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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殇全文阅读

作者:就差一杯     大明海殇txt下载     大明海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22.壮士欲断腕

    这场严重的混乱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在黄昏时分才缓缓落下帷幕。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一切方才刚刚开始!

    雅加达的情况就像插上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几乎整个南洋。各地本来就对库恩商会心怀不满的总督们顿时死死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

    在南洋的各个港口城市,一场声势浩大的清算运动便就此展开了!

    人们有组织的走上街头,围拢在库恩商会分会的门口,要求“吸民血、吃民肉,外带啃着民骨头”的库恩商会离开此地,还民众一个公平、太平!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这样评价库恩商会是有失偏颇的。库恩商会在南洋经营这么多年,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都确确实实的为南洋的发展、经济的提升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但是此时的情况就是典型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雪中送炭的人少之又少,落井下石的人却从来不缺。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深深的藏在小彭斯和一众总督的身后,煽动和助推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往上冲,而真正的主力则雪藏在背后,静静的等待着时机。

    事情的走向果然顺着我们的预想在发展,因为敌在明我在暗,我们又有充足的敌后地下斗争经验,所以自然不会给库恩商会翻身的机会。

    其实,这事儿也要怪库恩商会自己。如果他们面对着民众的责问真的忍住了不还手,可能民众愤怒过后会慢慢清醒起来,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但是自从开了第一枪,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流出去的血,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姑娘,是收不回来的。

    这次的事情能够推进的这么顺利,还要仰仗拉克申这名优秀的参谋多方谋划,以及九鬼政孝、墨这些执行者的坚强有力。

    当然,不悔和阿迪肯他们率领的多支袭击舰队也功不可没,他们的袭击有效的点燃了民众的怒火,又很好的规避了库恩商会的追击,关键是还恰好找到了库恩商会舰队不在港内的时机,不得不说,泼脏水也是一门艺术。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仅仅三天时间,库恩商会的员工就主动散去了一半。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愿意在一个千夫所指的团队里工作呢?

    就像最近因为5g投票、国内外价差、技术无国界等原因处在风口浪尖的“来弄我”,听说他们的员工们思想压力很大,出去都会被人骂,弄得一个个灰溜溜的,就像过街老鼠。

    结果退休老boss不得不出山,做员工的思想工作,总而言之意思就是我们其实没做错,你们不必太难过。但是人难过肯定还是难过的,只是有没有因此而大规模离职,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曾经在南洋风头无两的库恩商会被整的凄凄惨惨戚戚,马尔斯*库恩急的头发都白了,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悲惨到家了,又找谁说理去?

    万般无奈之下,马尔斯*库恩在雅加达郊外的会馆里召集了高层会议,他没有过多的苛责自己暴躁的弟弟西蒙斯*库恩,而是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决定!

    “商会即时撤离!所有产业、资源全部出售或带走,不能出售、带走的一律销毁!全商会整体迁移回本土,再做新的打算!”

    马尔斯*库恩的声音振聋发聩,让下面的人们不敢妄语。莫洛廖夫头低的几乎要压进裤裆里,他知道,自己的那一枪是商会大溃退的重要推手!

    可是大首领并没有过多的责怪自己,只是说要稳住心神,继续做好事情。莫洛廖夫感恩戴德,但是心中的愧恨是无论如何甩不掉的。

    “兄长,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暴躁的西蒙斯*库恩声嘶力竭的吼道:“明知道有人要害我们,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不成?”

    马尔斯*库恩眯缝起眼睛,盯了自己这位不成器的兄弟半晌。心道兄弟啊,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为何还这样不明事理?

    但是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微微叹息答道:“知道有人害我们?你有证据吗?”

    西蒙斯*库恩想也不想的喊道:“查啊!我就不信查不出蛛丝马迹!”

    马尔斯*库恩摇摇头,声音沙哑的道:“这个世界上,你不信、却又改变不了的事情太多了。这就是现实。”说着,马尔斯*库恩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兄弟,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再次追问道:

    “就算你找到证据,你打算怎么办?和马尼拉总督、远征舰队总指挥开战?”

    这笑容让西蒙斯*库恩背脊发凉,他此时才真正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是啊,能怎么办?和小彭斯开战,就等于背叛西班牙、向国家宣战!库恩商会有几个脑袋,经得起这么折腾呢?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只怕是图了一时直爽,从此便只能流落海上,成为海盗。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任何出路了!

    可是在他的心里,又充斥着深深的不平衡,深深的怨念:“难道......就这么算了?”

    马尔斯*库恩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不由的再次叹息道:“算了......肯定不会,但是至少报复不在现在。用一句东方的古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保存实力,再做打算吧!”

    这话说完,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为今之计,这的确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世界之大,却几无库恩商会立足之地。

    仓促选择落脚点是不明智的,只有先回到形势相对明朗的国内,再慢慢寻找机会,寻求新的发展吧!

    就这样,库恩商会开始了一场史诗级的大搬迁,他们的势力遍布整个南洋,资产的过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在壮士断腕的决心和气势之下,这场大搬迁的前期工作倒也算是简单明快。

    说白了,折价出售,不求盈利,但求回本。

    自然有人为此赚的盆满钵满,但这却不是库恩商会上上下下所考虑的。他们只想快些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新的、至少让人心安的地方重新开始创业。

    在这样悲怆苍凉的气氛中,本来已经现出老态的库恩商会居然再次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奋斗,在他们的心里,只要能离开这个忘恩负义的鬼地方,离开这群背信弃义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拥有新的良好开始!

    有道是人挪活、树挪死,在库恩商会剩下的人心目中,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新生!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价值数百万金币的产业被抛售一空,在民众锲而不舍的辱骂声中,库恩商会的员工们默默的将物资装船,准备离港,驶向新的开始。

    库恩商会的舰队开始从各个方向向雅加达集中,按照马尔斯*库恩的计划,他们不打算走马六甲海峡驶向印度洋那里有处死方休的老对手刃海商会。

    所以他们选择在爪哇海集结,途径雅加达之后,过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之间的巽他海峡,直接向西进入印度洋。

    在西比路岛简单补给之后,立即全速北上,在锡兰寄港后,转而向西,利用应季的信风横跨印度洋!

    这条计划经过了反复论证,被认为是当前情况之下最好的途径,可以有效的避开刃海商会的势力范围,也是最快、最安全的方式。

    浩浩荡荡的库恩舰队在夏末秋初开始了迁徙,他们的舰队以运输舰为主,作战舰只为辅,组成混编队形缓缓的驶向巽他海峡。

    马尔斯*库恩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让自己的弟弟西蒙斯*库恩带着一支精锐舰队前出三是海里哨探,一旦发现情况随时回来通报。

    如果此时有飞机进行航拍,会发现马尔斯*库恩将己方舰队编成了龟壳的形状。战斗船只在外面形成了一个“外壳”,里面包裹着数量众多的运输船。

    他们的队形整体上像一个梭子,这样的队形有利于防御与速度之间寻求平衡,也算是万全之策。

    西蒙斯*库恩的心里一直很不好受,他觉得很窝囊,很委屈。自己兄弟二人自多年前来到南洋,一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全心全意的经营着库恩商会。

    可是这一次居然被自己人阴了,不得不离开这片经营多年的海洋。更让人郁闷的是,人家嘴大自己嘴小,无处申诉这份冤屈。这样西蒙斯*库恩整个人十分暴躁,情绪波动很大。

    兄长让自己前出侦查,一方面是考虑自己作战勇敢,另一反面未尝没有让自己散散心、透透风的意思。

    毕竟每天看着那些家伙的苦脸,闷都闷死了。还是独自出来,轻舟快马来的轻松惬意。

    穿过巽他海峡,西蒙斯*库恩的先遣舰队很快来到了恩加诺岛附近。这是一个未开化的小岛,上面只有不多的渔民会偶然来光顾,其他的多是海鸟螃蟹横行,少有人烟。

    坐在滩头吃了一顿手工烧烤,西蒙斯*库恩的心情才稍有好转,稍稍出了一口胸中的郁气。

    估算了一下进程,后面的主力舰队恐怕还有几个小时的海程,西蒙斯*库恩便继续带队出发。

    再往西北就是南北两块的巴盖岛,这里倒是有大型的村镇,搞不好可以上去买些酒喝,乐呵乐呵。

    西蒙斯*库恩心中如是道,随即下令舰队加快速度,直奔南巴盖岛。

    天色渐渐的暗了,多云的天候遮盖了月色的光芒,海面上迷迷蒙蒙的看不太清楚。

    不过西蒙斯*库恩倒不在乎这些,他是常年在海上巡游的人,有没有月光星光,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更何况这么几步路的事情,简直就像在自家后花园游览一般惬意!

    西蒙斯*库恩如是想着,还叮嘱了领航员几句,就准备回船长室休息。

    就在即将转头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瞟到远处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西蒙斯*库恩抬起头,向着奇怪的方向望了过去。黑乎乎的海面上没有任何参照物,也没有任何光亮,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黑漆漆、暗乎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概是鲸鱼吧,西蒙斯*库恩心中暗道。转身准备回船长室休息,一阵北风刮来,吹拂着他的头发在风中飞扬。

    起风了!他满不在乎的轻轻敲了敲船舱壁,再不犹豫,提步走了进去。

423.巴盖岛渔民

    马尔斯*库恩的舰队走的不算快,因为船只的性能良莠不齐,不可能各走各的,把慢的船甩的找不着北。

    所以只能照顾相对较慢的船只,大家采用折中的速度前进。

    不知为什么,马尔斯*库恩总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但是思前想后,又强行平息了自己内心的不安。

    前面有自己的亲弟弟西蒙斯*库恩的哨戒舰队,如果有问题,他至少能发出信号来进行示警,让主力舰队不至于被偷袭。

    而在主力舰队左右两翼的船只安排上,马尔斯*库恩也有讲究放在外围的都是一些性能一般的战舰,也没有装载什么值钱的东西,说白了它们就是炮灰,最大的作用就是吸引敌方火力!

    那么不安的心理到底从何而来呢?马尔斯*库恩怎么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灵觉十分准确,每次产生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总有事情要发生,却实在不知今天的灵觉由来到底是为何而产生。

    前面就是南北巴盖岛,弟弟的舰队应该是昨天夜间通过的这里,也许他会登陆去做个休整,就像在恩加诺岛那样,留下一切安全的信号,然后继续前进。

    天渐渐亮了,然而周围却起了浓重的雾气。在这茫茫雾海里,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还不到十米!

    为了保证安全,马尔斯*库恩立即下令停止行进,所有船只在海面上围成了一个防御阵型,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大的圆。

    不知道西蒙斯那家伙现在到了哪里?离得太远的话,对双方实在是都没有益处,希望他看到大雾能够觉醒,减速等待后面的主力,或者调头回来接应吧!

    马尔斯*库恩心里盘算着,周围的海面上一片平静,所有的船只抛锚停止,再加上明令要求的声音管制,整个海面上几乎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只有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

    等等吧,等到太阳完全升起,雾气就该散了。马尔斯*库恩心说话。

    沉闷的雾气压得很低,让人们透不过气来,丁点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听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马尔斯*库恩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吱吱嘎嘎”的轻微摇橹声由远而近。他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不是让所有人停船了吗?是谁这么大胆还在开船?

    心头火起,立即叫来大副追问,是谁在违反命令行船?

    大副也觉得奇怪,立即下去查探,不大会儿功夫,他便带了一艘小船来到旗舰旁边,并将两三个渔民带到了甲板之上、马尔斯*库恩面前。

    马尔斯*库恩看着这两个渔民,他们是典型的南洋渔民打扮,皮肤被晒得黢黑,衣领下面露出些许浅色,彼此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对比,那是阳光照射不均的结果。

    他们都赤着脚,背后背着一个小背囊,从里面露出的一角来看,正是当地渔民随身携带的水靠。

    再加上他们与大副对话时没有任何瑕疵的本地口音,以及见到大人物后心虚躲闪的眼神,都让马尔斯*库恩确定,这些人是毫无疑问的本地渔民。

    “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马尔斯*库恩想让自己尽量显得和善一些,声音很柔和:“你们从哪里来?在这里做什么?”

    当头的渔民有些畏惧的看了马尔斯*库恩一眼,言语间有些唯唯诺诺:“我是泰尔,我们是南巴盖岛的渔民。听说最近这附近来了很大的金枪鱼群,我们就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趁机发一笔财!”

    他说的兴高采烈,可是当他左右看了看,见马尔斯*库恩人多势众、船坚炮利,顿时又有些磕磕巴巴、唯唯诺诺。

    旁边的小个子渔民立即接口道:“大人您也看上了这群金枪鱼吗?那我们不抢了,放我们离开可以吗?整个鱼群都是您的!我们不要了!不要了!一点儿都不要了!”

    站在最后的半大小子却跳着脚道:“木尔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胆小?爷爷看病等着用钱,若是捕不到鱼,我们拿什么去请医生?你说啊!”

    被称作木尔的年轻男子立即回头瞪了他一眼:“没看见这位大人在这一片发财吗?我们不要了!别再废话!”

    说着往回马尔斯*库恩,笑的憨态可掬:“大人!我们船里已经打了几网鱼,您不嫌弃的话,我们愿意献给您!而且刚才小弟也说了,我们的爷爷还卧病在床,等着我们回去照应呢!”

    当头的名叫泰尔的憨直渔民立即重重点头:“没错!没错!我们得回去照顾爷爷。”

    听两位兄长不但不继续捕鱼,还要把已经捕到的鱼献出去,跟在后面的半大小子立即急了,嘴里叽叽歪歪的蹦出一串马尔斯*库恩都似懂非懂的乡间俚语,一听就是在咒骂自己的两位不成器的兄长。

    马尔斯*库恩认认真真听了半天,最后心中怀疑全无,很随和的笑道:“我们来这里不所是为了打鱼,也不抢你们的金枪鱼。我就想问你们一些问题。只要你们回答的好,我立即放你们走,还送你们一些金银,让你们可以安心去给爷爷治病,好不好?”

    二哥木尔反应最快,立即双眼放光的答道:“好好!您尽管问!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您!”

    旁边两人立即点头点的像小鸡啄米,马尔斯*库恩相当满意他们的态度,和气的问道:“你们出海时可有见到一支舰队?嗯......开的都是大船,最大的跟这艘差不多,有见到吗?”

    憨直的渔民泰尔还没反应过来,木尔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有!有见到!”最后的半大小子却提前抢答出声!

    木尔瞪了他一眼,有些愠怒的道:“夏尔!”

    半大小子回瞪了二哥一眼,似乎是怕他打自己,退后了半步才继续犟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还用爷爷的话管着我!凭什么我见了外人不能说话的?我们分明就是见到了的!最前面的船帆上画着的图案可不就是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脚下大船甲板上的图案。马尔斯*库恩知道,那正是弟弟西蒙斯*库恩的旗舰,心中略感激动。

    二哥木尔有些着急,正要训斥弟弟,马尔斯*库恩却呵呵笑道:“今天你敞开了说,说错了我不怪你!你叫夏尔?”

    夏尔点儿点头,马尔斯*库恩抬起左手,从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扔给了站在最后的半大小子:“这枚戒指够你爷爷看三回病了,说吧!”

    三兄弟见了戒指,顿时眼睛放光的聚在一起,老二一把抢过戒指,还放在嘴里摇了摇,得到的结果更是让他眉开眼笑:“是真的!这次发财了!发财了!”

    见这三个粗鄙的家伙光顾着高兴,完全忘了自己的问题,马尔斯*库恩立即重重清了清嗓子,算是对他们的提醒。

    木尔这次没有再阻拦弟弟说话,夏尔立即兴奋的开口:“昨天傍晚,我们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见到了你说的船队。不过他们好像在追什么人,互相还开炮呢!”

    “砰砰砰!”大哥泰尔补充道:“那大炮可真响,吓得我们赶紧躲的远远的,偷偷看着那边的热闹!”

    马尔斯*库恩顿时一阵心急,立即追问道:“他们追的是谁?那些人有多少船?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这次回答问题的是木尔:“大人,我们常年打渔,也不认得谁是谁。不过之前有一次那些人来镇子里收鱼干,我们的确是见过的,好像是北边的一个什么海商会的。”

    夏尔急声补充道:“刃海!刃海!”

    马尔斯*库恩焦躁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快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收回戒指!”

    三人一听立即慌了神,倒是一直有些磕磕巴巴的木讷大哥急中生智回答道:“他们有......有三条船,都不算太大。两边见面就打起来了,那刃海的三艘船打不过,就往南北巴盖岛之间的赛义码头那边跑了!”

    赛义码头?马尔斯*库恩隐隐约约知道这个地方。那一带似乎航道特别狭窄,到处暗礁弥补,对弟弟西蒙斯*库恩的大船很不利!

    该死的,这个蠢货!马尔斯*库恩在心里咒骂着不成器的弟弟。见到小股敌人还让它们跑了!跑就跑吧还巴巴的去追!就不怕中埋伏吗?就不考虑后面的主力吗?该死!真该死!

    可是骂归骂,那毕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直系亲属了,他就是再混不吝,自己也得不惜一切代价的救他,这就是血缘!

    想到这里,马尔斯*库恩换上一副笑脸:“你们熟悉赛义码头附近的航道吗?”

    三弟夏尔跳着脚道:“当然熟悉!我们就住在那附近,从小就在水里摸鱼呢!”

    马尔斯*库恩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好!只要你们好好带路,让我们进去找到那个船队,我就再给你们一枚戒指,怎么样?”

    二哥木尔拿起那枚戒指,惊喜的问道:“和这个一样大?”

    马尔斯*库恩点头:“比这个还要大!”

