商议关城修筑一事。李再兴的意思,让我去找一趟戚都督,在这个方面,老戚方才是行家里手。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决定明日就去。李再兴点头同意,并表示会让兵部郎中钱斯理和我联系,听从我的调遣,完成修筑一事。
说完正事,李华梅带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我才想起,冬至有吃饺子的传统。李华梅夹给我一个,笑道:“呆子多吃几个,修长城不冻耳朵!”
看的李再兴和李夫人在一旁笑个不停。我自然愉快的接受了美人恩惠,吃的很开心。
吃完饭,又说了几句话,我便告辞了,回去还有些事要交代,李华梅直送我到院门口,等我上马走远了,她方才转身回去。
当晚,我叫来几个各方面的重要手下,安排了自己不在这段时间的事,众人各自领命。等说完事,大家都走了,我又私下叫来九鬼政孝,告诉他,逐渐开始将处在明朝的物资向海外转移,不要声张,也不要太明显。
九鬼政孝长期跟着我,自然知道我一直有离开的打算,便应了,悄悄去安排不提。
第二天一早,兵部郎中钱斯理来我这里报到,我让他先去兵部,申请军队协助,再到户部对接钱粮。三日后,我们在居庸关关城府里见。
钱斯理是个精干利索的小伙子,认真记下后,很快便行礼去了。
我带着不悔等几人几骑,出了京师,一路朝着东面的蓟州去了。
到了盘山戚都督的别院,这位老人家正在练武,一把戚家刀耍的虎虎生威。我看了一阵,见他练完,叫了声好!戚都督早已看到了我,此时笑道:“启蓝来了!”
我拱手称是。便随他往里面偏厢里坐了。
不用我开口,戚都督自然之道我是为修筑加固长城关城一事而来,我刚开了个头,他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图纸,递给我,娓娓道来。
居庸关长城开始是洪武元年至正统十四年,由大将军徐达坐镇北平,亲自策划北平镇的防御工程,奠定了蓟镇长城的雏形。
景泰元年至嘉靖四十五年,明景帝继位,兵部尚书于谦指挥明军击退瓦剌军后,随即展开蓟镇长城的首次正规建设和修复。
而隆庆元年至今,则是居庸关段长城的第三次修复加固,这次工程由戚都督本人和谭纶合力主导,废弃附墙实心敌台,改建骑墙空心敌台。在西起昌平镇边路,东至山海关的两千四百多里长城上修砌了新敌台,以后又将土石砌筑长城改造为条石、青砖砌筑,白灰粘合的城墙。
而他认为,这次修筑,主要要考虑火器的使用效率,不能再像以往,仅考虑冷兵器的对抗。所以他画了草图,我打开一看,顿时大喜!新的长城草图基本上已经是现代长城的完成版,和我前世去八达岭长城时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捧着这份草图,我忽然有一种历时的沉重感,是我,是我将要把这段长城修筑成他应该有的样子!顿时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戚都督是否明白我的感受,但我想他一定明白我想尽力做好这件事的初心。晚上吃了便饭,我和戚都督一直谈到深夜,第二天又谈了大半天。下午,我方才辞别戚都督,返回京师。
第三天早上,我和钱斯理碰面,由于圣旨已下,各部都收到了文书,他已经很顺利的全面协调好了一应事宜。兵员从蓟州大营抽调,民夫由户部招聘,十日后齐聚居庸关。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要冬天修筑长城,这两日和戚都督交流方才得知,冬日里天寒地冻,水土更容易成型,夏日里则要难度大很多。我忽然想起当年曹操与马超大战,苦于无城可守,难挡西凉骑兵锋锐。梦梅居士娄子伯献策,以冰水浇冻土,一夜成城。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几天,我和钱斯理一起,与筑城工匠认真研究了图纸。我拿出戚都督的图纸时,所有工匠一同惊为天人!这个设计,从战备、生活、进攻、防御等综合方面考虑,几乎无懈可击!按照当时的技术条件,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这个方案被一致通过。既然统一了思想,我便带着众人赶赴居庸关关城,进行实地考察。
十二月的居庸关寒风凌冽,但丝毫挡不住我火热的心。我要把这段长城当做历史来修,修出最好的,最坚固的,最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长城!
出于我跃动不止的大汉之魂!
