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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颜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金玉良颜txt下载     金玉良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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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关系

    为了方便,把已经出场的人物关系列出来,根据剧情随时增加。

    ★金家

    祖上:金世林,巨商,活财神。

    金老太太

    长房:金赦(大老爷)、聂氏(东府大太太)

    嫡出:金子焰(大爷)陈氏

    金子焕(二爷)

    金璇玑(大小姐)夫君金吾卫武官

    金琳琅(四小姐)许配吏部侍郎嫡次孙李越

    庶出:金贞(五爷)

    二房:金政(二老爷)

    三房:金敏(三老爷)、冯婉容(冯氏、西府大太太,族里称她三太太)

    嫡出:金子烽(三爷)

    金玲珑(五小姐)

    宋秀珠(宋太太、滕妾)

    庶出:金媛(三小姐)

    金贤(六爷)

    金妤(七小姐)李姨娘、赵姨娘、尤姨娘

    四房:金春(庶出、四老爷),焦氏

    ★许家:

    祖上:书香门第。

    许老太太

    长房:许建文、应氏

    嫡出:许庭深(二爷)

    姑太太:建安伯夫人

    嫡子:韩云开(世子)

    ★顾家:

    祖上:大武朝开国十八勋贵之首。

    镇国公顾自持

    女儿:顾笑容

    顾锦之(世子)

    顾眉开

    顾巧言

    顾可盈

    顾欣悦

    顾解语

    顾嫣然

第一章 一炉香

    青花鹦鹉牡丹炉香雾袅袅,轻烟缕缕,把人熏得昏昏欲睡,杏雨手中的团扇摇得越来越慢,玲珑瞟她一眼,小丫头贪睡,这会儿正在打盹儿。

    玲珑从湘妃榻上坐起来,趿上绣鞋,走到窗前。窗外一丛芭蕉翠绿欲滴,有微风拂过,叶片微微颤动,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玲珑叹口气,听说这芭蕉还是母亲刚刚成亲时种下的,母亲在窗下种芭蕉,并非是为了绿肥红瘦的美景,而是因为父亲最喜欢雨打芭蕉的萧索。

    玲珑苦笑,那时的母亲打死也想不到,不过几载,父亲便再也不曾来过这间屋子,只有窗外的芭蕉,每到雨夜,仍在声声泣诉。

    此时春日,可这屋子里却依然阴冷,纵是开了窗子点上薰香,还是有一股霉味,怎么也去不掉。

    隔壁又传来母亲的喊声,玲珑连忙跑过去,还在打瞌睡的杏雨也被惊醒,匆匆忙忙从后面跟上。

    冯氏披散着头发,伸出鸡爪一样的枯手,指着跑进来的玲珑,发出咯咯尖笑,笑声如夜枭般狰狞,吓得杏雨躲到玲珑背后,簌簌发抖。

    伺候冯氏的婆子看到玲珑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从柜子后面探出头来,颤声道:“五小姐,您来了就好了。”

    玲珑轻手轻脚向母亲走去,还没有走到冯氏面前,冯氏已经扑了上来,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掐住玲珑的脖子,她嘶声喊道:“掐死你这个贱人,冯婉容,你这个贱人!”

    见到小姐被掐住,杏雨连忙冲上来掰冯氏的手,边掰边对还在柜子后面看着的婆子喊道:“你不过来帮忙,是安的什么心!”

    那婆子这才老大不乐意的过来,帮着杏雨把玲珑从冯氏手里解救出来。

    玲珑大力咳嗽,虽然没有大碍,但细嫩的脖子上还是被母亲尖利的指甲划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而冯氏却已恢复了平静,呆呆地坐在炕上,目光空洞,嘴里却还念念有词:“冯婉容,你这个贱人怎么还不死,冯婉容......”

    玲珑顾不上疼痛,她很想大声告诉母亲:你就是冯婉容!

    可她不敢说,这些年来,母亲最怕听到的就是“冯婉容”这三个字!

    那婆子仍然心有余悸,但玲珑却不想斥责她,八年来,所有伺候冯氏的丫鬟婆子都和冯氏一样,要么疯了,要么傻了,都说冯氏的疯病会传染,府里的下人们谁也不肯来这里。这个婆子想来在府里没有什么依仗,否则也不会接下这个倒霉的差事。

    冯氏住的是厢房,自从她发病以后,便再也不肯回以前的卧房。长年累月住在这间屋子里。

    这屋子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修葺了,墙皮已经脱落,承尘早已看不出颜色,房梁上结了蛛网,积着厚厚的尘土。角落里有一只青铜香炉,散发着阵阵幽香,那是母亲最衷爱的百卉香,据说是用一百种花卉提炼而来,方才玲珑小憩的那间屋子,也是用的这种香料,那屋子久已没人住了,霉味重些,杏雨想来就是和这婆子讨的香料。

    那时冯氏刚刚怀了第三个孩子,时常呕吐,闻到这百卉香却神清气爽,从此便爱上了这个香味。

    玲珑是昨天下午才回来的,自从母亲疯了以后,哥哥金子烽被父亲送去了书院,而她则回了祖宅,养在祖母金老太太膝下。无奈金老太太恨透了冯氏,连带着对这个嫡亲孙女也恨了起来。

    半年前,她大病一场,都以为她活不了,没想到她却奇迹般的好了。这场病让玲珑瘦骨伶仃,却也让她开了窍。

    她记起来很多事,她来自另一个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她是业界大名鼎鼎的神偷。高科技社会的神偷当然不再靠祖师爷留下的本事溜门撬锁,因此,她还是一位商业间谍。

    她的雇主遍布世界各地,只要能付出巨额酬金,她不但能将卢浮宫的名画盗出来,也能将世界顶级企业的商业秘密纳入囊中。

    好在父亲终于记起了她这个女儿,赶了十几日的水路,又乘了两日马车,她终于回到了京城。

    八年前她离开这里时只有四岁,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

    冯氏靠在枕头上,终于睡着了。玲珑这才放下一颗心,坐到炕沿上。这八年来,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起母亲,却没想到,母亲病得这么重!

    沉睡中的冯氏神态安祥,三十几岁的妇人,却已满脸皱纹,蓬乱的头发里夹杂着丝丝白发。

    玲珑还记得当年的母亲丰满俏丽,喜欢戴八宝金丝鬓,还喜欢用珍珠粉调上凤仙花汁,她说这样涂出来的指甲红得透亮。

    香炉旁的小案上摆着个没吃完的馒头,那馒头已经干裂,但婆子却没有扔掉,显然还要继续吃。

    “那是给母亲吃的吗?已经冷了吧。”玲珑问道。

    那婆子连忙道:“五小姐,这个不怪婆子我啊,厨房里每日只给大太太送一次饭......”

    玲珑心里酸楚,这八年来,她在祖母家里过得连丫鬟都不如,但还能填饱肚子,而母亲......

    青铜香炉里的香料已经燃烬,那婆子踩着方凳从柜顶上取下一只八角盒子,小心翼翼掰了一块香饼放进香炉,重新燃起。

    看着香烟袅袅的香炉,玲珑秀眉蹙起。方才她闻到这百卉香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而这时,她终于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这样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却点了贵妇千金喜欢的香料,这清幽淡雅的香氛与这间屋子和这屋里的人都是格格不入。

    而那个冰冷干裂的馒头恰好就放在香炉旁边的小案上,连一餐饭菜也不愿意多给,却能长年累月提供香料。玲珑虽不知价钱,可也能猜到,这小小一块香饼,足能抵得上百个馒头!

    “这香料一直用着吗?是谁送来的?”玲珑问道。

    “回五小姐的话,婆子来得晚,只是听说这香料对大太太的病有好处,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了,每隔些日子,宋太太屋里的荟香姑娘便会亲自送来。”

    婆子口中的宋太太是父亲的妾室宋姨娘,自从母亲病了,父亲便让宋姨娘掌家,她虽然没有扶正,但府里上下都尊称她一声宋太太,而其他的妾室的称呼并没有改,依然是姨娘。

第二章 初相见

    “五小姐可是在这里?”破旧的木门被虫子蛀去一角,门轴松动,再用力也不能关严,透过虚掩着的门,玲珑看到有个穿葱绿比甲的丫鬟站在门口。

    她让杏雨把门敞开,问那丫鬟:“你找我有何事?”

    那丫鬟眼里都是怯意,她伸着脑袋向屋内张望,似是担心冯氏会随时冲出来。

    “婢子是宋太太屋里的莲香,宋太太让婢子请五小姐过去。”

    玲珑点点头,又看一眼还在酣睡的母亲,对杏雨道:“咱们走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离开母亲住的容园时,玲珑袖子里已经多了样东西。

    宋太太宋秀珠住在碧桐院,这里离父亲的书斋最近。玲珑记得八年前她离家时,碧桐院还是个很小的偏院,和其他姨娘住的没有两样。如今显然已经翻修扩大了,似是把旁边两个院子全都合并过来,拆了墙头,变成一座宽敞气派的园子,比母亲住的容园还要大上几分。

    此时正是春日,园内桃粉梨白,生机盎然,远不似容园的萧索破败。

    昨天玲珑回来时,宋秀珠陪父亲出门应酬,府里没有玲珑住的地方,管事婆子便把她和杏雨安置到容园住了一晚。

    玲珑当然知道这是宋秀珠给她的下马威,她早就做好在母亲身边长住的准备。

    宋秀珠和母亲差不多的年岁,看上去却要年轻许多。保养得宜的脸蛋珠圆玉润,胭脂在脸颊上均匀地晕开,带了丝少女才有的红晕。梳了时兴的牡丹头,戴着多宝如意凤头钗。身上则是洒金蔷薇长褙子,手腕上一对玉镯水色极好。

    眼前的宋秀珠和玲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不是那个娇媚可人的小妾,反而更像当家主母。

    这八年来,宋秀珠在府里也确如正室无二,她如今差的,想来就只有大太太这个名份了。

    玲珑站得笔直,对宋秀珠微微颌首:“宋姨娘好久不见。”

    宋秀珠脸上一变,她原是正等着玲珑向她行礼,没想到玲珑非但纹丝不动,且,还像是正等着她这个姨娘行礼。

    还真反了她了!金玲珑以为自己是谁,到了现在,竟然还端着嫡女的架子,竟然想让她这个太太来行礼。

    看到宋秀珠脸色有异,玲珑笑了笑,径自坐到炕桌前,和宋秀珠并排坐着,只隔了一张红木炕桌。

    “你瞧瞧我这记性,昨儿个只顾着陪老爷出去应酬,竟忘了五小姐回来的日子,昨夜真是委屈你了,我方才已让人去收拾屋子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宋秀珠的脸色又变得和蔼可亲,不过就是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我暂且忍你,日后有的是整治你的法子。

    “宋姨娘真是客气,这里是玲珑的家,住在哪里都是一样。若是宋姨娘没有异议,玲珑打算住回小时候的那个院子。那里离母亲近些,方便照顾,昨天玲珑去看过了,那里还空着。”

    宋秀珠在心里暗骂,这个死丫头连住的地方都已经选好了,早知这丫头这样难缠,她就该劝阻老爷,让这丫头直接在江苏老家出嫁也就是了,眼不见为净。

    可她脸上还是笑着,那笑容有点儿僵,但却很好看,玲珑猜她私下里一定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

    “五小姐既然要住到那里,我自是不能拦着。可那个院子这么多年没有人住,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干净,再说那里离容园只有一墙之隔,我怕......”