    大哥泰尔却又苦着脸道:“那我们的渔船怎么办?”

    马尔斯*库恩不耐烦的又摘下一枚戒指递给泰尔:“这个买你的船!快走!快走!”

    三兄弟见又得到一枚大个儿金戒指,还镶着鸽子卵大小的蓝宝石,买十艘他们的渔船都有富余,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忙不迭的跑到领航员那里带路去了。

    西蒙斯,你可不要出事啊!哥哥马上就来了!

    马尔斯*库恩心中暗暗着急,但是此时大雾尚未散去,只能摸索着前进,希望上帝保佑,让一些都顺利吧!

    很快,库恩商会的主力开始起锚,在号声的指引下成巡航队形,向着三兄弟所说的赛义码头方向驶去......

424.那朵紫荆花

    没有谁天生是善,也没有谁天生是恶,所有的一切,完全在于彼此的立场。

    在三个渔民的带领下,马尔斯*库恩带领着舰队向着南北巴盖岛之间的塞义码头方向驶去。

    马尔斯*库恩的心里有些焦急,怪不得自己一直心慌意乱,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弟弟啊弟弟,你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莽撞?你当知道你是我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些信心呢?

    可是想再多,该去还得去。马尔斯*库恩咬碎钢牙,双手重重的砸在围栏上,但依然催促着舰队不断向前。

    大风骤起,大雾似乎渐渐的淡了,令人烦躁的是似乎又要下雨!

    马尔斯*库恩现在前甲板上,摇曳的甲板、安静的环境特别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被眼前的雾气所吸引,不自觉的,他的思绪仿佛被绳索牵引,蓦的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热情的夏天。

    也是这样一个大雾天。

    自己那年二十九岁,西蒙斯大概二十一二的样子,兄弟俩刚刚发家,兜里有了钱,自然都有些发飘,走路都恨不得横着走才好。

    特别是那次在贸易上狠狠地宰了老对头孟菲斯商会一笔,更是让年轻气盛的二人心头大热,准备着出去好好的挥霍一番。

    兄弟俩的舰队在雅加达泊岸之后,立即带着几名亲信直奔码头最大的酒吧信之春,准备不醉不归。

    那时候可真年轻啊!一大杯加了冰块的啤酒,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就下了肚子。就上腌渍的果子、鱼肉、牛羊肉干,小小的酒吧简直装的下整个世界!

    那一天,自己喝的八分醉,西蒙斯这小子也是满脸通红,正在大声叫嚷着拼酒,酒吧的门忽然打开了!

    进来的人,正是那个让自己思念了几十年的人!那个让自己决定终生不娶的人!

    她是个明朝人吧,明媚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妩媚,她是那样的英姿飒爽。

    就那么淡淡一瞥,就让人心驰神往。

    她往那里一坐,整个酒吧就像多点了一百盏最明亮的灯,瞬间变得蓬荜生辉!

    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怎么地,只觉得头脑有些发飘,心里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的身边跟着几个人,但是看起来都不是她的情侣,更像是下属的感觉。

    看来她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但是那又如何,就是要这样才有味道!

    整个酒吧的人都在看她,对于这样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能控制自己的冲动!

    但是不管怎样,冲动归冲动,自己终究是受过教育的人,不可能像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水手一样,见了漂亮女人就变成发*情的公狗。

    那只会让自己的家族蒙羞!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静静的喝着自己的酒,心情比方才还更安静了许多,大概这样能让自己更加与众不同吧。

    周围的喧闹声也更加响亮,所有人都在努力让自己更有男子气概,想方设法吸引那名女子的注意力。

    但她看起来依然那么安静,就像一朵美丽的紫荆花,那么的卓尔不群,仿佛坠落人间的精灵,一尘不染。

    半醉的坐在她三米远的地方,望着她的侧脸,我几乎觉得这就是生活,甚至幸福!

    可是偏偏有人要去破坏这份和谐与美好是青鲨帮的杂碎,端着酒杯到了她的座椅前,表情猥琐、不清不楚的对她说着什么,旁边跟随的混子更是发出了淫邪的大笑!

    她笑了,笑的那样一尘不染,这是什么意思?就在纳闷之时,她手中的酒杯、连带着满满一杯麦酒已经宛如流星,重重的砸在了那些混蛋的脸上!

    “啪”!那一声脆响,是我这一世听过的最清澈、最明媚的响声!简直宛如一巴掌打在我的心尖上,顿时让我一个激灵,连酒都醒了几分!

    骤然遇袭,青鲨帮的混混蒙了,稍微清醒之后,随即勃然大怒,十几个人站起来就要冲上去火拼!

    她身边的那几个人站了起来,看起来并不着急,依然垂手而立。

    此时自己的心情只能用如火中烧来形容,这些蠢货,不知道青鲨帮是些什么人吗?这些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雅加达附近最凶恶的海盗!

    被他们盯上,除非有海军护送,否则绝难善料!

    头脑一热,自己不知道怎么地就要冲上去,就在距离她还有三步的时候,一个人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叫道:“快走!还愣着干什么?他们可是真会杀人的!”

    我愕然发现,比自己冲的还快的人,赫然就是我那年轻的弟弟,西蒙斯。

    她的表情当时我没懂,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哭笑不得,结果被我和西蒙斯一边一个,拉着快速跑出了酒吧,代价就是我的左肩被青鲨帮的人掷过来的匕首扎中,鲜血横流!

    当时感觉不到疼痛,等我们跑到一处偏僻的后巷里,停住脚步,我方才感觉到整个肩头火烧火燎。

    她微微喘息几下,平稳了呼吸,忽然又对着我们笑了:“你们还真是逞英雄的好手!”

    那声音宛如来自天外,浸润的我仿佛连疼痛都忘了。

    西蒙斯待要说话,她却轻轻一挥手,止住了西蒙斯的言语:“先止血吧!”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轻轻一拔,便拔下了塞子,一股清新的花香从里面传出后来多方找寻,才知道这是茉莉花的清香,直到今天,依然随身带着。

    西蒙斯帮助她撕开了我伤口处的衣服,她轻轻的用手指沾着药膏抹在上面,微微发凉,痛感好像减轻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又拿出一根缎带,环着我的肩膀轻轻扎住,而这条缎带,至今依然被放在自己衣服内衬里,总让我感觉她似乎没有走远。

    青鲨帮的人追上来了!我们大惊之下正要再次逃走,她却摆了摆手,轻轻的说了声:“先看看吧!”

    我们愣神的功夫,原先她身边的几人纷纷从屋顶跃下,轻轻悄悄的落在地上,双手飞扬,看见的看不见的东西从他们长大的袖筒里飞出,对面的青鲨帮杂碎们隔着十几步就纷纷中招,哀嚎着躺了一地!

    这......原来她的手下全是强人?她到底是谁?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她叫苏婉婷,是大明朝来人,要到西洋去寻找亲人朋友,来这里不过是路过,顺便采购一些货物。

    她所在的舰队足有十几支船,都是大明朝典型的四角船,平稳厚实,武装到牙齿!

    她随身更是有高手相随,仅仅刚才出手的几个就已相当不俗,但看起来真正的实力还远远不止如此。

    和她相比,自己才是真正的穷小子吧。在她面前,自己就像水渠里的蟾蜍,而她则是那空中引项高飞的天鹅!

    我马尔斯*库恩,第一次感受到发自内心的自卑。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慢慢发现她并非势力瞧人的人,之所以与我们保持距离,完全是因为她已经有了爱人,以及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大概她要去西洋就是找自己的爱人,他始乱终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她也不说。

    我们两支舰队结伴而行,可有一段路程可以走。越是接触的多,我就越是沉沦的深。

    她就像是一个精灵,一个天使,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她让我知道了一个人原来可以高贵至此,到了最后,我的心里对她大多是狂热的崇拜,掺杂着男女之间的深深爱慕之情。

    可是直到我们的舰队在阿丁分手,我也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我希望把这份念想装在盒子里,悲壮而温存的寄存下来,在有朝一日打开能有惊喜,可谁知此后这份念想便成了诀别和永远!

    当时我们走的也是这条水路啊!巴盖岛不知道变样没有,或许真如她说,相见不如怀念,只是我这一怀念,就是人生的半程、几十年!

    这就是她念诵的那首诗的意思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自从见到她,我的心里再也无法装下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所以直到今天,依然是孑然一身。

    好在西蒙斯这家伙醒转的快,娶妻生子,给我们库恩家族留下了后裔,不然我这做大哥的一定会自责终身吧!这也是为什么西蒙斯这小子这么不成器,自己依然绝不放手的原因。

    轻轻探手入怀,捏了捏那条洗不净血迹的缎带,心神再次恍惚......

    “右满舵!右满舵!降半帆!降半帆!”大副的呼喊突然传来,马尔斯*库恩立即一个激灵,重新回归了现实世界!

    前面的水道忽然收窄,马尔斯*库恩用力的思索着,这里应该就是南北巴盖岛之间的出海口!赛义码头应该就在前面不到半日的水程!

    这条水道的吃水不算太深,可能将将承受的下自己所乘坐的大型三桅帆船。所以只能让舰队分成两部分,自己带着战斗力最强的一部分进去寻找西蒙斯,剩下的运输船留在外面,等待和观察或可能出现的其他敌情!

    随着舰队的深入,水道越来越窄,好几次都听见了船底与礁石摩擦的刺耳声音,脚底传来的震动也分明告诉自己,再往里走,只怕就行不通了!

    西蒙斯这小子直接追进去了?马尔斯*库恩忽然有些疑惑,他是怎么进去的?他的旗舰和自己的旗舰完全一样,吃水只能更深,为什么他能进去,自己却举步维艰?

    一种可怕的设想忽然窜上心头,马尔斯*库恩口中厉声叫道:“停船!停船!让那三个渔民马上过来见我!”

    周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船长有命令,所有人立即动了起来,并将这个命令发送到周围的船上,整个舰队渐渐的缓了下来,但摩擦与碰撞却依然时断时续!

    大副听到呼喊,知道首领发现了什么问题,二话不说就带着几个人去寻找那三个渔民。可他最后看到的,却是三朵不大的水花他们跳海了!

    大副只觉得心头一阵灼热,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么?

    心念未止,就感觉脚下剧烈的震动传来,整个人宛如在强烈地震中行走,根本无法直立!

    紧接着传来的是剧烈的爆*炸声和滚滚的浓烟,随即甲板下水手们怒号着:“漏水了!漏水了!”

    大副心头一惊,对着马尔斯*库恩方向大喊:“首领,我们中埋伏了!快撤!快撤!”

    马尔斯*库恩心头一片冰凉,看了看前后堵得满满当当的己方船只,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的长长叹息。

425.瓦罐井台破

    瓦罐难离井台破,大将难免阵前亡,这既是规律,也是宿命。

    看了一眼被捆成粽子、一脸血污躺在一边的西蒙斯*库恩,我的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难明感受。

    西蒙斯*库恩和他的兄长马尔斯*库恩错了吗?不,没有,他们没有错!

    他们所做的,就和其他千千万万西葡征服者一样,画地为王、排除异己,将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运回本国,所以他们没错。

    但是他们也错了,错就错在生在了错误的时代。随着西班牙霸权的瓦解,原本建立在这套霸权之上的附着物都将崩坏,所以他们的失败,只是坍塌的西班牙帝国微不足道的一角,仅此而已。

    那天夜里对西蒙斯*库恩的突袭非常成功,夜色成为了我们最好的掩护。只一个冲锋,西蒙斯*库恩的舰队就在措手不及之间被我们凿穿!

    他们的船腹被我方舰只的撞角撞穿,桅杆被巨大的震动折断,水手们纷纷掉入海中,又或者与断裂的船身一起沉没,回归他们心中的家乡大海。

    西班牙人的确以白刃战为长项,但那说的是西班牙正规的海军,而不是库恩商会这种远离海外的民间组织。

    就算他们有着军方的背景也不行,毕竟加入了企业,谁会像军人那样舍生忘死呢?

    短短的一个小时,库恩商会的先头舰队就被我们悄悄的吃掉了。而良好的船只机动性也让我们得以随时监控其主力舰队的行踪而不被发现,这就是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这里我们遇到了一个难题库恩商会的主力舰队过于庞大,我们的舰队相对则显得“渺小”。尽管排水量并不是决定战斗力的唯一因素,但是依然是不可回避的主要属性。

    硬碰硬的话,即使我们能够取胜,最终也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是我所不愿意见到的。毕竟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战争需要直面一个海洋国家,断不能为了一个商会去损耗自己的元气。

    怎样才能分化削弱库恩商会的主力舰队呢?内部小规模会议上,拉克申给了我很好的建议!

    围点打援!

    可以说,我们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利用已经被捕的西蒙斯*库恩摆下一个局,等着马尔斯*库恩自己来钻这个套子!

    当然,就像厉害的中药往往需要药引,我们的计划也需要一个引子。

    于是就用到了石川五右卫门这些年,新伊贺在马六甲发展的很好,远远不断的培养出新人,成为忍者组织在海外的最重要据点。

    这些人可靠、能干,正在逐渐成长成为伊贺与刃海的中坚力量!

    石川五右卫门推荐了三个新人,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同宗同族,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

    这三个人的名字并不重要,姑且称呼他们零一、零二和零三。他们熟悉渔家的生活习惯,熟悉大海,也熟悉一名忍者应当具备的一切。

    在浓密的晨雾中,库恩商会踌躇不前,于是三人被派了出去,并成功的引导着马尔斯*库恩将他的舰队开向了南北巴盖岛之间的狭窄水路,换句话说,开向了我们为他们选定的坟墓之中!

    在那里,有我们事先安排好的水*雷,大量的,密密麻麻的,足够毁灭对方整个舰队的!但是只有在这样狭窄的环境里才有可能发挥最大的效果,三名年轻的忍者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当他们从水下钻出来,来到我远远停靠的旗舰之上时,巨大的爆*炸才刚刚开始。

    老塔克被我委派为这次战斗的总指挥,很遗憾玛维不在,他在新大陆帮我照看那里的一切,所以就由老塔克帮他代劳吧!

    马尔斯*库恩很明显着急救出自己的兄弟,在情况不清的大环境之下,居然带着主战舰队一头扎进了狭窄的水道!

    老塔克很紧张,也很愤怒,积压多年的怒火一下子宣泄而出,却依然没有让他丧失理智。

    他紧紧握着拳头,默默的望着远方升腾起的火焰,冷静的指挥着船只进行着收割前的准备至于留在水道外面的,则大多数是运输船,这些船只数量巨大,却不足以对我们造成威胁!

    当年,他的女儿死在库恩商会的手里,在抓住西蒙斯*库恩之后,我出于大局考虑,没有当时就与库恩商会撕破脸,用深沉的忍换来了几年的和平时间。

    到了现在,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的逆转,西班牙的大伞已经破损,下面的猫猫狗狗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换句话说,现在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我把这个权利赋予老塔克,由他代表他自己与同样遭遇的玛维,去伸张属于他们的正义!

    这看似是我们对库恩商会的胜利,实际上却是世界大势的必然结局。

    这看似是正义的最后胜利,实际上却是势力角逐的地震余波。

    如果不是西班牙输给了英国,只怕今天笑道最后的未必是我们。

    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那我们只能希望一句话的应验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老塔克打的很稳,在冲入水道的库恩商会主力全部陷入混乱的情况下,他依然稳稳的用外置位的火炮扎住水道的入口,卡住了进出的脖子。

    最里面的船只,他打的不轻,却也打的不死,就让这些库恩商会的战船在烈火中苦苦挣扎,引诱外面的船只进来,援助里面的马尔斯*库恩。

    这是继第一次以西蒙斯*库恩为诱饵之后的第二次围点打援,救还是不救?

    如果前来救援,那就会陷入我们预先布置好的大网,整个库恩商会被我们越勒越紧,直至榨干最后一滴鲜血!

    如果不救,呵呵,失去了首脑的虫子能跑多远?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一口一口被我们蚕食干净,就像软刀子割肉,活得越久,承受的就越多。

    这样一来,整个库恩商会陷入一种很尴尬的两难境地,留给他们的选择时间不多,却又不得不选择,而无论他们怎么选择,等待他们的都将是彻底的消亡!

    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炮弹扎堆轰炸在库恩商会的舰队身上,在他们的船体上凿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弹痕!

    外面的运输船则从一个多小时前开始遭到了清洗除了扎住入口的船只,剩下的所有船只火炮开始远程迫袭运输舰队。

    用远超正规军的火力去袭击一些连民兵都算不上的运输船队,结果可想而知。虎入羊群,这四个字就足够说明一切!

    被卡在水道里的库恩商会主力进退两难,他们就像一只困入了陷阱的猛兽,咆哮着,挣扎着,却改变不了被猎人绞杀的命运。

    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进入狭窄水道的库恩舰队基本损失殆尽,仅剩未沉没的旗舰也并非因为质量好,而是老塔克故意留着他们一命!

    他要亲手将杀死女儿的元凶揪出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看到这里,我觉得其实没必要再往下看了,历史不会记住失败者,只会记住最后是谁站在制高点上。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充斥着的是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从欧洲连番大战回来,再看这些小打小闹,真的有种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寥落吧。

    战斗开始的很突然,持续的时间却很长,其中大部分时间用在了追击逃窜的地方运输船队上面。这些因为利益聚合在一起的家伙们,见到首脑被围歼,立即呈鸟兽散,成为了被我方舰队追击剿灭的最好目标!

