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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金玉良颜txt下载     金玉良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波澜惊

    “来了,来了!”

    一阵欢呼声传来,几乎所有画舫上的人都往各自的甲板挤去,只见由远及近,几十只龙舟争先恐后向这边冲来。

    汉子们赤着上身,头上和手臂上都缠着红绸,鼓声阵阵,如万马奔腾,带起一片片水花。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闺秀们也不再避讳,打开百格窗子,踮起脚尖看向河面,金妤和几个年纪小的,由丫鬟带着,也跑到甲板上看热闹。

    “五妹妹,你快看啊,那是咱家的船。”

    只见一艘龙舟约长三四十丈,头尾鳞鬣,舟身之上雕镂着金朱色的龙鳞,舟沿之上插了一面面鲜红的旗帜,上面写着硕大的“金”字。

    没等玲珑搭腔,金媛便拉了玲珑的衣袖也往甲板上走,玲珑只好被她拉着,相跟着来到甲板上。

    河面上百舸争流,安定河两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即将到达终点,一只只用红漆描画的龙舟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不远处的彩台冲刺。

    “嘿哟喂——嘿哟喂——”划舟的汉子们叫着号子,晒得金红的皮肤被水花溅得亮晶晶的。

    玲珑放眼望去,只见哥哥金子烽和许庭深等一堆年轻公子就在对面的甲板上,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有的也下了赌注,这时候群情激昂,大声叫好。

    甲板上不时有被龙舟搅起的水花溅上来,早已是水淋淋的,人踩上去有些打滑。七八个小孩子在甲板上挤来挤去,丫鬟们怕他们掉下去,连忙上来拽人。

    金媛却已拉着玲珑来到甲板外侧,一个孩子忽然往这边挤过来,他的丫鬟连忙过来拉他,没想到身子忽的失去准头,向着玲珑撞了过来。

    玲珑被她撞得脚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偏就这时,金媛松开了一直紧拉着她的手。

    只听噗通——

    “救人啊,有人掉到河里了,快来救人啊!”

    领头的龙舟一马当先,最先撞上彩台前的红线,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后面的龙舟相继到达终点。

    岸边的欢呼声一拨盖过一拨,此起彼伏。好在画舫上的呼救声还是被人听到了,甲板上的孩子和丫鬟鬼哭狼嚎,就连画舫里面的太太小姐们也全都跑了出来。

    画舫上的舟子拿着竹竿跑过来,但掉到水里的是位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这时已经喝了几口水,舟子的竹竿放下去,她根本抓不住。

    “谁来救救我家小姐啊,快来人啊!”

    听说外面有位小姐落了水,宋氏赶紧从画舫里出来,心里暗骂金媛这个死蹄子太冒失,这样的日子里使出这么笨的法子,万一被哪个眼尖的看到了,传到三老爷耳中可如何得了。

    可她刚从画舫里走出来就傻了,那个正在哭喊着救人的,不就是金媛房里的大丫鬟木兰吗?

    怎么会是她?

    不是应该是玲珑的丫鬟杏雨吗?

    宋秀珠的疑惑也只是一瞬间,她就看到了躲在甲板另一侧的杏雨,而站在杏雨旁边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本应落水的金玲珑!

    宋秀珠的脑袋嗡的一声,玲珑在这里,那河里的是谁?

    她像疯了一样冲到甲板边沿,只见水里一个红色的影子向上浮起却又很快沉了下去。

    几个舟子拿着长长的竹竿捞来捞去,可他们知道掉下去的是位小姐,是以谁也不敢下水去救。

    宋秀珠已经顾不上平日里斯文娟秀的形像了,她声嘶力竭地喊道:“谁会水啊,求求你们救人啊!我给银子我给银子啊。”

    这时玲珑挤了过来,对宋秀珠道:“三哥就在对面船上,他会水。”

    这句话如同救命稻草,宋秀珠冲着对面的画舫高声喊道:“三爷,三爷,快点救人呐!”

    对面画舫上的公子们其实也看到这边有人落水,只是看到是位女眷,谁也没有动弹,若是丫鬟还好,真若是哪家的千金,这位闺秀的脸面也就没了。

    看到宋氏挤到甲板上,金子烽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掉下去的是金家姑娘?