    玲珑当然知道宋秀珠所说的“我怕”是什么意思,还不就是说怕母亲的疯病传染给她。

    哈哈,精神病如果也能传染,骗骗古代人也就罢了。

    “让宋姨娘担忧了,玲珑是母亲亲生,自是不怕。宋姨娘既是答应了,玲珑这便让人搬东西过去了,改日再和宋姨娘闲话家常。”

    说着,玲珑就站起身来,看都没看宋秀珠,带着杏雨走了出去。

    她刚刚走到抄手廊子上,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玲珑咂舌,她方才不过看了一眼,就认出宋秀珠手边的茶盏出自官窑。就这样给砸了,也太可惜了。

    走出碧桐院,透过茂密的枝叶,玲珑看到一个男人正向这边走来。那人身材颀长,已有些年岁。

    隔了八年,玲珑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她的父亲金敏!

    她从树丛后面绕出来,挡在父亲面前。

    金敏一愣,眼前的少女乍看陌生,可细细一看,他倒吸一口冷气。

    她像极了年少时的冯婉容!

    当年的冯家千金闺名远播,传说兵部林郎中有位貌若天仙的女儿,只可惜无缘一见。

    金敏还记得在月影湖初见冯婉容时,他竟失态地从小舟上掉到水里!

    那时的冯婉容十四岁,比眼前的少女略大一些,秀美娇艳得令满湖荷花失了颜色。

    这一刹那,他已经知道这个少女是谁了。

    玲珑弯下腰身,向父亲深深施礼:“父亲大人安好。”

    金敏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见玲珑梳着双螺髻,两根水红色的丝带算是唯一的装饰。身上的短褙子半新不旧,还是几年前的款式,裙子上的刺绣已经洗得掉了颜色。

    金敏眉头微蹙,淡淡道:“起来吧,你回来就好,可去看过你母亲了?”

    玲珑却没有起身,低眉垂目看着父亲穿着皂靴的脚。轻声道:“女儿昨日回来,府里没有地方住,管事妈妈把女儿安顿在容园,女儿和母亲在一起。”

    金敏心里打了个突儿,他昨日和几个故友聚会,那几位都带了家眷,他也带着宋氏同去。但嫡女回来的事,早在多日前便已让宋氏安排下去了,怎会还让她住在容园,万一染上冯氏的恶疾,那可如何是好。

    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波澜,对玲珑道:“你庶母想来都已给你安排妥当,是那些下人们不明所以,胡闹安排,你今天就搬出容园吧。还有,过几日许家来人,你莫要失了礼数。”

    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碧桐院的大门里,玲珑这才直起身子。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现在接她回家了。

    原来是许家要来人了。

第三章 凤头钗

    冯氏给玲珑定下这门亲事时,玲珑刚刚出生,许庭深也只有三岁。

    那时冯氏的娘家还没有出事,冯氏还是娇贵的京城名媛。她嫁进金家五年,前胎生下儿子金子烽,现在又生了女儿,凑成一个好字。

    玲珑满月时,许家太太带了许庭深来喝满月酒,看到襁褓中的金五小姐,喜欢得不成,当下就提议和冯氏结成儿女亲家。

    彼时许庭深三岁,已经认识几个字,小小孩儿彬彬有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冯氏看着欢喜,没和金敏商量,便许下了这门亲事。

    那时许家的家世比起金家和冯家全都差了一截,许家太太担心冯氏是玩笑话,便从手腕上摘下一对虾须镯子做了信物。

    冯氏见她如此郑重,便让人从金敏的书斋里取了只端砚送给许庭深,双方算是换了文定。

    事后,金敏听了此事有些不悦,毕竟许家门第不高,但既然爱妻已经把亲事定下了,他也没有责备,那时的金敏对冯氏如珠似宝。

    也不过十多年的光景,许家老爷便做了国子监祭酒,正四品,手里掌控着读书人的命运。

    而当年鼎盛的京城冯家,在冯郎中过世之后便衰败下来,冯氏的两个兄长在边关死得不明不白,众说纭纭,甚至传出冯家私通敌国的闲话。冯氏的侄儿年纪幼小,只能靠变卖祖业维系生计,四年后,冯氏也疯了。

    玲珑叹了口气,拿起扫帚打扫院子,杏雨见了,连忙过来抢扫帚:“五小姐,现在您回府了,不比在老宅时,这些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做吧。”

    杏雨算是玲珑的奶姐姐,她娘是玲珑的乳母。乳母和丈夫回家探亲时落水而死,冯氏怜惜杏雨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就把她留在玲珑身边做了玩伴。

    回江苏老宅时,玲珑身边就只有五岁的杏雨这一个丫鬟。在老宅时,祖母和婶娘们常会指派玲珑做些粗活,每次都是主仆二人一起干。

    玲珑笑着推开杏雨,这点儿活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且,她想回到这间院子,就是看中这里够冷清,她想用最快的时间锻炼自己,争取早日恢复昔日的身手。

    她把从容园顺来的那包东西展开,里面是半块香饼和一把香灰。

    她暗暗得意,香灰倒也罢了,香饼却是装在柜顶的八角盒子里。她神不知鬼不觉偷了香饼,不论是杏雨还是那婆子,谁也没有发现。

    这里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后面还有间屋子,以前是丫鬟们住的。如今这院子里只有玲珑和杏雨,住着倒也宽敞。

    “五小姐啊,我记得以前咱们院子里有十几个人,实在住不下了,大太太还让人住到容园了呢。宋太太也真是的,您怎么说也是嫡长女,也不多派几个人过来.”

    杏雨和玲珑一样,记事都很早,当年这里的热闹她还清楚记着呢。

    玲珑笑着安慰她:“我有手有脚,哪用别人侍候,再说了,我就是喜欢这里的清静,若是人多了,反而不好。”

    宋秀珠派来再多的人,也都是她的耳目。与其那样,还不如只有杏雨一个人,至少她在这里练功,宋秀珠不会知道。

    主仆二人手脚麻利,半日不到,便把这座空置已久的院子打扫干净。屋子虽然破旧,但比起她们在江苏老宅里住的要好多了,玲珑没有挑剔。

    有个粗使丫鬟来给送了饭菜,四菜一汤,看来比起给母亲的要好多了。

    “我的饭菜一日几顿?”玲珑问道,母亲每日只有一顿饭。

    “五小姐啊,熊妈妈吩咐了,以后您的一日三餐都是婢子来送,是每日送三次。”

    玲珑看一眼那些饭菜,对那丫鬟道:“你告诉熊妈妈,就说我吃得多,这些饭菜不够,明日起多送一些。我这人最怕饿了,动不动就会饿得晕倒,若是许家来人时,我正好饿昏过去,那这事要赖谁呢。”

    那丫鬟似懂非懂,一头雾水。玲珑心里好笑,知道越是这样,她越会原封不动把这番话告诉那个熊妈妈。

    看那丫鬟走了,玲珑把饭菜拨出一部分留给杏雨,把余下的全都装进食盒,自己则提了食盒,去了隔壁的容园。

    母亲每天只有一顿饭,她让那丫鬟以后多送些饭菜,就是要省给母亲的。

    刚到容园门口,就见一个婆子鬼鬼祟祟从里面出来,却不是一向服侍冯氏的那一个。

    那婆子拢着袖子,像是藏了什么东西。玲珑二话不说,几个闪身便到了那婆子面前。

    那婆子愣不丁见面前出现一个人,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心里有鬼,下意识地把用一只手紧紧揪住衣袖,像是担心袖子里的东西会掉出来。

    她不认识玲珑,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只是一个小姑娘,就松了口气。只是这小姑娘穿着打扮不像丫鬟,可又不像主子,倒像是哪里来的穷亲戚。

    “大白天的跳出来,你想吓死人啊!”婆子看清来人,也就不再害怕。

    玲珑的眼睛死死盯在她的袖子上,冷冷道:“把你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别让我来动手。”

    “什么东西啊,你是哪来的,不知道这里没有宋太太的吩咐谁也不能来啊。”

    玲珑冷笑:“既然宋太太不让人随便来这里,那你来做什么,依我看非奸即盗。”

    话音未落,没等那婆子反应过来,玲珑已经抓住那婆子的肩膀。

    手上一拉一拽,婆子惊呼一声,右臂便软软垂下,脱臼了。

    噗的一声,一样东西从袖子里落了下来。玲珑伸手接住,见那东西用帕子包着,捏上去细细的一根。

    玲珑打开帕子,见里面包着的,是一支缠丝凤头钗。

    她没有记错,昨天这支钗还放在母亲的妆台上。

    难怪她没有看到母亲的首饰头面,原来都让这些下做东西给顺走了。

    “难怪你慌慌张张,原来是偷了大太太的东西,走,跟我去见官!”

    玲珑说着就去拉婆子另一只没有脱臼的胳膊,把那婆子吓得半死,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小魔星,就那么拉了一下,她就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第四章 夜行人

    “凭什么要抓我啊,别人拿得比我都多,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好不容易捡个瓜漏,还让你这不知哪来的浪蹄子看到了,我冤枉啊。”

    那婆子索性撒起泼来,玲珑心里阵阵寒凉。这容园早就四处透风,就连府里的下人也能把母亲踩在脚下,值钱的好东西拿光了,就连这不值几两银子的凤头钗也要拿走。这就是宋秀珠管的好家!

    玲珑一抬腿,朝那婆子的屁|股就是一脚,用她能想像出来的最狠毒的口气吓唬道:“快给我滚,让我再在这里看到你,就把你的两条胳膊彻底废了!”

    那婆子一条胳膊还耷拉着,这时已顾不上许多,谁知道这是哪里的狠毒丫头,再不快跑另一条胳膊也保不住了。

    冯氏的状态很好,玲珑喂她吃了小半碗饭,看到母亲瘦骨嶙峋的手腕,玲珑心里酸楚。

    “母亲,您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想办法带您离开这里。”

    话虽如此,可她也只是十二岁的小姐,在家里虽然艰难,但离开这里,她却寸步难行。

    屋子里依然弥漫着百卉香的味道,玲珑蹙着眉头,对那婆子道:“这香把人薰得难受,从今日起不要再点了。”

    婆子有些为难:“大太太喜欢这味道,这对她的病有好处。宋太太吩咐过的。”

    “我说了不点就不要再点,二太太那里我去说。”

    离开容园,回到她的小跨院,见有两个针线婆子正在等着她,说是宋太太让她们来给五小姐量尺寸缝衣裳。

    打发走这两个婆子,玲珑坐在廊下呆呆出神,母亲的情况比她想像得还要糟糕,如同一支蜡烛,正在一点点耗尽生命。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带母亲离开呢?