    等到战斗彻底结束,我并不关心那些库恩商会头目的结局,他们一定会死,至于怎么死,那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情,自有老塔克会代劳。

    我关心的是经过这一战我们会获得什么,得到什么,以及付出什么。

    在得到库恩商会被彻底剿灭的消息之后,小彭斯很快扯起大旗,联合所有总督给西班牙王室上书,说库恩商会图谋造反,已经被就地镇压,叛贼一党已经在战斗中被格杀,本国势力得到了有力维护。

    但实际上,却是我和小彭斯之间坐地分赃,重新划分了整个南洋的势力格局。

    这个过程非常友好,原因很简单我需要小彭斯作为门脸在前面挡风遮雨,而他则需要我们刃海在后面支撑,作为坚强的实力和后盾。

    所以整个南洋大的格局不变的情况下,原本由库恩商会控制的范围在实际上全部易主给了我们刃海,当然明面上却是穿了大大小小若干个马甲。

    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小彭斯,毕竟刃海带有着比较浓厚的大明朝色彩,真的让我们一家独大,只怕又有人跳出来说三道四了。

    水相比于空气,升温慢,降温也慢,人心则要迅速的多。在库恩商会陨灭之后不久,整个南洋就愉快的换上了刃海商会的大旗。

    只是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个股份制的商业联合会。我们刃海作为大股东,充分的享有整个南洋的贸易话语权。而以小彭斯为代表的总督联盟虽然股份上相对较少,却拥有着地方话语权,而且,拿的是干股。

    这样下来可谓皆大欢喜,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作为我回到大明之前的最后一步,现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成为了我继续前进的可靠后盾和保障!

    老塔克向我请假,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并且要带走马尔斯*库恩和西蒙斯库恩两兄弟,他准备去趟新大陆。

    我知道,老塔克和玛维之间一定有着自己的约定,他们要共同完成当年对亲人夭折赌下的血誓。我同意了,对库恩兄弟即将面临的悲惨境遇也没什么更多的表示。

    因为,这本就是瓦罐的宿命。

427.重登故旧土

    天已立秋,海面上的气温、水温也普遍下降了三成不止。海鸥的数量比之前阶段也减少了不少,且越往北上越是明显。

    从马尼拉出港后一路北上,此时我们已经在南海行驶了三天,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自从来到这片海域,似乎天气都变的更加清朗,空气中都透露着香甜的味道。

    过了东沙群岛,又行了两日,终于见到了陆地!按照我们的航向,这里应该是广东汕尾无疑!

    挂着刃海商会的旗帜,我们很顺利的在汕尾码头寄港,不过由于舰队过于庞大,立即引起了当地的轰动!士农工商兵无不簇拥至码头,观看这群突然到来的庞然大物!

    近几十年来,东南沿海饱受倭寇的袭扰,尽管前些年在戚都督等人的全力围剿之下有所收敛,但是依然免不了海盗寇边的情况时有发生。

    见到这样正规的大型舰队尤其是还是自家人的舰队,没有百姓不由衷感到欢欣鼓舞!

    下船来到港口码头,围观的人群更是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和支持。

    我走了将近六年,但我的事情却没有被人们所遗忘。不少人知道是“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一等子爵孙启蓝”的舰队时,民众当中立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和呐喊!

    “子爵威武!”“扬我国威”一类的喊声不绝于耳,一些了解我底细的人更是带头喊出了“张江陵劲风犹在”“不负北地之威风”的口号来迎接我!

    虽然他们的口音我多是听的一知半解,但是明白了其中的寓意,我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圈圈的四方揖做个不停!

    知道我的到来,广东总兵谢友长立即有所动作,在我方才下榻宾馆,他便派了副将前来,邀请我到总兵府里一叙。

    这谢友长乃是戚都督总兵位置的继任者,据风评也是一位倾向于积极态度的将领,较好的保存了戚都督在位时的改革举措,因此广东境内的兵员战斗力整体很高,这十分值得肯定。

    所以对他的邀请我也是欣然接受,愉快的轻车简从、前往赴约。

    总兵府里的规制各地都相仿,谢友长在门前迎了我,我们携手登堂入室的一刻,我忽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觉!

    就像是当年在蓟州大营时去拜访戚都督,也是这样的门廊,也是这样的雕像。

    只是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心境却已完全不同了,不由自主的,我便发出了一声轻叹。

    分宾主坐定,谢友长谢总兵尚未客套,便微笑问道:“甫一入门,启蓝便叹息出声,不知所为何故?”

    我再次轻叹出声:“总兵大人见笑,在下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谢友长点点头,捻须浅笑:“戚大人高风亮节,实乃我辈之楷模。如今告病还乡,我等同袍实为之惋惜。但有后人如启蓝,率领如此规模舰队回航,足以告慰前辈,激励今人。”

    且不论他这话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但是仅就他褒奖戚都督一辞,就让我心中对他好感倍增。于是我立即谦逊几句,双方又是一团和气。

    屋里坐着的人不多,除了谢友长和副将严志光,也就是几位水军提督在场。听说我是从西洋回来,又带回了大批量的军用战舰,他们不可能没兴趣。

    但是范围被很好的控制了,毕竟有些事传扬出去并不见好,我的身份其实也是半尴不尬,如果换了个保守派的人在此为官,只怕我未必能得到如此礼遇。

    “启蓝此去西洋六年有余,如今回来,做得好大事业!何不向我登述之一二,也让同袍博知广闻呢?”谢友长端着茶,向我提出了请求。

    对于这个要求,我自然是欣然接受。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先进的海军理论、海军装备留给大明,让更多的人觉醒起来,重振我大明朝的威风!

    于是接下来我从离开大明后东渡东瀛、西去西洋开始讲起,拣紧要处向这些广东军事要员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

    当然,我讲的都是与军事直接有关的内容,其他的个人信息我一概忽略,而且时间有些,我讲的粗枝大叶,但就是如此,也让这些军官们听得如痴如醉。

    特别是讲到近两年,我如何帮助英国备战,最终在英吉利海峡大破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事情,更是让这其中的海军提督豁然站了起来!

    这些心中尚有血性的军人们,最重的就是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听到我率领所有大小舰只上百艘,参加千艘规模的大型海战获胜这对这些只在近海做些简单巡航训练的水军提督产生了极大的刺激!

    特别是西洋人海军如此强大,竟然还对大明朝有着非分之想,更是让这些将领们倒吸一口凉气!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谢总兵,在下前来之时,曾在南洋与印度洋见到大量西班牙舰队,正对大明朝虎视眈眈。何不借此机会,请朝廷增加海军配置、以强我海防呢?”

    谢友长与一众将领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怒意。沉默良久才谓然叹道:“张江陵走后这些年,朝纲不振,朝臣弄权,虽然也有正义之辈力主大纲不失,但改革之事,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了。”

    说完,他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话说的颇为惋惜:“当年张江陵百年之前,放了你自由出海。对晚辈你倒是仁至义尽,但朝堂之上、多少仁人志士渴盼有能人继承首辅遗志,却只能空留满腹的牢骚了。”

    我听的出来,这位总兵对我当初的离开心有不满。我知道,在改革派和军方的眼中,我在很大程度上是二叔祖的继承人,但是自家事自家知,有些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于是我长叹一声,摇头感叹道:“总兵大人所言甚是,但当时情景,张四维的手下已经着锦衣卫来捉拿于我,我是怕自己空有报国之心,却无前行之力啊!”

    听了我的肺腑之言,谢友长默然半晌,最后长叹一声道:“我与启蓝虽是初见,但却是与你神交已久,自然知道启蓝的苦衷,只是慨叹国运无常罢了!”

    副官严志光接口道:“听戚都督讲,启蓝离了大明,一路赶往东瀛,用尽智谋力气维持了东瀛的分裂。如今他们虽然来攻高丽,但是毕竟分为两方,难以形成合力,比之统一的东瀛已然缩小了不少。”

    谢友长再次叹道:“正因为此,我才更懂启蓝的一心为国!顾虽然你远在海外,但我等却是长长念着你能回来!”

    旁边一名小将军雀跃道:“如今不仅归来,还带回大批战舰,北方战事定能好转呢!”

    说着他又转向谢友长,渴盼的问道:“总兵大人,孙将军方才所言甚是,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扩充海军,强大实力,正好又有孙将军的船只做模板,何乐而不为呢?”

    谢友长叹了口气,却不答话。严志光轻轻拍了拍小将军的肩膀,赧然答道:“这些年,张江陵当年力推的一条鞭法日渐废弛,地方财政日益萎缩,朝廷……”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嘿,朝廷里又有谁是真心为国的!纵然是继承了张江陵一半职位的那位大人,也不过是在巨浪中奋力苟且,不至于身死他乡而已吧!”

    谢友长听他这话,立即打断道:“志光,不可多言,以免隔墙有耳……”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几名侍从默默出去大量巡查,没有发现异常的人,谢友长方才长出一口气:“志光,当心祸从口出啊!你总是记不住。”

    严志光歉然的点点头,复又看着我小声道:“我说的这些,启蓝想必是知道的,对吧?”

    我点头低声道:“当年我曾劝先叔祖早做打算,安排继任者,他考虑安排多人,分文武而继之,却不料依然难以抵抗破坏的力量。”

    谢友长叹道:“戚都督到了广州之后,大兴海防,砥砺舰船,却不料那些逆贼以此为由,诋毁戚都督有谋逆之心!幸亏在朝中几位大人的斡旋之下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带着职务告病还乡。算是留了一份香火吧!”

    严志光又补充道:“听说戚都督回到蓬莱安心养病,但自去年其身体大不如前,我等曾着人前去探望,状态相当一般。启蓝既已回来,当会早去探望于他的吧!”

    我点点头:“自我远离西洋,便一路逶迤的赶回来,切我已听内人讲了戚都督情况,自然是马不停蹄的。”

    在这里,我没有多解释我与华梅的关系,这些将领却是高兴不已。谢友长笑道:“李大人乃是我多年的上司,他的女儿找到启蓝这样好的归宿,我们也是欣慰不已的!”

    于是不经意间,我们又攀了一层关系,他们视我为军方的女婿,更是亲密了不少。

    谈了一阵子话,下人通报酒菜已齐备,我们自然是少不了一番热闹。席间他们又说了不少朝廷和地方的内情,虽然感怀于他们的赤诚,但大明朝廷的**溃烂还是令我心惊心痛不已!

    我惊的是人竟可以如此无耻,天下难道没有丝毫规矩?

    痛的是二叔祖当年呕心沥血,一心铺在国家,可是今天,他的继承者、反对者们又在如何去从根本上毁灭这个国度呢?

    看来必须要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了!

    外面起了风,我的心也随着风儿一路向北,飘向了远在胶东半岛的戚都督!

    等着我吧!戚都督,我已回到大明,马上就到!

428.悲伤的重逢

    谢友长等人是好人,也是正人君子,但并不是我要找的人。

    所以尽管我们相谈甚欢,但却并不足以留我在此过久,我的第一目标还是去探望戚都督。他们所提供给我的消息让我安心不少,至少戚都督短时间内没有大碍,令我甚是欣慰。

    当日尽欢,在谢友长的暗示下,我留下了一艘中型北海帆船作为友谊的象征,交给了翘首以待的广州总兵府。

    这种船只也是目前大明朝整体造船水平接近、一定时间内或可量产的型号。若是我留下英式盖伦战列舰,却反而可能是拔苗助长了。

    谢友长为官多年,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千恩万谢自然是少不了。同时为了表示谢意,在知道我目前身份尴尬的情况下,以广州总兵府的名义给我开具了一张通行证。

    有了这张不大的文书,我在大明朝的海疆行走将顺当很多。当然我也知道,相比于我的身份尴尬程度,一艘船恐怕换不回这样效力的通行证。

    谢友长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怕还是更多的想卖改革派一个人情,顺便也给了我一个顺水人情吧。

    当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人本来就是逐利的,又有谁是清澈如白纸的呢?

    在汕尾港送别于我的人很多,大都是广州总兵府的将领,他们中间有不少都是戚都督的门生故旧,见到我一如见到戚都督,那场景倒是让我心中酸涩不已。

    启航之后,我目送着汕尾港渐渐远去。从那些将领的眼中,我只看到无尽的希冀、苍凉和无奈。

    不知为什么,尽管准备如此充分,我却依然对未来说服朱翊钧这小皇帝不抱希望。

    如果他能够被事实所打动,改变自己不上朝、废改革的举措,让明朝再次伟大,那他便不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又能怎么办呢?眼瞅着大明朝一步一步垮塌下去?直到被满清鞑子再次统治?开始那黑暗的三百年?

    我做不到。所以我必须做些什么,哪怕需要我来扮演那个恶人呢!

    面子什么的最不重要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最亲近的几个人,我又有必要在乎谁呢?

    在我胡思乱想的档口,我的舰队驶过泉州、途经杭州,一路北上到了胶东半岛。这是我这一世身份的家,也是我前一世本身的故乡,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故土重临,我心怀激荡是完全有理由的。

    戚都督的故乡在蓬莱,据谢友长讲,戚都督病退之后便回到了故里安享晚年,所以我直奔蓬莱而来,也不算无的放矢。

    蓬莱,自古相传就是仙家之地,秦始皇在始皇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前二一九年东巡时曾来过胶东。他一路逶迤路过黄陲,到成山,登芝罘。

    后人断定始皇帝东巡的根本目的是为寻找神山,求长生不老药。所以说蓬莱是“人间仙境”绝不为过。

    在蓬莱历代所属的登州府署内,有一块秦朝丞相李斯手书的刻石。相传是李斯陪始皇帝东巡路经蓬莱时写的。

    据说当时秦始皇在蓬莱站在海边,只见大海一望无际,不见神山的踪影。他忽然在波浪中发现一片红色,便问身边的方士:“那是什么?”

    方士本来就是满嘴跑火车的主,张口就是拜年的话,便回答始皇帝说是仙岛。

    始皇帝又问:“仙岛叫什么名字?”

    方士仓促之间,无法应答,现编的果然费劲儿。情急之下突然见水中海草随波飘动,灵机一动,便用草名答道:“那岛叫做蓬莱。”

    蓬莱从此得名。

    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此地精致优美、犹如仙境,尤其是仙阁凌空、神山现市、渔梁歌钓、万里澄波等著名景观在内的蓬莱十景,更是美轮美奂,堪称人间景色的翘楚。

    可是此时我回到故土,却全无欣赏景致的心情,急匆匆的赶往戚都督的府邸所在。

    骑着快马,一行不过十余人,须臾便到了目的地。戚都督官居一品,此世又并非受到前世那样的彻底打压,所以基本的仪仗还是有的。

    按照规制,他的居所规格是五间五架,修的青砖大瓦,倒是颇为气派,不过看墙角里隐现的杂草,只怕这些下人们见戚都督病重,也是各怀心思,做事并不细致却是一定的。

    到了门口,翻身下马,门卫的二人不算年轻,我还没有开口,这二人已经激动的迎了上来:“孙将军!您果然回来了!”

    一名门卫说着眼睛就有些发红,另一个立即补充道:“我们都是当年蓟州大营里的军士,认得您!如今戚都督病退,我等不忍舍弃,便追随来了!他老人家日日惦记着您那!”

    我听了这话,心底一热,眼睛顿时就一红,刚才我就依稀觉得二人眼熟,他们这一说我立即想了起来,他们正是当初在蓟州大营时戚都督的那几个亲兵之二。

    “承蒙你们不离不弃!启蓝感佩至深!”我诚恳的向他们说。

    二人立即向我行了标准的军礼,再不墨迹,强忍着激动伸手将我向里请去。

    我过了正厅,一路穿行来到后堂,最终在后堂院子里看到了独坐的熟悉身影。

    他背对着我,斜斜的靠坐在小几旁,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几棵枣树。

    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声音略带沙哑的说道:“又要立秋了,这几棵枣树怕是今年要大熟。你们且将枣摘了,拣好的酿成酒枣,若是有船来,就让他们给启蓝捎了去吧!”

    听了这话,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尽力忍住哭腔、泪眼望着他道:“都督!晚辈启蓝......回来了!”

    戚都督听到我的声音,身躯猛地一震,却不曾回头:“莫非我大限将至、生出幻觉,竟似听到了启蓝的声音。”

    我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哭喊道:“您不曾听错!确是启蓝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戚都督听了这话,缓缓的转过身来,低头着实努力的看了我半天,方才露出喜色道:“启蓝回来了?过来让我看看!”

    我立即站起身,几步上前,在他面前俯身下去,让他细细的看清我的脸。

    同时,我也看清了他如今的样貌!几年不见,当初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将军已经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形容枯槁,若不是看见我之后泛起神采的眼神,只怕七分已经不像活人!

    我心中顿时抽痛无比!时光啊,你慢些走!给这位老人多一些时间吧!

    戚都督望着我,端详了半天,方才露出一丝憨厚愉快的笑容:“真的是启蓝孩儿回来了!黑了!瘦了!成熟了!”

    听到“启蓝孩儿”这个称谓,我再次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放声大哭:“回来了!我回来了!”

    后面的华梅等人见我哭的如此伤心,知道戚都督时日无多,也只是暗暗掉泪,整个院子里一时间哭成一片。

    戚都督视我为子侄,我又何尝不视他为叔父?当初我离开之时,就多次劝他跟我一起走,但这位忠贞的老将军婉拒了我的好意,执意留在这片他奉献了一生的土地上!

    如果当初带他离开,他的身体会不会好一点?一定会的!至少不会受那么多闷气,糟那么多心!

    可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在他紧握着我的胳膊之时,我同时双手反握住他的手腕,绿色的灵气悄无声息的透体而入,探查到的结果更是让我心碎不已!

    戚都督年龄大了,又一生戎马,何曾保养过自己?到了晚年落下一身病体。如今我有了绿石之力,完全可以治疗他的疾病,但是此时的戚都督生机将绝,生命力几乎耗尽,这个却是谁也挽回不了的!