    他正犹豫间,只听又是两声“噗通”,两个身影一先一后全都跳进水里,他一看身边,许庭深不见了,还有一个应是许庭深的表兄韩云开。

    宋氏正在哭嚎,见对面有人跳水救自己的女儿,心里大喜,哪还去管是谁救的,连忙让舟子把竹竿再探下去,好让救人的人能及时抓住把人托上来。

    好在这一段的河道水流平缓,金媛被救上来时只是被水呛晕了,丫鬟婆子们一阵拍打,她把肚子里的水呕了出来,人也就没有大事了,只是还在晕着。

    宋氏看清楚救金媛上来的人并非金子烽时,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对面那艘画舫靠近过来,金子烽跳上甲板。

    宋秀珠恨不得给金子烽一个耳光,你自己的亲妹子掉到水里,你不去救,却让别的男子下水,金媛尚未订亲,这可怎么办呢。

    好在救人的是许庭深,这傻丫头若真的能因此和许家订亲,倒也是一桩好事。

    金子烽看到躺在甲板上的金媛,皱了皱眉头,怎么竟是金媛!

    他看到许庭深跳进水里时,还以为落水的是玲珑,玲珑和许家早有婚约,这也没有不可。

    但现在许庭深救的人不是玲珑,那这事可就太麻烦了。

    “多谢许二爷搭救小女,妾身在此谢过。”宋氏陪了笑脸,站在许庭深身旁。

    许庭深也已看清被救的人并非金五小姐,他的心沉了下去。那时他看到哭救的人是金家掌家的姨娘,立时就知道落水的是金家小姐了,想到金家小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玲珑,所以他没有犹豫,马上救进河里。

    “在下与贵府是世交,宋太太无须言谢,在下这便告辞。”说着,他一拉表兄韩云开的袖子,示意他随自己快些离开。

    韩云开性子鲁莽,直肠直肚,他根本不知道要救的人是谁,他只是看到许庭深跳进水里,担心表弟出事,这才紧随着跳下去。

    许庭深要救的是玲珑,韩云开要救的人却是自家表弟许庭深。

    他虽冒失,可也明白被救的人是位小姐,这件事可不简单,还是快点走吧。

    他和表弟是救人的,可若因此毁了姑娘清白,那就不好了。

第十六章 皆随缘

    太阳还未落山,春末夏初的天气,已有些许温热,但花厅内每个人的脸色,却是透着寒凉。

    金三老爷金敏正在大发雷霆。他本来正与几位户部的同僚在岸边彩台下等着叩见十二皇子,没想到却传来有闺秀落水的消息,更没想到那落水的竟是自家女儿。

    金家画舫正对面,便是一群名门公子的船,他甚至听到几位太太正在说:也不知这次要成全哪对鸳鸯。

    金家的女儿何时下作成这个样子,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倒似是金家要靠这种把戏嫁女儿一样。

    几只粉彩茶盏落在地上砸得粉碎,宋秀珠还穿着在画舫上穿的檀色洒花如意裙,从船上回来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换了衣裳。

    金敏一向都是儒雅的,很少发脾气,可这会儿宋秀珠看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就知道他是动了真怒。

    “三老爷,这也不能都怪媛姐儿,那时她是和玲珑一起去甲板的,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掉到河里了,玲珑却没有事。再说,那时妾身看得清楚,烽哥儿就在对面船上,看到有人跳下来救人,妾身还以为那是烽哥儿。”

    又是一只茶盏扔过来,在宋秀珠脚边碎裂,把宋秀珠吓得几乎跌倒,身子踉跄了一下,丫鬟留香连忙扶住她。

    方才这么一急,她竟是犯了大忌,三老爷虽然宠爱她,却听不得她说金子烽半句不好。

    “三老爷,并非是烽哥儿不救媛姐儿,他那时隔着十几丈远,哪里能看到这边的情景,您万万不要错怪他啊,要怪就怪媛姐儿不知轻重,不听劝阻跟着玲珑上了甲板。”

    金敏从不管这些内宅之事,但今天金媛当众出丑,又被男人救起,他这才大发雷霆,听到宋秀珠提起金媛是和玲珑一起上甲板的,他的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金敏吩咐正站在门口张望的李嬷嬷:“你去把五小姐叫过来。”