    她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她的哥哥金子烽。

    金子烽眼下在泰山书院读书,想来端午节前后就能回来。

    这些年来,母亲还能住在这里,没被送进疯人塔,一来是身为户部郎中,把正妻送进疯人塔不是体面的人,也会影响仕途;二来想必就是因为哥哥。无论如何,他也是父亲的嫡长子,日后要承继香火的,父亲即使对母亲已无爱,也不会让自己的嫡长子没有面目见人。

    夜幕低垂,玲珑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悄没声息地出了小跨院。

    这里是她的家,她需要先熟悉,她离开时只有四岁,为数不多的记忆也只限于容园和她自己住的小院子。

    父亲有四名妾室,除了宋秀珠以外,其他三位都住在离父亲书斋很远的长菽轩,一排三个小小的院落,和当年玲珑离开时并无两样。

    宋秀珠把她们管得很严,这些年来,三人竟没给父亲添丁进口,除了宋氏的三个孩子,父亲也没有其他的庶子女。

    玲珑边看边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些地方的位置,忽然,她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屋檐上有一个人影一闪即逝!

    此时夜已更深,很多屋子的灯光已经熄灭,除了她以外,府里竟然还有一个夜行人。

    那是什么人,是小偷?

    玲珑为她能在古代遇到同行感到高兴,所以她尾随那条人影而去。

    那人身材高大,应是个男人,身法极快,玲珑拼尽力气,也只能和他不远不近跟着。

    她暗怪自己恢复记忆太晚了,没能从小练习,年纪又小,如今她的功夫不足前世三成。

    眼看着那人跳出外墙,玲珑咬咬牙也跳了出去。这人既然不是府里的内贼,那他来这里一定有其他目的。不论他是偷钱还是偷消息偷人,都要追上去弄个清楚。

    原谅玲珑吧,她恢复记忆后还是第一次遇到同行,无论她有多少前世记忆,她的骨子里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小孩子的好奇心她一点也不少。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能再追了,那人跳出金府,忽然打个忽哨,只听嗒嗒嗒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马来到他的面前。

    那人飞身上马,还不忘对刚刚赶到的玲珑轻笑一声:“原来是个小孩,轻身功夫不错,没白和你师娘学。”

    这人分明是在挖苦玲珑技不如人,就算打架也是花拳绣腿。

    玲珑很气,她现在可是打扮成男人来着。

    “哪来的毛贼,有种你别骑马啊,坐在马上才敢转身和我说话,算什么本事。”

    那人闻言,身子忽的从马上飞出来,手中长鞭一抖,向着玲珑抽了过来。

    眼看鞭子到了眼前,玲珑身子一矮,硬生生从鞭子下面滑了开去。她年纪幼小,骨骼柔韧,如同一条小泥鳅在长鞭下兜兜转转。那人的鞭梢竟然没有碰到她的衣角。

    “小东西,是我走眼了,你功夫不错,这身法像是秦空空那一脉的,我没猜错吧?”

    玲珑对江湖上的事并不了解,也不知道秦空空是谁,但想来应是某个偷儿祖宗。

    “什么秦空空,没听说过,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你别乱攀交情。”玲珑啐了一口。

    那人冷笑:“秦空空算什么东西,我会和他攀交情?小贼坯子休得乱讲!”

    说着又是一鞭向玲珑袭来,玲珑咬牙切齿,这是红果果的偷袭啊,你丫的要不要脸!

    她一个旱地拔葱,借着那鞭子的力道,身子一纵,稳稳当当坐在那人的马背上!

    那人站在地上,看着玲珑骑着他的马,得意洋洋。

    “小贼坯子,把马还给我!”

    玲珑隔着蒙面黑布冲他做个鬼脸,那人忽然一声忽哨,那匹马前腿抬起,如人般直立起身子,把玲珑远远的抛了出去。

    玲珑被摔得七荤八素,费了半天劲才从地上爬起来,刚刚坐定,就见那人正蹲在一旁,他和玲珑一样也用黑巾蒙面,月光下只能看到一双贼眼正看着玲珑。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意,就像是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这世上能骑到黑子身上的人也并不多,看你还是小孩子的份上,就摔你个狗吃屎小小惩戒,下次再遇到我,可没有这么幸运了。”

    那人说完飞身上马,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玲珑恨恨的用手背抹一把脸上的面巾,上面全都是土,如果不是她蒙了脸面,方才真的摔了个狗吃屎。

第五章 纵芭蕉

    回家十几日了,除了上次在碧桐院外面偶然遇到,玲珑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三个庶出姐弟也没依规矩来见她,也就是说,整个金府,都当她这个嫡女是透明的。

    玲珑虽是嫡出却并非长女。当年金敏迎娶冯氏之前,已有三个通房,这三个通房都是自幼伺候的,比金敏还要大上几岁,这在大户人家是常有的事情。

    冯氏和金敏定亲后,姨母家的表妹被继母欺负过得很不好,冯夫人便把这个甥女接了过来,这个表妹就是宋秀珠。

    彼时的宋秀珠眉目清秀,纤纤柔柔,好像话都不敢大声说一样的。冯氏在娘家自幼娇宠惯了的,对这个表妹却是极为照顾。

    同为姐妹,但宋秀珠的母亲嫁得不好,夫家只是个七品县令的儿子。冯夫人给宋秀珠连说了几门亲事,但京城不比小小县城,又有冯家千金比着,男方大多嫌弃宋秀珠小户出身,好不容易有个刚刚中举的寒门子弟,却又挑剔宋秀珠是丧母长女。

    那夜宋秀珠三尺白绫子把自己吊了起来,恰被冯婉容救下,醒过来后,宋秀珠便哭道既然嫁不出去,她愿意一辈子给表姐做牛做马。

    冯婉容只有十五岁,经不住宋秀珠的眼泪,竟然求了冯夫人,让宋秀珠给她做了陪滕。

    冯夫人是过来人,虽然宋秀珠是自己的外甥女,但最亲的还是女儿。况且金家已有三个通房,想来日后也要抬妾的,自家女儿年少,真若管不住那些妾室,有宋秀珠这个亲表妹帮衬总是好的。

    到了成亲那日,冯婉容大红花轿抬到金家后,宋秀珠一乘小轿也悄悄抬到金家后门。

    金家大太太和宋太太实为表姐妹,这件事如今在金家无人敢提,自从冯家衰败后,宋太太宋秀珠再不提她和冯家的关系,有次一个小丫鬟无意中说起,被宋秀珠知道了,打了半死后让人牙子领走,从此就连那三名妾室也不敢说了。

    玲珑却是知道的,那时她还很小,却还记得她叫别的妾室姨娘,私底下却叫宋秀珠表姨。

    宋秀珠膝下三个孩子,冯氏对这个表妹宽容,生下长子金子烽后就给她断了汤药。宋秀珠的长女金媛比玲珑大了两岁,是在金子烽之后出生的,儿子金贤比玲珑要小,宋秀珠怀金贤时,恰逢冯氏也怀了第三个孩子,当时金敏大喜,还好生热闹了一番。次女金妤则是在玲珑离家以后才有的,玲珑从未见过她。

    冯氏的容园是三进的宅子,玲珑住的院子实为容园的跨院,先前只隔个月亮门,后来传出冯氏的疯病传染的消息,就把所有门全都堵了,只留正门。玲珑去容园,也要绕一下,从容园的大门进去。

    冯氏的病差不多每日都会发作,发作的时候就是又喊又叫,抓住一个人就叫冯婉容,发作之后便又沉沉睡去,似是耗尽了体力。

    屋子里没有了百卉香的味道,立刻难闻起来。冯氏时常失|禁,床褥间的骚臭味挥之不去。

    那婆子企求着看向玲珑:“五小姐,还是点上百卉香吧,这屋子通风不好,味道又重些。”

    母亲原本住的那间睡房比这间要大,而且通风很好,但冯氏病后,却再也不肯住进去,常会在半夜尖叫说是有鬼,搬到这里反而好多了。

    玲珑原也没有多想,这时却灵机一动,她对杏雨道:“你去找柄斧子来,咱们把那株芭蕉砍了。”

    杏雨吓了一跳,即使当年她只有四五岁,可也记得冯氏对那株芭蕉是极宝贝的,平日里都不许上面有灰尘,常让丫头们搬了梯子擦拭叶子。怎么五小姐说砍就要砍了呢?

    玲珑见杏雨站着没动,也不解释,对那婆子道:“你帮着她一起去砍了吧。”

    母亲不愿意住在那间屋子,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株芭蕉,雨打芭蕉的叮咚之声,风吹过芭蕉叶的萧索之声,都有可能刺激到母亲,对母亲而言,这芭蕉代表的就是父亲金敏,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砍了芭蕉树,玲珑又让趁着冯氏睡觉,把两间屋子的摆设调换了。冯氏刚一醒来,玲珑就边跑边喊着“冯婉容来了”,冯氏听了果然去追,待到冯氏跑进那间屋子,玲珑从门后绕出来,冲着那婆子点点头,这就算是把母亲搬过来了。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玲珑知道哥哥金子烽就要回来了。只是也没见到许家来人,厨房给玲珑送的饭菜倒是多了一些,想来是那位熊妈妈怕她真的在许家人面前饿昏过去,不能向宋太太交差吧。

    次日,真的传来金子烽回来的消息,宋氏屋里的二等丫鬟荟香姑娘来请玲珑过去,还带了两个婆子过来给玲珑打扮。其中一个婆子手里捧着首饰匣子,里面的头面都是宋氏的,借给玲珑暂用。

    玲珑还是挺开心的,她先前看到自己在府里的处境,很担心哥哥和她一样,白白顶上嫡长子的名头,过得连庶子都不如。可看到宋秀珠兴师动众让人给她打扮,那定是想要做给金子烽看的,虽说是表面功夫,可也能看出,父亲还是很看重这个唯一的嫡子的。

    只是不知道哥哥既然在府里尚有地位,这些年为何没有请大夫给母亲看病呢?虽说精神疾病即使在现代也不好治愈,但最起码也能用一些安神的药,玲珑问过婆子,从没见大夫来过,也没听说过给大太太吃药的事。

    有一件事玲珑没有想到,那就是金子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同窗好友许庭深。

    许家真的来人了,来的却并非许家长辈,而是许庭深自己。

    玲珑来宴息处时,金敏和宋秀珠都在,庶女金三小姐金媛,七小姐金妤,庶子金贤也在。

    金子烽坐在靠窗的圈椅上,听许庭深和父亲寒暄。有丫鬟进来说五小姐来了,他坐着没动,眼睛都没有向门口看一下。

    倒是许庭深闻言转身去看,却正看到走进来的玲珑,两人的目光恰好碰上,他顿觉失礼,连忙正襟危坐。

第六章 许庭深

    许庭深十五岁,穿件石蓝色杭绸直裰,乌黑的头发用根青玉簪子束起,眉目清秀,带着稚嫩,却已有了儒雅之色。

    许庭深和玲珑想像中的一样,书香门第的子弟,斯文雅致。拥有现代记忆的她对这种娃娃亲是嗤之以鼻的,但这门亲事是母亲为她定下的,在这个女子不能自己挑选夫家的时代,她乐于接受。