    心如刀绞,这四个字恰如其分的形容了我此时的心情。但是看到戚都督一脸笑意,我也不忍心再掉眼泪,只能忍住悲伤,眼泪尚未擦干,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都督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很多好事物!多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您且服着,用完了我再着人送来!”我强笑着,让人们抬进了一件件我带来的礼物。

    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我从欧洲带来的补健之物,放在平时,当真是价值千金,但此时送出我却没有丝毫怜惜,只觉得带的太少、太晚、太不够!

    如果能用这些东西换回戚都督的健康,再多十倍、百倍,我也是发自心底愿意的!

    可惜,时不我予,可怜天不助英雄!此时此刻,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戚都督笑眯眯的望着我一件一件的给他介绍着这些东西的功效,他听得很认真,但我知道,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神智已经不足以支撑消化这些信息了,而他也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我的关注上。

    “启蓝,东西够了,你随我进屋,给我讲讲这几年的事情。”戚都督笑的很和煦。

    我自是忙不迭的应了,扶他起身,缓缓进了屋里。

    屋外的人见我们进屋,好些人才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泪。今天能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都知道我不远万里回来绝非易事,此时不是哭泣悲伤的时候,该当喜庆才是。

    于是戚都督的从人自去收拾东西,下厨做饭,戚都督的家人也出来迎接,一时间也是暖意融融。

    人生总有太多的遗憾,至少这次,没有遗憾到底吧。

429.但愿海波平

    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我又不敢开窗。秋风亦冷,戚都督的身体状况明显不适合再受凉,所以我就任由他暗着。

    进了屋,戚都督在我的帮助下脱下大氅,里面穿着一件老旧的军队制式将官服,一如他几十年的军龄那样沧桑。

    从人将我带来的西洋参切片泡了茶,勾兑了些蜜饯之类的佐料,便端给了戚都督。老人家看着茶盏笑了笑,颤抖着手端了起来,颤抖着手端了起来,吹着喝了几口。

    我的内心宛如刀绞,当初听华梅说戚都督身体不好,我忙着和西班牙人打打仗顾不上回来。后来准备回来了,一路上又三拖延两耽搁。

    虽然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更好的应对接下来的战事,但是仅从戚都督的角度来看,我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我寻思着这个无法缕清的命题,不由的就有些发呆。戚都督喝了半晌茶,看似无神的眼神在我脸上掠过,却带起了面上再次浮现的笑容。

    “启蓝。”戚都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一个激灵,立即转头带上笑容道:“什么?您说!”

    戚都督笑了笑,双眼中透露出无比的慈祥和欣慰:“你能回来,老夫老怀甚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各有自己的命数,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强笑道:“启蓝这次出海,学了一手精湛医术。方才给前辈暗自把脉,脉象只是略显虚浮,身体底子仍是好的。想必只要好生将养,旬月即可康复如初!”

    戚都督哈哈笑了两声,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上去轻轻为他捶背,半晌他才回复了平静。再抿了口水,方才缓缓说道:

    “人上五十二不称夭折,如今我六十有一,人生足矣。启蓝不必悲伤,且与我讲讲你出海之后的事情。”

    我暗暗拭了拭眼泪,“哎”的应了一声,便在他身边坐下,讲起了我出海之后的事情。

    此时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留给我们一个独处的空间。期间回家探父的戚都督幼子戚兴国进来添了两回水,我也算是见了他第一面。

    “当初我离开大明朝,立即去了东瀛。按照二叔祖的遗愿,我在东瀛最具威势的两个大名之间权术制衡,最终维持了东瀛东西分裂的格局,这一役您想必是知道的。”

    我给戚都督杯子里添着热水,微笑着说。

    “首辅在时常言:东夷之人心怀狭若、暴虐胆怯,其唯敬上位者而不恤贫下,其性也似虎狼。若使其恢复一统,于大明社稷极为不利。故启蓝此举颇合首辅之一,不愧其后人之名。”

    戚都督正色说完,轻轻伸手捏了捏我的肩膀,轻声道:“不负所托!启蓝。”

    我摇头叹道:“谁知如今东瀛再次寇边朝鲜,其意指大明,路人皆知,唯独朝堂之人不信其言,迟迟不肯发兵。”

    戚都督眼睛里透出智慧的光芒,轻笑道:“如今东瀛分两路而来,名为赌赛,实为竞争。其在国内无法打破僵局,便将战火外引。如此局势,对大明而言远远好过统一军势来袭啊!”

    我同意他的观点:“的确如此。敌人双方旗鼓相当、彼此戒备甚深,正是给了我方用间余地。只是若那小皇帝迟迟不发兵,只怕迁延日久,高丽一旦灭国,便没有了助其复国的口实。”

    戚都督捻须笑道:“启蓝多虑了。如今朝堂之上,党争确十分尖锐,但双方均无超卓人物,不过乌鸡互啄。小皇帝朱翊钧色厉内荏,端的住一时,端不住一世,启蓝若是不放心,可有胆量亲赴京师、说服小儿?”

    我轻轻哼了一声道:“都督有所不知,启蓝这次回来,虽谈不上千军万马,但亦有新式战船近百艘。大明水军暗弱,东瀛水军亦不过尔尔。纵然明攻之又如何?启蓝既然敢回来,自然是有所依仗,只是......看见那小儿嘴脸,我便想起奋斗一生、却含恨而终的二叔祖,心中痛恨罢了。”

    戚都督点点头:“启蓝我素知你的为人,知你所想。你且实话告诉于我,此次回来,到底有何意图?”

    说着又补充道:“我知你素有奇谋、腹隐甲兵,且有经天纬地制裁、匡扶宇宙之志。莫说你只是回来探望于我,你自己也必然不信的。”

    说完,看着我不住微笑,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在广宁府初见时的场景。

    想到这里,我定下决心,将自己的想法统统告诉戚都督。

    “都督您可知道西班牙人图谋进攻大明一事?”我低声说道。

    戚都督眉毛一挑,轻声道:“化人(西班牙人)有志于我疆域久矣。昔日我在广东任职,多有化人的传教士游走。其人以传教为名,四处刺探我方情报,我已就此事专程上书皇帝,着其警惕外邦番僧,不想今日果有动静了?”

    “都督,启蓝此去西洋,乃与英国携手,大破西班牙于英吉利海峡。沉其战船不知千百,戮其水手不知巨万。如今西班牙势力已大不如前,且难再重振雄风。”我低声说道。

    “哦!”戚都督惊视着我:“启蓝在西洋竟做下如此的大事?快讲于我听。”

    于是,我就将我在欧洲时如何与西班牙人结仇、如何与英国人接近,又是如何寻找盟友、拆散敌方,最终在打决战中如何长短的一顿解释,听的戚都督不住点头。

    说到惊险之处,戚都督满面惊容、不住嗟叹,说到顺畅之处,他又笑的像个孩子。

    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就像是在和自己年迈的父亲交流。家中的老父亲见远出的游子回家,叮咛盘问着这些年的情况一般。

    想到这里,我心里再次升起暖流,讲事情更加细致,也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感情和想法。

    戚都督听的更加认真,不时帮我分析得失。等我一路讲到我和小彭斯串通、主动邀请他来进攻大明朝时,戚都督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叹声道:“启蓝,你是沉疴必用猛药,可是大明如今病入骨髓,只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沉猛用药啊!”

    我微微摇头,缓缓的道:“都督可知,大明朝还有多久的寿算?”

    戚都督眼眉一挑,压低声音道:“启蓝孩儿又见到了你那高明的师父?他如何说的?”

    我神秘的道:“我师父说,大明有三重火,明是火德,此为一重火;明天子姓朱,此为二重火;明乃日月,日为至阳,此为三重火。”

    戚都督点头,十分认可我的说法,五行学说在历代颇受认可,因此对我接下来的话又信了三分。

    “按照惯常,火生土,代火者当为土,此乃五德相生说。但三重火势过猛,相生说已不足以承受,故师父认定,五德相克,代火明者必为水!”

    戚都督身躯前倾、凑近我追问道:“应在何方?”眼神里透出神光,他的心中其实有着自己的判断,只是想听听我的答案。

    我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回了四个字:“应在东北!”

    听到这四个字,戚都督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回椅子里,定定的望着屋顶出神。

    良久忽然问我:“你可知,努尔哈赤准备建国的国号为何?”

    我再次答道:“大清!”

    戚都督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沙哑着声音道:“大清者,三重水,恰好克制大明三重火!我在蓟州之时曾与你说起,私心里最担心者正是这女真人,不想日后果然要应验吗?”

    我点头叹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所言之事例无不中,想必此事也是错不了的。”

    戚都督出了半晌神,忽然望着我道:“所以你是准备狠狠刺激大明,令其倍感压力、继而奋发作为?”

    我站起身,从脚边的行囊里抽出一张图纸,轻轻铺开在桌上。

    这是一张英式盖伦军舰的图纸,我指着上面绘制的船体讲解道:“此船名为英式盖伦,我此次回来便带了十几艘。”

    戚都督极感兴趣的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定定的看着图纸上的战船。

    “此船以铁木制作,极为坚韧,寻常小口径炮火无法击穿。每个时辰航行速度超过百里,单侧装备二百门火炮,其最轻量者,亦是我朝最大口径火炮!且射程、火力均在我方火炮之上,若是千百艘同时开至,只怕我大明朝千里海防,未必能支撑其轰击!”

    说着我用手掌重重砸在那图纸上,压低声音道:“西洋散碎小国但凡奋发图强,亦可靠着科技实力改天换命,何况我泱泱大明?故启蓝不怕背负骂名,只想借此机会,敲醒那昏庸的小皇帝,重振我大明朝的雄风!”

    我的解说让戚都督紧紧的捏住了座椅的靠背。他明显非常担忧,或者说不敢置信。过了半晌,忽然问我道:“你带回来的船里就有此船?走!带我去看看!”

    我皱了皱眉头,戚都督的身体如此虚弱,怎么能经得起海风的吹拂?不由的开口道:“都督,您且修养些日子,待您的身体康复再看不迟!”

    戚都督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笑道:“孩子,我知道你是一心想着我。但我戚南塘自幼从军,一生都扑在了大明朝的海防城防上。我曾言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难不成我只是说说而已吗?”

    看着老将军一身正气,我不由得紧紧抿住了嘴巴。对于这些有气节、有操守、有理想、有抱负的军人,生死早已看淡,他们的心中只怕装着的全是着万里锦绣的江山吧!

    “我明白了!都督,咱们这就启程!”我伸手掺住戚都督的胳膊,压低声音答道。

    “走!我要亲眼看看,这海上的堡垒到底坚强几何!”戚都督豪气干云!

    在戚都督亲属下人的目瞪口呆注视下,我扶着戚都督出了院子,乘上马车,向着港口方向一路绝尘而去......

430.大明海国梦

    在码头蚂蚁般攒动的围观群众注视下,停靠在外码头上的几艘英式盖伦缓缓,向着远海驶去。

    戚都督披着我给从印度洋专程带来的的驼绒大氅,站在旗舰的舰首甲板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劲风,若有所思。

    今天的海面上气温不高,风速很快,舰船急速航行起来之后、正对着风向的风压感很强,若是不微微低头,会觉得呼吸不畅。

    我担心戚都督身体受不了,轻声建议道:“都督,我们到船长室里去吧。那里更高、视野也更好。”

    戚都督却笑着摇了摇头,他走到甲板边上,轻轻的摸了摸结实的缆绳,回头问我道:“启蓝,你方才说要让我看看这船的火力?怎么看?”

    我见这老头儿如此执拗,真的现场气笑了:“是的!是的!您往这边儿来!”

    说着,我将他请到了甲板另一侧的船舷,给了华梅一个眼神,她立即动了,走上前来,柔声道:“都督,这船上什么都好,就是火炮声音太响,我听了这许久依然不得习惯。对了,我这有多出来的耳塞,您也戴上一副吧!”

    谁知倔老头儿却哼了一声,不屑的表情溢于言表:“老夫戎马一生,自幼便精于改造使用火器,你们倒来担心老夫?莫再胡言,只管开炮就是了!”

    我和华梅无奈的对视一眼,这个倔强的老爷子!没办法,只能照办。

    为了实验火力,自然不能简单的对空开炮,于是我让九鬼政孝派人将一艘从广州买的中型运输船作为靶舰开到了一海里外。

    对于这种中型运输船,戚都督是非常了解的。在广州任职时,由于南方多雨水,一到雨季道路便泥泞难行,日常军需运输全靠这种运输船。

    这种船不算是舰队中的主力,但是经久耐用、容量极大、耐波性中上、速度不错,基本上能代表远东地区战船的平均防御水平。

    见靶舰停好,戚都督双手撑在船舷边上,双眼一眨不眨,等待着火力表演的开始。

    我估计,对于这样一艘靶舰,只需要单船的火炮的火力就足够了,毕竟我所乘坐的乃是当今这个星球上最先进的船只,使用的,也是亲手改造后最先进的火炮。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戚都督最直观的震撼和印象,毕竟在以往的海战中,单船的火力孱弱是不争的事实,只有舰船成群才有威力。

    九鬼政孝作为指挥官,一声令下之后,我们所在的旗舰上火炮齐发!灼热的炮弹撕裂秋季的海面,带着灼热的气息袭向靶舰!

    猛烈的炮击声中,戚都督宛如一尊雕像,身躯连丝毫的晃动都不曾出现!而炮弹打在运输船上,就像猛兽撕咬着弱小的动物,瞬间就在其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口!

    仅仅三十秒,运输船的主桅杆被击断,轰然倒在破损的甲板上!

    五十秒,靶舰的左边船舷被撕的粉碎,船舱内部燃起了熊熊大火!

    仅仅一分钟的时间,由于侧露着船腹,靶舰的龙骨被连续的炮弹击中,从正中间轰然断裂!

    整艘船就像被从中间撅断的竹子,船腹高高翘起,船首和船尾却开始当先下沉!

    一分半钟之后,整艘船沉没无踪,只剩下之前所在位置“咕嘟咕嘟”冒起的巨大水泡,仍在向围观的众人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效果放在我们这些熟悉了火炮战的人眼里不足道也,毕竟在英吉利海峡的暴雨里,我们几乎打光了携带的所有炮弹,对这种火炮的性能有了比任何人都深刻的认识。

    可是对戚都督和随着他一起来的幼子戚兴国却无法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他们的认知里,火炮永远是海战的陪衬,真正决胜负还得靠接舷的白刃战。

    这也与西班牙人一直以来的认识极为相似,唯一的区别在于西班牙毗邻着海军改革最快的国家,有更好的选择。而大明朝偏安远东,对这样的大型火器却是闻所未闻,更遑论使用和选择了!

    戚都督父子目瞪口呆的望着沉没靶舰带起的小型旋涡,良久没有开口。忽然,老爷子转向我,几乎是颤声问道:“启蓝,这样的舰船、包括火炮,在西洋还有多少?”

    我不忍心骗他,也不想夸大其词,便如实说道:“这种新式舰船目前只有英国拥有,属于内部装备。我因为帮助英国立下大功,才特许装备了两支舰队。”

    说着我挥手指了指后面的阿迪肯舰队,又指向不悔的舰队道:“目前的西洋,主力还是那种老式战舰,但这种新式战舰也在不断增多。平均下来,每个造船厂的船坞大概需要近三个月便能建造一艘,一年便是四艘。而英国的船坞何止千百?长此以往,实为可怖啊!”

    戚都督默默无语,再次问道:“这样一艘船价值几何?”

    我苦笑一声:“都督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这船颇不便宜,单船价格在西洋三十万金币左右,折合大明朝银元近百万两!若是再算上火炮,价格还近翻番!当然,英国人拥有的火炮并不是我这一种,他们的没有这么厉害。”

    听我这样说,戚都督方才微微松了口气:“万幸此船不能量产,不然若是西洋之国批量产之……”

    说着他的身躯一个摇晃,紧皱双眉道:“哪里还有大明朝的活路呢?”

    我点头道:“正是!所以我此次回来,除了看望都督之外,却正是为了此事啊!”

    戚都督面对着狂猛的海风沉默不语,良久良久,方才凝望着远处、沙哑着声音道:“国运之争,如逆水行舟,若不进,则必退。启蓝让我看到世上竟有如此强大之物,令我心中顿生何不晚生三十年的感叹啊!”

    我连忙开口:“都督正值壮年,若是想出海,亦是时间恰好,何不同我一起去西洋走走看看、再展雄风呢?”

    戚都督抿嘴一笑,用手点了点我:“就属你嘴能!不过我自家知自家事,你也不必哄我!”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幼子戚兴国,满怀深情的道:“我的五子当中,我最爱这幼子。他与你年纪相仿,远不及你聪明睿智,性子却比你刚直,也最似我年幼之时。”

    我立即明白道:“都督是准备让兴国代您出去看看?”

    戚都督点点头,目光凝重:“等会儿回去,我便立即上书京师,拣紧要情况报与当今首辅!启蓝,若是你有心说服那些陈朽之人,少不得你还得冒险上京一回,面陈机要才是!”

    听到这里我不由的朗声笑道:“都督,若是我要躲闲,只需躲安生的待在西洋,冷眼旁观便是了,何必不远万里回来寻这晦气呢?”

    戚都督听了我的话也不由的哑然失笑:“我知道你满腔忠义,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今的朝堂小皇帝一人独大,且喜怒无常,你此去需得多留几手,以保万全!”

    我立即拱手点头:“都督所言甚是!待到上京之时,我必当谋划得当、防止意外。”

    见我心中早有打算,戚都督安心的点了点头,复又望向那渐渐沉没的船只,轻声叹道:“若是皇帝能因此而醒悟,奋发图强,重振朝纲,再有启蓝辅佐在侧,那以大明之地大物博,其成就绝不是西洋小国可比啊!”

