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终来的援军
太阳逐渐下山,气温逐渐下降,没有下降的却是人心的温度。
无论是倭寇,还是我方,都在积极的为了下一场的战斗而备战。
我猜想,倭寇一定是派了人手到小青山后方去侦查,他们肯定希望能找到这座无名小城的弱点,一举击破我方的防御。
但是据我的四处观察,这座城市虽小,但是四面围定,仿佛一个铁桶,让对方找不到任何可趁之机。
而且,在我的讲解之下,张再武等人还在后山们外的悬崖上布下了机关,只要有人胆敢抄后路,等待他们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埋葬,绝对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可是我们也并不是没有隐患,最大的问题来自于内部一方面,小城里面的粮食不多,按照目前的义军加上百姓的消耗,估计要不了二十天,粮食就得彻底耗尽。
另一方面,疾病。是的,疾病不期而至,让张再武等人本来就头疼不已。
缺医少药,这个问题在我们来之前半个月就已经爆发,但是义军靠着强大的意志坚持着,掩埋了病死的同伴之后,含着眼泪继续踏上对抗倭寇的旅程。
在我们到来之后,由于当初我出于安全考虑带上了卡拉西姆这个随军医生,给这座小城里带来了巨大的希望。
他虽然没有足够的药物,但是山上什么东西最多?植物!
而植物当中总有能作为药物使用的东西,最起码可以部分代替药物。
于是仅仅一天时间,卡拉西姆就治疗了十几名重病患者,又为一些存在隐患的义军和百姓提供了目前能够达到的、做到的最佳的治疗方案,一时间整座城里欢欣鼓舞、振奋不已。
可是最大的问题终究还是出在正面,从柴田胜家军愤怒的表现来看,金安顺当初的刺杀一定是成功了的,也只有柴田胜忠的死亡,才能激起柴天军如此愤怒的连续进攻。
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和羽柴秀吉军其实是一伙的。
这也是我们这次前来行刺的最大目的,只要能让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正面冲突起来,我们的战略目的基本上就算是达成了!
黑暗中什么东西最容易被发现?一是火光、二是声音。
可是火光终究不具有代表性,我又没法给他们放电影。
因此,我决定用声音来完成这个任务!
三更时分,我看到山顶上九鬼政孝等人的信号一支火箭,这说明柴田军的偷袭部队打算夜袭小城,此时已经出了营寨,开始向着小城方向机动了。
我们默默的观望着对面的柴田军,看人数,似乎比白天时的人数更多,看来他们是打算趁着夜间视线不清,一次击溃城上的武装。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白天的时间里,我指挥着张再武的义军建造了三架狭窄地形下的守城神器散花投石机!
这种机器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说白了,两个相互固定的三角支架,一根结实的主轴,作为杠杆支架的中心支柱,以及相应的绳索。
在树木林立尤其是挺拔的针松密集地区,达到这样的要求真的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按照我绘制的图形,几个木匠出身的义军带着一大群百姓,半天时间就造出了粗糙简陋的机器。
这一方面是我画的图形着实简单,他们很容易理解。另一方面也是生存的巨大压力让这些人爆发出了无限的动力,一人环抱的大树,之用不到三五分钟就给生生干倒,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其余的百姓,只要是腿脚能动的,眼睛能看见的,都去四处寻找作为弹药的石子,到了夜幕降临之时,整个城池的城门口操场上已经堆起了三座小山似的石子堆。
只要散花投石机不出问题,这些石子足够让城外的倭寇们知道,到底什么才是世界末日版的感受。
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远近,到了投石机射程边缘之时,我用倭寇的语言尽最大力气吼道:“射击!射击!这些柴田家的东西一个也不要放走!这是左大臣的命令!射击!”
夜空中,我的声音远远传开,我不知道倭寇是否听得清楚,于是又大声重复了好几遍。
这样一来,就算你们开始没听见,我也强制教学到你们听见为之!
城墙下面的民夫一声呐喊,立即合力拽动了拉拽着主轴的绳索!
投石机主轴骤然回弹,带着盛放石子的网兜猛地往前甩!宛如骤雨般的一蓬石子对着城外正在发出呐喊、逐渐逼近的倭寇兜头盖脸罩了过去!
我在城上听着,这些倭寇一边被散花投石机发出的猛烈石子袭击打的哭爹喊娘,一边就有人喊出了我想听到的声音:
“城墙里面是羽柴秀吉的人!他们背叛了!”
“是的!是的!城里是不守信用的猴子!”
“他们带了守城器械来的!这是要彻底全歼我们吗?”
“他们难道完全不顾天皇陛下的命令、就这样与我军开战了吗?”
“一定是的!你看!霰弹又来了!快躲开!”
“啊!!!”
与此同时,山顶上的九鬼政孝等人开始对倭寇的阵型展开延伸射击,由于我们的枪支都是改造过的、使用简易**的击发式火绳枪,几乎一把枪就能打出三把枪的气势来。
因此尽管山顶上只有几十人,但却硬生生让他们打出了数百人轮流射击的效果来!
这一下更加坐实了羽柴秀吉勾结高丽人的罪名,只要我们能够守住这座小城,整个高丽战场上的局势就将彻底被改写!
义军和民兵在散花投石机的掩护之下登上了城楼,对着城下的倭寇投下石头、瓦砾、木块和一切可以投下的东西,这还是他们在发泄这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怒火!
我亲眼看到金安顺的妈妈一个身心都受到伤害的女人家,冒着倭寇的火枪攒射上了城墙,佝偻着身子来来回回的运送着炮石檑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女儿复仇!
这是人民的战争,而人民的战争一定会胜利,我心中如此呐喊着!
这整个过程中,我都把郑士表紧紧的带在身边,我要从真实的战斗中一点一点教育他成长,成长的比历史上的他更加优秀。而我的目的,则是把我的思想通过他传下去,教给他的儿子郑芝龙,再教给他的孙子,郑成功。
“士表你看明白了吗?有的时候你明明只有一,却能让它发挥出十的威力来!”我轻轻的拍着郑士表的肩膀,藏在掩体后大声的吼着。
并不是我不想小声说话,而是战场上太吵了,不大声嘶吼根本听不到!
郑士表是个好小伙子,在这样人喊马嘶的环境当中,他表现出来的不是恐惧、害怕,而是一种强烈的兴奋!
“是的!是的!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郑士表对着我兴奋的大吼:“我们要表演!要让自己的实力比真实拥有的更加强力,对不对?先生!”
这是我让他这样称呼我的,他也没有任何意义。在华夏文化中,先生本来就是老师的意思,但是也许有一天他会明白,这句先生其实远远超过老师所代表的的含义,而是一种对晚辈、对未来、对可望不可即的内心愿望的寄托!
“对!你说的对!”我对着郑士表大喊:“但也不全对!有的时候要演出比真实实力更厉害,有的时候却需要作伪装衰,让敌人摸不清你的真实实力,懂了吗?”
“懂了,先生!我们需要什么就装成什么样子,对不对?”郑士表就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开心的咧嘴大笑。
或许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发现一直可怕的战争居然比想象的要有意思的多得多!
原来战争除了杀人与被杀,还有着这样神奇的打开方式!原来人的智慧真的具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居然可以改天换日!
他回过头,看着城下的民夫们尽力的喊着号子,一下又一下的将散花投石机的石子投出墙去,再尽力的将主轴拉回原位,重新装进石子。
周而复始,循环不已。
他忽然觉得,以前看起来高大上的战士、亦或是弓箭手,哪怕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火枪手,似乎都不过如此。
真正的强者是不用动手的,他需要动的,是智慧。
在这个过程中,郑士表的思想在一点一点改观。他看着我临阵指挥着张再武的部下,一次又一次击退了倭寇的进攻,并最终将他们攻下此城的想法彻底扼杀在城下的方寸土地上,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对除了父亲之外的人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
有朝一日,我也要做先生这样的人,纵横于战场之上,做万人敌!
战斗的规模不大,但是烈度却十分可观,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不算宽阔的城墙之下战死的倭寇就超过了三千以上!
这样的战斗已经不能简单的称之为战斗,而是一种一边倒的但方面打击。
这对被打击一方的士气将造成极大的打击,城下的倭寇表现的就十分明显,他们呐喊着、大叫着,却没有人敢于走进散花投石机的射程范围。
双方从前半夜的激烈战斗逐渐转向了长时间的对峙,而这样的对峙对我们来说是极为有利的,因为我们有险可守,倭寇却是凭空站在空阔的地形上,随时面对着我方枪林弹雨的绞杀。
但是如果长期来看,却又是对我方不利的,因为我方没有援兵,最起码没有明确的救援部队。
对峙一直持续到天亮,倭寇又先后发起了几次攻击,却一次又一次被我方顽强阻击于城下。
攻打了一夜,倭寇也感到疲敝不已,看得出来他们准备暂时撤军休整,再寻找合适的机会进攻。
却不料就在此时,倭寇所在位置西南的小山之上,又出现了一支部队,看人数至少在八千到一万之上!
就咱他们出现在山顶之时,猛烈的火枪攒射便开始如雨般泼向柴田胜家的部队!
是谁?我的心里大喜过望,摘下背后的望远镜远远望去,只看见大旗帜上招展的“毛利”二字迎风猎猎飘扬,更加彰显了这支部队的强大威风!
但我却知道,这哪里是什么毛利家的部队,绝对是墨青请来的岛津义久无疑!
可是谁在乎呢!只要是羽柴家的部队就行,写着毛利当然更好,就让柴田胜家和毛利辉元扯皮去吧!岛津义久把自己摘得真干净,这一招值得学习啊!
我对郑士表轻声说道。
而“毛利”家的大军到来,也成了压垮柴田胜家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潮水般的柴田军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开始朝着王京的方向迅速撤退了下去!
485.大海的情结
柴田胜家最怕的是什么?
第一,怕羽柴秀吉使阴招,和天皇、官家有勾结。第二,怕羽柴秀吉与大明朝联手。第三,怕在这高丽的土地上,自己的几个儿子会闹起来。
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所害怕的三件事,居然在此时一一应验了!
羽柴秀吉与官家勾结已经不是秘密,从来到高丽就没有少给柴田胜家下过绊子。
而如今,羽柴秀吉与大明军、高丽军结盟已成“事实”,而且他们居然派出刺客,在万军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了自己最钟情钟意的幼子!
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立储!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确定继承人,就是想让自己的幼子成长起来,成为柴田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
然而现在,一切都完了!都完了!
胜忠一死,家里的其他四个儿子无不欢呼雀跃,他们知道胜忠是我的心头肉,而我一直在等待的又是什么,自然会有这样不仁不义的表现。
在他们的心里,可能明知道即使胜忠接不了班也轮不到他们自己,但是只要不是胜忠接班就足够了!就是这样子的思考吧!
好吧!好吧!既然你们不以家族的未来为重,我又何必以你们的未来为重?
既然你们要毁灭,那我们就一起毁灭吧!毁灭吧!
传我命令!全军集结,目标西北,全线进攻羽柴秀吉军!
......
在我回到平壤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前方的最新消息柴田胜家开始了对羽柴秀吉的全面进攻!
他们在汉城被李如松袭击夺取之后,完全断了后路,反而开始孤注一掷,进攻线自王京起始,一路向东向北,兵逼金刚山、元山和金野,兵锋直指囤积于咸兴的羽柴秀吉军。
这对李如松、对我、对整个大明军来说简直是个福音!这也表示我所希望的步骤正在一步一步的达成。
我们需要做什么呢?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在敌人与敌人开始死磕的时候,劝架肯定不是我们的本分,那就再添一把火吧!
我与李如松商议并达成一致,由他率领李家军从汉城出兵,攻打王京、开城。而我和叶思忠则率领关宁铁骑,从水路迂回到釜山,攻打柴田胜家最后的登陆点!
这也是断掉柴田胜家最后根基的最好办法,堪称釜底抽薪!
而我更重要的目的,是想带着郑士表,让他一点一点学习最先进的海战和海军陆战的知识和技能。
时间不等人,我们在议定之后的第二天,二月十七这一天便出发南下,由汉江口登船,绕过高丽半岛,直奔半岛东南角的釜山而去!
柴田军的守备主力全部聚集在釜山市内,面对大海结成了月型阵,这样的阵型更多的是为了防御来自海上的袭击,因为他们担心我们会袭击这个最重要的据点。
他们想对了,我们的确要拔掉这根钉子,但是方式却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我没有打算正面强攻,而是计划让部队从海云台登陆,过冬柏、绕西面,再择机南下,背刺柴田军的守备部队!
按照我的计划,这相当于一记左勾拳,是必杀的实招;而诱敌的虚招则是海上的袭击,这将吸引柴田军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也是惑敌的虚招。
所以我将与叶思忠分工合作,由他率军登陆海云台,而我则带领船队,炮击釜山城!
一五九零年二月十八,晴。
叶思忠随着运输舰队,已经先一步开向了海云台,不过是夜间行动,为了避过釜山守军的耳目。
而我的部队则是大张旗鼓,几乎是一路点着烟火,生怕釜山的柴田军看不到,招摇过市的了,来到了釜山城东面的海面之上。
最激动的人非郑士表莫属,这个小家伙知道我们今天要从海上战斗、击败不可一世的倭寇。
这是他父亲一生都没有完成的壮举,甚至他们一家的悲剧都是源自于倭寇的海上动作。尽管他父亲也说,倭寇并非想要攻击他们,但是父亲的死却是毫无疑问与倭寇脱不开干系的。
因此知道今天的行动之后,郑士表更是激动的一夜未睡,所以今晨站在甲板上之时,她的眼眶挂着浓重的眼袋,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大熊猫!
“先生!先生!我们真的要攻打釜山吗?”郑士表的声音在发颤,尽管我们之前在小青山的小城当中阻击了柴田胜家军,但是那时是因为我方以逸待劳,又有险可守,才会有那样优异的战绩。
但是这次不一样,我方是做客釜山,而柴田胜家军则是以逸待劳,又有险可守,形势完全反转了,因此他担心这一次将受到阻击的却是我们。
我双手扶着船舷,指着釜山城的方向对郑士表认真的说道:“士表,你看!那边就是釜山城。给!你拿着这望远镜,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郑士表接过望远镜,努力的向前够着眼睛看着,几乎要把望远镜的目镜塞进眼睛里去了。
“他们在做准备!先生!我看到很多炮台!很多的士卒呢!”郑士表对手里这件“神器”的神奇完全始料未及,从里面看清了两海里外的釜山城的动向,他几乎是兴奋的惊呼出声!
“别大惊小怪的,以后这将成为你的日常。记住,我要你成为一名提督,而现在就是所有课程的开始!你做好准备了吗?”我郑重的问道。
郑士表听我问的严肃,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严肃的答道:“明白!先生!您对士表的培育之恩宛如再造,士表终身难忘!亦不敢忘记先生教育、终于汉家大义的教诲!”
我点点头,大声叫道:“好!那你现在就来看看,我们的海军将如何击溃这些盘踞在工事后面的敌人!”
郑士表再次点头,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边,看着我喊过九鬼政孝,高声下达了命令:“全军集火太宗台!而后转移火力,袭击影岛!最后集火南浦,炮击釜山城中心!”
“是!”九鬼政孝回到,随即一转身,向着各船的船长用旗语传递了我的命令!
“轰轰轰轰!”旗舰美利坚号的火炮最先开始响起,巨大的轰鸣声白随着狂野的火焰,将一枚枚奔放着怒焰的炮弹击向了太宗台!
我们长期在海上,早已习惯了这份大炮的轰鸣,但是郑士表并不能,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虽然胆子已经足够大,也足够聪明智慧。
所以他吓得用双手死死的捂住了耳朵,尖声叫了起来!
我知道他害怕,但是历史的使命让他必须坚强起来!
“把手放下来!”我对着郑士表大喊!
郑士表委屈的几乎要掉眼泪,但是却依旧明白我是对他负责,咬着牙,涨红了脸,战战兢兢的放下了双手,却立即被大炮轰鸣的声音吓得又想抬起手来去捂耳朵!
“放下!”我再次对着郑士表大喊!郑成功的祖父,怎么能被区区炮声吓倒呢?
虽然,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是没有办法,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教育他、陪伴他慢慢成长,所以我必须让他立即长大,哪怕是拔苗助长!
“是!先生!”郑士表闭着眼睛对我大喊。
“对!害怕的时候,你就大声喊出来!睁开眼睛喊!”我对着郑士表再次大喊。
我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盖过了大炮的轰鸣,这让他感到心底里的一阵安宁。
“这就是力量吧!”郑士表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或许如果父亲还活着,也能给我这样的力量!