    李嬷嬷连忙答应着退出去,宋秀珠暗暗松了口气,金敏果然是怀疑到玲珑了。

    过不多时,玲珑便被李嬷嬷带来了。她穿件半新不旧的素锻小袄,月白色挑线裙子,脂粉未施,素净的小脸洁白无瑕。

    “珑姐儿,你和媛姐儿一起上的甲板,她怎么就掉进河里了?”金敏沉着脸,声音有点重。

    玲珑看一眼父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三姐姐说龙舟到了,拉了我出去看,有个孩子挤过来,她家丫鬟过来拽,也不知怎的三姐姐就掉到河里了,我也没有看清楚。”

    “你没有看清楚”,宋秀珠冷笑道,“你和她在一起,她掉进河里你却说你没看清楚,那为何有人挤过来,掉下去的不是你?”

    玲珑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宋秀珠,一字一句说道:“玲珑不知道为何掉下河的不是我,但玲珑却听说救三姐姐上来的是许家二爷。玲珑倒是宁可落水的人是我,被许家二爷救上来的也是我,这样反而保了三姐姐的清白,保了金家的名声。”

    但凡遇到这样的事,女儿家的清白也就没了。但若男方肯娶那倒也就罢了。

    但许庭深和玲珑早有婚约,金媛演了这么一出,倒似是横插了一腿,就连金敏也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儿,这事该不会内有乾坤吧。

    宋秀珠当然知道自家女儿没有这个脑子,她问了木兰,这傻丫头只是想让玲珑当众落水,再怂恿船上的舟子下水救人,这样一来,当着许庭深的面,玲珑的清白和闺誉就全没了,许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自是不会再要玲珑。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件事偏就变成眼前这样,无论她这个当娘的如何为女儿解释,这事看上去也是金媛为了抢妹妹的婚事,故意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恐怕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玲珑半垂着眼睑,蝶翼般的睫毛映出一片倒影,如同春日里宁静的湖面。

    “女儿的亲事是父母定下的,自是自己做不得主的,出了这样的事,也全凭父亲大人做主,女儿听从父亲安排。”

    金敏抚了抚额角,只觉得无比烦燥,他冲玲珑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玲珑给父亲行了万福,这才倒退着走出去,临走之时,却似有意无意看了宋秀珠一眼,眼神里满是讥诮。

    你们想要,我成全你,反正我也不稀罕。

    回到自己的小跨院里,杏雨插上门,和小姐进了屋,这才急急说道:“小姐啊,若是三老爷真的让三小姐嫁给许二爷,那可如何是好啊。”

    玲珑淡淡一笑,看着自己那双春葱似的小手,轻声道:“那门亲事我不在意的,她想嫁就让她嫁吧,我只盼着母亲的病能好一点儿,别的事我懒得去管。”

    杏雨是私下里见过许庭深的,那位许二爷温文尔雅,看上去是位谦谦君子,杏雨还在心里为小姐高兴呢,可现在眼瞅着小姐就把许二爷让出去了,她很不甘心。

    “小姐,您为何不告诉三老爷,三小姐拉您上甲板没安着好心呢,那时婢子也看到了,是她死死拉了小姐的手挤到最前面的。”

    后面的事杏雨也没有看清楚,因为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就在玲珑脚下打滑,金媛又趁机松手的那一刹那,金媛脚下忽然绊了一下,没等玲珑掉下去,她却抢先一步摔进了河里。

    玲珑冲着杏雨做个鬼脸,她又没有吃亏,掉到水里丢脸的又不是她,至于这桩亲事,原本她也并没有反感,这毕竟是母亲给她定下的。可自从得知兄长把她绣的东西转送给许庭深后,她就连带着对许庭深也没有好感了。