    我默默不语,戚都督畅想了片刻,忽然问我:“启蓝你说,你此去有几成把握说服小皇帝?”

    “五成”思考片刻,我才答道。

    戚都督用力皱了皱眉:“这么低?启蓝为何如此悲观?”

    我怅然道:“如是单纯从未来海洋战争的威胁来看,当局者没有理由不觉醒,不发愤图强、全力壮大海军。这是未来世界发展的趋势,也必将改变所有国家的国运和未来。海军强,则国强;海军衰,则国衰。这是世界发展的必然,所以我有五成把握说服那个废物皇帝,如果他还有一丝理智和智慧的话。”

    尽管我言语之间对皇帝十分不敬,但是戚都督并没有太多的表示。愚蠢、无能已经成了明神宗朱翊钧的代名词,他废止了二叔祖力推的改革,导致国力不进反退。而近几年开始的不上朝,更是让这个国家日渐衰微。

    东瀛在尚未统一的情况下都敢于进攻看似强大的大明朝的藩属国,这就不难说明大明朝的外强中干。所以我的心中并不是很有底气,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但是我在向戚都督说明的时候还是说的比较客观:“大明朝坐拥天下,富领海内,在至尊者暗弱无能的情况下,确实没有壮大海军、对外图强的充分动力。”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内部又相对平稳,即使有些许民乱,在小皇帝看来也不过是疥癣小患。外部如有入侵,大不了迁居内地,徐徐图之,还可以继续不上朝,哪怕让大明朝成了南宋,于他皇家又有什么损失呢?所以剩下一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看好,因为朱家历代皇帝当中,哪有一个神志清明的呢?”

    我说出这些话,在当代已经是大不敬的话语,按例已经可以入刑了。但是戚都督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如今退隐在家,又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哪有那么多顾忌?

    至于我,呵呵,我要走,朱家小皇帝能拦住我?我要来,又何曾征询过这历史上三四十年不上朝的昏君的同意?

    戚都督默默无语,定定的凝视着远方的海面。想要大明朝重振威风、大兴海军,到底是切实可行、还是一场春梦,实未可知,实未可知啊!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浓烈的悲伤,风烛残年的老人,尚在为国家兴衰而苦闷发愁,那高居庙堂之上的小皇帝可曾有过这十分之一的勤勉与尽责呢?

    忽然,我的心里翻起一首诗,深刻想想,简直宛如量身写就,正是张廷玉的名笔,不由得便沉声吟诵了出来:

    南来北往走西东,人生杳杳在其中,天也来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公;

    夜静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思量起,便是南柯一梦中;

    一场辛苦一场空,死后还归泥土中,身归泥土气随风,一片顽皮化臭胧;

    在身置得万倾田,死后只得三步地,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万里长城万里空,百世英雄百世梦,沉舟侧畔轻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此去京师,到底是成还是败,到底是重振威风还是南柯一梦,其实归根结底,终究不过是历史中的一片小浪花罢了。

431.皇城打太极

    舰队返回港口,戚都督一直闷闷不乐,丝毫不在乎港口万人空巷看热闹的盛况。

    我明白他的心情,眼看着自己的祖国在慢慢的落后,上位者却在还在那里自顾自的忙着内斗,怎能让他不满心的愤懑?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身居庙堂之上,才能多做利国利民的事情,如今他远在江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路无话,我们回到了他的住所,戚都督不回后堂,直接到了他传名后世的横槊堂前。

    戚都督静静的站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我也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如何劝慰。

    就在这时,外面的门人进来通报,京师来了探病的朋友,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叶思忠。

    杂沓的脚步声里,叶思忠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了我,顿时楞在当场,眼泪立即就流了出来。但他随即又笑了,还是先过去向戚都督行了礼,问了声:“都督安好!”

    戚都督微笑点头,叶思忠方才快步走向我,一把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双目泪流,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和他泪目相望,相顾无语竟凝噎。只是握在一起的双手用力的摇晃着,摇晃着......

    不过短短六、七年,叶思忠也就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却是双鬓飘霜。如果不是明知道他的年龄,说他五十岁也是可以信的。这一来更加加重了我心中的悲伤,只能尽力忍着,不让自己真的哭出来。

    “你没变。”叶思忠深呼吸几口气,当先说话:“要不是夙偶尔传来消息,我只倒是你被西洋的女妖精叼走了!”

    这话一出,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笑容里却夹杂着泪花:“老兄,你这几年去挖煤了吗?怎么这么沧桑?”

    叶思忠又用力摇了摇我的双手,方才放开,望着戚都督道:“我闻听都督......嗯,贵体违和,二话不说从蓟州请了长假,一日一夜奔到这里,哪里还能有什么光鲜可言?”

    戚都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动情的道:“思忠这几年本有机会调任京师,但他执意留在蓟州,如今已是副总兵之职。”

    叶思忠摇头笑了笑:“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看守着大营,我不能让戚家军的旗帜倒掉!”

    我们激动地不知道说啥,叶思忠忽然看向我,问道:“启蓝,我来时听说,有一支兵力十分强大的水军驻扎在蓬莱,却不是官家舰队。来时我就疑惑,现在见到你,那舰队可是你的?”

    我点点头:“正是!老兄你有什么要夹带的私货尽可以交给我,我统统带的起!”

    叶思忠摇头一笑,给了我胸口以下:“你这小子,还是没正形!我是打算......”

    说到这里,叶思忠忽然停了下来,沉吟的看了看周围。

    戚都督会意,立即对四周说道:“今日高朋满座,你们去准备些酒食,一会儿我们饮几杯。这会儿先散了吧!”

    众人明白,这是要遣散众人,好说些私话。没人有异议,便各忙各的去了。

    留下的有戚都督和我,还有我留下的华梅、九鬼政孝和拉克申。

    格尔哈特本来也该留下,但他一来不懂汉语,二来不了解大明的内情,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我让他负责去整备船只。不悔则压根没有回来,我让他带着墨去做一件事情......

    等我们几人进了横槊堂,戚都督上面高坐,我们下面各自落座之后,戚都督开口问道:“如今你可以说了,思忠。”

    叶思忠点点头:“都督,大事不好!只怕此次一个不慎,势必地动山摇、不可挽回啊!”

    戚都督捋着胡须,面色凝重:“你且详细道来!”

    叶思忠重重拍了一下大腿,端起旁边的茶碗灌了一口水,方才恨恨的道:“如今,东瀛羽柴秀吉、柴田胜家两军为敲开大明前门,夹攻高丽,并相约谁占领高丽土地居多,谁便成为东瀛拥立的霸主!可是朝廷竟然......嘿!”

    说着,他气恼的几乎想把茶碗摔碎,但又想起这是戚都督府上,便又忍住,重重放下了茶碗。

    戚都督又问道:“朝廷如何反应?”

    叶思忠气红了眼睛,声音沙哑:“朝廷?朝廷里终日忙于国本之争,接到高丽的求救文书只是不信,怀疑高丽与东瀛合谋欺诈大明,只是反复询问高丽战况!”

    说着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碰”的一声闷响:“可如今我接到探报,高丽国土已失大半,国王李多次求救,皇上只是不听不信,继续忙他的立储之争!新任兵部尚书石星一心求稳、但求无祸,哪里有半分李再兴大人的豪气?”

    说着猛然想起旁边的华梅,立即对华梅行礼道:“弟妹,可惜伯父身体欠佳,不然此事定不会如此难办。”

    华梅笑了一下,轻声道:“父亲自从母亲去了,便无心仕途,我只愿他老人家身体安康,不想他掺和这些事情。”

    叶思忠点点又头:“可惜朝中再无张江陵、李大人那样敢作敢为的人!”

    我皱眉道:“于慎行大人目光如炬,如何能让朱翊钧犯下这个错误?”

    听我直呼皇帝之名,叶思忠也不生气,可见他心里对小皇帝也是恼恨之极:“启蓝你有所不知,于大人已于两年前告老还乡,如今担任首辅的乃是申时行。”

    我“哦”了一声:“那个老好人......”随即说不下去。

    叶思忠点头闷声道:“正是!申时行整日里忙于说服皇帝立储,在出兵一事上却相当保守,全无一丝张江陵哪怕于慎行于大人的果决风范!”

    戚都督这几年远离庙堂,便追问道:“何谓国本之争?”

    叶思忠向戚都督拱了拱手:“回都督话,据京师传闻,万历九年,皇帝往慈宁宫向慈圣皇太后请安。太后不在,宫女王氏端水让他洗手。皇帝他一时兴起,就宠幸了王氏。”

    听是宫闱之事,戚都督皱了皱眉,这本是不应该传出来的,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可见事情已经压制不住。

    叶思忠继续道:“王氏受孕后,太后询问皇帝,皇帝起先不承认是他的作为,太后命人取《内起居注》查看无误,至此皇帝方勉强承认当日所谓,不情不愿封王氏为恭妃。宫中宫女互称为‘都人’,皇帝因此称王氏之子朱常洛为都人子,甚是不喜。”

    “而三宫六院佳丽,皇帝独宠郑氏,万历十年封为淑妃,次年进为德妃。到万历十四年,郑氏生一子,即朱常洵。皇帝大喜,甚爱之,有意进封为皇贵妃,却对恭妃百般冷落。很快,宫中就有流言说明神宗与郑贵妃曾到大高玄殿祷神盟誓,相约立朱常洵为太子,并且将密誓御书封缄在玉匣内,由郑贵妃保管。”

    “废长立幼,取祸之道!皇帝如何这般糊涂?”戚都督怒骂道。

    叶思忠又怒拍一下桌子,沉声道:“朝臣们正是担心此事,纷纷尚书请求皇帝早立东宫。申时行大人多人率众劝谏,皇帝均予以驳回,还重重处罚了一批朝臣。申时行申大人毕竟身为首辅,皇帝不便责罚,申大人知道皇帝已是开恩,故在出兵高丽一事上表现保守。”

    戚都督点头道:“申时行谨慎一生,若是让他两头点火,只怕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如此说来,倒是不怪申大人。”

    叶思忠重重的“嗯”了一声:“正是!申大人也是有苦自知!要怪就怪那为了立储与朝臣争执、自己怄气不上朝多年的朱......朱......皇帝吧!”

    我知道,叶思忠心里已经恨极了朱翊钧,但是多年来的君臣伦常,让他无法直接叫出朱翊钧的名字。

    戚都督寻思片刻,抬头问道:“事到如今,思忠决定如何是好?”

    叶思忠脸一红,腼腆一笑:“老实回话,我已束手无策。我毕竟是外臣,不能对军国之事发言。我此来本是想看望都督,同时也问计于您,如今......”

    这家伙转向我,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如今见到这个天下第一狡猾的回来,我自是不肯放过他!你说说,怎么办?你最是会想这些鬼点子的!”

    这话一出,戚都督只是看着我笑,片刻后才道:“启蓝,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把你方才的想法说说吧!”

    叶思忠一听立即来了精神:“果然有办法?太好了!快说快说!”

    我无奈摇头苦笑,轻轻拍了拍叶思忠的手以示安慰,方才将自己之前给戚都督讲的邀请敌人、上京说服一事再说了一遍。

    如果说,大明朝有一个人能理解我,戚都督是第一个,叶思忠就是第二个。这位仁兄听完我的发言,先是叹息道:“这几年你走了,每每军政遇到难题、而各位官人无法解决之时,人们常叹张江陵早逝,又说启蓝颇有张江陵遗风,可惜也走了只是这些话只能私下里说,皇帝却是极度反感的。”

    说着,他对着我又叹一口气:“当年我们战胜了鞑靼人,敌方已经投降,启蓝曾上书都督,愿意一人之名节,换边疆三十年和平!启蓝言而有信,如今又是这个格局,我叶思忠服你!启蓝!”

    话说到这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戚都督当即表态,并立即修书一封,只送申时行。我自然兑现自己的诺言,今日且和都督、叶思忠相聚一番,商议了具体行动细节,待不悔他们一回来,我便立即赶赴京师,向朱翊钧面陈利害!

    说实话,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朱翊钧这些年来,出于被管教多年的逆反心理,对二叔祖及他的遗留极为反感,几乎清扫一空。如果不是于慎行、申时行多方维护,只怕多人留不得善终!

    可是我又怎能退缩呢?不远万里回来,本就是为了民族大义,又岂能在此时打退堂鼓?

    为了我所设想的未来,无论前路如何,我且走一遭京师吧!好歹穿越一场,决不能堕了金手指的威名!对吗?

432.诀别与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叶思忠就陪在戚都督身边,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想陪他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看得出来,戚都督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好,有时清醒有时迷糊,神智也模糊不清,总是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

    我和叶思忠对此事总是背地里默默叹气,当面却总是笑脸相迎,就是想让戚都督能够比较愉快的拥有这段时光。

    我们每天陪着他在庭院里小坐,谈谈西洋的情况和世界格局,讲讲海军的发展和技术的革新,戚都督的眼光依然独到,总是能一针见血的点出问题的症结,作为当事人的我对此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尽管他没有现代的知识做基础,但是却有着无比丰富的经验,这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人也无法带走的。

    谈的多了,我才发现他是在用这种方法向我传授经验,或者这对双方都是最好理解、最好接受的方式吧。

    第五天,不悔和墨回来了,带着我交给他们的任务成果。

    传回的结果让我不免心中担忧相较于前一世丰臣秀吉的三十万兵力总规模,这一世的羽柴秀吉、柴田胜家因为分别派兵,且东瀛国割据已成,兵力实际消耗有限,这次的总兵力达到了近四十万人!

    其中,占据京都以西的羽柴秀吉派兵二十二万左右,由归顺后的岛津义弘、毛利辉元以及福岛正则等人主要统帅,并九鬼嘉隆、藤堂高虎等人统领的水军一万人,合计二十三万人,由清津登陆,由高丽北部向南突进。

    领地偏东的柴田胜家则派兵十七万左右,虽然兵力较少,但作战实力却犹在羽柴军之上,由二十二岁的“独眼龙”伊达政宗和上杉景胜统领,从釜山登陆,由东向西倾轧高丽领土!

    高丽棒子已经百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高层终日忙着声色犬马,底层每日为了一口饭吃蝇营狗苟,结果在东瀛两军夹击之下完全不堪一击,国土已经缩水八成以上!

    除此之外,双方还有大概十一二万人的预备队留在肥前国,也就是长崎一代,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近五十万敌人,听了汇报,我和叶思忠都有些无语。戚都督沉吟片刻,却发声道:“当初我在蓟州之时,受首辅委托,曾多次遣人前往东瀛刺探。东瀛之兵虽然悍勇狂放,但受限于身高过低、力量有限,头脑亦简单粗放,配合极差,按照之前的实力对比,我朝精锐可以一破五,私以为实不足为惧!”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就好像理应如此,别无其他的可能,换句话说天经地义、春华秋实,如果不这样反而不正常一般。

    我和叶思忠不由得对着戚都督拱了拱手。我朗声开口道:“如果能说服小皇帝出兵,海上的战斗倒是不足为惧,敌船虽数倍于我,但我却视之如草芥。只是陆上......我却帮不上什么具体的忙了。”

    叶思忠在一边微笑道:“启蓝,你若能够抵挡住东瀛水师,那便是头功了,至于陆上......”

    他重新扭头看向戚都督,正色道:“都督明鉴,今年来辽东总兵李成梁日益老迈,其九子逐步上位,最令人瞩目者乃其长子李如松。因战功累迁署都督佥事,神机营右副将。主战派里,以李如松呼声最高。此人英勇善战、颇有谋略,若统辽东兵出阵,实不畏倭寇数倍之敌!”

    戚都督点头皱眉,似是有心事:“李如松此子之名我闻之久矣,可以做前敌总兵。但辽东兵多以步战为主,机动性差强人意,突击力确逊两筹,我担心他们难以应对倭寇的海陆运输、声东击西之法!”

    叶思忠忽然站起身来,再次向戚都督拱了拱手:“都督,当初您留下三千南兵,如今我已将其打散充实到蓟州大营各分队中充当骨干,**新兵。近几年日夜操练,士卒们进步神速!我已从大营中精选三千精锐骑兵,组成骑兵营,战斗力足可当得都督所言以一当十!”

    戚都督双眼放出精光:“三千南兵原为精锐,开枝散叶更是令兵勇倍增!你做的甚好。只是不知这支骑兵作何称呼。”

    叶思忠一愣,随即拱手笑道:“尚未起名,还请都督示下!”

    戚都督一笑,回头望向了我:“启蓝,你向来最有主意,你且说此骑兵团作何称呼为好?”

    我微微顿了一秒方才答道:“这支骑兵脱胎自都督抗倭之军,如今肩负保卫国门安定之重任,铿锵铁蒺藜,惟愿保关宁。我看不如就叫关宁铁骑吧!”

    “关宁铁骑......关宁铁骑!”戚都督暗颂了几遍,一排桌子,连叫了三声:“好!好!好!”

    随即扫视了我和叶思忠一眼,哈哈笑道:“就叫关宁铁骑!就叫做关宁铁骑!”

    叶思忠也是激动非常,见戚都督笑的畅快,更是愉悦的望了我一眼。

    自从他来此之日,便没见过戚都督如此欢欣,这会儿为了关宁铁骑的命名如此愉悦,我们也均从心底感到慰藉。

    谁知这世上少有的锦上添花,多的是乐极生悲,戚都督欢畅大笑几声之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涨的满脸通红,剧烈的咳嗽伴着猛烈的哮喘,几乎感觉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我们慌忙上去扶住戚都督,帮着他轻捶着背,让他缓一口气。

    停住咳嗽的一瞬间,戚都督“哇”的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仰面就倒,我们连忙将他扶住,防止他倒在地上!