75.北风朔边城
有道是:不到长城非好汉。此生,当我再次站在长城上,心中波涛汹涌、感慨万千。
万里长城,是华夏几千年文明的宝贵结晶,也是中原人民生存发展的根和灵魂,更是华夏儿女抗击侵略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作为一名华夏儿女,我不能不感触至深。
尤其是,现在的我要切身融入到长城的修筑完善中去,这不是参观,不是旅游,而是要把自己的心血、思想乃至灵魂融入到长城的砖石之中,这种历史的厚重感,让我恍若站在浪激云起处,久久不能平静。
战国时,最弱小的燕国饱受其余诸侯和草原民族的袭扰,为了自保,开始兴建长城。齐、楚、韩、赵、魏、秦等国相继效仿,纷纷修筑长城。等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将各国长城连接,形成了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的雄伟建筑。
而明朝时,张居正为了关防,着戚继光督修长城,便是现代留存的这一座。历史上的历朝的长城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废墟。而我目前督促修葺的这一段,正是当年戚继光带领修筑的居庸关、八达岭长城。
这一举措,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相互呼应,互为因果,二者是密不可分的联动关系。通过长城的修筑加固和一条鞭法的实施,达到外部安宁、内部富强,以期实现大明中兴。
而这次动用的民夫,全都是附近府衙雇佣的,这是与往朝最大的不同。秦始皇为了修长城,大量征发民夫,闹得天怒人怨,更是有了孟姜女哭长城的典故。虽然这只是一个故事,不可避免的有杜撰成分,但是抛开主观的想象和臆断,却可以猜度故事背后,当时世人对秦始皇这一浩大工程的抵触和抗拒。
而今天,民夫来自于雇佣,又恰好是冬季农闲时分,农民们很乐意通过这种形式增加一分收入。而且随着一条鞭法的实施,农民们从土地上解放了出来,更是避免了强制徭役的压榨,相对充裕的自由时间让他们更加有意愿去投身工程或贸易,这也是明朝时资本主义萌芽发展的根本先决条件。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张居正晚死十年,或者明神宗朱翊钧没有推翻张居正的改革,那么华夏会不会沿着已经萌芽的资本经济模式一路发展下去?会不会从明朝时开始,与欧洲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那个阶段一样,走上其他的发展道路呢?
历史没有如果,但今天我已经参与到其中,又能否为它做些什么呢?
一系列的问题,让我有些心驰神迷。回过神来,却看到民夫们正干劲十足的配合着士卒,将一块块条石运往高处,加在城墙上合适的地方,再以泥浆、石灰等物沾合。
配合的部队来自蓟州,本来是别人来,但是叶思忠主动请缨,带队前来配合我。
我和这位大我一半的将领经过这许多事,依然形同莫逆。他见我看着下面的民夫拉石头,笑道:“这边是冬季开工的好处了!”
我点点头。叶思忠继续道:“秦时长城以土石为主料,车载斗运,自不必提。我朝以来,长城均以长条石铺就,但长条石极为沉重,搬运登高极为不易。”
叶思忠指了指远方山那边,笑道:“当年戚都督修筑望京楼时,因为地势过于险峻,搬运长条石压死了不少人,却始终不得成功。后来成了后,有民间传说,说是戚都督诚心感动上天,玉皇大帝派了二郎神来帮助,以石化羊,须臾赶至山上!”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传说,哈哈笑了几声,问道:“那二郎神可是果真三只眼么?”
叶思忠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道:“启蓝真是有趣之人!哪有什么二郎神?不过那羊却是有的。”
我哦了一声,颇有兴趣的道:“快讲讲!”
叶思忠笑着,指着一段山坡道:“山羊极善攀岩,类似那样的山坡,都上的去。戚都督便命人将石头捆在数只山羊身上,驱赶之上山,再以绳索吊上。便得省力许多,但速度仍然不够,伤亡还是时有发生。”
我笑道:“原来如此!那后来便有了下面这个办法么?”
叶思忠笑道:“正是!戚都督命人以水泼地,天寒地冻,立即上冰!你看,自那边山脚,至这边山顶,泼水成冰跟镜面相似!而后以绳拴石,民夫站在城墙上拖拽,即可将长条石运上高处!是故之后修筑长城,均选择在隆冬之日进行!”
我点点头,望着山脚下一块块顺着山体表面的冰层、正不断被民夫拖上城墙的长条石,心中感叹!这便是群众的智慧吧!人们总是把难以实现的事情寄托在上天的垂怜上,却总是忘记,只有人民,才是真正决定历史去留的力量!
这段时间,我吃住都在居庸关关城内,每天就伴着这白天黑夜的号子声生活。诚如张居正所言,这督促修筑长城果然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一段时间下来,我的脸都被凛冽的北风吹得开了口子,嘴唇更是干燥的不敢说话,十分痛苦。
不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将蝠翼式反着运行,那寒冷的气劲反哺肌理,却会克服这风吹失水的问题!两日下来皮肤竟然焕新如初,引得叶思忠等人不断侧目,都说我保养有方。我心里大喜,这不是自带美容包么?这样的事,不怕多来些啊!