    她就算告诉父亲关于金媛陷害她的事也没有用,父亲不会相信,还不如顺其自然。她猜想父亲现在定是已经认定金媛是故意落水的,想来是为了许家的亲事。

    那日许庭深来金家时,宋秀珠自做聪明让金媛也来见客,金三老爷也不是傻的,即使那日没有在意,有了今日之事,他怕是也已猜出那母女的心思了。

    随他们去吧。

    玲珑拿起绣花绷子,开始给母亲绣夏天穿的薄绸袜子,只有杏雨还在为自家小姐不值,许二爷那么好的亲事,就这样白白让给三小姐了,她想想就生气。

第十七章 三小姐

    有情当是五月天,落尽春红待新颜。

    桃花已经谢尽,屋外的几株槐树却已挂满雪白的槐花,星星点点的小花簇在一起,洁白的花串宛若白玉雕成的玉铃儿,清清甜甜的味道随风飘去,沁人心脾。

    许家的暖阁里气氛却有些低沉,不但身为国子监祭酒的许建文在家里,就连许老太太也从望都赶来了。

    “如今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就连望都也风言风语,深哥儿,你怎么这样不知分寸,惹下这等事,你自己说,要如何处置。”

    许老太太五十出头,穿着酱色福字纹刻丝长身褙子,头上系着翡翠抹额,原是个娟秀柔和的长相,现在脸上的线条却绷得紧紧的。

    许庭深垂手立着,和他并排站着的,还有表兄韩云开。他们是姑表兄弟,许老太太同时也是韩云开的外婆。

    见许庭深没有说话,韩云开上前一步,冲着许老太太嬉皮笑脸:“外婆啊,您老人家大老远从望都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啊。和您实话说了吧,这事我也有份儿,是我和表弟一起把金家小姐救上来的。您要骂就连我一起骂,表弟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您这样吓唬,您就冲我一个人来,反正我从小到大早就被您们这些长辈骂成烤糊的卷子了。”

    许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可也被他的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韩云开自幼便常来外婆家里,和表弟许庭深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若非韩家担心儿子顽皮把他强留在京城,他也就同许庭深一起去泰山书院念书去了。

    “你这小猴儿,总是带着深哥儿闯祸。若救人的只有你一个人,这也就不是大事了。左右不成你就把那金家小姐纳进来便是,虽说是什么金三小姐,也不过就是个妾生的,给韩家做妾室也没有委屈她。可偏偏这事落到深哥儿身上,就不简单了,深哥儿和金家嫡小姐自幼就有婚约,如今又冒出来个金三小姐,依我看,金家这是想要摆咱们一道。”

    许老太太说完,看向默不作声的许建文,又看向坐在许建文旁边的应氏。

    当年许庭深的亲事就是许太太应氏出面与金家大太太冯氏定下的。定下金家的亲事,应氏还着实欢喜了一阵子,金家和冯家是姻亲,一个是巨富,一个是勋贵,有这样的亲事对儿子日后的仕途也有好处。

    谁想到没过几年冯家就出了事,冯氏也疯了,应氏原是不想再要这门亲事,无奈许庭深竟然私下里自己到金家相看了,回来后便一门心思要与金五小姐正式定亲。

    当年的冯婉容就是京城出名的美人儿,她的女儿想来也生得俊俏,许庭深少年心性,想娶美人儿也没有不对,何况这也是自幼定下的。许建文和应氏商量着,便想着再过些日子便去金家正式提亲,把亲事正式定下,待到金五小姐及笄就成亲。

    可没想到许庭深去了龙舟会,就遇到这样棘手的事。众目睽睽之下,金三小姐就是被许庭深和韩云开给从河里救上来的。

    金五小姐虽是嫡女,在金家并不受宠,母亲又已疯了,但凡有头脸的人家谁也不会娶个疯妇之女;金三小姐虽是庶出,但她的生母是金家西府的掌家太太,论起在娘家的地位,庶出的金三小姐反而高过嫡出的金五小姐。

    眼下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金家人玩的把戏。

    许家书香门第,许建文又是国子监祭酒,许庭深在天下闻名的泰山书院出类拔萃,眼看科举有望,又生得一表人才。这样的好亲事别说金家自己人嫉妒,外人看了也羡慕。

    应氏冷笑道:“我问过小僮了,金家三少爷当时也在那艘船上,就站在深哥儿旁边,看到亲妹子落水,他为何不去救人,分明就是和妹子早有默契,就等着深哥儿去救了。深哥儿偏就是个实诚的,听说是金家小姐落水,当然不能假手于人毁了未婚妻子清白,这才中了金家的圈套。他们金家宠庶灭嫡,却拿咱们许家当冤大头。老太太、大老爷,不管您们如何,我是不想要金家姑娘做媳妇了,不管是五小姐还是这位三小姐,就凭金家这样的居心,这门亲事也是要不得!”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庭深听到母亲这样说,急得俊脸都红了。自从知道玲珑心里有他,他心里就是甜滋滋的,这几日正为了弄丢她送的笔袋子郁闷着,听到母亲说不要金家姑娘做媳妇了,他急得面红耳赤。