不知不觉之间,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开始对我这个既敬且畏的人产生了一丝一来,这个是我从未想到的。
我只想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军事家,却没有想过把他培养成与我有着血肉联系的人。
“是!先生!我不怕!”郑士表对着我大喊。他用力的睁开眼睛,尽管我从里面看到了泪水的痕迹,但他依然努力睁大,尽力让自己显得不害怕。
“看那边!”我指着太宗台的方向,对着郑士表大喊。
无数的炮弹下雨般的击向太宗台,打的那里的工事和守军一片狼藉!
无数的火光从岸上冒起,就像在集体燃放着数不尽的烟花!
但我却知道,烟花愉人,炮火的火花却要人命。
郑士表几乎看呆了,顿时就忘记了耳边依旧在轰鸣的大炮之声!看了片刻,他甚至主动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瞄准了太宗台的方向努力看去!
“先生!他们在溃逃!在溃逃啊!”郑士表高喊。
“没错!这就是海军的力量!”我用力抓住他的肩膀,郑重对他讲道:“未来的世界,谁控制了大海,谁就控制了一切!所以我要你记住,做大海的主人,就是做命运的主宰!记住了吗?”
“记住了!先生!”尽管郑士表可能还不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但是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对大海萌生出的敬畏和激动之情,已经在他的心里深深的蚀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
“做大海的主人,就是做命运的主宰!”郑士表在心中默念着。
而耳边的炮火轰鸣声似乎消失了一般,再也对他无法造成任何一点的伤害。
他成长了!
我在一边看着郑士表的眼神从模糊变得清明,又从清明变得有神,我知道,这孩子已经爱上了海军这个行当!
而这,正是我的最终目的吧。
486.釜山攻略战
炮火准备了足有两个小时,海岸线上,倭寇的所有官兵全部钻进了工事里,或者倒在沙滩上。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也是历史上无数战争共同的一点。
没有哪一场战争是不流血的,但是却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一点,比如我眼前的郑士表,在用望远镜看到岸上的无数尸体之后就吐得稀里哗啦。
我知道,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样的刺激实在是太过强烈,但是没有办法,他是郑士表,是郑芝龙的父亲,是郑成功的爷爷。
我必须让他更强、更有应对一切局面的能力和素质。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会发生任何事情的情况下,他都能稳稳当当的去面对眼前的一切,包括我的离去......
也许这是拔苗助长,也许这是过度开发,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总有一种坚信,这个朝廷已经不是二叔祖在世时的那个朝廷,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即使我作出再大的贡献,即使我做的事情再正确、再是为这个朝廷的利益,也会因为一个理由被抹去的无影无踪。
那就是张居正,张江陵,张首辅,张太岳,是我名义上的二叔祖。
这就是一种发自内心、发自根底的政治不正确,就好像自幼剥夺了皇帝的生活乐趣和幸福那样,即使这一切是作为至尊者必须承受和面对的,在明神宗朱翊钧这里也一样是零。
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看看李如松他们的态度就知道了。
那种面子上带着谦和的笑容,眼神深处却带着深深的不屑和嘲讽,那种明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做嫁衣,都是与己无关的事情时,才会有的那种眼神。
也许他们掩饰的很好,但是在紫色神石的加持之下,我的灵觉呈几何倍数的增长,我几乎能用皮肤去闻去嗅,用眼睛感受到声音的强烈一般,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是现实是,我已经具有了这样的能力。无论我想要不想要,我都具有了。
就好像一个孩子并不想要一件玩具,因为拥有了它,你就讲失去所有真正的乐趣,但是命运却将它毫不犹豫的塞进了你的手里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力,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接受,还要在别人面前强作欢颜那样。
好在我的心态十分健康,并不以眼前的这些功名利禄所累,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完成二叔祖的遗愿,以及我作为一个汉人,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那份对历史的不甘和抑郁。
我希望做些什么,哪怕是徒劳的,哪怕最终证明是一场梦而已,但是至少我努力了,我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了,我就不后悔。
“船只靠近海岸,炮火向西北延伸,掩护叶思忠突击!”我从望远镜里看到,随着敌军的东躲西藏,叶思忠已经开始了对岸上敌人的追歼和围剿。
他们的舰只在太宗台附近登陆,很快就拔下了太宗台的第一个据点。敌军被我放的炮火死死压制在工事里,叶思忠的铁骑趟过时,他们几乎来不及反抗就被再次按倒,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但是很快,在影岛附近有几处特别坚固的倭寇堡垒,就像一根结实的钉子,深深的扎在了叶思忠和关宁铁骑前进的路上。
他们用坚固完整的长条石板搭成堡垒的主体,不少炮弹打在上面溅起了激烈的火花,却无法真正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
我看到,叶思忠的部队被阻挡在影岛堡垒的正面,几次冲击都没有很好的效果,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
如果被敌军从南浦一带突破过去,迂回绕后到叶思忠的背后,那对我们的计划、对大明军的铁骑都将造成致命的打击!必须改变眼前的这个问题!
“全舰队炮火向西北延伸,瞄准三号目标点南浦方向,一个基数,急促射,射击!”我对着九鬼政孝喊道。
头号手下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指挥舰队将炮火向前眼神,全部扎堆命中在南浦的狭窄地形上。
敌军的后援部队立即向北扎住了脖子的鸡鸭,再也鸣叫不出来,只能任由影岛堡垒中的同伙无助的嘶喊着、坚守着、等待着。
这给我争取了时间,可是怎么击垮那些看起来就像棺材般似的碉堡呢?
就在这里,旁边的郑士表忽然开口了:“先生,我......我倒有个主意。”
本来我正在心急火燎,听到他的声音忽然有些烦躁。一个连炮声都害怕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我沉默的望着碉堡方向发了一小会儿呆,忽然觉得反正没有办法,听听又何妨?
更何况,既然要培养他,何不给他机会,让他阐述自己的意见呢?
于是我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又转回头望着伫立着的碉堡沉声道:“说吧,我在听!”
郑士表显然知道我在着急,又不知道自己的办法到底有用没有,踌躇了片刻方才说道:“先生,我和父亲因为海难被冲到高丽海滩上之后,曾经被倭寇抓取修建过堡垒,就是眼前看到的这种......”
他的话音没落,我疾风也似的转过头,双手死死抓住郑士表的双肩,高声叫道:“你知道这个堡垒的造法?快说,它有什么弱点,有没有人告诉你?”
很明显,激动之下我的手上力道没有控制住,抓腾了眼前的小孩子。他皱着眉头却不敢说,我立即反应过来,松开手之后再次问道:“士表,你爸爸有没有告诉你,或者修建的时候你发现了什么,都告诉我,一定会有用的!”
郑士表很明显激动了起来,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随口一句话对带来这么大的作用,说话都变的结结巴巴:“我......我爸爸说,这......这碉堡的正面、侧面几乎无懈可击,唯一的缺陷在与它的顶部!”
“为什么是顶部?”我皱眉问道。
“因为太重!先生!”郑士表激动起来:“我爸爸说了,这样的碉堡拼搭而成,所有的重量全部压在上面的顶上。他还说,有朝一日若是要攻打这个堡垒,只要砸它的顶部,就像敲乌龟壳那样,一打一个准呢!”
我回头望向那边海滩上一座座仿佛龟壳似的碉堡,重重的一拍巴掌:“好士表!今天破敌有你一半功劳!政孝!快!”
九鬼政孝听我语气激动,立即跑了过来,我指着影岛的碉堡大声道:“让所有火炮将炮口抬高!变直射为抛射!舰队后退!后退!角度不够就后退!从顶上砸那些碉堡!”
激动之下我也有些语无伦次,但是九鬼政孝很明显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对着舰队传达了我的命令!
整个舰队开始起锚,缓缓的向着远离海岸的方向缓缓离开,同时所有火炮的射击角度调整到最大,采取仰射吊射的方式,瞄准影岛上的敌人堡垒开始集火!
“砰砰砰!”三发校准的炮弹当先飞出,朝着影岛方向飞去。其中一枚角度太小,飞出去老远看不到踪迹,另外两门炮却命中了碉堡附近的地面,带起两蓬尘土!
可以的!有戏!九鬼政孝命令船队再次后退了半海里,同时不断将试射的炮弹击出,终于在退了三分之一海里时找到了最佳射击角度!
万炮齐发!
无数的炮弹随着轰鸣的气流声飞向天空,到达最高点,再带着尖锐的呼啸重重砸下去!
它们划过长空,划过阳光,划过我们每个人的视线,仿佛雨点般重重砸在影岛的碉堡顶上!
“轰轰轰!”最先崩溃的一座堡垒却是离我们最远的一座,也是最早一批炮弹到达的位置,在几枚炮弹准确的命中了碉堡顶棚之后,终于压垮了它的脊柱,最终不得不在尖锐的嘶鸣中轰然倒塌,将所有倭寇都死死压在里面!
“吼!”舰队的炮手和观察手们一阵喜悦的狂吼,这阵声音远远传开,影响的岸上的叶思忠所部也是一阵群情激奋!
快啊!启蓝!快些拆掉他们的堡垒!时间上我们等不起的!快啊!
叶思忠心中默默的念着,紧紧攥着缰绳的手心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或许是他心中的诚念起了作用,面前的堡垒一座接一座、一座又一座的接连倒下,剩下尚未倒下的堡垒中,敌人也不再负隅顽抗,而是不要命似的逃向南浦的方向!
“全军注意,冲锋!”叶思忠见到眼前的景象,立即意识到时机已到,他一声怒吼,三千多近四千瓜宁铁骑立即再次整队,疾风骤雨般向着逃敌追去!
摧枯拉朽!无论是叶思忠的骑兵队,还是我不断吊射着向远处延伸的火力。南浦附近的敌人已经撤离,全部撤进了地势低洼的釜山城里!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我放的火炮即使抬到最大仰角,依然能够将炮弹准确的吊射到釜山城这座可悲的城池当中!
一时间,整座城里冒起了巨大的火光,处处都是悲鸣和哀嚎!
百姓家里家家都有地窖,在我的炮火开始袭击之时,百姓们就深深的钻进了地下,不会被我方的炮火真正炸到。即使房屋被毁,也好过在炮火中支离破碎!
而倭寇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兵营、市馆没有地窖,便只能在城墙后面、掩体后面尽力的祈求着炮弹不要落在自己头顶。
然而,今天天上的神仙应该轮休了,没有听到他们的热切呼唤。半个小时后,整座釜山城里再没有任何一处有组织的倭寇队伍,全都被炸的七零八落!
叶思忠冲进去了!从东门被我炸毁的东门。
此时已经可以宣告,釜山城攻略,在完全压制的火炮射击之下,几乎没有做出真正有效的反抗,便正式以大明军的胜利而告终!
487.死战的柴田
当人的心中有希望,就会对一切事情都充满斗志,同时也会小心谨慎,生怕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情况影响自己的目标。
可是一旦丧失了信心,丧失了对未来的希望,就会变得无所顾忌,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报复社会性人格。
柴田胜家一直想让自己的小儿子柴田胜忠继承自己的位置,却没料到因为与羽柴秀吉起了冲突,他居然会联合大明军和高丽军队联手来对付自己,更是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幼子击杀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这不仅消灭了自己半世的期望,更是引起了整个家族的内斗。
自己五个儿子,前三个都是养子,一直就是心怀鬼胎,四子暗弱无能,只有五子胜忠聪明过人,又有心性。这次胜忠一死,只怕柴田家后继无人,反而徒留下给后人的笑柄!
想自己柴田胜家一世英名,怎能尽毁在这些无能小子的手中?
与其被他们毁了,不如自己毁了,至少不后悔,也不心疼!
这就是柴田胜家的心路历程,而在得知釜山的最后根据地都被大明军夺去了之后,他居然只是笑了笑,便头也不回的率领军队更加一往无前的冲向了“害死”爱子胜忠的羽柴军!
金刚山、元山相继被柴田胜家拿下,如今他们正在兵逼金野的羽柴军大本营。
他要把在贱岳没有打完的那一仗在高丽重新打一次!
这也是柴田胜家一直以来留在心底的一个心结。在战斗方面,他向来认为自己绝对在羽柴秀吉之上,但是贱岳之战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若不是我一直在中间帮助他牵制和对抗羽柴秀吉,只怕当时的柴田家就要遭殃就像历史上那样。
这些年来,在于羽柴秀吉的争斗上,他也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为什么柴田家的势力至于京都、奈良一线,再难以向西寸进,其实就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与羽柴秀吉对抗的心劲儿。
他更希望把这件事交给自己的儿子柴田胜忠,让晚辈替自己去完成没有完成的事情,毕竟,他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可是如今,他所设想的一切都已经破灭,什么未来,什么王朝,什么太政关白,一切都做了土。
他还剩下什么呢?回去东瀛,继续和羽柴秀吉拉锯扯皮?自己又能坚持几年呢?
从最近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来看,未来的任何一个时间点,自己都可能暴毙当场。话说回来,就算能长命百岁又如何?唯一看得上的儿子没了,在这把年纪还指望自己再生一个么?
如果是领养一个,那与之前几个又有什么区别?
生活在此刻对柴田胜家来说是绝望和冰冷的,生活不止眼前的后切,还有未来和远方的苟且,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十五六万柴天军在这样的心态之下集中起来,爆发出了无可匹敌的勇气和冲劲,他们就像是扑向礁石的巨浪,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在羽柴秀吉的领土之上,对柴田胜家来说,什么胜负,什么输赢,甚至什么生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你羽柴秀吉赢了又何妨?我就是在死之前也要在你的身上撕扯下一块永远无法弥合的巨大伤疤来!
于是,双方进三十万大军齐聚金野,展开了殊死决战。
羽柴秀吉在这种情况下十分的被动和头疼,虽然他在全方位都战有优势,但是这也让他成了“穿鞋的”,面对着光脚又光棍的柴田胜家,他是真的一点一丝一毫的脾气都没有。
小小的金野城,几乎成了双方鏖兵的屠场,每天战斗结束拉下来的尸体到了最后都无处掩埋。万般无奈之下的羽柴秀吉只能让人将士兵的尸体从城头上推下去,再浇上火油焚烧。
可是这样的做法也有很大的问题,一方面每天城池上空黑屑弥漫,大量的幸存士兵都换了疾病,咳喘不止。更大的问题是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谣言,说如此对待勇士的尸身是对神的不敬,这些疾病伤痛都是上天的惩罚,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失败和灭亡!
尽管羽柴秀吉想尽办法去抑制这些留言的传播,但是却依然无法抵挡其燎原之势,越来越多的官兵开始人心惶惶,在柴田胜家不计成本的死战攻城之下,不少部队开始出现了断断续续的逃兵。
这在向来以意志和稳定著称的羽柴秀吉军中简直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如今这魔咒已经打破,难道羽柴军不败的神话也要随之作古吗?
羽柴秀吉不相信,不能信,也不愿信。
说好的援军呢?难道孙启蓝只是利用了自己?不,不是!从情报来看,他们大明的军队已经袭击了汉城、釜山一线,柴田军的后路已断。
严格来说,这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支援和支持,可是在柴田胜家如此亡命的打法之下,这样的支援却又显得不那么有意义,甚至让人隐隐约约有一种“正是将柴田胜家推向了自己”的感觉。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说法说不通,但是眼下的情况是若再如此硬拼下去,只怕不出月余,自己的部队斗志就将被完全击溃,那么结局......就真的很难讲了。
所以,就算是丢人,就算是没面子,就算是被孙启蓝笑话、看不起,也必须让他加大对自己的支援了!
羽柴秀吉下定决心,立即向大明军或者说向我本人求援。而我的确在三日后的汉城收到了这封看似言辞恳切、实则颇有责备之意的书信。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约定了一同对抗柴天胜家,如今贵方在南线大有收获,但是我们在北线却承受了更大的压力。希望贵方谨遵约定,与我方夹击柴田胜家,不能坏了规矩和约定之类云云。
来送信的不是别人,真是几次被我戏耍、又生生赶出了平壤的小西行长。派他来的意思无非是向我服软,告诉我无论如何情况也在我掌握之中,不过是败军之将的恳求罢了。
见到这信、见到这人,我不禁暗暗佩服羽柴秀吉的心胸气魄,作为东瀛当前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在不利条件下能够拿出这样的姿态来赢得盟友,我辈确不能及!他在史上得以成为东瀛实际最高权力者绝非幸运,而是实打实的实力和智慧所致啊!
帮他吗?对,帮!为什么不帮他呢?
多年以前,我在贱岳偷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胜利,如今是不是该还给他?尽管按照历史,羽柴秀吉已经没有几年的寿命可言,但是至少我该尊重这位伟大的对手,让他至少在生命归零之前得以如愿以偿的统一东瀛!
就算光华再短暂,至少他曾经璀璨过!