于是这几日里,我翻来覆去折腾这几招通灵诀的招式,虽然再没有什么类似于“美容保健”之类的新发现,但是对功夫本身的理解和体会却大大加深了!
尤其是最后一式——鹰羽式,让我对暗器的控制力得到了质的飞跃!如果说前一世我对暗器的理解还存在于掷的出、击的中,那通过鹰羽式和寒晶诀双重加持后,我几乎感觉到,那薄薄的飞刀仿佛有了灵性,无论是在指尖的旋转,亦或是飞掷、弹射的力度、角度上,都有了极大地提升。
这种提升不是来自于力度或杀伤力,而是一种掌控的感觉!每一刀飞出,我似乎觉得冥冥中有一根线牵连在我与飞刀之间!直到飞刀中的或者击空,我都能有所感应,甚至提前就能预判!而且我能感觉到,每次练习之后,那一丝丝的进步!
这一收获让我大为欢喜!让我几乎每天都沉浸在鹰羽式的习练中。不过我很快发现,盲目的投掷不会带来丝毫进步,必须是找准目标,运起功力,心神合一,并且击中目标,才能有那一丝丝的提升之感!而且单纯的控刀也会很有裨益。
于是这段时间,我每天白天在城墙上监工时,右手都攥着一枚小刀,在手指尖把玩旋转!几天下来,那刀就像一条灵动的小蛇,在我的指间游走!不久之后,我就开始双手练习,双手各执一柄小刀!
左手的熟练程度明显比右手要低。但是我不急,第一,我有时间;第二,我有耐心。所以一段时间下来,我便可以做到心分二用,左右开弓!
终于有一天,大概是公历元旦的日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对每只手一把刀的技巧遇到了一个坎,无论怎么锻炼都难以再做存进!我知道,这是达到了瓶颈,在找到一个契机之前,可能需要另辟其他道路了!
于是我尝试着,开始给每只手增加一柄飞刀!师公给我的这两包飞刀既轻且薄,把控起来十分不易,但是我敢肯定,每只手一把飞刀绝对不是鹰羽式的上限,所以在契机牵引下开始练习双飞!
万事开头难,这一动作在前世没有过体验,所以属于新技能!
还是那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到了腊月里,单手双刀、双手四刀已经精通了!双手挥出,只听见“铎铎!铎铎!”两组连响,便在十五步外的树上留下四把密集的飞刀!
有道是学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我在鹰羽式的练习中,是真真正正的找到了乐趣!而且我发现,单手三把飞刀是我目前能把控的极限,再多就玩不转了!我也不着急,这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慢慢来吧!
长城修筑工作进展的很顺利,但是有一件事却一直让我心里非常纳闷,那就是开工两个月之后,事故发生概率突然大大提高了!之前两个月,一共才发生了三起事故,而且民夫只是受伤,并无死亡。
但开工第三个月,突然接连发生了三次事故,一共亡故了十一名民夫!虽然这个伤亡率在历来已经算是很低,但我依然觉得不可理解,似乎背后有一只手在拨动着什么!我觉得,这绝不是单纯的意外事件,而是有人在捣鬼。
比如有一次,我在开工前,让民夫头领反复检查了拴拖长条石的绳索,确保绳索坚固。那民夫头领也知道人命关天,细细检查,每根绳索检查完都做了记号,确保完好。可是第二天上工,拴着一块长条石的三根绳索先后扯断!砸了下去!
那一块长条石都重逾千斤!下面的几个民夫顿时躲闪不及,顿时就被砸成了肉泥!
我派人检查时,那儿臂粗的绳索断口处都是一半平滑、一半粗糙,肯定是有人用锐器割段一半,却让在拖拽大石、承受巨力时断裂!
还有一次,加固关城箭楼的几日,那一队的民夫集体腹泻不止,百般医治无效,甚至拉死了两个!而我们对饮食的管控一直是极为严格的,绝不会出现过期变质、腐烂霉化的问题。
一定有鬼!从那天起,我一边不动声色的让工头加强管理,事事都再验一次方可实施,这样虽然效率略有下降,安全性却提高不少。虽然也再次发生了两次事故,却都不致命,可见预防还是极有效果的!
另一方面,我让墨带着他的情报组,化妆成民夫混进了建筑队伍,相信他一定会给我一个答案!
我站在城头,望着残阳如血,心中十分笃定——不论背后捣鬼的是谁,既然你要给我添堵,那就别怪我给你添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