    别以为拥有现代记忆的人就一定会是女权主义者,那在古代大多没有好下场。你听说过当小偷的不要命的吗?不要命那就去做杀手了。玲珑惜命如金,所以悖离主流的事,她是不会做滴。

    玲珑给父亲见了礼,又给兄长见礼,金子烽却依然坐着没动,只是淡淡点头,算是见过。

    玲珑有些失望,她没想到哥哥对她竟是这般冷淡。哥哥比她年长三岁,小时候的事很多都已忘了,但还记得有一次二伯家的堂兄抢了她的娃娃,她哇哇大哭,哥哥硬是和堂兄打了一架,把那只娃娃夺回来还给她。

    倒是庶姐金媛对她很热情,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得让玲珑觉得很怪异。

    和哥哥见过之后,宋太太宋秀珠便对金敏道:“珑姐儿孝顺,日日都要贴身服侍大太太,就让她先回去吧。”

    金敏点头,许庭深虽和金家有婚约,但尚未正式定亲,仍是外男,玲珑在这里委实不便。

    玲珑和杏雨从宴息处走出来,回头看看,却不见金媛和金妤出来,她登时全都明白了。

    这次许庭深自己过来,显然并非是许家长辈的意思,只是少年人自己好奇,借着和金子烽是同窗的机会来金家相看,没想到却给了玲珑回到京城的机会。

    或许父亲还想着按原来计划把玲珑嫁进许家,但显然宋氏存了别的心思。

    很可能刚开始宋氏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否则玲珑也不会从江苏顺利回来,但见到许庭深,宋氏这才临时起意,把长女金媛叫过来。许庭深既想相看,那就三个女儿一起看,金妤年纪小只是陪衬,玲珑见个面就给打发出来,留下金媛让许庭深好好看一看。

    玲珑把这一切想明白,反而轻松了。她对这门亲事并没有太多幻想,现在干脆也不再期待,只是可惜了母亲的一番心思。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哥哥金子烽对她竟是这样冷淡,如同路人。她原本还巴望着哥哥回来,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带母亲离开,可现在看来,哥哥能对她如此,对母亲可能也和金家其他人一样。

    玲珑把头上的钗环摘下来,放在那只首饰匣子里面,这是宋氏借她戴的,还要送回去。

    杏雨捧了匣子去碧桐院送首饰。金家是江苏人,府里建造也参照了江南园林,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廊子把各处连在一起,放眼望去,都是密匝的树木和花卉,杏雨也只随玲珑去过一次碧桐院,穿过两道回廊走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沿着竹林走出很远,猛一抬头,却发现又转回原处。

    杏雨知道自己迷路了,心里很急,可越急就越是找不到路,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走,想着遇到个下人打听一下也好。

    可偏偏这会儿正是午后,园子里看不到什么人。杏雨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她四处张望,忽见竹林里有个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杏雨大喜,连忙走进竹林迎了上去,待走得近些,杏雨这才看清来人。

    她吓了一跳,这人并非金府的下人,而是上午刚刚见过的许家公子!

    她连忙弯腰行礼,没想到许庭深竟然也认识她。

    “咦,你不是服侍五小姐的吗?怎么在这里?”

    宋氏自以为做得体面,让人给玲珑换了新衣裳,又借了首饰给她,却忘记了许庭深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看人看得仔细。

    玲珑进门时他看了一眼,玲珑在大厅时他偷偷看了好几眼,不但看到玲珑簇新的裙子下面不经意露出的一双旧鞋,也看到玲珑身边丫鬟的装束。庶出的三小姐金媛,她的丫鬟穿着刻丝缠枝短褙子,戴着赤金镯子,这是大户人家一等丫鬟的装束。而身为嫡长女的玲珑,她的贴身丫鬟却只穿着半新不旧的豆青比甲,什么首饰都没有,分明连三等丫鬟都不是。

    是以,他对玲珑的这个丫鬟有印像,一眼就认出来了。

    知道这是和小姐有婚约的人,杏雨不敢相瞒,忙道:“五小姐让婢子去碧桐院给宋太太还首饰,可婢子刚从江南回来,困在这里迷路了。”

    许庭深眉头微蹙,早已猜到金五小姐在金家过得不会好,可没想到就连出来见客的首饰也要一个妾室借出来。江南金家是大武朝数一数二的巨富,金敏这一支又已入仕,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堂堂嫡长女却连见客的头面也没有。

    “这里的布置和我家园子有些相像,你从这竹林穿过去,走不多远就到宴息处了,那里人多些,你到那边再打听吧。”许庭深道。

    杏雨连忙谢了,捧了首饰匣子快步离去。

    许庭深也是刚刚从宴息处出来,他有吃完饭散步的习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杏雨,他心里有些不悦。

    今年过年时,父母对他说:“你和金家的婚约虽是自小定下的,但金家大太太得了那样的病,说出去总是不好听。这门亲事你若是不想要了,那就罢了,我们也不为难于你。”

    许庭深只说他再想想,这一想便是几个月,直到一个多月前,他决定和同窗金子烽一起来金家,名为拜见好友长辈,实际上大家都懂得,他是想见见未来妻子。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他对玲珑印像很好。娇娇小小的一个女孩儿,和她的名字一样,玲珑剔透,如果有何不妥的,那就是她生得也太好了,竟让他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

    他从小就是个务实的人,从没想过能娶到一位绝代佳人做妻子,他心目中的娇妻只要清秀斯文,小鸟依人便足够了。

    这个金玲珑年纪小小,却已有说不出的光彩,和他想像中的妻子并不一样,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是痒痒的,巴望着再看到她一次,哪怕远远的,只看到她的身影也是好的。

第七章 同根生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很不好,可玲珑还是想和哥哥单独见上一面,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能就这样生分了呢。

    记忆中的那一世,她是个孤儿,从小就被个老婆婆收养,后来老婆婆死了,她就做了小乞丐,讨不到吃的就偷。一次她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买东西时没有拉上包包的拉链,便尾随着,想从包包里偷东西。没想到,她的小脏手刚刚碰上那女人的包,手腕子就被人抓住了,她抬起脑袋,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冲着她笑呢。

    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师傅,她的名字叫秦玛丽,早年是行内大名鼎鼎的神偷,后来被人废了双腿,这才隐退江湖。

    那一年玲珑五岁,她是秦玛丽唯一的弟子,但师傅对她却并不亲厚,这也是行内的规矩,严师才能出高徒。八岁那年,玲珑混在一群游客里,偷回一堆没用的东西,结果被师傅用藤条抽,让她记着,什么是带眼识人。偷儿靠的是眼力,分不清有钱没钱和钱在哪里,还怎么吃这碗饭。

    玲珑吃不住苦头,就想逃跑,可每次跑出去都被师傅抓回来。那时的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趴在阳台上,看对过的一所幼儿园放学,小朋友们被爸爸妈妈领着,欢欢喜喜回家去。

    小小的玲珑便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她的父母找到她,把她领回家去。

    再大一点儿,她就死心了,那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现在她有很多亲人,但却没有一个当她是他们的至亲。母亲疯得根本不认识她,嫡亲的哥哥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玲珑默默叹口气,上一世没有亲人,这一世有亲人也形同没有,可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想失去他们。

    这些年在江苏老宅,玲珑虽然过得不好,却也和府里的针线婆子学了一手好针线。她本就机灵,学东西比那些堂姐妹都要快。她们都有专门的刺绣师傅,而她只是跟着针线婆子,一手刺绣功夫反而比她们都要好。

    她让杏雨去领了丝线和绸布,整夜没睡,给哥哥做了扇子套和配套的笔袋子,她不知道哥哥的喜好,便各自绣了几竿翠竹。

    次日早上,估摸着哥哥已经给父亲请安回来了,她便带着杏雨去了哥哥住的听风阁。

    说起给父亲请安这件事,也是让玲珑既可气又可笑的。既然回家了,就应每日晨昏定令,所以在那次碧桐院门外偶遇父亲之后的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来到墨留斋给父亲请安。父亲早已与另外三位妾室不再亲近,不在宋氏那里时,便都是在墨留斋过夜。

    那日玲珑来到墨留斋门口,便被父亲的小厮侍书挡了下来:“三老爷说了,五小姐的孝心他领了,让五小姐以后不用再来请安了。”

    侍书的声音冷冷冰冰,鼻孔差点扬上天了,玲珑没有说话,带着杏雨就走了。走到一丛木槿花后,她停下来向墨留斋看去,却见金媛领着金妤走进墨留斋,侍书满脸堆笑,表情变得比变脸鸡都要快。

    玲珑笑出眼泪,谁愿意早起请安,既然这样,索性一觉睡到三竿。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一次就够了,没有第二次,哪怕你是我爹!

    玲珑早就偷偷记下府里的地形,她没像杏雨那样迷路,很快便来到听风阁。

    金子烽刚刚从墨留斋请安回来,丫鬟说五小姐来了,他皱皱眉,但还是让丫鬟请玲珑进来了。

    玲珑给兄长见了礼,见哥哥穿件竹叶纹直裰,心里高兴,看来哥哥也是喜欢竹子的。她忙拿出连夜缝的绣竹子的扇套和笔袋送给哥哥,金子烽接过来,随手放到案上,没有多看一眼,他甚至没去看妹妹眼下那一抹乌青。

    “三哥,母亲病得很重,我想......”

    玲珑刚一开口,就被金子烽截去话头,不耐烦道:“早些年看过大夫没有用,你还想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金家有位疯了的大太太吗?”

    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难道面子比自己的亲娘都重要吗?

    “三哥,那是咱们的生母啊,我在家里没有地位,可你不一样,只要你要求给母亲治病,父亲说不定会同意呢。”

    “生母?”金子烽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何放着京城的书院不读,远远的去了山东吗?泰山书院再有名,我也不必去那么远。那是因为正是这个生母,让我在京城的书院里成了笑柄!你说你在家里没有地位,可你是女子,总是还能嫁出去,我呢?我日后还要考功名,还要娶妻生子,还要继承家业,你是要让我被所有人耻笑吗?”

    玲珑紧咬牙关,双拳紧握,她费了很大劲儿,才没让自己冲上去把金子烽暴揍一通!

    “你对母亲不孝,难道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三哥,你的书全都白读了!”

    金子烽对这个嫡亲妹妹印像不深,反而不如两个庶妹。昨日见她,也只是觉得她和母亲长得很像,平白多了几分厌恶。他没想到玲珑会对他语出不逊,竟然还敢指责他,她凭什么,她知道这些年来自己承受了多少压力,她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反而学会没大没小指责长兄。没有父亲的儒雅,反而更多遗传了冯家人的粗鲁。

    “母亲?若不是我还记着她是我们的母亲,我早已不让她留在府里了!是父亲感念她为金家生下长子嫡女,这才给她一瓦遮头。你别忘了,弟弟是怎么死的!”