所以我立即上马奔赴城主府,会见李如松。
“李帅!”再见李如松,这位大明朝东北重臣之后已经恢复了一直的雄浑气度,大概是连续的大胜让他找回了信心,看着我的眼神却更加的复杂难明。
“孙提督!”李如松十分客气:“如此着急赶来,所为可是进攻倭寇的战事?”
我轻轻一笑:“正是!如今我方已断了柴田胜家后路,又顺利刺杀了柴田后人,其已归罪于羽柴秀吉,双方在金野附近爆发了激战,正是我方上前夹击的大好时机啊!”
李如松也笑了笑:“孙提督,你这次得立大功,消息传回,京师已是朝野震动,你还不满意这大成功吗?”
我面色淡然:“恶寇犹在门前,岂可谓之成功?我等身为王师军人,自当除恶务尽,岂能坐失良机、半途而废呢?”
李如松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摒退左右,整个大帐里就剩下如松、如梅、如柏三兄弟和我,他才叹了口气道:“启蓝,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微笑道:“但说无妨。”
李如松再次叹声道:“启蓝,我父、我本人、及我的兄弟将领都是十分钦佩于你的,这次你万里勤王,更是让我们感佩至深。可是启蓝......”
他给我倒了杯水,轻声道:“你定知鸟兽尽、良弓藏,狐兔尽、走狗烹的道理,除恶务尽固然是好,但却怕是会断了自己生路啊!”
我淡淡反问:“这就是李家豢养女真人的理由吧?”
李如松被我问的一愣,端着茶壶的手停在半空,任由茶水缓缓从杯中溢出。李如松、李如梅颇感羞愧,已然转过头去,不好意思看我。
“呵!”李如松到底是大将出身,不片刻便恢复了心性,轻轻放下茶壶笑道:“启蓝,人人都有行窄时,家家都有难念经,谁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我的建议完全是为你着想,你若执意要夹击柴田胜家,务求一胜,只怕你兵至朱仙镇之日,便是十二道金牌召你回京之时,难道你不明白其中利害么?”
从他的话语中,我赫然听出了七分诚恳,看来最近的合作让他对我产生了一定的改观,不再是单纯的淡漠和旁观,而是真正把自己当做了半个自己人。
我看着他良久,忽然轻轻的道:“李兄啊!我知你为我好,但小弟我也有一言,请李兄静听。”
他点点头,我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我二叔祖张江陵在世时曾言,当大过之时,为大过之事,未免有刚过之病,然不如是,不足以定倾而安国。我师戚继光戚南塘亦道封侯非我意、惟愿海波平。启蓝身为后人,又岂能庸庸碌碌、独善其身?”
李如松默默无语,李如柏垂首不语,李如梅却目光灼灼的望着我。我语调不变,语速却慢了不少:“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怕只怕当为之时而不为,欲为之时而不能为。若定要我在荣华富贵与定国安邦之间做一选择......”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却不往下说,而是朗声吟诵出那首警醒后世的《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听完之后,李如梅高叫一声“好!好诗!好情怀!”
李如松沉吟良久,忽然起身对我一躬到地:“既如此,倒是哥哥我不及兄弟!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冲这句,日月可鉴兄弟真心!哥哥不才,愿随着你北上金野夹击柴田,齐心协力、尽驱倭寇!”
488.唏嘘叹前途
二万大明战士在当天夜里便集结完毕,按照兵种分配到位之后,天明便开拔出发,向着金野方向机动而去。
我和叶思忠仍走水路,带领四千关宁铁骑绕过高丽半岛,直达金野沿海方向,直插柴田军的侧翼。
路上的一天时间里,我和叶思忠深谈了一次,关于未来,关于我们自己。
“启蓝,等战事结束,你真的要走吗?”叶思忠问道,手中端着茶杯,并不放下,也不去喝。
“老兄啊,并非我想走,而是形势不允许啊。难道你觉得朱翊钧会留着重用我吗?”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启蓝,我知道皇上对张大人、对你都有过不是的地方,但是这些年……”叶思忠似乎想为朱翊钧辩解。
“这些年他不上朝,就说明他的心性有所改变吗?”我抿嘴轻笑。
叶思忠再次沉默。
“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叶思忠最后期望出现一些奇迹。
“或许吧,人们总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相信事情会走到那最坏的一步,但是如果真走到最后一步,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呢?”我再次问道。
想想上次我走之前、二叔祖去世之后朱翊钧的穷凶极恶,叶思忠也失去了辩驳的勇气,只能长叹一声,吹下了头。
“可是,让你这样真正有匡扶宇宙之才的人离去,我总觉得好生遗憾!为国家,也为我们兄弟自己。”叶思忠痛心疾首。
我拍了拍叶思忠的肩膀,安慰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老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老兄你!不过……”
我话头一转,叶思忠立即明白我有要事要说,便追问:“不过怎地?”
我凝视着他,低声问道:“老兄,你在大明还有直系亲属吗?”
叶思忠摇摇头:“我的父母俱已亡故,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哪有什么直系亲属。至于你嫂子、侄儿,则都在蓟州大营周边居住,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我又问道:“可有放不下、挂在心上绕不开的人?”
叶思忠笑道:“有一帮好兄弟!可惜你走了。”
说完他疑惑的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启蓝。”
我郑重的对他道:“老兄,大明朝还有不过四五十年的寿命,你难道没有什么打算?”
“怎么可能!”叶思忠急声道。说完,他左右大量一眼,见没有别人,才低声靠近说道:“启蓝啊,这话可不敢当众讲!此事干系甚大,莫要因言获罪才是啊!”
随后他又问道:“你说的四五十年……可是你师父他老人家说的?”
这么多年来,凡是我那历史课本“师父”预言的事情,截止目前无一不中,他不能不相信这种可怕的预言。
于是他咬牙思考很久,又问道:“亡于何人之手?”
我淡淡答道:“内有义军起义,外有强敌入寇。”
叶思忠再问:“何人会取代大明?”
我依旧平静:“我曾对戚都督说过,大明有三火,代大明者有三水,必应在北方。所以代大明者,必为大清,此为定数,不可逆啊!”
“大清?”叶思忠沉吟片刻,忽然一惊:“你是说……女真人!”
我点头:“正是女真人!”
“可是,女真人不是有李成梁防守吗?”叶思忠还是不信。
“正是因为有李成梁豢养女真人,才有他们的坐大格局!老兄,难道你还不明白,李成梁就是纵容养大女真人的罪魁祸首啊!”我的声音里带着听得出的沉重。
毕竟,因为清朝的无能,让华夏儿女在近代陷入了巨大的苦难之中,这是每一位对国家、对民族有感情的人都无法忘怀的事情。
“我记得你说过,张太岳去世前交代过你,让你防备李成梁,可就是因为此事?”叶思忠慢慢进去了状态。
“正是。”我给他的杯子里加了一些热水,淡淡的道:“我一直观察李成梁,他私下里与女真人努尔哈赤交情匪浅,一直帮助努尔哈赤攻伐其他两部女真人。如今东北女真已趋于一统,老兄你不会不知道吧!”
叶思忠用力咬着牙齿,重重锤了一下大腿:“可恨!可恨那!李成梁,他一家上下食君之禄,又是张首辅一手提拔到今天,怎么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我哼着笑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成梁不过是给自己留了两手准备,他肯定没想到自己养虎为患,竟然会造成这样的结局!”
“该死!可恨!无耻!”叶思忠骂到。
我默默地看着他发泄了一阵,只见他又望向我:“启蓝,你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我默默不语。
叶思忠又问我:“你素来最有计谋,定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望着叶思忠,忽然笑了,依然没做声。
叶思忠顿时有些急了:“启蓝!你能从西洋不远万里回来,就是为了救国救民,如今又怎能放任不管?”
“张江陵一生为国,他若在世,定会让你为国解忧的!”
“子曰:君子以德报怨。启蓝你是正人君子,何不成其大节呢?”
叶思忠仿佛突然来了灵感,一句一句的大帽子扣给了我。
我一直笑而不语,良久他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我表态。
我站起来,缓缓的踱了两步:“当初我要走的时候,二叔祖正是看穿了这大明的不可救药,才支持我走的。”
叶思忠正要辩驳,我打断他道:“让我说完。”
叶思忠点点头,再没说话。
我怅然道:“走之前,二叔祖一共交给我三件事,让他替我去做。”
“这第一件乃是私事,我已经了解了此事,便不再提。”
叶思忠嗯了一声。
“这第二件,乃是让我分裂东瀛,我做到了,直到现在他们内部打的也是不可开交,我是完成了二叔祖嘱托的。”
叶思忠再次嗯了一声。
“至于这第三件事,便是让我盯住李成梁!”我的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在叶思忠耳边响起。
“既如此,启蓝你又想如何完成此事呢?”叶思忠问道:“张首辅高瞻远瞩,必然是有了充分的认定才出此言,启蓝你却有何考虑呢?”
我看着叶思忠,半晌方缓缓念出几句诗词!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叶思忠皱眉沉思,忽然面色一变:“启蓝!你是打算……!”
我默默望着窗外的大海,叹了口气道:“除了抓住贼首努尔哈赤以绝后患,难道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叶思忠重重一拍桌子:“好一个擒贼先擒王!启蓝,果然有魄力!可是……”
他激动了片刻,忽又问道:“女真人中听说豪杰辈出,若是杀了一个努尔哈赤,再来一个努尔哈绿、努尔哈蓝之流,又当如何?”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莞尔:“老兄,贼人既然称之为贼人,便是因为他们有贼性。主贼一死,从贼必散。即使不散,驱赶而散。又有何难呢?”
叶思忠再次叫道:“好!兄弟,你尽管说,这件事上需要哥哥做什么?当哥的我万死不辞!”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老兄忠于国家,天人可鉴!只是此事尚不可操之过急,且待我们弄完手头战事,兄弟我走与不走,都当解决此事,再做其他打算!”
“好!”叶思忠高叫一声:“兄弟,哥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愿兄弟所图之事件件马到成功!以保我大明国祚万古长存!”
我笑了笑:“这人世间的物事哪有什么万古长存?那不成了妖精?”
叶思忠却笑道:“妖精就妖精,能续一百年的命也是好的。”
我正要说话,九鬼政孝却敲门进来:“先生,前面二十海里便是金野海滩,队伍都准备好了!”
哦!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我不由的心中慨叹,果然是水路要快的多,人马也不疲劳。
我正要和叶思忠谈谁帅军进兵的事,昨晚解粮回来的不悔却又走进门来,见我看着他便嚷道:“启蓝,次次打仗,你都将我放在后面,生怕我出什么情况。可我终归是个武者!这一仗,我是定要参加的!”
我和叶思忠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好!行!参加就参加!你想怎么参加?”
我这一反问,不悔到没词了:“那……那自是启蓝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这又有什么不清楚的?”
我和叶思忠再次莞尔:“行!都行!都依着你!这样没问题了吧”
不悔点头:“没问题了。”
我对着叶思忠眨眨眼睛:“既如此,这一仗便由叶老兄指挥冲锋,我便在船上指挥炮击好了!”
叶思忠会意点头道:“若是如此,也好。那为兄便带人冲杀,启蓝你和不悔要好生支援才是!”
不悔听了我们的对话,立即愣在当场:“这不是耍赖么?”
我和叶思忠再次相视而笑,笑了一会儿,我望向不悔,轻声的道:“想去就去吧。经过这一仗,以后我们未必有机会再为大明尽心。所以,想去就去吧!”
不悔诧异:“这是何意?”
我默默无语,兀自笑着。叶思忠没忍住,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
489.家乡的来信
为了区分与柴田胜家的军队,我与羽柴秀吉私下约定,大明军和羽柴军所有人将在右臂之上扎一条红巾。
我早早就扎好了,但是在去了路上,心里却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感受。
这一仗,我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无奈,无论对哪个方面。
对于羽柴秀吉,我的心里有着一种很复杂的愧疚。
我夺走了他太多,而他却一直对我保持着隐忍和客气。对这样的奋斗者,我有什么资格靠着作弊夺走本该属于他的胜利和荣耀呢?
而柴田胜家就一定就错了吗?我给了他帮助,他也给了我一定的回报,我们算是互利互惠。而他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能闯出一条生路,难道就有错吗?
至于大明朝,我不欠它的,一点都不欠!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对大明朝没有任何所求,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帮助二叔祖、帮助戚都督完成他们的夙愿的壮志。
至于我本人,我更喜欢在大海上那种轻松和自由。
前世的三十年,我已经厌倦了在人前人后的隐藏自己;这一世的十年,又让我更加厌倦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呢?我是说现在,我并不稀罕所谓朝廷大权,并不想要那些名头花哨的官职,我只想要自己的生活。
至于我这次回来,完全是出于道义和自己心中的执念,我不想看到汉人的最后一个王朝就这样消亡在满清鞑子的手中。
可是从李如松、从上上下下的人眼中,我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昨天夜里,我收到了华梅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了三层意思,每一层都像刀子一样,狠狠剜绞着我的心。
第一层意思,华梅她很想我,鸢也很想我,家中很好,勿念。另外,还叮嘱我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我拿着信的手抖了一下,因为思念同样充斥在我的心里。
第二层意思,岳父李再兴病重,估计过不了这个夏天,大夫说的。让我如果有时间,能够回去送他一程。同时,听说戚都督那边状态也不太好,除了戚兴国之外的几个儿子都已经从京师去了蓬莱,看情况也十分不好。
我不禁用力扯住了信纸。这两个人,都是对我有恩的人,戚都督是我来到这世上的伯乐和引路人,岳父大人更是成全了我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寻找伴侣的人生大事。这样的两个人,我为什么不能去给他们送终,却要在这里受这份夹板气呢?
第三层意思,华梅的字写得很急,看得出她的心急火燎。
大意是,岳父让他告诉我,朝廷里多有闲言碎语,说我独步海上,又屡立大功,多次口出狂言诋毁朝廷,酒后还有不臣之心!
至于是谁说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说,自然是嫉妒我远超他们控制能力的实力,并逐渐演化成为恐惧和憎恨。
岳父叮嘱我,大功告成或不成,若是没有必回京师的大事,最好......不好回来了!
因为小皇帝的态度十分暧昧他既没有同意这些诋毁我的观点,也没有批驳他们。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等待,在等待我们击败倭寇、班师回朝的日子!
至于到了那时,如何鸟兽尽、良弓藏,狐兔尽、走狗烹一如李如松说的那样,还不是他说方就是方,他说圆就是圆!
而我,则如同众人心中的那样,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不过是一个看似聪明、实则蠢笨,压根不懂得现实,只有一腔热血的蠢蛋罢了!
牺牲品,除了这个词汇,还有什么更适合我的吗?
找不到的。
站在船头,我紧紧将信件攥在手里,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很冷。
叶思忠见我面色不虞,便问我道:“启蓝,发生了什么?家里可还安好?”
我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叶思忠。
他看着前面的内容,速速浏览,翻到第二页,手却是重重一抖!
他用力的盯着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他感同身受的焦急和痛苦,可是看到的依然只有平静。
毕竟,这两个人、尤其是戚都督,对他而言同样重要。
见我面色冷漠,他继续往下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真的会这样!这不应该的,难道皇上真的没有一点为国担忧、为国惜才的心吗?”叶思忠不由的破口大骂。
他心中压抑悲愤,因为他知道我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除了一个虚名,我还有什么呢?
天大地大,为什么就容不下这么一个毫无所求、一心为国的人呢?
偌大的大明朝,有几个人能够这样纯粹的一心为国、不求名利?如果一定要处理一个人才行,哪怕处理我叶思忠,换孙启蓝一份太平,行不行?
比起我的平静,叶思忠的反应更加激烈的悲愤。因为他懂得我的平和面容之下,心中会是怎样的翻江倒海。
“老兄,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来的要快,所以我有些事必须提前交代了。”我望着渐渐靠近的陆地、那阵阵弥漫的硝烟,淡淡的道。
“你说。”叶思忠一个字也无法多说。
“第一,这一仗之后,我会带着小部分人马深入大兴安岭,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我面色十分平静:“水军我会不悔、格尔哈特继续率领,不会让人知道我已离开,还望老兄你多多掩护。”
叶思忠一咬牙:“好!”
“第二,我准备让岚带领一支船队返回大明,尽力说服我岳父李再兴和戚都督跟随她出海,以解我后顾之忧。通关文件,老兄帮忙想办法吧。”
叶思忠再次咬牙:“好!”
“第三,我准备从大兴安岭回来之后,去一趟南方。具体地说,江陵”我叹息着道。
“你要去干嘛?”叶思忠疑惑不已,他不知道我去江陵干什么,忽然又觉醒道:“你准备去祭拜张太岳?”
我点点头:“这次一走,恐怕再没机会回到这里,我与二叔祖也算是就此诀别。不去看看他老人家,我于心不安啊!”