    七手八脚将戚都督扶上卧榻,我伸手搭上戚都督腕脉,绿色灵气透体而入,所得到的结果令我浑身冰冷!

    戚都督生机已绝,此时他的脉象枯竭的宛如一个死人!

    我真的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我却又十分确定这位为了大明朝边疆稳定、海防牢固奉献了一生的老人,恐怕最多不出三天,便要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从此永恒长眠了!

    紧握着戚都督的手腕,我整个人宛如僵住一般,放不开、拿不下,只能任由泪水缓缓滑落!

    戚都督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晃了晃右手,将我的手腕反握在手心里,用力紧紧捏着,嘶哑着嗓音道:“启蓝,书信我已于三日前送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申时行大人的手里。他身处庙堂之上,最知道此事轻重缓急。”

    说到这里,戚都督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扶他躺下,在戚兴国等一众亲属泪目之中,只听老人家继续毫不迟疑的道:“我是自家知自家事,你不必操心我。话不多说,既然已有第一手情报,那你即可上京,见到申时行大人之后,听他安排吧!”

    说着又望了叶思忠一眼:“思忠,你也走吧!马上赶回蓟州大营,整顿关宁铁骑。如今国库虽比前朝充盈,但仍疲敝不堪。高丽战事贵在速战速决,强大的骑兵当为首要之重!速去备战!速去备战!”

    叶思忠也是双目流泪,却应是也不是,不应是也不是。

    戚都督忽然笑了笑,抬起手拉着我俩的手腕,用力晃了晃道:“大明的未来就在你二人的身上!切莫在此做惺惺小女儿态!路放翁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此刻万分理解陆放翁之情怀,万事只能拜托你们,若是大事可成,我在地下也可含笑九泉!”

    这话说得我更加难过,几乎又要落泪。戚都督大手一挥,几乎是厉声的道:“快去!快去!别在这里惺惺作态,快去办你的大事吧!”

    说完,他又回头望着幼子戚兴国,严厉的道:“兴国!你随着启蓝一起去。今后事启蓝为兄长,万事学着、听着、候着,你可明白?”

    戚兴国大哭跪地,他兄弟五人均在锦衣卫任职。这次父亲病重,可锦衣卫内部水深似海,五兄弟不敢同时请假,只得派遣幼弟先行回家,照看父亲同时也是在万一之事发生之前,能有人及时通报,几位兄弟能有机会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见父亲吐血不止,戚兴国知道父亲最期不远,本该立即告知兄长赶紧回来,共同给父亲送终,可是父亲此时竟然让自己随启蓝一起远走京师!

    戚家家风极严,戚继光唯独怕老婆,但他之言对于五兄弟却宛如圣旨。戚继光让他走,自是不肯让他留着给自己送终。想起这一去就和父亲生离死别,戚兴国不由得放声大哭、衣衫尽湿。

    一屋子人无不恻然,戚都督却笑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希冀。

    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众皆愕然。我拍了拍戚兴国的肩膀,望着戚都督拱手道:“都督在上,启蓝思量,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都督且先与二叔祖吃几年闷酒,等启蓝在人家耍的够了,自然便下来请益高明!”

    戚都督奋然起身,双眼放光:“好!豪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自见到启蓝便知你非比寻常,想不到竟有如此情怀!我敬你少年英雄,你们就放手去干吧!”

    我对着戚都督拱拱手,断然道了声:“珍重!”便转身尊卑离去。

    走到门口,戚都督的声音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启蓝!”

    我本来硬着心肠往外走,听到这个声音,心底猛地一颤。我停住脚步,却不敢转身。

    戚都督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启蓝,我知道你师父料事如神,但是我真的希望这次他的预料是错的!”

    我头也不回,对着戚都督拱了拱手,坚决的道:“一定!我保证!”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只留下戚都督留恋的目光,久久盯在我们身后不曾收回......

433.迷乱的皇城

    北上京师,到底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难抉择。

    这几年愈演愈烈的内斗,大大的破坏了大明朝的朝纲正统和行政运营,从港口码头到戚都督住宅之间短短的道路状况就能看出来。

    道路,是一个地方治理水平的最直接体现,路好不好,能够直接看出地方管理的好坏程度。

    按理说,地方布政司每年都有大量的资金投入到道路修缮、维护保养上面,无论是官道还是乡道,理论上都有人管段管片。

    但是我们一路走来,整条路上坑洼不平,路两边杂早丛生,一看就是常年无人管理、几乎宛若弃置的山路。

    管中窥豹,可见大明的吏治已经腐朽到何种程度?当然此处远离省城,自然更是远离京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无人问津,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我们还是选择走海路,从蓬莱出港,北上津门,再登陆乘车,赶往京师。

    叶思忠却是乘马而来,他还有自己的兵丁,若是随我坐船,怕是别人多有传言。于是他只得仍乘马回蓟州,我们自然约定日后出征之时再相见。

    告别叶思忠,我们来到码头。在晨雾中准备。

    船缓缓开启了,我望着雾中渐行渐远的蓬莱,心中不由有些恍惚。我这次回来,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看望戚都督。如今人见到了,我却觉得心中更加空落落的。

    人之一世,如白驹过隙,时而觉得漫长,时而又觉得短暂。这短暂的时间里,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该做些什么、留下什么呢?

    也许像戚都督这样,创下不世之功也、名垂千古便是幸福。但是换句话来说,这样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半世戎马,换来晚景凄凉,真的是令人扼腕!有时我真的觉得这个小矮子说的对,身后浮名,不如眼前一杯薄酒。花开当折堪需着,莫待花败空折枝。

    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恍惚之间,我们的舰队来到了津门码头,不出意料的再次引起了轰动。当我从津门登陆之时,京畿卫显然已经收到上面的安排,早有人等在港口,我一下船便上来拱手行礼。

    “孙大人!多年不见,您一切安好!”来人笑道。

    我立即还礼之时,看着这人眼熟至极,一定是之前见过的。正要说话,却听身后的华梅说了声:“钱大哥最近可是高升了,穿着三品大员的服饰呢!”

    那人向华梅行礼问号之时,我猛然想起此人之前的确是有过交集的当年华梅的父亲、兵部尚书李再兴启奏小皇帝、委派我去修缮长城之时,作为总协调的就是这个钱斯理。

    当时他不过是从四品的官员,如今也迈入高层的行列了!

    一时间,我又是心中感叹,拱手对着钱斯理笑道:“钱大人官运亨通,还没来得及祝贺!”

    钱斯理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却是先对华梅一笑道:“李大人虽然如今赋闲在家,但我们这些他的门生却依然受着他的恩惠,华梅小姐莫要笑我。”

    华梅淡淡一笑,却不说话,钱斯理也不多话,拉着我边往前走边低声道:“启蓝,我们也是熟识,就不必互相恭维了,且上车再说吧!”

    我故意皱眉道:“武官不乘车,这是规矩!”

    钱斯理愕然,他在兵部任右侍郎,虽然确是武官,但却和前方战事不沾边,出入向来是坐车的。可我说的又是正道,一下子楞在那里。

    我淡淡一笑,继续低声道:“不过这一次算是半个礼宾活动,乘车无妨!乘车无妨!”

    钱斯理立即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对对对!礼宾!礼宾!差点儿被你带偏了!快上车,上车再说!”

    一行几人立即上了港口里停着的一排马车的头车,钱斯理也不多话,就命人开车,直奔京师!舰队留在港口,由不悔统领着,阿迪肯也在,我是十分放心的。

    我们面对面坐定,钱斯理这时再次向我拱手:“兄弟,你这次能不计前嫌、在国家有难之时回来,哥哥敬你的忠义之心!”

    我摆摆手,摇头道:“之所以回来,一方面是张老首辅一生扑在国事上,他定不愿因为战事令国家一蹶不振;另一方面,大明乃是华夏的大明,作为华夏子孙,家国有难,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钱斯理叹道:“启蓝大义!确有张江陵之风骨,也有戚家军的义节,更不愧李家小姐的青睐!只是此去京师、明枪暗箭,启蓝还要万分小心那!”

    我心中暗暗感动,能够说出这番话,说明这个人确有忠良之心,于是我开口问道:“钱兄可否之言相告,目下京师状况如何?”

    钱斯理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自从二叔祖病逝,于慎行、申时行等人果断扛起了大旗,意欲继续推进包括一条鞭法在内的各项改革。但以张四维为首的反对派却极为猖獗,疯狂的攻击已经过世的二叔祖,并不断向于慎行等人泼脏水。

    小皇帝朱翊钧心比天高、手比较低,见了这阵仗也慌神,为了维护稳定,他只能让张四维和于慎行并列,分担首辅职责,也是互相制衡。

    就这样,大明朝内部的局势比起前一世有所好转,但却十分有限。由于小皇帝朱翊钧常年受到二叔祖的教育和压制,所以在他得以说了算数之时,立即爆发出强烈的反弹情绪。

    表面上,他对以于慎行、申时行、李再兴为首的改革派或者叫保国派青眼有加,但事实上却是处处设关、时时设卡,想方设法阻挠与二叔祖有关的一切改革继续推行。

    这是典型的自毁型人格明知道这些改革对他的江山有益,却依然会因为个人的情绪而选择反对、搞破坏,在能够确定他的智力正常的基础上,只能将之归咎于性格缺陷。

    在这样的争斗之中,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年时间。在这几年里,张四维去世、于慎行卸任、申时行继任、李再兴病退、石星履职兵部尚书一系列人事变革大大改变了大明朝全力顶峰的格局。

    唯一没有改变的,便是小皇帝朱翊钧对改革派的痛恨和抵制。

    张四维死后,保守派或者叫反对派其实已经缺少了扛鼎之人,气焰受挫不少。但小皇帝却长大了,如今的内部矛盾,转化成了皇权与行政机构之间的矛盾。

    正如之前所说的国本之争,其实就是以申时行为首的保国派眼瞅着皇帝想要废长立幼,勇敢的站出来抵制皇帝。可是小皇帝却执拗无比,在于朝臣的斗争中耍起了小性子,居然玩起了长年不上朝的小把戏!

    然而,国势国运如逆水行舟,当真是不进则退。在西洋各国铆足了劲儿、拼命竞速,想要出人头地之时,远东的大明朝却在因为皇帝的哪位后代应该继位东宫而蹉跎岁月。

    本来在二叔祖努力下日渐充盈的国库再次干瘪下去,尤其是近年以来,各地的民变风起云涌,为了解决这些不老实的家伙,朱翊钧并没有想着怎样从自身改革抓起、改变局面,而是选择了面对面硬刚、扑火镇压。

    这样一来,国内的情况更是每况愈下,各地财政均开始告急,就连比较富庶的江陵、苏杭一代都开始闹起了粮荒。

    到了前阶段,辽东传回东瀛入侵高丽的军情。小皇帝朱翊钧不杀,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不会是空穴来风。但是当他知道敌军在十数万以上、水陆并进、势如破竹之时,却着实掂量起了出兵的可能性问题。

    自家知自家事,如今大明朝的财力、国力,已经支撑不起一场大仗的用度,四万,不,五万远征军的军费就已经是极限,这样派兵,会不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

    于是,小皇帝朱翊钧开始耍起了管用的那一套装疯卖傻。尽管军情不断传来,而且日渐紧迫、日渐详细,但他依然是那句问话此事是否属实啊?

    下面的朝臣们能说什么?只能是摆事实、讲道理,一个劲儿劝他早日发兵。但是谁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这样一拖再拖,便到了今天的情况。

    我得到的消息和钱斯理所说的消息多有吻合,当时高丽八道武备废弛,国王李重文轻武,朝廷党派内斗激烈,以致“人不知兵二百余年”,全国三百多处郡县大多数没有设防。

    故高丽军队对侵略者无力组织抵抗,数量不多的政府军接连失利。东瀛两军登陆之后一路势如破竹,高丽国土迅速被侵蚀,几乎殆尽。

    各地的有力乡士自组义军,如庆尚道星州的郭再于1592年4月21日组织义兵,屡次令安国寺惠琼败战使其无法顺利进入全罗道,甚至在1592年10月10日的第一次晋州城之战中击退细川忠兴和长谷川秀一的大军,人称“天降红衣将军”,还有郑仁弘、孙仁甲、金沔等也令毛利辉元无法顺利占领庆尚道。

    高丽境内爆发了大规模的民间反东瀛侵略斗争。全罗道光州的金千镒、全州高敬命组织义兵,忠清道公州出身的赵宪、僧人灵圭先后整顿兵力,联合抵抗小早川隆景、立花宗茂等日军第六军团,有效阻止了倭寇的推进。

    还有京畿道海州的李延对抗黑田长政,打的也相当激烈。但是高丽常年武备废弛,仅仅一个月后,即告“三都守失,八道瓦解”。

    日军所到之处,焚烧劫掠,仅晋州一地,军民被屠杀者就超过了六万人!

    如今高丽国王李晗已退至高丽与大明朝边境,一再发书信求救,哀哀不已。但小皇帝朱翊钧全然不理睬,完全不管敌军是否已抵近天朝大门,只是一味的装傻充愣。

    我不知道历史上到底是什么促成了小皇帝朱翊钧下令出兵,但今世既然我已到了这里,就一定会尽己所能、让这个叛逆的王者改变思想,派兵援朝!

    一天一夜,第二天的晨雾中,巍巍紫禁城已在面前。远远看去,那漆黑的轮廓仿佛一尊巨兽,正狞笑着等待我的到来......

434.再会金水桥

    京师巍巍几百年,就像一位老人,端坐在燕云十六州的核心。历史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刻痕,使他散发出更加凝重沉厚的历史气息。

    凌晨时分,我们的马车在东华门停下,乘坐了早以候在此处的禁卫军马车,直奔紫禁城而去。

    令人心中疑惑的是,如今的京师里丝毫没有兵源密集调动的迹象,难道丝毫没有即将发生大战的觉悟吗?

    不由得,我暗暗捏紧了拳头,默默地望着窗外。

    这一次陪我进京的不过四十人,华梅不听我劝阻,不愿意提前回到舰队里,我知道她是想回家看看阔别的父亲。对于离家的游子,这种归乡之情我是无比理解的。毕竟来到这个世上我本身就是个游子,无时不刻不在体会着这种感受,所以我同意了她的要求,只是让她一定小心。

    当然,几名精锐的女忍者被派去保护她是必不可少的。在进城的一刻我们便分开了,她回家去探望父亲,而我则已经到了午朝门外,准备随着朝臣们一起觐见这位久未上朝的小皇帝。

    朱翊钧自从开始为了国本之争与大臣们怄气,就几乎再也没有上过朝。朝臣们三请五请,最后也没有个所以然,只能任由这小皇帝耍性子。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因为东北并不太平,小皇帝也知道其中利害,所以不得已之下,最近一段时间开始上朝,到今天,正好是上朝的第三天。

    我随着钱斯理走进那高耸的红墙,颇有一种重回牢笼的感觉。缓步向前,看到前面排着的长长队伍,心中更是生出一种排队去上坟的荒谬感觉。

    这些王公大臣们一个个形容呆滞、步履蹒跚,显然对这样的上朝兴趣全无我没看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猜也猜得到,小皇帝的惰政已经让这些朝臣们丧失了信心,如今不过都是怀着一种混日子、得过且过的心态来上班而已。

    忽然,我从心底深处产生出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悲哀。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纵然我回来了,又能产生多大的改变呢?

    不知道是谁先看到我,官员之中顿时传出一阵嘁嘁嚓嚓的对话之声,紧接着,官员的队列缓缓让出一条通道,使我能够直接面对最前排站着的一人。

    他看起来十分苍老,佝偻着身子,但目光却十分有神。

    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首辅申时行。

    老人家望着我,眼神中满是希冀。我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大踏步的向着申时行走了过去。

    周围的目光里,有嫉妒、有不屑,也有浓浓的看热闹意味在里面。

    我的心里毫无波动,只有一种深深的历史厚重感在心底酝酿,我是在用自己的命运去赌大明的国运吧。

    稳步走至申时行的面前,这位历史上就以稳健、或者说怂著称的首辅,静静的面对着他。

    申时行看着我的眼神很有内容,那仿佛是看到了挚友后辈时那种欣慰。旁边还有几个之前旧识的官员,正在对着我微笑招手,看来也是些念旧的人啊。

    扫视一圈,我又将目光投向了申时行。尽管申时行比这一世的我仅仅年长二十岁,但是因为长期的操劳,早已经双鬓花白,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尤其是额头上那深刻的周围,简直宛如用尖刀深深的刻印上去一般,令人观之便从心底产生深深的悲悯之情。

    “你回来了!启蓝!”申时行的语气十分平淡,但眼神中的热烈却让我感到内心一阵温暖。

    当初我离开之前,申时行作为二叔祖帐下的重要角色,一直活跃在民政工作的第一线,为大明朝的政令畅行作出了很大贡献。

    但是由于他说不清是稳中还是懦弱的性格,总是让人难以将最重要的岗位交给他,历史上曾经出现的那一幕已经证明了我的设想。

    所以,二叔祖在我的建议之下,重新启用自己的“逆徒”于慎行,保住了改革派的半壁江山。如今,随着张四维和于慎行的双双离去,朝廷里已经没有了明显泾渭分明的保守派和改革派。

    倒不是因为一块铁板一条心,而是因为原本的两大阵营被分化了,成为了若干个小阵营,彼此之间内斗不断,这也导致政令比之两派相斗时更加难以落地。

    再加上小皇帝朱翊钧的不做伪、乱作为,整个大明朝的朝政实际上已经处在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之中,所以人们常说“明亡实亡于万历”,就是这个意思。

    我向着申时行深深的行了一礼,我知道他肩上的胆子有多重,因此我对他保持了相当的敬意:“正是!首辅大人,我回来了!”