    玲珑的手脚冰冷,脸色登时惨白,她没有再说话,快步走出听风阁。

    她走得急,和迎面进来的一个人正好撞上,她一抬头,却见那人正是许庭深,原来许庭深没有回家,还在金府。

    玲珑顾不上害羞,对许庭深微微点头,便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杏雨在后面追上。

    许庭深的一张俊颜却红了起来,他看看自己身上,竹青色的直裰有几道皱褶,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

    金子烽面沉似水,看到许庭深进来,这才觉得方才有些失态。如果玲珑嫁进许家,许庭深就是自己的妹婿,而玲珑的家翁便是国子监祭酒许大人!

    他就这样把玲珑得罪了,日后对自己的功名前程没有好处。

    许庭深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令妹来过。”

    两人是差不多年岁,又是同窗好友,昨日金子烽看到许庭深脸上的兴奋,就知道他相中了玲珑,此时见他脸红,灵机一动,指指案上的扇套和笔袋,微笑道:“傻丫头绣的,又害羞,就拿到我这里来了。”

    看到扇套上精致的绣功和那几竿形态各异的竹子,许庭深心中一喜,她怎么知道我喜欢竹子?

    莫非她也喜欢?

    想到玲珑可能也喜欢竹子,他心里的喜悦便越来越多。

第八章 手翩跹

    容园里有个小小的池塘,池水是从外面引进来的,以前种着睡莲,红的蓝的,从初夏开到中秋。自从冯氏病了,容园再也无人打理,池水浑浊,泛着难闻的味道。

    玲珑独自一人站在池塘前,望着满池臭水怔怔发呆。

    小弟弟出生时,她也只有四岁。她只记得母亲在生产前就是郁郁寡欢,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发脾气打骂下人,对她和哥哥也不如以前亲厚。现在想来,母亲应是患上了现代人常说的孕妇抑郁症。

    后来发生的事,她是稍大一些听族里女人们私下里说的。她们说,冯氏亲手把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扔进了池塘活活淹死!

    祖母因此恨透了杀她孙儿的母亲,连带着,也看玲珑不顺眼。

    天上飘起了小雨,细细密密,如梭如织,带了丝潮凉。

    杏雨撑了把湘妃伞跑过来,给玲珑撑在头顶。

    “杏雨,你回来后可见到过以前的下人?”玲珑轻声问她。

    杏雨摇摇头,她的脑子可不如小姐好使,别看比小姐大了一岁,反而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爹娘的模样也忘了。

    玲珑叹了口气,当时的下人肯定早就换掉了,金家出了这样的事,哪能再留下这些人,不用说,如今府里的人应该都是后来换过的了。

    她在报纸上看到过患了产后抑郁症的妈妈把婴儿从楼上扔下去的新闻,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但她依然不相信,母亲真的舍得把弟弟扔进这个池塘。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就疯了,见谁都说是冯婉容,她要杀了冯婉容。家里没有了当家主母,又不能把嫡出少爷小姐交给妾室抚养,父亲便将哥哥送到书院跟随先生住读,而她则去了江苏老宅。

    容园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厮在门口东张西望。杏雨皱皱眉,这是哪个屋里的,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也想来偷东西啊!”

    小厮被杏雨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小脸胀得通红,吱唔道:“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望都许府的,是我家二爷打发我来的。”

    听到望都许府四个字,杏雨吓了一跳,原来她骂错人了。她连忙看向玲珑,望都许府,那不就是许公子府上啊。

    玲珑秀眉微蹙,她今天在听风阁遇到过许庭深,除了那份快要不做数的婚约,她和他也没有什么交情。

    即使来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这也终归不太好。

    她对杏雨道:“我回屋去了,你问问他有什么事。”

    窗子敞开着,有几滴细雨落在窗台上。玲珑担心母亲染上潮气,忙让婆子把窗子都关上。过不多时,杏雨便小跑着进来,几缕刘海湿漉漉贴在额角。

    “小姐,那小厮说,他家二爷让他来说一声,说是......”

    “说什么?”看到杏雨吱吱唔唔,似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玲珑的眉头又是微微一蹙。

    杏雨无奈,只好照实直说:“他说许二爷说了,您送他的扇子套和笔袋子他很喜欢。”

    玲珑要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哥哥竟把她绣给他的东西以她的名义转送了许庭深!

    玲珑只觉得指尖在微微颤抖,还在老宅时,镇上有个男子拿了只荷包显摆,说是金家姑娘送他的。族人查来查去,就查到三叔公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头上,不由姑娘和她的家人辩解,就把她送进了家庵,直到玲珑离开老宅,那姑娘还在里面。

    她和许庭深只是多年前有过婚约,许家也并没有正式请人来提亲,哥哥竟然把她绣的东西就这样转送出去,他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吗?

    那是她整夜没睡绣给亲哥哥的,他如果嫌弃,可以还给她,也可以丢了剪了,可是为什么要送给陌生男人!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天气,可玲珑却是从头凉到脚。她拥有现代记忆,并非三贞九烈,但让她受不了的是哥哥对她的态度。

    杏雨吓得不敢说话,她更担心这件事会被老爷和宋太太知道,她的小姐已经够苦了,如果也像族里那位姑娘一样被送进家庵,那小姐这一辈子都完了。

    玲珑交叉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肩头,这一次,她是彻底死心了。即使是在听风阁和哥哥吵了一架,她还依然抱着一丝幻想。就在方才她站在池塘前面时,她还在想,如果能找到当年的下人,证实杀死弟弟的人并非母亲,哥哥或许就会放下成见,重新接受母亲,接受她。

    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功夫,她便死心了。一个连妹妹的闺誊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哥哥,她还能期望他什么呢?

    算了吧,从今以后,她只能依靠自己。

    玲珑放下手臂,把双手举到面前,她的手很小,十指修长,柔若无骨。

    这一世,上天待她不薄,仍然给了她这样的一双手。

    师傅说过,她有一双天生的妙手,这是这个行当里人人梦寐以求的一双手。为了得到这样柔软却有力度的手,有的人长年累月把手用药材浸泡,还有的人甚至服用伤筋害骨的软骨散。

    看着自己的这双手,玲珑晦黯的眸子开始变得明亮,一朵微笑在唇边徐徐浮起,继而整个人重新明艳起来,宛若一块璞玉,正一点点拂去浮尘,将她美丽晶莹的真容显现出来,在这阴暗的陋室里,她的笑容越发璀璨夺目,不可方物。

    师傅说过,人要置于死地而后生。而此时此刻,玲珑已经看不到前面的路了。但无论前面是荆棘还是巨石,只要手中有利器,总能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她的手就是她的利器。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玲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竹筷,走出屋子,离开了容园,向她住的小跨院走去。

    杏雨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连忙在后面跟上。

    小跨院里只有主仆二人,玲珑停下了脚步。

    她仰起脸看着那微雨的天空,手上一动,几十支竹筷一起抛向天空。

    杏雨惊呼,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呼声未定,那些竹筷已伴着雨丝漫天飘落。

    玲珑忽然抬起手臂,杏雨只能看到她的长袖飘飘,在雨中随风舞动,待她停下来时,手里握着大约十几支竹筷,而其他竹筷全都散落在地。

    玲珑长叹一声,比起前世,她还差得远呢。

    杏雨松了口气,她担心小姐会躲起来哭呢,看来不用了。她的小姐最会自己找乐子,一把筷子也能玩得这么开心,还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的呢。

第九章 黑吃黑

    既是让小僮前来道谢,许庭深定是要离开金府回家去了。待到玲珑心情平复下来,便想着找许庭深把笔袋子和扇子套要回来。

    她不是个婆婆妈妈磨矶的人,许庭深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拿着姑娘送的东西,四处显摆的无聊人,可她就是不想被人误会,更不想让许庭深误会。

    不论和许家的亲事最终如何,她也不想让许庭深误以为她对他有什么,不仅仅是姑娘家的闺誉的事,更重要的是她对他真的没意思。

    白天里不能四下走动,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玲珑换了夜行衣,悄没声息离开了金府。

    大武朝国泰民安,虽有夜禁的规定,但执行得并不严,地方上很多都已名存实亡,京城里虽然还有,却也只限内城,过了一更天,内城一片漆黑,外城却是灯光通明,夜夜笙歌。官员们凭着官凭也能在夜禁之后出入外城,甚至出城。也就是说这夜禁令禁的就是平头百姓。

    街上的人很少,有的也是官员的车马,他们在夜禁后出行有一个官冕堂皇的名头:公务繁忙。

    至于是去外城的酒楼茶馆忙公务,还是到烟花柳巷忙公务,那就没人敢问了。

    玲珑对京城并不熟悉,但偷儿都有他们的一套办法。已过一更天,街面上已经夜禁,但这也难不住玲珑,没过一会儿,她便找到两个落单的小乞丐,他们原是要赶在一更前去外城烟花街的,可是年纪小腿脚慢,没有及时离开就已经夜禁,他们不敢在街上走,只好躲在一处破墙里。

    玲珑很快便从他们那里打听到许府怎么走了。她原本还担心去许府就要出城,却原来许家去年在城里买了新宅子,国子监祭酒许大人这一支都从城外的望都搬到城里来了。

    玲珑没有停留,照着小乞丐们指的方向,用了半个时辰便来到许家的新宅子外面。

    这一路上遇到两三次巡夜的,但她身法轻灵,三闪两闪就不见了踪影,那些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从许府墙上跳进去,看看没有惊动府内守夜的人,玲珑松了口气,便四下里寻找许庭深的住处。

    许家在望都另有大宅,他家又是读书人,为人低调,因此城内的新宅子并不大,只是一处普通的五进宅子。

    玲珑自有一套找地方找人的法子,时间不长便找到了少爷们住的院子。

    许家大多还没有入睡,院子里掌着灯,屋子里也透出灯光,从外面能看到窗子里人影绰绰。

    她躲到黑影里,听到一个婆子对个小丫头说道:“那盅参芪鸡汤又端出来了,怎么不劝二爷喝了?”

    小丫头有些委屈:“程妈妈啊,我按您说的已经劝过了,可二爷就只是笑笑,动都不动一下。”

    程妈妈显然是个厉害的,朝着那丫头的脑门子就是一指头,骂道:“你个没用的蹄子,平时在爷们面前犯浪就行,干起活来就这个那个的,真正是个指望不上的。”

    小丫头直掉眼泪,程妈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炖盅,自己走进了抄手廊子一侧的屋子。

    玲珑暗暗记下那间屋子的位置,趴在房顶上耐心等着。直到二更时分,许庭深屋里的灯终于熄了。

    又等了一会儿,玲珑悄没声息从房上下来,用根簪子在窗子上拨了几下,便如同一只狸猫,跳了进去。

    许家家规很严,许庭深屋子没有丫鬟值夜,只有个小厮,像是去送信的那一个,年纪很小,睡得香甜,均匀地打着小呼噜,玲珑在他身边走过去,他一点儿都没有发觉。

    窗子上糊着高丽纸,有月光透进来,玲珑在书案上、抽屉里四处寻找,就连衣架上的几件衣裳也翻遍了,钱袋、荷包、玉佩,没用的东西一大堆,可唯独没有她绣的扇子套和笔袋子。

    玲珑不甘心空手而归,蹑手蹑脚走到架子床前,撩开幔帐,看到许庭深脸朝里躺着。

    月光照不进幔帐里面,看不太清楚,玲珑又不敢点亮火折子,只好在昏暗中一点点摸索。第一次出马,她就发现在古代作贼并不容易,没有手电筒,也没有其他照明设备,真是头疼。

    好在她的双目在黑暗中很快适应,却见许庭深的枕边,似是有个东西泛着淡淡光泽,那是浅色丝绸在黑暗中特有的光泽。

    玲珑大喜,伸手把那物事拿过来仔细一看,就是她绣的笔袋子。

    这个许庭深也真是的,竟把这东西放在枕边,玲珑来不及多想,便又看到了扇子套。

    可惜看到也是空欢喜,那扇子套竟在许庭深手里!