叶思忠没有作声,忽然流下了眼泪,默默地立着。
我笑了笑,吟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我知道劝老兄你随我一起走也是绝无可能,故只望你切莫悲伤,即使相隔万里,我们也依然是兄弟!”
“海风大,迷了眼。”叶思忠擦了擦眼睛,换了副笑容道:“启蓝你天纵英才,无论身在何方,也必是经天纬地之才。这一走,是好事!我还指望着听到你创出天大的事业,又怎会悲伤呢?”
我转过身,与叶思忠双手重重一握,忽然想起一事,郑重的道:“老兄,有两件事你自己谨记,切莫当做儿戏。”
叶思忠见我如此认真,不由的也有些紧张:“启蓝但说无妨,为兄记得!”
我对他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道:“这第一件,是关于你本人的切记,二十年后,山海关或有大战。你无论如何不要再留在蓟州,哪怕辞官不做,也别去打那场仗!”
我说的,正是大明与女真人开始全面对抗的时节,我怕的是万一即使没有努尔哈赤女真人依旧会崛起的可能性,而叶思忠当年的战死也于这场大战脱不了干系。
“届时,若是你没有其他选择,尽管找我留在大明朝的线人我自会让他们联系你想去哪里,兄弟随时给你安排妥当!”我再三叮嘱。
叶思忠听明白了,他知道我师父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我既然这样警告他,就一定是事关他的生死,绝非轻易的小事。
可是尽管叶思忠大将之才,听到或可能是自己最期的情报时,也不禁失去了追问的勇气,只是唯唯诺诺的点点头,说了声:“为兄记下了!”
我又说道:“至于第二件事,便是七八年之后,鞑靼人会再次入寇北疆,不论是谁去任大将,你不要去!若是李如松或其他人去的话......你酌情提醒吧。”
叶思忠再次一愣,想不到我连说两件事都是关于那不祥的日子,一时间默默无语。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师父推算,七八年之后这一战,八成是李如松的最期,我这么说是万一有什么变数,老兄你一定不要参与进去。这也是兄弟能给你最重要的忠告了!”
叶思忠皱眉道:“启蓝,我虽然不是方术之人,却也十分清楚明白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你这样将大限告知于我,会不会影响到你自己啊!”
我听了这话不由的哈哈大笑,这哪是什么天机,明明就是历史课本罢了,但我又没法明说,只能含含糊糊的道:“一两次便也无妨......老兄你务必记仔细了!”
叶思忠正要答应,九鬼政孝忽然快步走到跟前道:“先生,前面就是金野城!柴田胜家、羽柴秀吉正全力拼杀,我们是否介入战场?”
我问道:“李如松他们现在哪里?”
九鬼政孝答道:“信号回报,李如松尚在三十里外潜伏,等待我们的进攻时机,他好全力夹击!”
我点点头:“既如此,全力炮击柴田军势!尽一切可能,将他们的队伍打散,为后续部队创造优势!”
“是!”九鬼政孝转身去了,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490.秀吉的猜想
激战的双方聚集在金野城外的旷野上,春季里阳气上升,嫩草吐新,却被遮天蔽日的旌旗遮住了生机。
柴田胜家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完全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打法,他的兵力已经完全集中起来,全力向着羽柴秀吉方向突破。
据情报说,因为不满柴田胜家的命令,一直关系不好的义子柴田胜丰公然抗命,被柴田胜家当场拔出刀来斩于当场!
一时间三军肃然,怒了连自己儿子都斩,其他人谁还敢跳出来不安分呢?
于是三军尽力向前,拼死攻城,打的原本占据优势的羽柴秀吉军苦不堪言。
我完全理解柴田胜家此时的心情,他本就不是奔着胜利去的,他是为了复仇,既向羽柴秀吉复仇,也像那些坐山观虎斗、眼看着自己亲生儿子死去的所谓亲人复仇!
在他的世界观里,整个世界其实已经坍塌了,他要做的,就是拉着自己的宿敌一起毁灭!
金野城高不过十三四米,柴田胜家几个冲锋就打的两边的墙壁摇摇欲坠,不得已之下,羽柴秀吉派出了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名列贱岳七本枪的勇士,率领军士主动出城,依托城墙对着柴田胜家本部进行了强势包夹。
可是没想到,柴田胜家丝毫不退,完全就是一副敢死拼命的架势,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从早晨打到中午,双方在小小的金野城下已经伤亡了近万人!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左大臣。”黑田如水站在城头的铁盾后面向下望着,一脸的忧心忡忡:“很奇怪,柴田胜家虽然一直勇猛,但绝不至于如此不顾死活。”
羽柴秀吉皱眉道:“你在南边到底和他怎么闹了?我也觉得此事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其中必有原因。”
黑田如水想了想,回头喝道:“把方才擒住的柴田军足轻头带上来!”
自己有人下去,几个人七手八脚抓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上来,一把按倒在羽柴秀吉和黑田如水面前。
“说!柴田胜家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决死攻击?”黑田如水厉声问道。
那人不做声,只是低着头求死。旁边的武士见状,立即冲上去对着那俘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不住的喝骂。
那足轻头本来已经受了重伤,眼看着活不了多久,便也无所顾忌的骂道:“你们这些猴子的手下,派人来暗杀了我家尊贵的五少爷,柴田大人自是要你们的命来祭奠,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等死就是了!柴田军没有怕死的!”
五少爷?柴田胜忠?死了?羽柴秀吉和黑田如水面面相觑,怪不得柴田胜家要拼命,原来是心肝宝贝命根子被人给断了!
“谁干的!”羽柴秀吉再次问道。
那武士继续破口大骂道:“还不就是你们这些猴子的手下!柴田大人必定杀光你们,为五少爷报仇!为死去的将士......啊!”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羽柴秀吉哪有心思听他在这胡扯,轻轻一摆头,身后的武士一刀过去,那俘虏便了解了。
“是孙启蓝干的。”黑田如水紧握着拳头:“他暗杀了柴田胜忠,又故意伪装成我方去袭击柴田胜家,造成一副我们双方联手的样子,吸引柴田胜家来攻击我们!和我们拼命!”
“......”羽柴秀吉沉默着,思考着,这种推论绝对是最有可能的一种。从贱岳的战事来看,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段正是那明朝人的惯用伎俩,但令人无奈的事,为何他却能频频得手呢?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急问道:“孙启蓝和大明的军队现在在哪里?他们说好的援助为什么还不来?”
身后的一人开口答道:“刚刚收到线报,大明军一部已经在东南八十里外集结,臂扎红巾,待命集结。但是那支特别强大的水军却不见了踪迹,怀疑是上了孙家的战船,怕是走水陆来的。”
羽柴秀吉回头看时,是自己信任的幕僚石田三成。这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足智多谋,又沉稳老练,深得自己的信任。
“情报可靠吗?三成。”羽柴秀吉问道。
“一部分可靠。陆上的那部分已经接头,对方虽然没有和我们的斥候搭话,但是见了斥候臂上的红巾,却也没有攻击。”石田三成答道。
“你是说,孙启蓝在水上?”羽柴秀吉再次问道:“他想做什么?”
石田三成笑道:“孙启蓝的本事,六成在水上,三成在夜里,还有一成在陆上的上面。他带着军士出海,才说明确有与我协作、击溃柴田胜家的诚意,我倒觉得左大臣您不必为此忧虑。”
“哼,你就这么相信他?”黑田如水不太喜欢这个年轻的后生。他的存在让自己感到十分不舒服,因为自己不再能够专美于前,分走了左大臣对自己的很大一部分信任。
“我始终觉得这个明朝人不可信任,他的心思太多,过于信任只怕会大吃亏啊。”他又补充道。
“不信任他,难道我自己来对付柴田胜家这疯狗?”石田三成笑的很轻:“然后再让以逸待劳的明朝人到我们的背后来捅刀?”
黑田如水怒道:“你说孙启蓝若是从背后炮击我方,为柴田胜家帮手反咬我们一口,我们又该当如何应对?”
羽柴秀吉看向石田三成,不知为什么,他对石田三成这个年轻人似乎更加喜欢,也许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因为那样做他没有利益。”石田三成笑的依旧无比自信:“从他之前在贱岳山援助柴田胜家、而这次选择我们合作就可以看出,他要的只是利益,并不是完全选择谁、依靠谁。”
“那他帮我们能得到什么?”黑田如水阴着脸问道。
“盟友!”石田三成回答的很强势:“孙启蓝是前大明首辅张居正的后人,必为皇帝不喜。他从西洋回来打这一仗并非为了私利,而更像是为他的长辈尽义务!十分可敬!”
“居然敬佩自己的敌人!”黑田如水怒道:“阁下到底是什么立场!”
“武士的立场!”石田三成高声答道:“武士,尊重勇敢大义的武士,即使他是敌人!”
黑田如水正要怒骂,却被羽柴秀吉打断了说话:“三成说的没错。所启蓝纵横海上,需要一个稳定的扶桑作为后方。柴田胜家眼高于顶,却智短才疏,绝非可靠之人。”
说着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终于明白他之前为何要援助柴田胜家他需要我们天下不能一统,才故意扶持柴田胜家!他帮助柴田那老狗并非看好于他,恰恰是他处于弱势的原因啊!”
“正是!左大臣。”石田三成丝毫不在乎黑田如水的敌视,依然侃侃而谈:“所以孙启蓝此时选择与我方合作,的确是想帮助我们击溃柴田胜家,但肯定也有借此消耗我方、是我方无力再度进军的考虑。”
“哼哼。”羽柴秀吉笑了笑:“没错,他是想做出有限补偿!毕竟在贱岳之时,若不是他的横插一手,柴田胜家逍遥不到现在的。”
“那现在怎么办?”黑田如水不愧为一代军师,调整状态十分迅速:“我们是否应该主动和孙启蓝取得联系,尽早将他们拉进战斗里来?”
“理应如此,我们想找到他们,然后拿出一些让他不得不加入进来的引子,让他无法独善其身!毕竟面前这条疯狗,实在是太凶悍了!”羽柴秀吉望着城墙下面拼杀着的两军,咬着牙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火,让城楼上的情势显得更加危急!”石田三成再次建议道:“既然孙启蓝的目的是帮助我们打击柴田胜家,就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陷入被动,所以示弱就成了目前最好的办法!”
“好!就示弱!”羽柴秀吉高兴的大叫一声,突然旁边“当”的一声脆响,却是一颗子弹打在了他身旁的大盾上,吓得他一缩脖子,藏的更深!
“快安排!快安排!我相信孙启蓝肯定就潜伏这附近某个地方!”羽柴秀吉藏在掩体后面指挥着。
没有人笑话他胆小,毕竟就是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几乎统一了大半个东瀛,而接下来他有很大概率会成为整个东瀛的主人!
在权力面前,什么面子,什么形象,都不过是些附属品。没有人会笑话一个受尽屈辱却取得最终胜利的人,而对那些强势却半路夭折的强人,人们也不过会在祭奠当中多说几句漂亮话罢了。
“左大臣,发现孙启蓝的水军了!”石田三成喊道:“你看那边的海上!东边!”
羽柴秀吉壮着胆子抬起头来,探出城墙向外看了一眼,顿时大喜过望。
他看到了大大小小上百艘战船,正逶迤向着金野方向驶来!
“快!快按你说的做!”秀吉对着石田三成大喊:“争取他们的支援,越快越好!”
石田三成应命去了,很快金野城上便烽烟四起,一副摇摇欲坠的景象。
激战的双方都发现了这个变故,而很快,他们也都注意到了海上出现的第三方数量最少,却可能是最可怕的第三方!
真正的混战,即将开始!
491.染血的红巾
金野城城头浓烟滚滚,喊杀声几乎在两海里外都听的到,望远镜里也是一片激烈的战况,看来柴田军攻城正紧,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或者说……微微有些早。
我理由相信,相比于东瀛普遍建设的相当于“寨”的城池,高丽这种类同于大明朝的真正的坚城绝不是身材矮小的倭寇那么容易攻陷的。
羽柴秀吉在扮惨,看到城头上来回奔走的拿着火把的人,我更加啼笑皆非的确认了这一点。
他想让我早些介入战斗,其实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他肯定忘了我手中的航海望远镜这一神器,换句话说,活儿有些粗糙啊。
我缓缓的命令战舰和运输船队脱离,岚带着运输船队,载着叶思忠和关宁铁骑坠在后面,而我则与阿迪肯一起率领战舰队,逐渐逼近了金野城外的海滩,让几乎整个战场都覆盖在自身的射程之内。
“先生,我们还不参战吗?”九鬼政孝问道。他看到金野城方向的情况,有些为我着急。他担心羽柴秀吉撑不住,会对我的总体战略造成负面影响,也是拳拳之心,我十分理解。
“不急,伙计,再等等。”我笑着解释道:“船队进入涉及位置还需要调整队形呢,别急。”
九鬼政孝见我一点儿不着急,忽然明白了什么,顿时也不急了,而是望着远方的城池在出神。
“怎么了?”我问道。
“我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会帮助羽柴秀吉作战。”九鬼政孝叹道。
当年织田信长摧毁伊贺,羽柴秀吉在其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伊贺忍者一直将其视为敌人,此时心情复杂完全可以理解。
“不,你的理解有问题。”我轻漫的说道:“你不是在帮助羽柴秀吉作战,而是在挑唆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打生打死!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九鬼政孝眼前一亮:“正是!先生,我明白了!”
我无声的笑了笑,而与此同时,我们的舰队已经完成了队形的排列,面向着金野城形成了一条完整而优美的战列线!
望远镜里,金野城的东南角开始冒起比方才更加浓密的烟雾,而柴田军的主力已经突破了夹击的敌军,云梯架上了城池的东南墙壁,开始攻城了!
我放下望远镜,目光来回一扫,指着城东南的柴田胜家主力所在位置道:“开炮!目标点金野城东南柴田军主力!一个基数!急促射!”
九鬼政孝眼睛一亮,立即跑去传令,不大一会儿之后,我的座驾率先响起了剧烈的炮击声!
各船先后开始射击,密集的弹雨仿佛冰雹般倾泻向柴田胜家的主力所在,他们的阵型立即出现了混乱。
对于我的舰队炮击的威力,大多数柴田军宛如梦魇般深深的记在心里。如今噩梦再次临头,他们没法不惊惧失措。
随着距离的临近,我从望远镜里分明看到柴田胜家所部内心的撕裂。
大量的军士惊恐万分,想要寻找掩体躲避这要命的炮弹,但高层不这么想,他们反而加紧催促着士卒前冲攻城。
进城了就安全了他们大概是这么说的,但是士卒并不傻,攻城和进城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内容和实质却是千差万别,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攻城而未入的路上,又有多少人躲得过这暴风骤雨般的炮弹!
在三轮射击之后,仅靠着威胁和说服已经无法解决心怀退意的队伍,处决开始逐渐在各处的出现,并渐呈弥漫之态!
“一个基数之后,火力向后延伸,引导羽柴秀吉出城迎敌!”我望着战况再次下令道。
柴田胜家军的混乱比我想象的来的还快,看来他们的士气比我估计的还要更加低落低落的多的多!
所以我缩短火力准备的时间,提前下达了进军的指令。
人们在作战时的心态很奇怪,正常状态下遇到强大的威胁,会出现强烈的心理波动,但是一旦习惯或适应了这种威胁,就会变得更加坚强和顽固。
所以我就是要抓住他们的心理空档期,让近战部队登场,一举彻底击溃柴田胜家的力量。
一个基数炮火射击结束,柴田军的主力已经逐渐脱离了金野城东南,开始向着城西方向移动,目的是利用敌城来掩护自己。
他们很聪明,但是却输在太不了解我们的能力。
我们舰船上装备的已不再是老式的手推炮、炮管炮架完全焊死,而是可以在十度到八十度之间灵活调整高低标尺、左右十五度调整水平标尺的先进产品!
他们缩在城池后面,占位更加靠近,单位面积人员更多,可是能得到的除了心理上的安慰之外,却在我方的大角度吊射之下伤亡更加惨重!
而且他们站的密集,羽柴秀吉在城上居高临下的射击效果也更好,因此,就这一个错误的决定,彻底导致了柴田胜家军的混乱和崩溃!
“左大臣,所启蓝的炮火向后延伸了,这是在指引我们出城作战!”石田三成靠在城墙上,仔细的观察着舰船炮火的弹着点,忽然开口说道。
“出城?”藏在敌楼里的羽柴秀吉还有些惊魂未定。方才看到舰船的炮口对向了自己,本来惊恐的以为那舰队上的明朝人打算连自己一网打尽。
然而当炮火开始侵袭,他才知道这种吊射的威力竟然如此巨大。慢慢的,也敢抬头去看外面的情况。
城外的柴田军正在炮火的压制之下缓缓后退,每一息之间,都有大量的士卒死在炮火和枪击之下。按照战场指挥的原则,此时的确应当出城迎敌!