    申时行捻须笑道:“向闻启蓝在海外做得好大事业,不愧为张江陵之后!我已收到戚南塘书信,启蓝忠贞爱国之心,日元可鉴,一会儿你随我去面圣,再好生向圣上言明当今实际,使其能下定决心、出兵援助高丽,以解我国门之急!”

    我再次拱手道:“首辅大人谬赞!不知当今庙堂之上却是何种态度为主?”

    申时行闻言叹了口气:“如今的朝廷四分五裂,个人尽想着个人的得失,谁管你大明明日如何?至于圣上......但愿启蓝如戚南塘所言能有重要信息禀告,劝圣上下定决心,那定是大明之幸事、万民之幸事!”

    我点点头,却苦笑起来:“首辅大人过于高看于我了,在下漂泊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扬鞭出塞的少年。如今回来,自是愿意为华夏再尽一次心。至于结局如何,在下却是不远强求的。”

    申时行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的很温和:“启蓝能有此心,又并不虚谬作伪,令人感佩!我等一心为国,苍天可鉴,相信结果必不负真心!”

    正说着话,那边的阉人奏事官已经唱喏,请百官入朝面圣。申时行也不多话,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启蓝,你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只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是。”

    我笑了笑,没有多话,向着申时行一拱手,便随着他洒然进殿去了。

    乾清宫依然高大雄伟,百官分列文武,步行拾阶而上,到了殿内,小皇帝端坐正中,朝臣们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我却不愿跪拜,只是卓立当场,淡淡的望着座上那不过二十五六、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大几的皇帝。

    申时行在一边大吃一惊,想要过来拉我跪下,却见小皇帝对着奏事官摆摆手,开口道了声:“平身!”紧接着又问道:“殿内所站何人?为何不下跪?”

    他的声音尖锐中带着嘶哑,一看就是长期沉湎于酒色,身子被掏空的状态。

    申时行正要起身替我答话,却听我朗声答道:“不是别人,正是大英帝国公爵、大明朝一等子爵孙启蓝!”

    朱翊钧这才抬眼猛瞧我,片刻后一拍龙案,厉声叫道:“原来是你!你当初叛出国门,如今居然还有面目回来!来啊,给我将这个叛贼拿下!”

    大殿两边立即转出一队持械的禁卫军,向着我二话不说就包围过来!

    见状我并不躲闪,而是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我笑的肆意而张扬,整个大殿里的人都惊呆当场,就连那些扑过来抓人的禁卫军都滞了一滞!

    “且慢!”小皇帝忽然再次叫道:“你这叛贼,为何发笑?”

    看他的表情,分明满是愤恨,那种表情我之前见过,正是他望着二叔祖的背影,想要藏起来、却又藏不住的那种混合着嫉妒、羡慕、畏惧的愤恨表情。

    我又笑了几声,方才望着天顶,怅然叹道:“原本回来是为了给这行将就木的大明朝绵延国祚,却不料反而成了立即埋葬大明朝的推手!本事来祝你稳坐龙位,却不料要目送你成为亡国之君!如此结局,怎能不令人发笑?”

    乾清宫里的百官一片哗然!居然敢有人在这里说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真正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小皇帝闻言一愣,随即满脸张红,厉声尖叫:“你!你竟敢诅咒本朝!诅咒天子?”

    我冷哼一声,不屑至极:“要抓就抓,要杀就杀!只是之后大明朝若是三年不亡国,便是苍天无眼!”

    朱翊钧愤怒至极,正要下令将我当场格杀,却听申时行大叫一声:“陛下!臣有本启奏!”

    小皇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申时行,颤抖着手指着他怒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申时行直起腰来,面带微笑道:“臣是想说,若是陛下真的处决了孙启蓝,只怕未来未必可期,其所言一语成谶也未必不可能!”

    朱翊钧的表情和动作顿时僵在当场,在他的心里,申时行不过是个软蛋,一个老好人,最大的本身就是和稀泥,今日为何敢当众说出如此硬实的话语?

    文武百官也是惊疑不定,今日连番出现异象,莫非真的要出大事?

    整个大殿里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连皇帝在内的众人都不知如何开口。就在此时,武官行列里站在第一位的人开口了。

    “陛下,孙启蓝既然言之凿凿,说我大明朝将有大难降临、有亡国之危,何不听听他说什么、再做决定不迟?”

    我负手卓立当中,偏头看向此人,我并不认识。但是看他的站位,应该是上位者无疑。

    只听身后的申时行跟着说道:“正是,陛下!孙启蓝如今人在金銮殿,何不且听听他的说辞,再做决定不迟?”

    朱翊钧又猛喘几口气,方才望着我恶狠狠的道:“有什么话便速速交代,否则做了鬼、莫怪寡人刀下无情!”

    我冷哼一声,语气平淡:“我既然敢回来,就定有自己的把握。之前在海上,视西班牙人千帆竞渡、万炮齐发如草芥!如今回到这水军几乎为零的大明,又何惧之有?你杀我一个人,我自让大明海疆从此永不安宁,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朱翊钧大怒道:“你这逆贼,竟然威胁寡人!来啊!”

    话音未落,却听那方才发话的武官再次开口道:“陛下!不可!”

    朱翊钧望着他,恼怒的问道:“申时行和那人有旧,阻拦与我。你石星为何也要一再袒护于孙启蓝呢?”

    兵部尚书石星对着朱翊钧行礼奏道:“陛下,臣并非维护孙启蓝,而是他所言之事却非虚言啊!”

    “哗”!大殿上一片轰然,百官宛如炸了锅,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今天,一个离开本国多年的焦点人物回到本国,在金銮殿上大放厥词、藐视天威!

    今天,向来以稳重、踏实、低调著称的两名大臣公然猛怼皇帝、无视天怒!

    难道,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吗?

    大殿之上,一时间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在想,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435.庙堂唱双簧

    金銮殿上,奏事官连喊三遍“肃静”,百官方才恢复了安静,瞪大眼睛看着兵部尚书石星,等着他说出实情。

    朱翊钧气得满脸通红,却依旧不得不按下怒气,冷面望着这位上任后一直唯唯诺诺、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兵部尚书。

    石星望了我一眼,方才对着朱翊钧行礼道:“臣收到广州总兵谢友长报告,在广州做生意的弗朗机人(西班牙人)传言,其母国在几个月前,与英吉利大战之中落败,折损大型战舰数百、兵员无算,损失折合银两超过两千万两!至今该国仍在一蹶不振之中。”

    两千万两,是前几年二叔祖一条鞭法推行顺畅、税负大增之时两年的全国财政收入,听到这个消息,以朱翊钧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不由的背脊发凉。这几年在他的折腾之下,国库日渐空虚,如今方才秋天,国库里已经空虚不堪,存银不过几十万两。

    因此仅仅从数字上,就让这位本身并不傻的皇帝意识到其中的厉害,但他仍然疑惑的问道:“战事如此惨烈?然弗朗机人远在万里之外,此事与我朝有何关系?”

    “确有关系!”石星的声音十分坚定,异常洪亮,全然不似之前懦弱不堪的传闻:“弗朗机人曾言道,原本该国海军实力强于英吉利许多,但由于一个神秘东方人的加入,让战局发生了逆转!”

    说着,他伸手指向了我:“经臣查明,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殿上立着的一等子爵、副都指挥使孙启蓝!”

    “哗!”整个大殿上再次惊呼一片,小皇帝朱翊钧更是惊得拍案而起!百官惊肃,顿时安静下来,却听石星继续说道:“据弗朗机人言,孙副都指挥使的舰队实力极为强劲,纵然在以海军立国的西洋亦可横行,多次正面对撞弗朗机人舰队而不落下风,更是在决战中帮助英吉利人,一举获胜。英吉利女王封其为美利坚公爵,百般拉拢,但......”

    说到这里,石星顿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我,他方才继续道:“但据称,子爵阁下闻听大明有难,婉拒了英吉利女王的拉拢,执意回过勤王!还传说,英吉利女王尚未婚配,有意下嫁子爵阁下,他亦是拒绝了的!”

    说到这里,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本有成为女王丈夫的机会,却拒绝了,只为了援助国家?这在很多人的心中都是不可理解的。尽管在他们心中,华夏是天朝上国的思想根深蒂固,但无论如何也是西洋大国,能在一个国家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的尊荣?

    居然就这样放弃了?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石星的声音再次响起:“收到这些消息,臣也是心有疑虑,故一直未曾上报。直到不久前,广州总兵谢友长来信......”

    “他怎么说?”朱翊钧有些急不可耐。

    石星的目光十分复杂,望了我一眼,复又望向朱翊钧:“谢友长来信确认,孙副都指挥使的舰队实力之强劲,远超我国长江以南任意一支水军总体战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对有在海上与一国抗衡之实力!”

    百官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听到的第几个难以相信的消息,只是麻木的望着我的方向。

    “仅从孙副都指挥使赠与广州水师的中型船只来看,该船只虽然排水量不如我国福级战舰,但机动性、火力、耐波性无不远超,若是一对一海战,福级胜算不足三成;若是以百对百,则福级绝无胜算!况且该船在孙副都指挥使舰队中只能充任运输舰,故孙氏舰队实力之强劲绝非虚言,子爵方才所说也绝非恫吓之语!故臣请陛下务必三思,可细听子爵之言再做定论,往陛下明察!”

    小皇帝朱翊钧呆呆的看了石星半晌,又艰难的扭头看向我,目光中满是复杂神色。良久方才颓然坐回龙椅之上,默默无语。

    听了半天,我身旁的申时行忽然问道:“孙副使,不知你建造如此规模舰队耗费几何?耗时多久?”

    终于听到一个人说到正点子上,我对着申时行拱手道:“在下的舰队耗费甚巨,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大约五百万两上下,至于耗时,自前首辅亡故、在下离去远走西洋至今,一直在以战养战、扩充舰队。这次回来所带舰队约为整体实力四成,耗时的话,没有三五年绝难建成,请首辅明鉴。”

    五百万两,申时行用力皱了皱眉,扭头望向了户部尚书宋,问道:“宋尚书,若是我朝欲建立如此规模舰队,筹集银两大概需要多久?”

    宋是河南商丘人,讲着一口标准的宋朝官方话,也算是中原正统:“按五百万两计,若是全国上下府衙不吃不喝、官督事项一概停止,筹集大约需要一年!若是按照如今正常运转、调剂资金计算,恐怕没有二十年难以凑出啊!”

    二十年......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想,二十年后是什么光景还难说,甚至那龙椅上坐的是谁都不一定,谁又会去做这样的傻事呢?

    朱翊钧知道再问下去只能更加难堪,便想将话题岔开:“我大明朝地大物博、若是海寇来犯,至多将边民内迁,坚壁清野,便足可保无虞。”

    我冷笑一声,淡淡的道:“如今西洋各国海军强盛,四处殖民。尽英、西、葡、法、荷等国,就在海内外拥有殖民地无算!若是按照大明朝疆土计算,其殖民地超过大明朝十倍已属于保守估计,坚壁清野、人口内迁?只怕不过是幻想罢了!”

    朱翊钧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我喝道:“谅他西洋蕞尔小国,如何敢进犯我泱泱大明?”

    此时却是石星再次插言道:“陛下,容臣禀告接可靠线报,弗朗机人在南洋聚集舰船无数,正是打算入寇大明海疆!孙副使所言并非恫吓之语,如今东瀛入寇高丽,不日便可灭国。届时东瀛扶桑人自东北入侵,弗朗机人由南疆寇边,我朝首尾不能相顾,只怕徒生大变亦未可知啊!”

    石星的话,分量比我要重的多,他这话一出顿时让朱翊钧面色苍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申时行到底是首辅,还是有自己的定力和胸襟,皱眉追问道:“孙副使,石尚书所言可是属实?”

    我叹声道:“只有过之而不不及!西洋诸国全力发展海军,实可谓一日千里,仅从海军而言,我朝已大大落后于西洋。在下此次回国,正是不忍看着我华夏万里沃土一朝送予他人,故费时费力回来,一方面协助朝廷荡平海疆,另一方面也愿朝廷醒悟,早日觉悟、重建海军,保我汉家疆土不为外寇所侵!”

    我说的光明正大、浩气蓬勃,满大殿百官无不点头。朱翊钧小皇帝却黑着脸道:“做如此大事,然则你意欲为何?所欲为谁?”

    我冷冷的道:“祖上张文忠公居正张老首辅在世时曾多次告诫于我,人不可一日而忘国,纵然一人之力有限,亦当尽力而为。正如其在 《答云南巡抚何莱山论夷情》中所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敌已寇边,华夏子孙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况在下之师长都督戚南塘亦言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不过是继承其志、为民为国罢了。”

    说着,我不屑的冷笑起来:“至于所欲为何......我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待在英吉利做我的女王驸马不亦快哉,何需费这水磨工夫,折腾这一大圈呢?”

    “好!”兵部尚书石星接口喝道,吓了周围的人一跳,他却满不在乎,朗声说道:“好一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本官这些年蛰伏于朝中,终日隐而不言,让人人都说我懦弱无能,其实谁知我不过是等待贤者降世这大明朝官员何止千万,能如启蓝见识勇气者凤毛麟角,能扛鼎朝纲者更是梦寐难求!今日一见启蓝,我便知大明朝中兴之机已至!故而我不再伪装,只是恳请圣上......”

    说着,他忽然面向朱翊钧跪倒,朗声奏道:“如今我朝南北危急已至,尤以东北倭寇入侵最为燃眉之急。若是犹豫再三,只怕大祸临头时还在夹缠不清。故臣斗胆启奏,愿保举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孙启蓝为上将,统率海陆三军出征东北,先解东北东瀛入寇之危机。若是弗朗机人当真入寇海疆,再调转矛头,拱卫南方海疆不失为上!”

    我听得暗暗皱眉,这是要把我一下子举到高位上,以朱翊钧对二叔祖和我的忌惮,绝对不会同意这个建议,石星一向老沉持重,怎么今天这么冒失?

    就在此时,我却听到身后的申时行轻声道:“别担心,他这是漫天要价,是要给你恢复身份做铺垫。”

    做铺垫?我想了想暗暗点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能官拜尚书,纵然名声不佳,却又有谁是无缘无故能走到这一步的呢?

    果然,小皇帝朱翊钧听了这话后皱眉不语,他怎么可能把海陆三军的大权交到我手里?不拿下我治罪已经不错了。可是如今,国土两处受到入侵,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本国水师荒废多时,只怕要战胜南北之地,还要多借重于我的力量,一时之间,他竟然犯了难,不知如何应答。

    申时行知道时机已到,便行礼开口道:“启奏陛下,臣以为石尚书之心拳拳可鉴,但略显操之过急。不如......令锦州总兵李成梁之长子李如松为帅,统率三军;以孙启蓝为辅,统率水师。届时水陆并进,迎击倭寇,必可保东北无虞。至于东南,可由兵部再集情报,坐实敌情再行研究,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四平八稳,再加上与之前石星的言论对比之下更显得全无破绽,朱翊钧登时大喜,拍案叫道:“就准申首辅之言,下诏:令李如松为主帅,统领三军,以孙启蓝为辅,统率水师,共解东北之围。一应给养由国库支取。就此出征,不可延误!”

    申时行却是领旨后复言道:“陛下明鉴,孙副帅若是统兵出征,此时的官爵却是低了,只怕爵不配位,恐有不妥。”

    要升我官?朱翊钧顿时再次皱起了眉头,本想拒绝,却又想了想,接下来还需要我给他买命,便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笑道:“首辅提醒的有理,孙爱卿乃是张文忠公后人,又一心为国、德才出众,不如这样擢升孙启蓝为东海候,正二品水师都督,申首辅以为如何?”

    申时行欠身道:“陛下圣明!”

    朱翊钧一脸得色。

    申时行抬起身,微微偏头对我轻声道高:“启蓝,我们能做的就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了!”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明悟这石星原来和申时行是一伙的,这么多年蛰伏甚深,却暗中与申时行呼应。时机一到,突然暴起,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改变了整个朝廷的决定和格局!

    不过,这一出双簧对我而言有益无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样的双簧天天有人唱!

    毕竟,一切为了国家,谁又会在乎用不用权谋呢?

    一切如愿,那么出征便不远了!我的第一部构想,终于达成!那就让一切开始吧。

436.再议辽东行

    大方向定了,剩下的就是具体操作,这就不是小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换句话说,他也考虑不明白,于是早朝须臾便散了,按照惯例,相关的官员随着申时行一道去了申府,具体商议出兵事宜,拿出方案再找小皇帝审签执行。

    这一路上,原本唯唯诺诺的石星依旧平静如桓,但他的周围却少有人敢凑上去一个隐藏的如此之深的人,却在关键时刻跳起来,一举改变了迁延日久、拖而不绝的朝政格局,仅就这份城府,就值得绝大多数人感到发自心底的畏怯。

    这并不难理解,就好比一个公司里平时大家压根看不起的人,突然有一天在**oss面前跳了起来,告诉他自己掌握了足以改变公司命运的重大秘密,**oss大笔一挥,将这个人的计划全盘采纳、委以重任,一跃到了众人头顶上。那么周围的人一定会产生强烈的心里反差,不自觉的对其疏远规避。

    可是这次出兵高丽的事情上,石星又是个绕不开的人。他是兵部尚书,他的地盘他做主,其他人还得人人真真的听着他的说辞,看着他继续表演。

    首辅府简朴的一塌糊涂,这是我对申时行府邸的最大感触。历史上的申时行在才能、德行方面整体偏好,在廉政方面没有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记载。

    如今眼见为实,除了摆设普通、用度节俭之外,府上的仆役很少,穿着也与一般大户人家无异。这对于他这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而言,确是简朴的过分了。

    至于接下来研究出兵一事,其实我在路上就已经想的很清楚。无非就是户部大吐苦水,说什么兵粮军饷匮乏,同时支撑两面战线压力很大,无法增加过多兵员之类云云。

    但是圣旨以下,又是国难当头,户部尚书宋也只能妥协,思虑再三,表示今年收入平平,即使算上从各处紧急征缴的银钱,也最多就可以拿出支撑八万左右兵马的钱粮,再多了,财政吃不开,难道北方打仗就要让全国的官儿都喝西北风,再来一次苏木胡椒折俸不成?