    玲珑想起小时候羡慕别人的洋娃娃,有一天师傅送了一个给她,她高兴得不成,睡觉时也要抱在怀里。

    莫不是许庭深把她绣的这两样东西也当成洋娃娃了?

    可是问题来了,她怎么才能把扇子套从许庭深手里拿出来呢?

    “狼啊,有狼啊!”

    忽然,一声惊呼传来,把玲珑吓了一跳,床上的许庭深也给惊醒,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玲珑已经向后倒去,顺势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向窗边。

    只能许庭深喊道:“怎么了?”

    连问两声,外间值夜的小厮才抽抽噎噎回答:“......没事,二爷,我没事,我做梦了。梦到大灰狼追我。”

    玲珑长嘘口气,这熊孩子,你不知道屋里有个作贼心虚的啊,还大灰狼呢。

    一阵衣服的窸窸窣窣声,许庭深竟似起床了,玲珑知道此处已非久留之地,她把那只笔袋子揣进怀里,迅速从窗子里跳出来,身子一翻一纵,便跃到房顶上。

    她上了房,便怔住了。

    只见璀璨星空下,一个人正蹲在屋顶上看着她,不像是在这里看星星,倒像是在等着她,等了很久了。

    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玲珑便认出了对方。

    “是你?”

    “你是谁?”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上次在金家园子里遇到的那个夜行人,也真是凑巧,竟然在许家也能碰上。那人起先却是没有认出她来,但似是很快便想起对面的小孩是谁了,偷儿很多,这么小就入室作案的,他以前也就遇到过一个。

    “小贼坯子,你从许老二屋里偷了点啥,拿出来瞧瞧。”

    玲珑秒懂,这人等在这里,不是想和她续旧,而是要黑吃黑。

第十章 夜阑珊

    “有本事就自己去,在这里黑吃黑算什么英雄。”玲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尤其是这种欺负小孩子的。

    那人冷冷一笑:“小贼坯子,你还说你不是秦空空的人,除了那个老东西,谁会让自家子弟这么小就出来做案子。你给你师公和师傅这么卖命,让他们把你坑死了还不知道。”

    玲珑呸了一声,骂道:“小爷我没有师公,更没师傅,你少在这里说些没用的。”

    她不想在此地久留,虽然没把东西全都拿到手,可也不算空手而归,趁早见好就收,快快回去才是。

    说完,玲珑便向房顶另一头跑去。许家的房子有正房有偏房,又有抱厦,几乎全都连成一片。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跑出很远,与方才许庭深的屋子隔了十几间。

    玲珑回过头去,见方才那人已经不见了,他既然没有追上来,倒也不像是黑吃黑的。想来就是个偷儿,趁着月黑风高,在京城高门大户间行走。

    忽听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玲珑站在房上向下看去,只见一匹马由远及近,马上之人一身黑衣,黑衣黑马,在月光下就像是哪里来的煞星。

    就算化成灰,玲珑也认识这匹马,它叫黑子,上次就是它把她从背上扔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想到这里,玲珑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弹弓,朝着马腿就射了出去!

    玲珑的弹弓是她从江苏带回来的,虽然是街上一文街买回来的便宜货,但配上铁弹子威力并不小。只是她现在人在房上,从高向下难度很大,那马又是飞奔而来,铁弹子失了准头,一下射空,在青石板路上弹起多高。

    马上乘客见玲珑胆敢偷袭,身子拔起,长鞭挥出,玲珑见他攻来,一个跟头翻出去,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现在的身手也就是前世的三成,这个跟头刚翻到半空,身子就被长鞭卷起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她被那人扔在马上,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只听到耳边猎猎风声和马蹄的嗒嗒声。

    玲珑忽然想起一件事,此时应已是三更时分,城中正在夜禁,就是那些偷偷去外城寻|欢作乐的官员们也不敢像这样撒欢儿般的在城中驰骋,可他们这一路跑来,竟似没有遇到巡查!

    又跑了一阵子,那人终于勒住缰绳,对玲珑道:“你敢用弹弓子伤我的黑子,也算是个胆子大的,现在就罚你给我把风。”

    玲珑只感觉到他手上动了动,那条长鞭子上面似是还有机关,她被结结实实绑在了马背上!

    这哪里是把风,分明就是折磨她!见主人走了,黑子有点不耐烦,又是撂蹶子,又是打响鼻儿,摇头摆脑,在原地直打转儿。

    玲珑仰面朝天绑在马背上,看着皎洁的月亮和漫天星斗,只觉得头晕眼花。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响起一声忽哨,黑子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把玲珑的小心脏弄得都快要跳出来了。

    那人站在月光下,身后还背了只大口袋。看到玲珑,他问道:“这里好玩吗?”

    玲珑不屑:“风光这里独好,你要不要也绑起来试试。”

    那人冷笑,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扔给玲珑:“别说我欺负小孩子,这个给你拿回去交差。”

    他边说边松开捆住玲珑的鞭子,玲珑身子一获自由,便一个鲤鱼打挺从马背上弹起来,拿起那东西一看,见是枚黄杨木的镇纸。

    玲珑把那镇纸在月光下照了照,又用手摸摸,随手扔给那人,骂道:“小气鬼,这货的包浆顶多十年,分明就是新货,除非是皇帝老儿用的,否则值不了几个钱。你让我拿个不值钱的东西交差,是想让我被师傅罚跪算盘珠子吧。”

    这人既然当她是什么秦空空的小徒孙,那就将计就计,贼不走空,捞件东西也好,否则这马背不是白捆了。

    那人显然有了几分惊异,问道:“

    小子,你几岁了?”

    玲珑傲然道:“小爷十二了。”

    那人呵呵两声,分明就是在说“老子十二时还没有你这眼光”。这次他没小气,从口袋里掏了个玉件递给玲珑:“这个总能交差了吧?”

    玲珑看看那东西,见是枚“土古”玉佩,应已出土有一阵子。她却又扔还给那人:“死人的东西我不要,晦气。”

    那人让她给气乐了:“我好心分点东西给你,你还挑三拣四,这倒又不像秦空空那老东西的人了。那帮小杂种饿得前心贴后心,哪还有心思挑肥拣瘦,说,你究竟是哪家子弟?”

    玲珑刚想说我早就说不是那个秦什么的人了,可她还没有开口,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天晚上跑了这么多路,这时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

    肚子这么一叫,就应了那人刚才说的那番话,那人没有再问,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给她,玲珑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块糯米鸡!

    糯米鸡用荷叶包着,喷香四溢。玲珑饿得急了,几口就全都吃了。

    她刚吃完,就见那个正好笑地看着她:“你不怕我在里面下了毒|药啊。”

    玲珑叹了口气:“你每天夜里都是一个人出来作案子,想来寂寞许久,今天好不容易遇到我这个小贼,你显摆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毒死我呢?”

    被人猜中心思的感觉很不好,那人的眸子黯淡下来,但很快又变得神采飞扬:“那你说我比起秦老儿本事如何?”

    玲珑摇摇头,实话实说:“在大武朝我只见过两个小偷,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那人显然不信,反问道:“那你的功夫是和谁学的?”

    “自学成材。”

    那人夸张地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了很好玩的事。玲珑没有笑,看他笑够了,这才说:“你想好分我什么了吗?”

    那人皱眉,这小东西真有趣,竟然还记得这回事呢,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你既然不想说实话,我也懒得问你了。这阵子晚上我都会在内城,下次如果再碰上,我带你做笔大买卖。”

    说着,他又在那个口袋里翻腾起来,这次拿出来的是支羊脂玉的簪子:“这个给你吧,长大后娶媳妇用得上,留着吧。”

    那簪子雕成牡丹花的形状,玉色极好,玲珑看着喜欢,把簪子收进怀里,向那人抱抱拳:“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一转身,她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十一章 逗你玩

    破天荒的,庶姐金媛来小跨院里看望玲珑了,自从玲珑回来,金媛还是第一次来呢。

    金媛穿着茜红妆花褙子,月白色的综裙,梳着单髻,插了两支金镶玉的万字钗,她没有遗传宋氏的纤柔细致,生得有些粗壮,冯氏曾经说过金媛长得像她外婆。

    今天金媛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站在简陋的堂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金媛虽是长姐,但嫡庶有别,玲珑也只对她微微颌首,金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五妹妹,端午那日城外赛龙舟,听说十二皇子出了彩头,咱们金家也投了一艘船,到时咱们一起去看看。”

    大武朝水系发达,赛龙舟由来已久,但也只限于南方。先帝巡视江南后,对京城附近没有赛龙舟的风俗遗憾不已。因此达官显贵、文人骚客们为了迎合,便在来年的端午节,在城外的安定河举办了龙舟大赛。先帝龙颜大悦,这一风俗从此便在京城流传下来,直到如今,每年的端午节,这赛龙舟都是一件盛事。

    玲珑在江苏长大,对赛龙舟并不稀罕,她稀罕的是金媛竟然邀她同去。

    这些年她不在京城,在别人眼里,金媛就是金家小姐,并无嫡庶之分。可现在金媛拉着她一起去,那么就是告诉所有人,旁边这位金五小姐才是嫡小姐,而金三小姐只是庶出。

    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不但金媛不会去做,二太太宋秀珠也不会让她去做。

    玲珑略显矜持,她笑笑摇摇头:“多谢三姐姐美意,我还是不去了。”

    金媛没想到玲珑竟然不肯去,在她想来,玲珑现在巴不得在世人面前露面,告诉所有人她才是金家嫡女啊,为何这样出风头的事,她金玲珑却不肯去了呢?

    “五妹妹,你定是怕那里人多太热闹,除了龙舟,还有画舫,只消在画舫上观看就可以,能上画舫的都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也是好的。”

    玲珑依然摇头,脸上多了几分羞涩,看得金媛微微皱眉,听母亲说金玲珑是个有主意的,怎么今天看来一点也不像啊,分明就是个刚从江苏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和她这样的京城小姐不能比的。

    “好妹妹,你快要急死姐姐了,还有什么不想去的,那么好玩的地方,一年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金媛比玲珑大了两岁,也还尚未及笄,心里藏了事,脸上虽然自然如常,可说话时眼睛却还是出卖了她。

    玲珑不再去看金媛的眼睛,而是两目低垂,带了丝委屈,好一会儿才吱唔道:“......我没有头面首饰,怕让人笑话......”