“三成说得对,准备开城,留下五万人守城,其余部队,全力破敌!”羽柴秀吉尖声叫道。
在他的命令下达十分钟后,金野城东、西二门忽然放下,大队的羽柴军开出城防,向着溃败的柴田军快速追去。
相比于柴田军的盔外甲斜、狼狈不堪,羽柴军绝对当的上盔明甲亮、士气如虹的评价!
双方再次交火,不过攻防双方却对调了方向。在延伸炮火的打击直下,柴田军打的战战兢兢,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而秀吉军却越战越勇,屡屡突破柴田军的防线。
聪明的岛津义久带领本队处于出城军队的中部,他知道这里是相对安全的位置,因为他是除了猜到我心思的石田三成、羽柴秀吉等人之外最了解我心态的人。
他知道,面对着远超东瀛两方面火力相加总和数倍的火力压制,那支炮火后面的手的主人真的是一念定人生死。
所以他十分小心的与柴田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追的太紧,也不离得太远,非常佛系的吊在后面,打打走走,走走打打,任谁都找不出毛病,却又一点儿不伤自己的元气。
我看不到岛津义久的队伍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我知道我的想法再一轮炮火延伸安全打在柴田军的后方,将其彻底截为两段,一半向着远方溃逃,另一半则不得不调头与秀吉军拼命!
这种时候,只有和敌军混在一起才是安全的吧!柴田军中大有人如是想到。
于是他们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强猛态势冲击背后的羽柴秀吉军,这就导致除了岛津义久以外的其他部队立即遭受了沉重的反制和打击!
岛津义久怎么暗暗庆幸、其他人怎么拼死苦战我不管,我需要管的是我们的人也该登场了!
三发在白天依旧明亮耀眼的信号弹飞向天空,这是总攻开始的讯号。潜伏在侧近的李如松、已然在浅水区登陆的叶思忠看到之后立即精神一振,随即指挥部队,全力向着战场的正东、东南两个方向冲去!
他们距离战场还有两三里地,我们必须趁这个区间打出最后一组火力准备,为他们的冲击做好充分的铺垫!
炮火横飞,大明军面前的柴田军再次遭遇了暴风骤雨般的袭击,一时间乱象纷呈,混乱四起,绝对是骑兵冲击的最好时机!
近了!近了!更近了!
叶思忠的关宁铁骑一马当先,宛如一支锐利的锋矢,倏忽间已经到了倭寇面前!
三发攒射过后,义无反顾的撞进了柴田军的阵型内部!
远远望去,他们就像是一柄切入了豆腐的快刀,又像是破开波浪的船桨,不断深入敌军内部,将本就混乱的柴田军搅的七零八落!
随即,大规模的李如松所部掩杀而至,就像贪婪的鱼儿,一口一口吃掉了面前的鱼食,稳稳的向前推进着!
看到背后的大明军,正在与羽柴秀吉军死战的柴田胜家长叹一声,他知道大势已去,却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没想到会结束于名义上的友军和敌人的联手!
还打吗?他在彷徨。
杀!秀吉军士气再次沸腾!
此消彼长之下,被大明军和秀吉军夹在中间的柴田军再也支撑不住,渐渐的开始出现了溃逃的小股部队,且这种状况愈演愈烈,逐渐演变为大规模的溃逃!
大明军哥秀吉军终于在战场上见面了!因为叶思忠凿穿了柴田胜家的部队。
双面四目相对,目光都落在了对方右臂的红巾上。
气氛一时间非常微妙尴尬,双方都觉得心头弥漫着深深地荒诞。
今天……算是友军吧!
叶思忠暗叹一声,一声呼喝,在羽柴秀吉军面前调转了马头,又在秀吉军胆战心惊之间,向着柴田军的溃逃部分再次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如果……不和他们为敌多好吧!
感受着那可怕骑兵带起的地面震动,聆听着炮火纷飞、惨叫四起的悲壮,绝大多数身在一线的秀吉军士如此想着,随即又感叹自己的幼稚。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是敌人!至少在今天,一起奋战吧!
凌空飞舞的红巾终于汇成同向的洪流,滚滚的卷向柴田胜家残部。
大战还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继续,但实际上,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已经在不久前结束了……
492.绝命鬼柴田
就像摊煎饼,柴田胜家军的阵型被越压缩越窄、越压缩越平,直到最后,彻底失去了腾挪辗转的空间和能力。
尤是头顶上那阵阵响起的炮火轰鸣,就宛如催命的咒符,不断的紧贴在柴田军的头上,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入了死角的老鼠,失去了最后的喘息机会。
附属于柴田家的各方势力在这样的进攻之下开始分崩离析,纷纷逃离了柴田家的控制。大量的士卒开始四散而逃,柴田胜家手下的禁卫军如何约束都无济于事。
柴田胜家带领着禁卫军,拼死的向东南方向突围。在刚才的袭击中,柴田胜敏和柴田胜政先后战死,柴田胜家的五个儿子当中,仅仅剩下了最没用、一直跟着他本人的四子柴田胜里一人!
柴田胜家躲过一支擦脸而过的羽箭,悲哀的看了一眼四散奔逃的手下,在愤怒的处死了几名逃兵之后,却反而激起了手下更加强烈的溃散潮,甚至有一部分士卒转而怒视着他本人,只怕随时会产生反噬。
大势已去啊,大势已去!
柴田胜家看着自己仅存的儿子柴田胜里,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悲凉!
曾几何时,自己在东瀛也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如果不来这高丽和羽柴秀吉赌赛,自己是不是依旧在东瀛东半部只手遮天呢!
可是如今,自己却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
是不该与羽柴秀吉斗争?不该与大明朝斗争,还是不该和那个姓孙的人为敌呢?
战斗到了这个阶段,其实再想太多都没有意义,结局几乎都是一定的。
应该留下自己的血脉吗?还是让他和自己一起壮烈的灭亡呢?
看着柴田胜里缩在自己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柴田胜家就充满了满心的愤懑。如果可以选择,柴田胜家宁可用十个柴田胜里换一个柴田胜忠!
可是这都不可能,都不可能了!
柴田家的灭亡几乎不可阻挡,或者说,即使留下一线血脉又如何呢?
除了让他凄惨的苟且在这世上,被世人唾弃和耻笑之外,又能有什么用呢?
与其如此......不如就让这段耻辱的历史彻底终结吧!
柴田家没有懦夫,如果有,一定是死的。决不能留下一个活着的懦夫去被羽柴秀吉羞辱。
既然如此,那就冲吧!至少让自己有一个体面而壮烈的死!留下清白的名誉在这人世之间!
想到这里,柴田胜家制止了护送着自己溃逃的亲兵,他抽出腰间的倭刀,止住战马,挥刀指向羽柴秀吉军冲来的方向大喝道:“为了柴田家的荣耀,全体冲锋!”
到了此时仍然能够留在柴田胜家身边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亲兵,他们大多自幼为柴田胜家养大,宁愿为了柴田胜家生,也会为了柴田胜家死。
听到柴田胜家的决死指挥,他们仿佛绷紧了弦的箭,准备冲向羽柴秀吉的大军,做最后的奋斗!
可是在这铁板一块的阵型之中,却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柴田胜里,那个没用的四儿子见到己方要冲向数十倍于己方的大军,顿时情绪崩溃,大哭着坐在地上,不愿意为了一个荣誉而去赴死!
“我不去!我不去!父亲,放过我吧!我不去!”柴田胜里大声哭闹,那哭声震动的周围的死士都心有戚戚。
柴田胜家骑在马上,淡淡的望着马下的懦弱儿子,眼神里淡漠的好像在看一块生硬的石头。
“要么上马冲锋,要么立即切腹!自己选择吧!”柴田胜家的声音冰寒,宛若三九寒天的冰霜。
柴田胜里蜷缩在地上,宛若一滩烂泥,他见自己的父亲这样对待自己,哭的更加凄惨:“不!父亲,不要这样对待我!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柴田胜家望着远处逐渐逼近的敌军,语气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如果你切腹,我可以保证给你一个武者的荣耀!如果你继续这样无能,我决定直接赐予你断头之死!”
柴田胜里痛哭着,满地打滚不已,柴田胜家望着他,最终失去了心中的最后一丝期望,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寒意:“杀了他!冲锋!”
周围的人听到这个命令,顿时都是一愣柴田胜里可是柴田胜家主公的最后一脉骨血,杀了他?柴田家的最后血脉就消亡了!主公的命令是真实的吗?
柴田胜家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懂我的话?你们是准备和他一起去断头而死吗?”
“不!我们是勇士,要勇敢的死于战场!”周围的士卒齐声高喊,瞬间乱刀砍下,柴田胜里立即就被分了尸,躺在地上连一块完整的尸首都凑不齐!
“为了柴田家的荣耀!鬼柴田手下,没有懦夫!”一声暴喝之后,三千禁卫军一声呐喊,齐齐向着羽柴秀吉的大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柴田军人数虽少,但是却爆发出极强的战斗意志,面对着一线冲来的五万敌军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像一根楔子死死的扎进了敌军内部!
他们团团围住柴田胜家,就像大海中一艘不会沉没的小船,在羽柴军的大海中沉沉浮浮、却永远不会分崩离析。
外围的禁卫军都是清一色的刀盾手,就像乌龟的外壳一般,死死的保护着内部的柔软。
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都是火枪手,他们在刀盾手的围拢之下向着羽柴秀吉军猛烈的射击着!
屯在两翼的是为数不多的骑兵,死死的护着柴田军最后部队的安全。
四周的羽柴军就像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冲向了围成一团的柴田军最后力量。
他们就像一只猛兽,想要一口吞掉眼前的这块肥肉!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强攻,这不大的部队却像茅厕里又臭又硬的石头,怎么都踩不烂、碾不碎,直到最后羽柴秀吉的部队打的越来越泄气,这让被围在中间的柴田胜家军反而开始反击着向外冲击!
羽柴秀吉站在城头上,望着被围在中间的柴田胜家无法被拿下,心里也越来越焦躁。
他看看的天上的太阳逐渐西沉,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万一到了夜间,只怕柴田胜家更增加了逃出去了可能性!
他思虑半晌,忽然低声问道:“围着柴田胜家的,是哪一支部队?”
石田三成淡淡的道:“是毛利辉元和小西行长的部队。”
羽柴秀吉默默无语,黑田如水在一边看了石田三成一眼,沉声道:“主公,您的意思是......那样会不会有些太......”
石田三成看着羽柴秀吉无言的表情,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们悄悄派人把小西行长的部队唤回来,然后通知孙启蓝......”
羽柴秀吉回望着石田三成,并未说话。
石田三成点点头,一言不发的下去安排了。
黑田如水望着走远的石田三成,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这年轻人果然是个狠角色啊,看起来文文气气,背地里却是下得了死手!
难怪主公羽柴秀吉这么看重这年轻人,看来他果然是个不一般的角色啊!
不久之后,一队骑兵从城中突出,很快融入了围困柴田胜家的包围圈之中。
很快,大概三分之二的小西行长部被悄悄的撤了下来,围困柴田胜家的部队,几乎全部成了毛利辉元的部队和少部分作为掩护的伪装的小西行长部。
等到这些“自己人”撤离到安全的地段时,羽柴秀吉十分紧张的凝望着身后的海面。那里的舰队依然安静,这让羽柴秀吉心中忐忑万分。
就在羽柴秀吉正准备派人去再次恳求孙启蓝时,炮火开始剧烈的轰鸣起来!
这一次的弹道比刚才的射击城下的弹道要低,却也射程更远。
而炮弹的落点不是别处,正是被毛利辉元紧紧围在中间的柴田胜家残部!
炮弹就像雨点,并不算精准,因此在自己为敌军投鼠忌器、不敢炮击的柴田胜家军大量倒下的同时,外围的毛利辉元所部也在割韭菜般的被击倒、被摧毁!
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人,而是与柴田胜家一伙的柴田军!
毛利辉元的手下惨叫着、咒骂着,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方才一刻还在包围着敌军残部殴打,可是下一刻自己却成了包围圈中间最悲惨的那个牺牲品和弃子!
柴田军的三千人见状知道必死,索性也放弃了求生的希望,当即怀了死志,化整为零,仿佛融入大海的潮水,深深的融化进了面前无尽的敌军之中!
他们奋力的冲杀着,就像要在无尽的浪潮中搅起一滩滩的潮汐,唯一的目的便是吸引海面上大明军舰队的炮火,猛烈的覆盖向包括自己在内的敌军和我军!
他们不怕死,却也不想自己独死。所以他们是用自己的性命献祭,带着更多的、怀着必胜心态的敌人一起去死!
在炮火最集中的地方,柴田胜家从身边的尸体之上掣起一柄长枪,双手一震,高声叫道:“柴田家,永远冲锋!”
而后,便化作一片长虹,用与三十年前一般迅捷的身形急速冲向面前的羽柴秀吉大军!
493.英雄的末路
当夜幕降临,喧闹的金野城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唯一有动静的地方,就是西城门内那一块空地,石柱旁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动,而旁边看守的卫兵神色紧张,紧紧的盯着石柱的方向。
城主府方向缓缓走来一个人,他脚步扎实,步幅不大,频率也不高,目的地正是那根石柱。
走到跟前,他轻轻停住了脚步,望着石柱那边一动不动。
“又见面了。”那人开口道。
石柱旁坐着一个人,浑身是血,被粗大的铁链拴着,听到这人说话,慢慢的抬起头来。
“是啊。又见面了。”他开口道。听声音,正是柴田胜家:“我们斗了几十年,今天终于分出胜负了。喜悦吗?”
“不,谈不上喜悦,但是更多的还是惋惜。”回答的声音是个柴田胜家的同龄人,一阵火光晃动,露出脸来的正是羽柴秀吉。
“虚伪的人总是能笑道最后,不是吗?”柴田胜家笑的很平静,轻轻抖了抖手上的铁链:“不过,你的未来就一定比我好吗?我就在那个世界安安静静的等着,看着,看你什么时候来。”
“是啊,人固有一死,你终究等等到我的。”羽柴秀吉缓缓在柴田胜家对面坐下,看着这位满脸血污、却精神矍铄依旧的老对手感叹道:“我们都老了,都老了啊!”
“呵,人上五十而不称夭折,我这一生戎马,纵横天下,就算今日死在此地也是不亏了。”柴田胜家一脸轻松,说话并不显得惆怅痛苦。
“我们认识有四十年了吧。”羽柴秀吉沉默了一阵子忽然问道。
“四十二年,我们认识四十二年了。”柴田胜家叹息着答道。
“是啊,四十二年。那时候信长公、你、我,都那么年轻。呵呵,年轻真好啊。”柴田胜家忽然笑道:“我说猴子,给我来口酒吧。风月如此,咱们一起喝两杯吧。”
“哈哈,好。老兄你有此意,我却也正有此心。”说着,他从身后摸出两个瓶子,“嘣”的一声拔开塞子,递给了柴田胜家。另一瓶拔开之后拿在手上,递过去轻轻和柴田胜家微微一碰,两人一起仰头,喝了一口。
“如果信长公还活着,你说会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啊?”柴田胜家忽然问道,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神里流波转动,问完话之后,却又沉默下来。
“若是主公还活着,如今天下已经一统了吧!”羽柴秀吉轻轻说道。
“是啊,以主公的大智慧,天下一统只是第一步吧,他的大志,只怕是在四海啊!”柴田胜家说着,拿起瓶子又喝了一口。
羽柴秀吉看了柴田胜家一眼,同时喝了一口,轻声道:“是啊,若论纵横天下、征讨四方,弹压群雄、霸气四海,我确实不如主公。若是他还在世,天下一统是必然的,我们应该也还是朋友吧。”
“哈哈,朋友?”柴田胜家重重拍了拍大腿,用力笑道:“猴子你曾将我当做朋友吗?”
羽柴秀吉再次沉默了,他也放下酒瓶,静静的盯着柴田胜家,良久方道:“主公赐予我木下的姓氏,这是对我最大的恩惠,开启了我一生奋斗的大门。后来,又给了我给自己起姓氏的权力,而我给自己起的姓氏是羽柴。”
柴田胜家默默无语,羽柴秀吉继续说着,声音里却是满怀深情:“这羽字,乃是取自丹羽长秀的姓氏;至于这柴字,则正是取自柴田大人您啊!”