    八万......石星眉头紧锁,这比他想象中需要的兵马少许多,倭寇的兵力就在四十万以上,难道真要让前线的二郎们以一敌五不成?

    可是这就是现实情况,辽东苦寒之地,补给极不便利,而且户部尚书宋一直也以不站队、不贪财著称,他说没钱,那就定是没钱了的。

    这个时候,我主动站了出来,表示一应补给物资可以走水路,我可以负责承运。按照水陆运价差折算,这样一来运输成本可以下降七成以上,宋当即表示,若是成本能控制在这个范围内,则支撑兵力可以上浮到十万乃至十万五千左右。

    不得不说,尽管增加的兵力有限,但依然是一个好消息石星、申时行不由的大喜过望,心中对我的倚重又增加了几分。

    打仗就是打后勤,当年我初来大明,就是随着解粮队从山东一路运到东北,那当真可谓山高水远、困难重重。可是如果换了水路,人畜不大劳、效率高不少,安全系数也有保障,绝对是保障前敌、运输物资的第一选择。

    这一议案得到石星的全力支持后,他简要的讲了海运的益处,至此时这些朝廷大员们方才真的动起了建立一支强大水军的心思。

    如果皇帝能够从这次的战事中看到海军的强大,下定决心、革除时弊,按照我的舰队规模经营海军,只怕大明朝便能一洗颓风、再振雄威!

    可这终归是后话,现在当务之急,是退掉东北的当面之敌。至于海军一事,便待大战结束之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送给李如松的文书已经八百里加急送走,辽东兵员的整备自然交给他去落实。我的要求不多,除了钱粮保障、维修经费等日常费用之外,我只要求多调动一直兵马蓟州大营四千骑兵,作为配属部队由我调配。

    四千骑兵,这在几十万人的大战场上就是大浪中的一朵浪花,掀不起任何风浪来。纵然是心中对我百般忌惮的朱翊钧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于是一纸公文下给了叶思忠,这老兄便亲自整军备战,率领四千方才成军的关宁铁骑随时准备与我开赴高丽作战了!

    至此,作战的基本架构已经完成,兵部最终拿出定案,由李如松先行率兵北上、支援高丽守住最后的国土。京师调动兵员随即赶到,两下合兵一处、协力破敌!

    申时行将兵部意见看了三遍,当即点头同意,提笔写就票拟提案,着人送进宫去,交由小皇帝朱翊钧审签。

    百官见大事已定,当即离开首辅申府,回去各忙各的一摊事。剩下的我却看起来无处可去,早年二叔祖赠给我的问海阁已经被小皇帝收回,如今新安排的府邸还没到位,难道让我一个二品大员去住驿站?申时行第一个不答应,便力邀我和从人在他府上住下,他也好聊表阔别之情。

    我笑着婉拒了申时行的邀请,之前就已经和华梅说好,李家在皇城根里还有两处宅院,其中一处是新建的,五间五架的大院子,足可以容得下我和从人居住。

    当然,刃海商会在京师其实还有着不小的经营渠道,也尽有地方去住。但是这么多年,他们好不容易“洗白”了,我又何必为了这一点小事去再把他们“拉下水”呢?

    于是我也辞别了申时行,约好明日再见。申时行心道我这李家驸马实至名归,住在岳丈家里也是无可厚非,便开门送客、直送我到大门之外,目送着我乘马拱手而去,方才嗟叹不已的调头回屋去了。

    一路催马赶往李府,看着街两边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当初,这条街给我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离开之时原以为此生再也回不来,却不料时过境迁,我又能光明正大在这条路上策马扬鞭。

    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像庄周梦蝶,到底谁是庄周、谁是梦蝶,谁是真、谁又是假,果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看不穿、猜不透的谜啊!

    不过半小时的时间,李府便已在眼前,策马至门前滚鞍下马,早有李府的从人候在门口,见我到来,惊喜的上来叫了声姑老爷,便帮我牵住了马,引着我和九鬼政孝等几名贴身护卫进了院子。其余人自有人接着去了旁边的别院吃饭休息不提。

    从人在前面引路,天色已晚,他打着灯笼在前面疾走,我便紧跟着他一路穿行来到后堂。

    掀帘进门,李再兴坐在主座上,华梅正搬个凳子坐在他旁边,父女俩正在叙话。见我进来,华梅一脸喜色,李再兴却是淡淡一笑,说了声:“大事谈完了?过来坐吧!兴国也来了?你父亲可安好?”

    语气淡然,就仿佛我并不是一去多年未归、而是临时去单位加了几小时班回到家中一般,那份自然让我心中不由的一暖,当真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后堂正墙上挂着李夫人的绘像,绘像做的很精细,连李夫人眉眼处的细节都画得清清楚楚,我只觉得仿佛李夫人重生在世,就坐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一般。

    她生前对我很好,和华梅刚开始交往的那段日子,李夫人待我真的视如己出,尤其是知道我早年丧母之后更是关心备至,从夏日的蚊帐、冬日的鞋垫到生活中的零零总总,方方面面都为我想到,华梅常说,母亲倒比她本人更关心我。

    之所以后来我和华梅定亲,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夫人的关心和照顾,让我似乎找到了那种被母亲关怀的感觉,这是千金不换的、最宝贵的东西。

    如今阴阳两隔,李再兴也没有续弦之意,只是用行动寄托着对亡妻的哀思,更是让人心生伤感之情。

    想到这里,我心中只感到一阵强烈的难过,二话不说,推金山、倒玉柱,对着李夫人遗像纳头便拜,重重的对着李夫人遗像磕了三个头!

    身后的戚兴国因为戚都督的缘故,与李家上下也是素识,便随着我一起纳头拜了下去。

    华梅在一边看着,见我进来先拜母亲,眼睛一红,轻轻的拽住了父亲的衣袖,却不作声。

    拜了三拜,我站起身来,走到李再兴另一边的凳子坐下。戚兴国简单问了句好,说到父亲时却哽咽难言,便调头回去,和九鬼政孝等人一起下去,到偏厢房吃饭休息去了。

    如此一来,屋里就剩下我和李氏父女三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只有油灯传出的噼啪作响。

    几年不见,李再兴明显苍老的厉害,额头上的皱纹深刻的直如刀刻一般,说话的声音也不如之前那样洪亮,看来妻子的突然亡故、事业上的屡屡不顺,将这个坚强的男人折磨的十分沉重。

    再看华梅,她的表情似有些不对,看着李再兴时,总让人感觉似乎泫然欲泣、却又强自忍住一般。

    难道......李再兴的身体上也出了问题?

    再次盯着他的脸庞细细打量,果然,印堂发暗,面容带着三分黑气,看来也是久病缠身、难以摆脱的困境。

    唉,虽然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当这些伦常之事真的降临头上,又有几个人能坦然以对呢?

    不由得,我对华梅又发自心底的生出三分同情怜悯之情......

437.密谈三更夜

    屋里剩下我们三个人,自然便可以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我照例先讲了几年的大概经历,当然不同以往的是,华梅在一边帮我说了不少,也让原本单调的叙述变得有声有色,屋里时不时的爆发出欢声笑语。

    一不小心聊到了二更天,这一天到晚的舟车劳顿,华梅到底还是女儿家,精力上不济,便早些回房去睡了。

    方才华梅在侧,我和李再兴只聊了高兴的事,但我们彼此都知道,还有很多比刚才所谈之事重要的多的事没谈,于是我们都待着没动。

    茶都喝的淡了,仆役们为我们重新换了茶,是我带回来的南洋红茶。李再兴微笑着端杯,抿了一口又放下,直视着我问道:

    “启蓝,我听张江陵临终前说,你上次走之前他交托了三件事于你,你可有遵照其遗愿而行事?”

    听到这话,我立即放下茶杯,郑重的望着李再兴,正色道:“二叔祖去之前,曾言道此事乃我二人之间秘密。既然告诉了您,那便是毫无保留之意这几年,我已经生死、风雨无阻,其实大半都是为了完成这几件嘱托。”

    李再兴点头,神色平和:“说说吧,张江陵曾言,若是启蓝能完成其中两件公事,至少可保大明朝江山不失于万历及继任之君,不知是否当真如此。”

    既然说到了正事,我也不再含糊,便开始一五一十的讲起了那三件嘱托。

    首先说的却是二叔祖飘零海外的女儿一事,因为是私事,我说的很简单,只说她很好,嫁了好人家,如今已与丈夫一起,将事业推向了新大*陆。

    李再兴嗟叹不断,直说我万水千山,终究还是把人找到了,实属不易。好男儿言出必践,值得嘉奖,张江陵九泉之下也可含笑。只愿索妮娅一生安好,平稳顺利。

    接着,我又讲到了当初在东瀛的那段经历,我在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之间平衡斡旋,终于维持了东瀛的割据之势。

    李再兴一生都在为军事操劳,自然明白一个分裂的东瀛对大明而言具有多么巨大的价值和意义。

    “你做的很好,启蓝。若是东瀛当真为二者其中一方所统一,则必将爆发出势如洪流的破坏力!如今虽然军势鼎盛,但其彼此猜忌甚深,我方大有机会令其内斗共杀!若是大功告成,启蓝你当为首功!”

    我摇头笑了笑,内心如表情一般淡然:“几年的风雨,我的心已经淡了。这次回来完全是为了履行二叔祖当年的嘱托,却是全无心于仕途的。我只是担心,战事未必会如您所期望速战速决,恐怕这仗会且有时日要打。”

    李再兴皱眉不语,良久方道:“你估计要打多久?”

    我想了想前世,这一仗打了足足十年!尽管这一世的敌军一分为二,但总量依然在那里,想要速战速决实属痴人说梦。

    于是我思虑再三,给出了答案:“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具体还要看战事进展如何,但再短却是难上加难。”

    李再兴点头:“高丽国土狭窄,国民孱弱,王室更是软弱无用,平日里吟诗论道、清谈闲聊极为在行,但二百年不知甲兵,于战事上的帮助却是极为有限。你此去高丽,当真是以寡击众,当真要小心仔细。说句私心话……”

    李再兴身体前倾、再次压低声音道:“万事还是以安全为上,纵然辽东当真有失,也不过拉锯牵扯;但若你自身安危有虞,则万事休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点头正色道:“是了!是了!您请放心,我此去多在海上,谅东瀛那孱弱海军也无法威胁到我的安危,只要稍加小心,定可保前景无虞。”

    李再兴却吊着脸,十分不悦道:“狮子搏兔亦需竭尽全力,你为何却如此大意?断不可有此念,必当小心谨慎、全力应付!”

    说到最后,已经着实声色俱厉,我听的一头大汗,只能唯唯诺诺、连声称是。

    他见我明白事理,方才颜色稍霁问道:“你此去高丽作战可有初步的作战构想?如此大战,又岂能不提前谋划、徒逞意气之勇?”

    这完全是一位长辈、一位业内最资深的专家给予我的最深切的关心和提醒,我又如何能不明白呢?

    于是我沉吟片刻,方才郑重答道:“羽柴秀吉与柴田胜家敌对已久,彼此难以克下。但时至今日,柴田胜家年岁已六十有六,据线报,其自去年以来身体大不如前,估计寿算所余无几……”

    李再兴饶有兴致的道:“你是说,柴田胜家如今是强自坚持攻打高丽?”

    根据夙的线报,情况的确如他所言,我便应道:“正是!柴田胜家如今健康每况愈下,估计归天也在不久。但他自身并无子嗣,仅有几个养子,如今这些养子为了继位之事各怀鬼胎,却有可乘之机。”

    李再兴嗯了一声:“若是如此,的确予我可乘之机。但……若是柴田氏忽然陷于内斗,等若掎角之势突然塌其一角,只怕均势不再,羽柴氏一家独大,反而于战事不利。”

    “确有这个担忧。”我答道:“若是羽柴军势万众一心、又一家独大,则确实有此担忧。但事实上,羽柴军势内部杂音繁多,绝非铁板一块!故若是柴田氏生乱,只要运作得当,羽柴氏的军势亦有可能土崩瓦解!”

    李再兴听我讲的有道理,眼神中满是欣慰和赞许。抿了口茶,低声道:“心里有数就好,且不可贸然行事!”

    我自应了不提。

    李再兴放下茶杯,再次沉吟问道:“听张江陵说,他对辽东那人并不放心……”

    我压低声音答道:“正是!李成梁自四十岁起家,至今日已在辽东经营几十年。连其本人及其九子个个封侯,已成地方一霸!”

    李再兴盯着我道:“我在任上时也素知,李成梁结党营私、勾结朝臣,如今的辽东已成李氏的国中之国。但正因如此,才让东北有了一道坚强藩篱,护住国门,不知启蓝以为然否?”

    我摇摇头,第一次反驳了李再兴:“先师曾言,代大明者,必为东北关外的女真人大清!近年来,因李成梁明征暗保,建州女真人努尔哈赤已成燎原之势,必将于日后统一女真诸部,成为大明朝心腹大患!”

    李再兴沉吟道:“自洪武皇帝开国以来,散居白山黑水一带的女真族常年征战,分化为建州、海西、东海三部分,由奴儿干都司管辖。建州女真居住于抚顺关以东,鸭绿江以北的长白山南麓;东海女真散居于长白山北麓、乌苏里江滨海及黑龙江中下游;海西女真最为苦寒,世居于松花江及其上游的辉发河、乌拉河以及东辽河流域。如此三部世代攻伐,各自为尊,长期无法统一,难道启蓝认为他们不日便能一改格局、就此统一不成?”

    我非常肯定的道:“正是!李成梁与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向来有旧,关系难以言明。在他手下,女真三部相争之时,但凡建州女真占优,李成梁便默不作声;一旦另外两部占优,李成梁便立即起兵征讨。如此一来,平衡尽破,建州女真统一三部、威胁北疆绝非虚言恫吓啊!”

    李再兴正要说话,外面的仆役进来添热水,他立即住了口,把茶杯往前轻轻一推,由得仆役给茶杯里加了热水。

    老仆又给我加了水,却是悄声对我道:“姑老爷,李老爷他贵体欠安,且不可让他激动心怀、熬夜难免!”

    说完,他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望着李再兴问道:“伯父,时辰不早了,不若就此歇下,明日再谈不晚。”

    李再兴却洒然一笑,混不在意:“莫听老李在那里危言耸听,我自家知自家事,哪有如此脆弱?”

    说着他盯着我问道:“对辽东之事,启蓝有何思考,但说无妨!”

    我回望着李再兴,只见他两眼通红,很明显他的情况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是见这位老人一脸坚毅,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如实说道:

    “我此去辽东,一则率水军以抗东瀛军势,另一方面,也有查探李成梁实情之意。若是事有挽回,我或可灵活处置,解决大明北方危机。若是李成梁与女真人穿插过深、无法挽救……”

    我端起茶杯,在李再兴的注视中大大喝了一口,便重重将茶杯贯在桌上!

    屋里一片沉默,我们都没有说话。良久李再兴才哑声开口:“李成梁与京师官员多有勾结,若是启蓝对他不利,只怕会反噬自身也未可知!”

    我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伯父,晚辈早已将荣华富贵置之度外,今日回来,便是为了还二叔祖一个夙愿!此心日月可鉴,绝无虚言!”

    李再兴重重点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你自去干吧,不愧为我李家的贤婿!方才所议之事,我定当密函致书申时行,着他与石星早日斟酌。如此国事无忧,只是……”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只能静静地听着。

    “启蓝你能一心为国,我甚欣慰,但你与华梅终身大事又当如何?华梅两度归家,情况已尽和我说了。你和那贴身女侍之事我也尽知,此女舍身护主、真情可嘉。故只要你善待华梅,我也并不禁止你与其他人相好。只是,你们终究将于何时成亲?我来日无多,不知到底能否看到子孙满堂之时了。”

    我心中再次一紧,追问道:“伯父,您的身体到底......”

    李再兴苦笑道:“早前郎中已为我确诊,由于早年长期在海边征战,湿气早已浸透五内。再加之这些年日夜操心,华梅母亲又去了,我更是心怀皆伤。如今只盼这唯一的女儿能嫁入个好人家,便再无介怀之事。孩子,你可明白我这父亲的良苦用心?”

    一时间我竟哽咽无语,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方道:“待我前方战事稍息,我便回来成婚!伯父您好生将息身体,必能见得儿孙满堂之时!”

    李再兴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笑了许久,方才对我笑道:“只要你好生对待华梅,我便安心了。只愿你不要再像前回,也是一去不回才好!我这把老骨头是确实在等不住下一个六年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却见一人掀开门帘,飞也似的跑了进来,一头扑进李再兴的怀里,哭叫着“父亲”,却不是华梅又是谁呢?

    李再兴默默的轻抚着华梅的秀发,昏黄的灯光下,我竟觉得眼前的东西再也看不清,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光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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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殇介绍:
一生奋斗,两世为人,回到明朝也要认认真真的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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