    金媛暗地里冷笑,原来是想趁机提条件,看不出才十二岁就有这么多鬼心眼儿,可惜你还太嫩了。

    “哎哟,五妹妹为何不早说啊,明日就是端午了,这个时候现打首饰也来不及了。妹妹若是不嫌弃,就用姐姐我的,这总行了吧?”

    玲珑满脸懵懂:“三姐姐真的舍得吗?你不怕我不小心弄坏弄丢了吗?”

    金媛现在就是急着让她答应去看龙舟,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故作大方笑道:“那怎么会呢,五妹妹一看就是个心细的人,我这就让人拿几件过来给你。”

    玲珑摇摇头:“我想自己到三姐姐房里挑挑,行吗?”

    这个金玲珑还真是过份,竟然想要自己挑,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东西!

    金媛俏脸板起来,不悦道:“五妹妹是信不过姐姐,担心姐姐拿些不像样的货色给你吧。”

    玲珑看到金媛生气,身子略微弓起,有些瑟缩,声音也是颤颤的:“三姐姐不愿意那就算了,这种场合本就不是我能去的,我还是在家里做针线吧,有什么新鲜事,等三姐姐回来了讲给我听就行了。”

    见她又改变念头不去了,金媛急了,刚想发作,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木兰轻轻给她使个眼色,暗示她稍安勿躁。

    木兰原是宋氏身边的心腹,做事甚是稳妥,金媛对她很信任。

    看到木兰给她递眼色,金媛强压着一肚子的气,对玲珑道:“那五妹妹就随我回去自己挑吧。可咱们话说好了,五妹妹挑了东西不许再反悔,明天一定要去的。”

    玲珑没出息,一个劲儿点头,脑袋似乎都快要断了,金媛对她这副德性很满意,金玲珑就应是这种小家小户的样子。

    金媛和金妤住在望荷园。这座园子并不大,但风景却是极好的。园子一面的围墙做成镂空,墙外便是碧波荡漾的荷花池,站在绣楼之上,能将满池荷花尽收眼底。园内更是荷香阵阵,沁人心脾。

    玲珑小时候最喜欢到池边看荷花。那时冯氏便当着几个侍妾的面说过,等到玲珑稍大一些,就把这望荷花给她住,冯氏还曾笑着说看着荷花长大的小姐,也会更水灵。

    想到这里玲珑莞尔,宋秀珠定是心里一直记挂着母亲说过的这番话,这才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住进望荷园。

    住在这里是不是真的越长越水灵,玲珑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宋秀珠是有多么不甘心。不甘心只做滕妾,不甘心依靠冯氏,更不甘心她的子女只是庶出。

    身份上不能改变的事,在别的方面也要改过来,比如说让她的两个女儿住进冯氏为亲生女儿挑选的园子里,对她来说,应该也是件大快人气的事吧。

    金媛的两个二等丫鬟紫苏和墨菊捧出一只红木描金箱子,打开上面的黄铜小锁,里面便是金三小姐的头面。

    玲珑用眼睛的余光瞟一眼金媛,见她紧紧盯着其中一件八宝攒珠的金步摇,玲珑索性开个玩笑。

    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那只金步摇,两眼冒出光来,就像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似的。

    “......三姐姐,这个我......”

    她刚刚开口,金媛已经把那金步摇劈手抢了过来:“这是母亲刚给我打的,就是让我端午节看龙舟时戴的,不能借给你。”

    切,我还不稀罕呢,逗你玩罢了。

第十二章 大伯母

    玲珑挑了两支南海珠子钗和一副配套的耳坠子,上面的南珠都有指肚大小,光泽莹润。玲珑记得清楚,这珠钗和耳坠子,她在母亲的妆盒里看到过的。

    这也是玲珑引以为豪的,或许是受前世的影响,她虽然直到半年前才恢复记忆,但她从小到大,但凡是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只要是她见过的,就不会忘记。她离家时只有四岁,可看到这三样东西,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母亲的。

    金媛显然早就不记得这珠钗和耳坠子是从哪里来的了,看到玲珑没拿她的心头好,她松了口气,很大方地让玲珑借去戴,前提是明天一定要去要去啊。

    借了首饰,玲珑刚要离开望荷园,就见宋氏身边的二等丫鬟荟香过来了:“正好五小姐也在,奴婢就不再去过去传话了。东府的大太太来了,请三位小姐全都过去呢。”

    江苏金家在京城的并非只有金家三老爷金敏一支,金家最重要的长房也在京城。东府大太太便是金家长房大爷金赦的正妻聂氏。长房的宅子是东府,三房金敏的宅子便称为西府。

    别看这东西两府听起来像是门对门离得很近,其实却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且这两房往来甚少。

    金家在前朝有活财神之称,传言金家有聚宝盆,那银子是怎么花也花不完的。大武朝太祖起兵时便去找金家拿银子,金家那一代当家的名叫金世林,也不知是被迫的还有真的自愿,万贯家财全都交给太祖。大武立朝时,金家已经只剩江苏老宅一处祖业了。太祖感念金家忠义,要封金世林为官,金世林婉拒,太祖问他有何要求,他说只要五百两黄金和一个皇商的名头。

    这五百两黄金比起太祖从金家“借”走的,只是九牛一毛,太祖准了金世林的请求,并下令,自此将前朝商不举仕的陈规废除,从此后,商家子弟均可举仕。

    金世林便是玲珑的先祖,他这一房人之后凭着这五百两黄金和皇商的名头,二十年后便重兴了家业。到了如今,金家已是大武朝数一数二的大商贾。

    金敏是长房嫡出,行三,他和二哥金政均已入仕,他做了户部京司郎中,金政如今是汉阳知府。长兄金赦承继家业,依旧从商。

    金家是皇商,免不了要与宫里和京城的达官贵人往来,金赦早在多年前便举家搬来京城,金家东府的宅子,比西府还要早上十年。

    东西两府虽然同在京城,又是同宗同嫡,这些年却往来不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走动。

    自从冯氏病了,西府由宋秀珠掌家后,聂氏还是第一次来西府。

    她四十上下,眉毛很浓,眼角已有几道很深的皱纹。身上是刻丝十字锦的长身褙子,乌黑的圆髻梳得一丝不乱,只插了支翡翠镶面的乌木簪子。

    和聂氏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大儿媳陈氏和小女儿金琳琅。

    玲珑记得小时候常去东府,见过这位大伯母,是个说话很快的爽利妇人。她还在江苏老宅时,也常听人提起,听说大老爷金赦身体不好,金家这些年的生意实际上都靠聂氏打理,因此就连祖母金老太太也不敢招惹这个大儿媳妇。

    玲珑在老宅八年,也只听说聂氏回去过一次,那次聂氏回江苏娘家给母亲办丧事,带着孝不方便见人,还让人给玲珑带去一盒子点心。

    聂氏正襟危坐,宋秀珠坐在她的下首,看到玲珑和金媛、金妤进来,宋秀珠连忙让她们叫人。

    聂氏不拘言笑,看着三个侄女向她行礼,也只是微微颌首。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玲珑身上。

    “这就是五小姐吧,一转眼长得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了。”

    她冲玲珑招招手,金四小姐金琳琅走过来拉起玲珑的手,走到聂氏面前,笑着说:“可不是嘛,这要是在别的地方面见到,我还真认不出这是五妹妹呢。”

    聂氏拉起玲珑的小手,上上下下打量着:“长得真像你母亲,是个美人坯子。”

    宋秀珠眼中闪过一丝反感,她终于明白这个大嫂为何纡尊降贵忽然来了,原来是为了玲珑!

    聂氏身为正室,自是看不起身为妾室的宋秀珠的。逢年过节,也只是打发儿子过来给叔叔请安。今天破天荒的过来作客,却原来是冲着金玲珑。

    宋秀珠在心里冷笑,聂氏娘家也是经商的,嫁到金家更是整日抛头露面打理生意,这种粗坯子最是眼皮子浅,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贵气,谁不知道五丫头是个什么身份,她竟然还跑过来拉拢,也不怕把霉气传到他们东府头上。

    “我说今天是哪来的香风把大嫂吹来了,原来是大嫂听说五小姐回来了,这才过来的啊。这倒是我的不对了,原该先让五小姐去给大伯母请安的,怎么反倒让大嫂亲自来看望一个小辈。”

    聂氏还拉着玲珑的手,听说宋秀珠这么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宋姨娘真会说话,前日你不是还去喝李侍郎孙儿的满月酒了,身边只带着媛姐儿,怎么没听你告诉同桌的太太们五小姐回京城的消息啊。若不是老宅来了亲戚,我还不知道咱们金家嫡小姐回来了呢。”

    这府里上下,早就没人敢叫宋太太为“宋姨娘”,可聂氏就这样大咧咧叫出来,看都没看宋秀珠的脸色。

    宋秀珠在心里骂死了她,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瞧大嫂您说的,五小姐刚从老家回来,对京城还不适应,妾身也是想过一阵子再让她去给大伯和大伯母请安的。”

    聂氏冷笑一声,目光落在玲珑脚上那双已经打了补丁的绣鞋上,便道:“那倒不用劳烦宋姨娘了,我这就接五丫头到东府去住些日子。”

    没想到聂氏不但是来看望金玲珑的,她还要把人接走。

    宋秀珠再看玲珑不顺眼,她也不想让聂氏把玲珑接走。整个金家,甚至整个京城谁都知道金家长房大太太不是省油的灯,玲珑那小蹄子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再让她有了聂氏这个靠山,日后还不知会出多少夭额子。

    她正想出口阻拦,没想到玲珑却已经在摇头:“谢谢大伯母的美意,玲珑要照顾娘亲,以后再到大伯母那里小住吧。”

第十三章 悄悄话

    见玲珑不肯去,宋秀珠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五小姐刚回来,过一阵子再去也不迟呢。”

    聂氏一双明眸紧紧盯着玲珑,微笑道:“难得五丫头有这份孝心,那就过一阵子再去吧。”

    玲珑给聂氏行礼谢过,忽道:“玲珑想麻烦大伯母一件事,不知......”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意无意看了宋秀珠一眼,便不再说下去了。

    聂氏是何等精明的人,冷笑一声,对宋秀珠道:“宋姨娘若是不见怪,我这个当伯母的想和侄女单独说几句体己话儿。”

    宋秀珠脸色白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笑意,道:“外面那几株芍药开得正好,妾身陪四小姐出去看看吧。”

    玲珑低下头,默不作声,她看到宋秀珠捏着帕子的手紧紧攥起,似是要把手里的帕子捏碎。

    待到玲珑抬起头来,花厅内只有聂氏和她,就连杏雨和聂氏带来的几个丫鬟也退到了厅外。

    “你这傻孩子,让你随大伯母到东府住些日子,你不肯,偏要这样说悄悄话,你那庶母想来正在疑神疑鬼呢。”

    玲珑莞尔一笑,她就是要让宋秀珠疑神疑鬼,心里没鬼的人自是不怕,但若是心里有鬼,那今晚怕是睡不着了。人若是整日疑神疑鬼,那么免不了会做些画蛇添足、亡羊补牢的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玲珑就是想请大伯母帮忙找一位大夫,这位大夫不一定能治百病,但却要熟知药理。不知大伯母可有这样的人选?”