柴田胜家轻笑一声:“我自然是知道的,你现在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羽柴秀吉举起瓶子,跟柴田胜家再次一碰,声音再次压低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平心而论,虽然我赢了,但是我却宁愿我没赢。”
“为什么呢?作为赢家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柴田胜家不屑道。
“当世间,除了你我,还有谁堪为一身之敌呢?没有了你,我寂寞啊!”羽柴秀吉长叹一声。
“呵呵,不至于的。”柴田胜家安慰着羽柴秀吉:“我今年六十有三,猴子你也五十三四了。论身体,你却还不如我。我最近常感力不从心,怕是今天就算赢的是我,天也给不了我多少寿命了。”
“是啊!你说的倒是实诚,我之前还觉得自己力气十足,可是自从来了高丽、换了水土,我突然也觉得身体不行了,最近经常夜里哮喘醒来,醒来却又睡不着了,生生的睁眼到天亮啊!”
柴田胜家一笑,与羽柴秀吉又碰一下瓶子:“所以啊,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啊,就在那边等着你,等你也来了,咱哥俩再一起喝酒!”
羽柴秀吉目光闪动,望着柴田胜家道:“喝完这酒,你就走吧。”
“你不杀我?”柴田胜家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哼着笑道:“放我走了,你能安心?”
“安心?不安心,不就是那么几年。少了你,我寂寞,这并非虚言啊。”羽柴秀吉抬头望天。
“嗨。”柴田胜家表情没落:“我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如今队伍已经散去,儿子们一个不剩,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世间,活着怕是还不如死了。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放我走却是不必了。”
羽柴秀吉看着柴田胜家,叹息着问道:“五个孩子,你一个没留?”
柴田胜家反问道:“留下不想留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羽柴秀吉默默无语,柴田胜家忽然一笑,说话也是轻松非常:“秀吉,你的孩子呢?一样不省心吧!”
“唉!”羽柴秀吉长叹一声,表情十分没落:“这一点上我和老兄你倒是一般愁苦,最多算是略好一点。”
说着,他抬头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尽,随手从身后又摸出一瓶打开:“几个养子,前前后后不知怎么的一个没留住,死的死,没的美。天可怜见我羽柴氏无后,赐予我一个真正的儿子秀赖,可惜......”
见羽柴秀吉一脸悲伤,柴田胜家问道:“怎么了?孩子身体不好?”
羽柴秀吉摇头道:“身体尚可,但是心智上不知随谁,在我看来将来绝非大将之材,我是怕有朝一日我百年之后,留下秀赖不足以当起大任啊!”
柴田胜家随着他叹了一声:“孩子还小,你也别太苛责他。等长大些自然会好吧!”
羽柴秀吉却再次摇头道:“古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孩子胆子极小,学问上也是屡教不进,我怕我的担心并非虚妄,将来的担心只怕不在老兄你如今的绝望之下啊!”
柴田胜家默默无语,良久方才问道:“不能再生一个吗?”
羽柴秀吉望着柴田胜家,苦笑着道:“老兄啊,我的情况你素来知道,身体一直算不上好,有这一个孩子已经算是上天的极大恩赐,可如今也算是人到中年,再生不出来也实属正常吧。”
柴田胜家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道:“这一切都是命,猴子,早一点、晚一点,人都有闭眼的那一天。不要想那么多了,想的再多,总有你我管不了、管不动的那一天啊!”
羽柴秀吉大大喝了一口酒,抬起头来,擦了擦嘴,忽然笑了笑:“也对,主公常唱不是,人生不过五十年,去日宛如梦幻。但凡世间之人,安有长生不灭者?人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多随心如意,东边有得,西边就有失,人间事,不过如此吧!”
“哈哈!”柴田胜家点头道:“也对,老弟啊,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你走吧,老兄,这几十年的交情,你还是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晚年吧。走吧!”羽柴秀吉再次开口道。
“算了,猴子,心意我领了,不走了!不走了!人生不过如此,就此结束,也是个解脱啊!”柴田胜家道。说着一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羽柴秀吉望着柴田胜家,久久没有作声。他是真的不想杀柴田胜家看着他一头银发,秀吉自问真的下不了手。
“你走吧!猴子,我是武者,我只求一个武者的死法。”柴田胜家开口道。
“嗯。”羽柴秀吉点了点头,沉声道:“老兄啊,既然你一心如此,我也不再多话。既然如此,你就先走几步,先走几天,等我走完这辈子,我到地下去找你,咱们再把酒言欢,如此可好?”
“好!一言为定!”羽柴秀吉抬起头,眼神里忽然露出一丝喜悦,他也一仰头,喝完了第二瓶酒,站起身来。
他站着,看着坐在地上的柴田胜家,点了点头,从身后摸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了柴田胜家脚边,放在地上之后,稳了稳手,方才再次抬起手来。
“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能称为真正的朋友。”羽柴秀吉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还有来生,嗨,还是不要有来生了吧。”柴田胜家轻声笑道,缓缓低头看向那个小瓶子,轻轻拿了起来。
“人生的终点,静静的走,也算是武者最大的荣幸吧!”声音伴着苦笑,缓缓的向着周围扩散开去。
冷风吹过,夜幕沉沉。
494.新的契约书
柴田胜家死了,东瀛的一段传奇就此落幕。
而在知道他的死讯之后,包括岛津义久、立花宗茂、前田利家在内的一批大名自发的来到柴田胜家的尸身之前祭奠悼念,一时间金野城北海边一片苍凉,银装素裹成批连片。
说这些人兔死狐悲也好,说这些人猫哭耗子也罢,只知道但凡在这海边祭奠柴田胜家的人心里,绝对是悲喜尽在其间,各有各的心结。
无论与柴田胜家是什么立场什么关系,死者为大,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没必要再深究了,不是吗?
我也来了,准备送柴田胜家一程。这么多年来,我和他的关系几番反转,总的来说,算不上春对的敌人,当然也算不上什么良师益友,总的来说关系三七开,活着的时候不太对付,他死了我不恨他、也谈不上拍手称快。
人的一口气,佛的一炷香。香燃着,人活着;香灭了,人没了。百般因果,都在人心,活着的时候多行善,人死了多修口德吧。
我的胸前别着一朵白花,穿着青色的素服,带着九鬼政孝孤身下船来到海边,缓步走向那裹着白布的灵柩前。
看见我的到来,路两旁的人们纷纷面色古怪的让开一条路,目送着我一步步走向那位被我间接送走的人。
或者说,他的遗骸。
认识我的人都觉得心中莫名诡异,柴田胜家的死不是我极力希望看到的吗?再加上如今是敌非友,再来假惺惺的搞什么遗体告别,意义何在呢?
可是话说回来,怎么对待我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情,因此除了个别相熟的人跟我打了招呼,其他人最多只是点了点头。岛津义久为了避嫌,也只是点了点头,末了又补充一句:“你来了。”
我点头:“我来了。”
岛津义久没再说话,这样的态度其实对我们谁都好,都别有压力,不是么?
我也不再搭话,就那么昂着头,走到柴田胜家灵柩近前,随即看到一个正坐在棺木旁边的椅子上,低饮浅酌的人。
居然是羽柴秀吉。他抬起头看见了我,似乎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小桌子对面道:“拜过了胜家,就坐吧。”
我没有做声,跨步来到柴田胜家灵柩前,接过前田利家递给我的纸钱时,我深深的看了前田利家一眼。
接触到我的目光之时,前田利家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闪过一抹愤怒,继而又淡了下去,缓缓的低下了头,不再与我对视:“给胜家烧些纸吧。”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空中吹拂着的清风。
我轻轻接过纸钱,淡淡笑道:“死后再风光,也是做给活人看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前田利家面色大,却不敢抬头,之时低着头,却默默的不做声。
归根结底,他背叛了柴田胜家,虽然人们当面并不说他,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一直有着深深的愧疚和耻辱,尽管这只是为了生存。
再不看前田利家,我把纸钱放在火盆里烧了,头也不回的来到小桌前,望了羽柴秀吉一眼,坐在了他的对面。
“好几年不见啊,启蓝。”羽柴秀吉推给我一个酒杯,无限感怀的说:“你是更加雄姿英发,我却是老了啊!”
我端起他倒的酒尝了一口,随口就吐在了一边的地上,摇头道:“战事紧张,想不到秀吉公的生活都如此清苦。政孝啊!”
九鬼政孝立即走上前来,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两瓶酒放在桌上。
我“砰”的敲开一瓶酒的泥封,从旁边小几上拿过两只新杯子,随即给自己和秀吉一人倒了一杯:“三十年陈酿,秀吉公一起品鉴品鉴吧。”
说着端起杯子,对着羽柴秀吉轻轻一举,第一杯在面前一洒,洒在柴田胜家的灵柩之前,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方才一饮而尽。
羽柴秀吉见我喝的这么痛快,心中也挂碍全无,一仰头同样喝了,随即辣的口中“赫赫”作声,周围的从人紧张上前的同时,他却赞叹道:“好酒!好烈的酒!”
我轻轻一笑:“秀吉公若是喜欢,我便让人再送来些,不然日久天长,着实难熬。”
羽柴秀吉大喜,连这拍了几下桌子,哈哈笑着道:“好!你拿过来之后,我让人给胜家也送两瓶!”
我默不作声,看着柴田胜家的灵柩发了会儿呆,随即又看了看身后的那些羽柴军的将领和侍卫。
羽柴秀吉见我表情,顿时明白过来,对着那些人挥了挥手,所有人立即向后退去,留给我们大概三十米半径的交谈空间。
“启蓝啊!当年一别,已经七年光阴,不知这次你却有何指教?”羽柴秀吉捏着酒杯,在手里缓缓的转着,看起来十分轻松又略显寥落。
“胜家死了,以后你就是东瀛唯一的王者,我哪敢指教呢?”我淡淡笑着,抿着杯中酒。
“哼,你倒是会笑话人。”羽柴秀吉摇头晃脑:“柴田胜家与我不过伯仲之间,他就这么死了,还不是一瞬之间的事,兔死狐悲,兔死狐悲啊!”
我无声地额笑了笑,将目光移向海面,没有作声,那里有我的战舰在游弋。
羽柴秀吉忽然叹了口气:“启蓝,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饶有兴致的望着秀吉:“你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指接下来,我们是战是和的问题。”羽柴秀吉面色淡然:“你我也算是素识,不必拐弯抹角,就直说吧。”
我看着秀吉,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我想要的真诚,结果没有让我失望,他很真诚。
“你呢?还打算耗在高丽吗?”我不答反问。
羽柴秀吉诡异的笑了笑:“如今形势已不同于来此之时,胜家一死,我在国内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正是天下一统的大好时机,怎能留在这里迁延着?只是......”
他望着我,若有所思:“只是,若是我就这样撤退,只怕外部以为我是为情势所逼,不得不走,怕是对我的统一大业会有不利影响也说不定。”
“肯定会有的。宜将剩勇追穷寇、切莫沽名学霸王,李如松和李舜臣不会那么轻易放你走的。”我答道。
“所以我需要一纸合约!”羽柴秀吉振奋道:“必须是我和大明朝之间的合约,只有这样,才能利利索索的撤离,不留首尾的回到东瀛。”
“这个恐怕也并不容易。大明、高丽如今与东瀛积怨已深,胜家一死,目标就剩下你,又正是气势如虹之时,只怕更是不会这么轻易缔结合约的。”我再次给秀吉泼冷水。
令我诧异的是,秀吉却十分自信:“不,我一定可以成功拿到合约!”
我饶有兴趣:“为什么这么自信?”
秀吉哈哈笑了起来:“因为有你啊!”
我摇头苦笑:“我可是大明朝的水师提督。”
秀吉依然面带喜色:“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的官职也作数?你可不是这么不实际的人。”
我微笑反问:“那怎么就算实际了?”
秀吉笑答:“你帮我做一出戏并拿到合约,我帮你留下后路报一国之利益。怎么样?”
我们久久的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我心中不禁暗道,羽柴秀吉啊,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几乎看透了我目前所处的局势。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依赖东瀛市场稳定的时代对我来说早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不依赖于世界上任何一块市场,因为我的势力均匀的遍布在世界上,走到哪里我都能生存。
见我面带嘲讽,羽柴秀吉多多少少猜到了我的心思,知道这个探路的筹码对我来说太小太微不足道,便再次追加道:“另外,我会让天皇给你官职,至少不低于我现在的标准。”
我轻轻一哼:“秀吉啊,拿出你的诚意来吧。你该当知道,我对你说的这些毫无兴趣,即使东瀛没有我的一丝势力,我也能把整个东瀛四岛颠覆过来,对不对?”
秀吉看了我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就知道没法轻慢你。好吧,我照实说启蓝你在大明朝举步维艰,我在东瀛虽然看似风光,实际上也是危机重重,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
他居然考我。
于是我打的很干脆:“当然知道你后继无人。”
羽柴秀吉面色呆滞,没有想到困扰他许久的症结居然被我一语道破。再次开口时,语气却是颓然了不少:“没错,秀赖那孩子的确不是大将之材,可惜养子什么的我根本不信任。”
我点点头,没做声,秀吉继续说着:“我这些年,也是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若是我百年之后,响起秀赖那弱子要独自面对各方的老狐狸,我就觉得心里十分不忍啊!”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我撇嘴笑着。
“我是想向你托孤!启蓝。”羽柴秀吉忽然加快了语气:“我看到胜家的下场,忽然十分担心。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走到这一天,凭着秀赖就能守住我一世的家业吗?肯定不行的。”
“难道我就行?”我反问。
“你一定行的!”秀吉诚恳答道:“我希望你能在关键时刻帮助我的孩子,让他有能力对抗那些老狐狸。当然我将付出的,是让你得到与我一样的权力在整个东瀛。”
说完他又问:“这个筹码够吗?”
我摇摇头问道:“为什么选我?”
秀吉毫不避讳:“因为你忠诚、勇敢、有能力、有智慧,更重要的是,我们互相认可,而且对于东瀛来说,你终究是个外人,没有染指至尊的意义,对不对?”
我点点头道:“你倒是看的通透,好吧,我的确在东瀛与你最熟悉,别人谁上去我都不乐意。就这么办吧。至于你与大明、高丽之间的议和书,我却没有什么好帮你的,总不能让我调转枪头对对付自己人吧!”
秀吉哈哈大笑:“这些人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出手、保持旁观即可,我要请你看看什么叫疾风骤雨般的签订合约!”
有意思,这家户到底打算怎么做到呢?我和他的话不多,但却给彼此最担心的事情留下了后路,忽然再次觉得,与高位者交流真是一件愉悦的事,我欣赏这样的效率和谈法。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我的后方基本算是稳定,我也有时间有精力开赴东北大兴安岭,去做一些我想做、也需要做的事情了......
495.信件的重量
李如松在金野大捷之后返回了王京,可谓是意气风发至极。
原本以为这次的金野之战不过是一次伏击战,可谁曾想这一战之后, 硬生生打掉了东瀛的一支主力军!
当柴田胜家死亡的消息传回王京,上下自是一片欢腾。自李如柏以下俱自欢喜,甚至想着趁胜追击、一举击败羽柴秀吉这支“东瀛孤军”的人都大有人在。
高丽的傻子国王更是在派人来口头祝贺的同时,多次重申其“希望上国帮助收复失地”的渴望,更加加重了大明军中的狂热念头。
端午节之前拿下高丽大部、霜降之前光复高丽全境作为一些参谋幕僚的建议被拿上议事桌,反反复复的提及。
然而有三个人却一直保持着冷静,正是身居高位的李如松、李如梅和高丽大臣柳成龙。
他们极力弹压和舒缓着那部分已经跳起来的同僚,想用理智将这种狂热的情绪控制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避免心中的烈火燃烧的过旺,不但会将烈焰点向敌人,也最终将引火上身。
尤其是李如松和李如柏,他们太清楚其中的关窍这一次的大胜真的是大明军争取来的吗?
不,他们心知肚明,这次胜利并不属于他们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大明军,而是来源于一个被朝廷处处提防的“外臣”与倭寇之间的某种联系和协议。
而从这一战之后,他们双方和谐相处的情况来看,显然其双方已经达成了相当程度的默契,现在若是再去进攻,只怕得到的不再是那无处不在、宛如神的关爱一般的支援,而是其他说不清、到不明的东西了吧。
在他们的心里,尽管我一再声明为了民族大义,完全可以至自身利益于不顾,但是他们并不相信,是的,完全不信。在他们的认知当中,没有人会为了民族大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牺牲自身的核心利益,即使是作为二叔祖后人的我,也不行。
亦或者他们还对趁胜追击抱着大概一成到而成的幻想他们寄希望于我能够在战胜柴田胜家之后,调转枪头继续与羽柴秀吉为敌,协助他们一鼓作气拿下高丽战争的胜利。
虽然只是一、二成的希望,但是人就是如此,只要有一点希望,谁都不愿意放弃,毕竟成本如此之地,平白放弃,太过可惜了。
换句话说,不试试,就什么都没有。试一试,或许还有一线可能。到底该如何抉择,其实并不难。
然而他们的这种想法在收到我的信件之后改变了,我给了他们不同的选项也是更好的选项。
我的书信当头浇了李如松等人一盆冷水,羽柴秀吉大败柴田胜家,全歼自柴田胜家以下亲族全体,如今的柴田家实质上依然覆灭,其残部除少数仍在负隅顽抗之外,其余大部已经投降了羽柴秀吉。
羽柴秀吉军中制度森严,尽管柴田军投降者众多,但是一旦融入羽柴军内部,则宛如江河汇进大海,再也显现不出。
仅仅几天时间,羽柴秀吉军已经完成了对投降者的整编,故尽管此时的总兵力少于之前的双方之和,但是战斗力反而有所攀升,此时进攻羽柴秀吉绝不明智。
另外,羽柴秀吉已经明确表示,由于柴田胜家已经不复存在,这次进攻高丽的主要目的履行天皇的赌约已经完成。继续进攻高丽已经失去了基本意义,所以在羽柴秀吉军内部,已经在商量全面退兵的事宜。
唯一的问题就是目前双方胜负未分,若是就此毫无征兆的退兵,则十分容易引起其内部的不满甚至哗变,据我观察,羽柴秀吉应该是想要与大明朝缔结合约,再双方同时退兵。
看到这里,李如松的双手颤抖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我居然给了他这样的选项和答案。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提前完成了这次开赴高丽的最终目标?
能够不打生打死,何必要你死我活?
可是这消息真的可靠吗?
国家大事,是不是一封信能够决定的呢?
如果这封信中有瑕疵,或者根本就是其他因素占据了主导地位而写就得,那岂不是将带来巨大的灾难!
李如松和兄弟李如梅面对面坐着,把我的信来回来去传看了好几回。
李如松问道:“兄弟,你怎么看?我心里不踏实的紧啊。”
李如梅沉吟道:“我倒是觉得孙启蓝并非妄语,至少有八成可信。”
“哦!为何这般信任他?你详细说说。”李如松眼睛一亮。
“孙启蓝此人心怀大义,虽然对朝廷来说不好管理,但在为国尽心上却相当可信。故我认为,他信中所说之事应当没有太大问题,我是信任他的。”李如梅答道。
李如松默默地思考着,良久方问道:“那我们当如何处理?上报朝廷?”
“还是先报给父亲吧,我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但是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还是请父亲先做定夺吧。”李如梅答道。
李如松嗯了一声,他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转而又问道:“高丽人那边,你给想个妥当的借口,先拖住他们吧。”
李如梅阴阴的笑道:“不如激他们一下,让他们自己去打一仗,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李如松一笑:“是个办法!让他们不撞南墙不落泪!”
兄弟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如梅忽然又道:“兄长,我看孙启蓝说,他要回山东去运输补给物资,兄长你怎么看?”
李如松沉吟片刻后答道:“如今正值春末青黄不接之时,军中物资的确紧缺,他要回去却也说得过去。”
随即又补充道:“当然,也确有回避与羽柴秀吉正面对抗的嫌疑,但我们却无证据可以证明。”
李如梅微笑道:“我也这么想。他肯定也担心会被鸟受尽、良弓藏,因此留着一手也能理解。”
李如松叹道:“人之常情罢了。只是可惜,孙启蓝如此大才,却不能为我所用,着实可惜。”
李如梅道:“毕竟他乃是前首辅的人,圣上忌讳,这个无可奈何。”
李如松点头道:“正是如此。既然这样,那就回书给孙启蓝,着他速去速回吧!”
“明白!”李如梅答道。
而后自去撰写回信不提。
在他们商量此事的同时,其实我已经离开了舰队,至于我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留守舰队的是岚,她会带着舰队从高丽去往山东我让她去看看戚都督,回程时去趟京师,最好能劝说岳丈大人一道出海,免除所有的后顾之忧。
虽然我对比并不报太大希望,但终究还是希望能尽一把力,至少无论以后怎样,我都不会后悔吧。
接到李如松的信件后,岚知道我的一封信已经彻底稳住了李如松,便愉快的率领舰队开始南下。
期间遇到了李舜臣的高丽舰队,岚也只是派人知会一声,就说是南下征粮。
李舜臣心里当然不乐意我方舰队离去,但是战斗力掌握在我方手里,他能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儿的表示希望舰队早日回归,帮助打赢光复高丽的战争。
岚还能说什么,随便应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去了。
而几乎与此同时,李如松派回东北的人也已经见到了李成梁,报告了前方的战况,以及我的奇怪动向。
李成梁也颇为奇怪,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只能回复李如松,让长子将此消息尽快汇报朝廷,同时派出善于谈判的人手,抓紧与羽柴秀吉羽柴秀吉开始谈判。
至于蹦蹦跳跳的高丽人,哼,谁在乎呢,他们要打就去打吧,反正只是一些垃圾,怎么跳也还是垃圾。
李成梁还有一句话没说,回山东?那孙启蓝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他打算干什么?难道……是准备借机逃遁了?
应该不是啊!他要走,随时可以走,何必等到今天呢?
可是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可能性呢?最有可能的是他会声东击西,可是他图什么呢?躲躲藏藏意欲何为呢?
李成梁一万个想不通,于是只能再次私密致信于长子,让他们多关注我的动向之类云云,实际上却是没有什么太大意义的,只能自我安慰罢了。
于是,一场牵动着高丽、东北、京师三地的新角逐开始了。在很多当事人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孙启蓝到底在哪里?
有人说回了山东,有人说依然潜伏在高丽,也有人说我去了东瀛,总之说法不一而足、形形**。但最终却是谁也说不清楚,我到底去向了何方。
不清楚就不清楚吧,我没有向他们科普的义务。
于是,在众人的疑惑与探寻之间,一切都在默默地向前推行着。知道我真实去向的人不超过五个。
这些人大都激烈的反对了我的计划,因为危险,但我却毫不犹豫,毅然踏上了这次征途。
我知道前路艰险,但是为了还上当初许下的愿,我依然义无反顾的出发了。
这一去毫不犹豫,但结果到底如何,的确尤未可知啊……
496.东来的商队
春季的建州卫寒冷异常,图们江上甚至还结着厚厚的冰霜,只有艳阳高照,才会略微溶解,但速度却慢的令人无奈,而这就是正宗的东北的春天。
这些年,随着建州女真的不断强大,东北至图们江流域、东南至鸭绿江、西至开原及辽东边墙一带的建州三卫逐渐热闹起来。
建州卫早期归属奴儿干都司,但后来大多领土由辽东都指挥使司掌管。建州三卫的首领多由**产生,但须经大明朝认可后方生效,并且每年都必须前往京师朝贡才能换取一时的和平。
大明朝为了控制建州卫的女真人,历年来都利用各部族之间的冲突加以牵制,再加上设置重重的发展关卡,无限的加强着对当地的统治,并在平时着力保持着与三卫之间的互市往来,一方面加以控制,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利诱的考虑。
但是近年来,随着以努尔哈赤的建州西卫女真的不断强盛,再加上李成梁势力在背后的纵容和支持。建州一代逐渐脱离的大明朝的约束和管制,并且随着与内地的交流不断深入,逐渐开始学着用新的思维进行发展,逐渐的也变的繁华起来。
尤其是抚顺关一代,更是成为了关外诸地的翘楚,不但聚集了各地的商贾人气,也成为了周边一代最为实力雄厚的军事重镇。
然而,这却是大明朝最不愿意看到的。以于慎行、申时行为首的几代首辅都看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之下,这个问题却久久无人解决,就这样悬置在大明朝的北疆,成为一柄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这一天下午,抚顺关来了一支商队,规模不算小,拉着的是典型的东瀛式方宅车,一看就是商队的打扮和架势。
关口的卫兵不懂太多商贸的规矩,但是上面的贝勒们有安排,说来的都是客,做生意的都得好生照应着。于是卫兵们收了关税,宽宽的把船队里下来的东瀛商人请到了驿站。
这一队商人看起来精明强干,大都是年轻精壮的东瀛浪人打扮,这也让很多原本心怀鬼胎的金手指、小混混收起了其他的鬼主意,只能看着他们押运着的货车暗暗的吞了吞口水。
商队挂着的是越后屋的旗号,这名字在沿海一带很是吃得开,即使是没有直接贸易往来的也多知道他们的名头,在这抚顺关也同样吃的开。
来到商旅的驿站,很快就有人来接应,是建州女真的专司商旅的官员。
见到这些东瀛来人,他们热情非常,从各种角度打听着这次商会来此的主要货物种类、价格以及需要购买的物品类型相关信息。
东瀛的商队在此处是比较受欢迎的,盖因为大明朝对女真人一直瞧不起,而**人又心黑胆小、不讲信用,东瀛来人则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尊敬强者,知道女真人如今逐渐坐大,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商业信用也好于**人,因此倒成了最好的商业伙伴。
“佐藤先生,您这次来带来了什么货物呢?”商贸官姓完颜,单名一个瑞字,是个四十多岁的油腻汉子:“最近恰逢上面那位的寿诞,如是带来了好货,定然能卖出个好价钱的!”
被称作佐藤的年轻男子笑呵呵的答道:“我们带来了大量的美酒、美食和工艺品,特别是银器和漆器,乃是精工加工的物事。”
说着,他端起了喝酒用的酒杯:“你们驿站用的物器在本地当算不坏了,但是比起我们带来的......”他挥了挥手看,立即有从人拿过一副木匣子,推到完颜瑞面前,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套十分精美的漆器,佐藤笑的十分温和:“这是一套上品的茶器,水指、柄杓、建水、茶杓、茄子,等等吧,一应俱全,这乃是大名才用得起的上品啊。”
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配合着黑底红边的漆器上泛起的幽光,具有无比强大的说服力。
完颜瑞顿时大为意动,这样的一套茶器放在苦寒的关外地区绝对是值得下血本的东西。以往他只在都指挥使府上见过一次,还是上面的官人的**品,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用。
如今这样的上品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自己面前,完颜瑞心动了,剧烈的动了。
佐藤笑眯眯的品了几口茶,见完颜瑞不说话,忽然开口道:“这是我第一次来贵地做生意,还有诸多关窍不明,完颜大人既然主官商贸,那还望以后多多照拂才是啊!”
说着,将那个盒子合住,轻轻的推到了完颜瑞的面前。
完颜瑞惊喜的额头青筋猛跳,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在这样一套精品面前,他还是失态了:“这......这是送我的?送我的吗?”
佐藤并未回答,而是笑着继续说道:“不知道您说的大人寿诞是怎么回事?还望指点一二,我们也好去献个殷勤。”
完颜瑞一激动,开口就道:“那自然是努尔哈赤都指挥使的寿诞!近来我们建州部东征西讨、大大开拓了疆土,努尔哈赤大人自然是领头人,得到众人敬仰。这次他的寿诞,我们也是准备大大操办的!”
佐藤微笑道:“不知准备怎么操办,若是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我们商会定然会竭尽全力的。”
完颜瑞显然没有想太多,听到佐藤这么说显然很是高兴:“哦!那最好不过!本来我们建州苦寒之地,物资匮乏,正愁着没有精品给努尔哈赤大人孝敬,佐藤先生您来的正是时候,想必有大买卖可以做的!”
佐藤笑着给完颜瑞把茶水满上,随后又给自己倒上,方才笑着道:“那自然是最好!全赖完颜大人照拂了!事成之后,自然还有重谢!”
完颜瑞自然是大喜过望,只这一套漆器,他的收入就超过了三百两纹银,再想想事成之后......
看来今年是自己的幸运年啊!
不知不觉之间,双方之间的茶水已经换成了酒水,再加上佐藤手下精心炮制的小菜,完颜瑞吃吃喝喝、越来越高兴。
酒精上头,自然是打开了话匣子,该说的事情全说了,不该说的事情也说了。
一顿酒饭下来,双方只怕已经成了过命的好朋友、好兄弟,更是无话不谈的生意伙伴!
“佐藤,我告诉你啊,努尔哈赤大人明日按例要来抚顺关巡视,你若是想见他,我给你引荐,你自去与他谈商贸的事情。”完颜瑞的舌头已经有些发直,思路倒还算是清晰。
“哦!完颜老弟,若是你能成功引荐,为兄赠你一套京都的官家银器,绝对是上品无疑!”佐藤继续糖衣炮弹发个不停。
“哈哈!自是全无问题!我亲舅舅是努尔哈赤大人的近卫长,这点儿事还有不成之理吗?”完颜瑞两眼放光。
佐藤哈哈笑了两声,回头对着跟从他的官家道:“去挑一副最好的银器,回头赠与完颜兄弟。记住,要最好的!”
官家立即领命下去了,完颜瑞高兴的不要不要的,又杂七杂八的说了半天,方才愉悦的带着八分醉意回了自己府上。
夜幕降临,所有的官方人员全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佐藤、官家和几个近卫。
“做好准备吧,明天努尔哈赤就要来抚顺关,这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早。”佐藤开口道。
“是!先生。”答话的官家轻轻挑了挑眉毛,那滑稽的八字胡下面露出的表情,赫然是九鬼政孝的:“我再给他们安排一遍。”
化名佐藤的不是别人,正是潜行出众人的视野、悄悄来到抚顺关的我本人。至于我的目的,那本就是不必言明的。
“我需要努尔哈赤在抚顺关所有的兵力部署图。”我再次开口道。
“明白!先生,今晚我就安排人手出去查探,明天一早,应该就有概略图了。不过,若是努尔哈赤本人到来,只怕还会有其他的安排,我明日安排人员,全程掌握吧!”回答的是近卫队首领,仔细看的话,抹黑了的脸皮不是墨又是谁呢?
“安排好岗哨,确保我们的安全,不要放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九鬼政孝应了,炙也答道:“是!我已经派人占领了后院的佛塔,那里是最好的狙击点和观察点。”
我点头表示同意,再没多话。
这一行一百一十人,全部是我出山以来培养的精锐,无不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这次化妆成商旅,自然是要一击即中,解决留在我心底的陈年旧账。
这一役无论成与不成,我其实都已经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毕竟偌大的大明朝,就是偌大的是非地。
二叔祖在世时是如此,二叔祖离世后更是如此。
我现在只希望一切顺利,能够完成预先构想的目标,算是还了我向二叔祖许下的心愿。
可是,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历史,就是历史,用个人的能力去改变历史,这真的是合适的吗?
我改变了未来,会不会对世界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影响呢?这样的影响是好还是坏呢?
我不知道,我不是先知,我没法事事皆知。
我能做的,只是遵循自己心中的正义,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仅此而已吧!
497.曜変天目碗
第二天上午,完颜瑞来到驿站,找到了正在准备商品的佐藤。他是来邀请佐藤的,大人物已经到了抚顺关,完颜瑞向他介绍了佐藤的情况,大人物很有兴趣,并邀请佐藤到府上一叙。
佐藤欣然应邀,并表示自己将会在下午到达城主府,当然,会带着足够价值的礼品,已经商品清单。
完颜瑞大喜过望,看着佐藤官家奉上的精致盒子,高兴地额喜不自胜。
这样的豪客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也许这一次的收获就能达到以往半年的收入,不由得他不高兴。
和佐藤与约定,午饭后他过来找他,带他去城主府毕竟完颜瑞是整个抚顺关为数不多的掌握着东瀛语言的人,更是深得努尔哈赤信任的人。
午饭吃的不知道什么滋味,中午过后完颜瑞准时来到了驿站,兴冲冲地接到佐藤,佐藤商会便随着完颜瑞一起前往城主府,会见这位建州女真族的领袖,也是女真人当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人。
不得不说,女真人在整体的建设方面确实落后,佐藤一行披着一个商人的身份,从进城开始,到进入驿站、获得信任,再到如今堂而皇之的进入城主府,居然硬是没有受到任何一次搜查和盘问!
而且,两层城墙高的城主府里守卫也是乱糟糟,根本没有详细的、防卫计划,而是很随性的东边一群、西边一伙。
这些穿着动物毛皮、辅以各类棉服的家伙留着女真人典型的金钱鼠尾辫,后脑勺罩着一小块儿头发,看起来格外滑稽。
这些人奇怪的看着擦身而过的佐藤一行,总觉得这些东洋来的家伙形容古怪,殊不知化名佐藤的我才真正觉得他们是如此的丑陋、幼稚和可悲。
穿堂过院,在主院的偏厅里,我终于见到了这位历史上最终完成了女真族的统一、成为华夏最后一个王朝开国领袖的人努尔哈赤!