    以金家在京城的关系,找一位这样的大夫并不难,聂氏目光炯炯,看着玲珑的眼睛:“五丫头,你可是想查什么事?”

    玲珑摇头:“玲珑也说不清楚,但玲珑还记得当年在老宅时,只有大伯母给玲珑捎去了一盒子点心,那点心真好吃,玲珑现在还记得味道。”

    聂氏久久地看着玲珑,好一会儿才说:“这事就包在大伯母身上,你爹若是怪罪你,你让他只管找我,我倒要看看,他金老三还真的敢明目张胆宠庶灭嫡不成。”

    回到容园时,冯氏又闹了起来,这一闹足足一个多时辰,玲珑费了好大劲儿才哄了母亲睡去。厨房里送来了饭菜,这时已经冷了,她没有胃口,独自坐在廊下,看着满天的晚霞呆呆出神。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染红了一方天际。容园的墙下,种着几株丁香,已有些年头,碧绿的叶子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小花,淡淡清香随着晚风徐徐送来,若有若无。

    玲珑的手背上被冯氏抓了几下,方才没有觉得,这时才感到隐隐的疼。

    玲珑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旧伤未去,又添新伤,都是被母亲抓的。但她心里却轻松了许多,距离母亲上次犯病,隔了整整三天,三天啊!要知道以前母亲几乎日日发作。

    做了个深呼吸,玲珑正要站起来,却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杏雨出去应门,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玲珑皱皱眉,起身走出宝瓶门来到大门口。

    却见大门敞开着,门口赫然站着的,竟是父亲金敏!

    “父亲您来了。”玲珑弯腰给父亲行了万福,她用眼睛的余光向金敏身后看去,才发现他竟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任何随从。

    “你母亲好些了吗?”金敏问道,却还站在门槛外面,没有要跨进来的意思。

    难怪杏雨不知如何是好,金三老爷纡尊降贵看望发妻,也只站在门槛外面,就像是这园子里有什么脏东西,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

    “自是不好的。”玲珑淡淡答道,心里觉得好笑,一个人病了八年,关在屋子里不看大夫不用药,竟然还问好些了没有,这不是废话吗?

    金敏被玲珑一句话顶回来,有些尴尬,父女俩沉默了好一会儿,金敏才问:“你回来也有些日子,若是住得不习惯可以告诉你庶母,没有必要对外人说,咱们西府的事,也轮不到别人来管。”

    玲珑秒懂,宋秀珠给她打小报告了。

    “女儿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挑拨事非。女儿只是拜托大伯母请大夫来给母亲看病而已,女儿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自是知道大伯母不是外人,是自家人。所以除了大伯母以外,女儿没把这事告诉任何外人。”

    玲珑这番话,说得金敏哑口无言,他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说聂氏不是自家人。他脸上不悦,沉声道:“那也用不着让长房那边请大夫,我们西府请不来吗?”

    玲珑微笑:“若是咱们能请来,为何玲珑没有见到一个大夫,也没见母亲用药呢?”

    金敏想不到玲珑竟敢反问他,立时怒道:“你母亲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为父怜她疯了,早就把她送交官府处置,如她这般狠毒的妇人,还能让她住在这里,已是仁慈。再说她那个病,疯起来六亲不认,哪有大夫敢靠近,你这些年不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不要听信别人胡乱说话。”

    玲珑依然低眉垂目,待到金敏说完了,她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女儿只是想请位大夫给母亲看看,想不到惹了父亲生气,那父亲转告大伯母吧,就说这大夫不用请了。”

    金敏的眼角抽了几下,聂氏那人,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掉的,让她请大夫,现在又说不请了,她定会认为是自己故意为之,她身为皇商,又是女子,是以隔三差五便会进宫,与内务府那些人走得很近,到时鸹噪几句,传到哪位娘娘耳中,说不定就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罢了,既然你大伯母答应帮你请了,那就让大夫来给看看吧。只是你和许家有婚约在先,大夫毕竟是外男,他来时你要避讳,免得传到许家耳中。”

    玲珑轻声道:“女儿代母亲谢过父亲,父亲叮嘱的女儿都记下了。”

    金敏见她温声细语,心头的怒气消了一半,便道:“你能记着最好。”

    玲珑目送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明天就是端午了,也不知道金媛有些什么花样在等着她,玲珑牵动嘴角,露出调皮的笑容。

第十四章 那少年

    安定河是桑干河的支流,由东向西奔流而下,冲入重山峻岭之中。但距京城约十余里的这一片河面,却水势平缓,两岸山色青翠,绿树成荫,每年端午的龙舟赛都是京城的一桩盛事。

    大武朝国泰民安,这龙舟赛也是一年比一年声势浩大,达官显贵豪商巨贾们更是早早就花银子包下龙舟队,盼着在端午那日抢长红赢头彩。据说赌档里更是早就押盘,每年都有人赢得杯满钵溢,也有人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今年的彩头比哪年都大,安定河旁边早就支起了押宝摊子,上到名门公子,下到贩夫走卒,都要跑过去押上一笔,若是真押对了,这银子就要用麻袋往回装了。

    之所以今年比往家都要热闹,是因为传说中十二皇子也要添彩头!

    虽然不能枉议国事,但这位十二皇子的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多年前京城里曾经贴出皇榜广寻名医,为十二皇子治病。

    传说十二皇子体弱多病,四五岁时便已病入膏荒,太医院也已束手无策。

    自从那年贴皇榜之后,京城百姓便再也没有听到十二皇子的消息,但宫里倒是暗地里有消息传出来,说是这位小皇子久治不愈,被送往一处清静之地养病了。

    当今圣上至今未立太子,几位皇子明争暗夺的事情早就传到民间,至于这位自幼多病的十二皇子,早已多年没有消息,想来早就夭折了吧。

    时隔多年,却传出十二皇子要来看龙舟,还要添彩头的消息,大家这才记起还有过这样一位皇子,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活着。

    金敏并非爱出风头的人,金家有钱,但他在户部官职不高,因而平素里都是谨小慎微,甚是低调。但长房却不同,身为皇商,像类似赛龙舟这样的事情都会大把掏银子,金敏对此嗤之以鼻,说了几句风凉话。没想到这几句话传到聂氏耳中,临近端午,便让人送来牌子,龙舟队的大花牌上赫然写着金家东西两府金赦和金敏两个名字!

    聂氏的做法很明显,你嫌弃我这个商户,那我有好事就拉上你这位清贵的读书人,也好让你记得你还是金家人。

    既然有他的名字,金敏也不得不掏出银子,和长房共同投下这支龙舟。银子花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咽到肚里,同僚问起他时,金敏也只淡淡说句:“......长兄花的银子,把我的名字加上了。”

    与金敏不同,金家西府其他人却都很兴奋。每年的龙舟赛上,那些太太小姐都在显摆自家投的龙舟,这次也终于轮到他们西府出一次风头了。

    一大早,金家的女眷们便出了城,而这时,安定河两岸早已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们。

    河面宽广,岸边搭了彩台,这里也是龙舟赛的终点。彩台对外一拉溜停了十几只画舫,这里是天子脚下,还没有哪位大人胆敢明目张胆置办画舫,因此这些画舫大多都是商贾之家的,金家女眷们所在的画舫便是金家东府的。

    龙舟赛的起点在河神庙,距此约有三十里。此时已过巳时,想来龙舟们都已出发了。

    画舫上除了金家女眷,还有十几位官宦家的太太小姐。妇人们打马吊,闺秀们便坐在画舫的格子窗前,嗑瓜子聊闲天儿。

    金媛打扮得很出挑,穿着洋红挑金丝的褙子,玫瑰色的月影裙,头上插着的就是那支多宝镶珠的金步摇。

    玲珑身上的鹅黄缠枝纹短褙子、粉红综裙,还是前几日为了迎接许家来人时新缝的,她年纪幼小,个子比金媛短了半头,站在金媛身后并不起眼。那几位闺秀看到她先是一愣,便相互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和她搭腔,她们和金媛相熟,想来都已猜到她是谁了。

    玲珑环顾四周,却不见大伯家的两位堂姐璇玑和琳琅,这艘画舫是金家的,画舫上的客人却都不认识。

    金妤只有七岁,这会儿跟在宋氏身边看打马吊,金媛和闺秀们小声聊天,不时发出一两声娇笑。

    有丫鬟端来一碟粽子,杏雨给玲珑剥了一个,放在白瓷小碟里。粽子是糯米红豆蜜枣馅的,玲珑从不挑食,但和很多小女孩一样偏爱甜食,一个粽子几口便吃下。

    吃了粽子,玲珑便带了杏雨走到画舫一侧,透过半开的格子窗看向河岸的风景。只是今天岸边的人太多了,黑压压人头攒动,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了。

    “小姐,您看,那是三爷吗?”

    玲珑顺着杏雨指的方向望去,见隔了不远还有一艘画舫,几个年轻公子站在船舷上,正向对面的彩台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穿着淡青直裰的,正是她的兄长金子烽。

    顷刻之间,玲珑已经猜到金媛要做什么了。金媛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女娃儿,又是被娇宠惯了的,她的心思并不难猜。

    金子烽既然在,那许庭深一定也在这里,想来金媛是想当着许庭深和一众太太小姐们,让她金玲珑丢脸吧。

    玲珑刚刚这样想着,就看到了许庭深,他刚从船舱里走出来,和金子烽说了几句话,便看向金家女眷们所在的画舫。

    玲珑见他望过来,连忙走到画舫的另一侧,却见不远处正有一叶小舟驶过来。

    比起停在河面上的这些画舫,这叶小舟并不起眼,三个人在船舷上迎风而立,站在中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色清冷,长身玉立,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来,远远望去,似是随时都要飞起来。

    “咦,那是谁家的公子?”

    方才还在聊天的闺秀们不知何时也看向窗前,她们也看到了小舟上的少年。

    那条船就是江河上最常见的,小而陈旧,这少年的衣著也很随意,古铜色的面庞,剑眉星目,但他站在那里,却如同这上午的阳光,耀眼夺目,光彩照人。

    “京城大户人家的公子我都见过,从没见过他呢。”

    “啐,你也不害羞,这话也敢说。”

    “嘘,他看向咱们这边了......”

    “哪有,人家只是掉转船头而已。”

    正在这时,只听有个丫鬟喊道:“快看!龙舟来了!”

    玲珑也忍不住跑到船头的窗子处拔着脖子向外看,只见远远的有几个红点正向这边驶来,那小丫鬟眼神很好,这龙舟还离得远着呢。

    再回来时,那小舟和少年都已看不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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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485/ 第一时间欣赏金玉良颜最新章节! 作者:姚颖怡所写的《金玉良颜》为转载作品,金玉良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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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颜介绍:
大武朝的金家穷得只剩下钱了,对了,他们还有一层道貌岸然的厚脸皮。 带着秘密重生而来,金玲珑看一眼满目的金璧辉煌,又看向自己的一双空空妙手,轻声笑道: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能偷得到,可我偷那么多干嘛呢,怪累的。 某人冷笑:你有本事把我也偷走啊。金玉良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玉良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玉良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