他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他。努尔哈赤和我想象的稍有不同,他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皮袍皮帽,一米八左右的个子,四方脸,面色白净,大耳朵,细长眼睛,身材高壮,面色铁青,脸颊稍长,看起来颇有些阴沉沉的。
自见到我开始便始终昂着头,看起来十分倨傲的样子,换句话说,这是个极其自负的人,的确有着问鼎天下的气势和能力。
见到在上下打量他,努尔哈赤忽然冷笑道:“佐藤先生,你看起来到不似商人的气概,而像是武者的做派更多啊!”
他说的是一口东北腔调的汉话,为了让自己更快熟悉内地先机的文化、技术、人文,努尔哈赤一直努力学习标准的汉话,现在看来成绩还是不错的。
完颜瑞很快将他的话翻译给了我,我笑了笑,却是用故作声音的汉话答道:“大人好眼力!在下祖上确是武人出身。”
旁边作为翻译的完颜瑞惊讶道:“佐藤先生,原来你会说汉话!我还道你只会说东瀛的语言呢!”
我淡淡笑道:“在下家族经商几代人,跑遍了近海的山山水水,若是再不会说几句汉话,哪怕是要招人笑话的。”
完颜瑞正要说话,努尔哈赤却打断道:“不知先生祖上在何处高就?”
我脸上的表情很完美的演示了什么叫做家族的骄傲:“我们佐藤氏,乃是藤原氏的苗裔,祖上多为高官,我父亲、祖父都是曾任过二品大员的人,只不过到了我这一辈,长兄子承父业做了官,我作为次子,自然就出来经商了。不知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努尔哈赤见我回答的利索,又义正辞严、一脸正气,顿时心中的怀疑就淡了,哈哈笑着道:“原来如此!佐藤先生致富不忘本,实乃我辈中人!”
说着,他伸手向着椅子上一请道:“坐!坐下说!”
我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坐在了努尔哈赤的对面。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站在我身后的九鬼政孝一眼,似乎是更加相信了几分,便缓缓落座在我对面。
“听闻佐藤先生带来了大量精巧的漆器、银器和工艺品,不知是也不是?”努尔哈赤开门见山。
我轻轻拍了拍手掌,门外的墨会意,带着两个人,抱着两个不大的精致盒子进了室内,放在桌上。
努尔哈赤用眼神问我,这是什么?
我笑了笑,回头示意墨将盒子打开。
那只大的盒子里是一套精美的西洋银质茶具,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光辉!
在现在这个年代,西洋的舶来品是极其受欢迎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些士绅名流之间,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
看到这一套银器,努尔哈赤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有道是发财立品,他现在势力有了,但是依然被人们视为土包子,很大程度上就是缺少这样的“硬货”撑场面罢了。
“这......这一套价值几何?佐藤先生。”努尔哈赤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但是眼中的炙热却是着实出卖了他的内心。
我淡淡笑道:“这些不值钱,算是一份中品,最妒忌也就是五十两黄金上下,不值一提。真正值钱的却是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大人没兴趣吗?”
努尔哈赤顿时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小盒子。
墨缓缓将其打开,精致的木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巴掌大小直径的茶碗。
那只茶碗通体黑色,上面星罗棋布着星星点点的白点。
努尔哈赤是个粗人,看着这么一只“长相丑陋”的东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道:“这个......这个茶碗,难道是珍品不成?”
我着力做出一副深深隐藏自己内心鄙夷的样子,轻笑着道:“这只茶碗名为曜天目茶碗,乃是天皇珍藏的孤品,其价值......”
我故作深沉,努尔哈赤果然上当,立即追问道:“价值几何?”
我摇摇头,作出一副痛惜其粗鄙的表情道:“如此珍品,岂可用银钱糟践?”说着,我伸出一只手来,伸开五指道:“史上曾有人想用五座城池换这只茶碗,却被皇室断然拒绝了!所以大人,您认为这茶碗价值几何啊?”
努尔哈赤一脸惊容的望向桌上的那只曜天目茶碗,满脸的不可置信:“区区一只茶碗,居然如此贵重?”
我淡淡一笑:“这等顶尖的物器,落在识货人手里,自然是无价之宝。若是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人拿着,不过是一只水碗,说弃之,也就随时弃之而已了。”
努尔哈赤呼吸不由的急促了几分,高阶层的鄙视和不予认同,是他一直以来心内中无可弥合的伤痛。他这些年来不断的附庸风雅包括苦学汉话、苦读诗书,都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文化人,至少不至于丢人献丑。
如今这样一只登的上大雅之堂不,应该说位于大雅之堂顶端的物事摆在自己面前,怎能让他不心驰神往呢!
想到这里,他的手便缓缓的伸向了那只曜天目茶碗,轻轻的在碗沿上摩挲着:“佐藤先生,这只茶碗......你准备多少钱出手啊!”
我笑了笑道:“大人,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这件乃是无价之宝,不可用银钱来玷污和亵渎的!”
努尔哈赤的手顿时一滞,停在了茶碗上。他扭头看着我,疑惑的问道:“既然不卖,先生拿这只茶碗出来却是何意呢?”
我一脸正色的道:“卖的话,我是多少钱都不卖的,但是大人英雄人物,在下心中敬仰至极,这只孤品曜天目茶碗便就此赠与大人,算是我对今后商贸往来的信物罢了!”
努尔哈赤大喜过望!,他惊问道:“此话当真?”
我满脸豪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佐藤先生果然是我辈中人,不失武人的风范啊!”
我对着努尔哈赤一拱手:“在下是个商人,之所以做这赔本之事,乃是敬重大人人品才华,想要就此交个朋友。以后山高水长,还望多加照拂才是!”
努尔哈赤豪气干云道:“自然!自然!我建州一族近年来日益强盛,便是南边的那人也奈何我不得!你放心,只要有我立足之地,佐藤兄弟你的事,便是我努尔哈赤的事!”
我再次行礼道:“如此,便拜托兄长了!”
努尔哈赤得了这件孤品,心神大悦之下完全放松了戒备,之后的洽谈也是更加愉快。最后谈妥,他用长白山参、动物裘皮和各类地方特色货物为代价,与我以物易物,交换何用的武器、铠甲、粮秣等军需物资。
我给出的价格十分有爱,努尔哈赤大喜之下,也做出了永久税收减低七成的承诺,一时间成了“双赢”的格局,皆大欢喜倒是真的。
为了庆祝这“伟大的友谊”,努尔哈赤决定在府中设宴,款待我们这些来自东海的可敬友人。
这一场大酒喝的天昏地暗,努尔哈赤自然是酒量过人,但我有神功护体,又岂会输给他?
等到分出胜负,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努尔哈赤沉沉酒醉,却更加兴奋,叫着嚷着要出去寻乐子。
家丁阻拦不住,值得由着他出去胡闹。我又悄悄在努尔哈赤耳边刺激几句,说些什么“家人还是把大人您当小孩子”、“走到哪里都少不得有人盯梢玩不尽兴”之类的话语,激的努尔哈赤哇哇大叫,直叫家人不要跟着,他要“独自与兄弟出去”寻乐子。
他的家人自然是苦着脸,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谁愿意照顾一个喝醉了酒的领导呢?
有我照顾他,带他去找乐子,这些家人自然是喜不自胜主子出去嗨了,自己这些当差的不也正好放假了吗?
于是,城主府里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一般,转眼走的干干净净。
我望着坐在马上车厢里,已然喃喃醉倒的努尔哈赤,微微扬起了嘴角,对着扮作车夫的墨做了一个“走”的手势......
498.不平的命运
是谁在说话……
眼皮好重,睁不开……
我在哪里?
情况……似乎不对啊……
眼前的这里是……一间仓房?!
我为什么在这里?
双臂被反绑在柱子上,是牛筋和铁线揉成的绳子!
该死!绑的真结实!
怎么回事?我昨晚……喝醉了?
头好疼!该死的宿醉!
佐藤……是佐藤干的!?
“佐藤!你给我出来!出来!”喊叫的声音似乎有些变调,是因为恐惧吗?
我努尔哈赤怎么会恐惧?绝对不会!
我是勇士!也是勇士的后代!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恐惧!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佐藤!
看着他,我不该先说话!这种情况下,谁先说话谁不利,我不能给他占据优势的机会!
他坐下了,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表情很平静。
这样的表现真让人心里发寒!如果他大喊大叫也许情况还好些那说明他是临时起意。
但是这样的沉默与平静说明他是蓄谋已久!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他想要什么?
不像是谋财,那就是害命?我和他有仇怨吗?
不,不可能有什么仇怨啊!
混乱!真想大声质问他啊!
该死!为什么这么笑!这笑容真可恶!
“你笑什么!”愤怒的呐喊,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你的状态不错,不愧是个人物。”佐藤开口了,那语气就和在城主府见到我时一样。
他为什么这么镇定? 他不知道我是谁吗?不可能,他很清楚我是谁。
“你想要什么?”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钱?不像,你比我有钱,有钱的多。”
我必须抢到主动,不能让他牵着我的鼻子走!
“你有什么值钱的呢?努尔哈赤大人。”佐藤笑着道,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说吧。我在听。”尽量的镇定,此时能做的唯有这个了。
“我很好奇,你这样生在荒蛮之处的野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组织力,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在送你归西之前,我想弄清楚这一点。”他笑的依旧温和,话语的内容却让人心惊胆战。
此时说狠话是没有用的。对他这种明知道是在走钢丝、却依然甘之如饴的人耍狠是没用的,必须弄清楚他的本意。
组织力?什么意思?
于是开口问道:“什么组织力?你你说清楚一些。”
“你的父亲,你父亲的父亲,乃至你的祖上,不过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凭什么这些人愿意跟着你南征北战?你凭的是什么呢?来说说吧。”他笑着。
“为了生存!我们女真人世世代代,何时何事不是为了生存呢!”我说出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那句话,他的表情很认真,似乎认同了我的想法。
于是我抓住机会反问道:“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商人!你是谁?”
他看着我,没说话,目光扇动之间,他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能力!
明明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什么他会有这样深邃的眼神,又如此镇定呢?
“你是明朝人!”忽然,我生出一种明悟。东瀛来人与我没有利益冲突,只有合作空间!
“啪!啪!啪!”他缓缓的拍着手:“佩服!佩服!这都能猜的出来。”
“你要干什么?我是大明朝的二品命官!你要谋反吗?”我大喝道。这种时候必须先声夺人,无论他是谁都必须如此。
“其实你叫这么大声毫无意义,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哪怕就是乡村也有三十里以上,周围都是我的人,你该有这个觉悟吧。”他的表情依旧平静,难道他不知道紧张为何物吗?
“你到底是谁!?既然你是明朝人,你当知道我的身份和人脉。杀了我,你不怕在大明朝难有立锥之地吗?”我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温和,我不能露出自的紧张给他当把柄,绝对不能!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佐藤……不,他绝对不叫佐藤!笑着说道:“如果你能猜出我是谁,我就给你一个争取活命的机会。怎么样,这是不是很有趣?”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来!我们掷色子吧!”就是这样的平静与和煦。
我知道,疯狂的叫骂是没有意义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是眉眼间尽是风霜之色,明显久经考验,再加上他心智稳凝如山,这在大明朝也绝对是凤毛麟角的人物!
他还能流利的讲东瀛的语言,扮作东瀛的商人,说明他对东瀛有着绝深的认知!
他是谁?大明朝内部的官员、商人,没有一个能做到这一点!
每年我都会派人去内地查探情报,打着贸易的名头,目的就是结交这些名流,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再碰头。
但是这几年以来崛起的年轻人相当有限,相当有限。
他是熊廷弼?不,不是!熊廷弼是湖广江夏人,南方口音,也比这个人更年轻,且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哪有此人老辣沉稳?
李成梁的几个儿子倒是有不错的人物,但是我全都认识。还有谁?戚继光的几个儿子都在锦衣卫任职,除了幼子差不多这般大,其他都要年长。
但是戚继光的儿子都是山东口音,不似此人讲着京师的官话。
京师来人,讲官话,二十多岁,会东瀛话,沉稳老练,智谋过人……
这样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是的!我一定知道!
看他的气质倒是像个军人多些!颇似戚继光当年的气度!
等等!戚继光!二十多岁!东瀛话!
“你……你是孙启蓝!”我惊呼道!一定是他!当年以闲人发迹,先后博得戚继光和张居正的青眼有加,常年在海面上行走,听说是去了西洋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定是他!我肯定。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复杂的多啊!
“呵呵!看来你对大明朝果然很了解,做了不少功课啊!”眼前疑似孙启蓝的人笑道:“等着反叛很久了吧,真是有心了。”
“你不是去了西洋吗?何时回来的?”我惊问道:“难道……最近和倭寇在海上打的火热的水师孙提督,就是……就是你!”
“哈哈哈哈!你说的孙提督若是指在海上与倭寇作战之人,那正是区区不才在下了!想不到我孙启蓝些许薄名,竟劳努尔哈赤大人记着。”
他笑的很轻蔑,显然是决意要杀死我,根本不在乎我看破他的身份。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疑惑道:“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唯一曾经交战之时也是以你大胜而告终,我并未亏欠你的,对不对!”
“的确,你并未亏欠我的。”孙启蓝微笑着道:“但是你这人野心太大,又有手腕有能力,留着你对大明朝威胁太大,我没法放心的走啊!”
他笑的很真诚,让我根本无法怀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于是我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随即我明白过来,急声道:“大明朝还是依旧容不下你吧!你是张居正的后人,小皇帝,不可能不可能给你活路的!”
“是啊!是啊!你说得对。”孙启蓝叹息道:“偌大一个大明朝,竟然没有我孙启蓝立足之地!除了离开,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果然如此!他真的为大明朝再次不容!看来我有机会扭转他的心意!
“天大地大,何必单恋一枝?大明朝不容你,你来帮我吧!”我不失时机的向孙启蓝抛出了诚意:“我们女真人不会汉人的那些蝇营狗苟,你来帮我吧!我保证,只要有我努尔哈赤一口肉,就绝不会少了你孙启蓝一碗汤!”
“听起来很有诚意啊!”孙启蓝分明是在揶揄道:“跟你干,你准备给我个什么官儿当啊?”
他在调侃我?随他吧我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以你的雄才大略,来我这里,我请你当统兵过半的平南王!!”
“平南王?”孙启蓝眯着眼睛笑道:“你是要我去打大明朝?主意打的不错啊!”
“难道不行吗?”我强声争辩道:“你二叔祖为了大明朝鞠躬尽瘁,身后却险些让人连坟墓都掘了!你呢,同样为了大明朝南征北战,你又得到了什么?”
“你们汉人的祖宗有句话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我不肯放弃机会,几乎是穷追猛打着。
“呵呵!有意思。”孙启蓝站起身来,轻轻的扭了扭脖子,淡淡的道:“听你的意思,大明朝给不了我的,你就能给了?”
“我们女真人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勇士!”我几乎声嘶力竭:“我们绝不会让勇士白白流血!我们的勇士活的有尊严!有地位!有想要的一切!”
“啪!啪!啪!”孙启蓝再次鼓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也知道我在乎什么,不愧是人中龙凤,不过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忽略了什么?我扪心自问。
“你忽略了我的身份我是汉人!颠扑不破的汉人!怎么可能为鞑子效力?你不会把我和李成梁那种玩意混为一谈吧!”
他为什么啥都知道!该死的!我正要争辩,他已经缓缓迈开步子向我走来!
“好了,就这样吧,该送你上路了。”他悠悠的道:“感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解开了我很多心结。那么再见吧!”
“来世,不要再做敌人了。”
他拔出一把暗哑无光的短剑,缓步向我走来。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真人吗?”我大声争辩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更好的生存,难道女真人就天生低人一等?就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吗?”
“不,你很优秀,足可以过得更好!但是正因为如此,你对汉人的威胁太大,所以我才必须杀了你,以绝后患”!孙启蓝边走边说。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见形势已经极为不利,我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凭什么我强我就得死!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挣到的未来!”
“因为我答应了二叔祖,关键之时要扶住大明朝一把,那我怎么可能让你继续活着呢?”
“张太岳一生为民为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启蓝你何必还要执迷不悟?”我高叫道:“包括孙启蓝你,自诩为了汉人,却不过仍是狭隘的自我认识吗?你又凭什么用这个理由制裁我?!”
“大明朝皇帝昏庸无能,嫉贤妒能,你最清楚。凭什么他就能做皇帝,比他强的我就不行?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真人?”
“就算你认定了我有朝一日会击败大明,我就一定会对汉人不利吗?”
“无能的皇帝处处对你掣肘,你却依然帮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个汉人?”
“若是我做了皇帝,一定比朱翊钧强,我能给百姓更好的生活,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人真,就没有这个资格吗?”
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举起了短剑!
“若我有朝一日入主中原,我必让汉人与女真人结为兄弟!”
我轻声道。
这就是我的遗言吧。
“噗!”短剑挥下!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