    “妇人之见!”说话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建文,“若是没有龙舟会上这件事,这门亲事不认也就罢了,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这亲事就是不认也要认。退了五小姐的亲事,又毁了三小姐的清白,金家不是寻常人家,他家是开国功臣,是皇商,金家二爷和三爷全都是有功名的,金家长房又整日出入后|宫。这件事传到那些御史言官耳中,我们许家就落个不忠不义的名声。先不说我的仕途如何,就是深哥儿日后的亲事都难了。”

    许建文的一番话,说得许老太太和应氏全都哑口无言。

    许老太太叹口气,对许建文道:“那不如就告诉金家,五小姐这门亲事该下聘时就下聘,该亲迎时就亲迎,还按原先的。至于三小姐嘛,咱们许家也不会让她吃亏,待到五小姐出嫁时,就让她做陪滕吧,总比另纳的妾室地位要高些。”

    好在金三小姐是庶出,若她也和金五小姐一样是嫡出,那这事情还真是不好办了。

    应氏“唉”了一声,道:“那位三小姐也是个有机心的,小小年纪就这样会算计,想来日后也不是个安份守己的,可如今这事闹成这样,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许庭深听到祖母和父母的话,先是喜,后是忧。喜的是他和玲珑的亲事有望了,忧的却是他还没有成亲,就把妾室也定下来了,还是金三小姐那个有心机的女子。

    他也不是傻的,上次去金家时,金三小姐在他面前极力表现,甚至还偷偷冲他抛媚眼,那时他就知道金家另有居心,这才催着爹娘找人去金家正式提亲,就是不想夜长梦多。

    没想到还是招了金家的道儿了。

    “不行,我就算一辈子不纳妾,也不要那个金三小姐!”

第十八章 女大夫

    玲珑也没想到大伯母聂氏办起事来竟是这样麻利。端午刚过,聂氏找来的大夫便登门了。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大夫竟是女的!

    京城的女大夫并不多,一只手也能数过来,且都是看妇人病的。而这位女大夫却不是这几人中的,她是京城最大的药材铺子济仁堂的老板娘。

    女大夫婆家姓孙,京城里都称她孙三娘子。开药材铺子的都懂医理,孙三娘子自然也是位大夫,但她当大夫的名气却远不及她在闺阁之内的名气更大。只因她配得一手好香膏,女子爱美,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更是如此,孙三娘子的香膏子就连京城最大的脂粉铺子也比不上,她的名声越来越大,宫里的娘娘们听说了,便三天两头召她入宫,为娘娘们亲手调制抹脸抹手的香膏子。

    因为要进宫给娘娘们调香膏,这两年京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再想从孙三娘子这里买香膏就难了,市面上一小盒带有济仁堂标志的香膏就能卖到十几两银子!

    想不到聂氏请来的人竟是孙三娘子,玲珑没想到,就连金敏金三老爷也吃惊不小。

    他原以为聂氏会请一位专治疯癫症的大夫过来,却没想到来的却是给娘娘们调制香膏的孙三娘子。

    孙三娘子不同于寻常大夫,她和皇后、各宫主子全都相熟。金敏是官场上的,自是知道如孙三娘子这样的人得罪不得,惹恼了她,谁知她会在宫里的贵主儿面前如何搬弄是非。

    金媛落水的事,许家迟迟没有表态,京城里又传得风言风语。金敏在衙门里,便有同僚满脸玄机问他可是想要两个女儿一起嫁,弄得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这事已然让他烦心,没想到又来了位孙三娘子,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他只好叮嘱宋秀珠好好招待这位女大夫,不管治病如何,诊金是万万不能少的。

    许是常在宫里走动,孙三娘子也沾染了贵主儿们的作派,一脸倔傲,宋秀珠满脸赔笑,小心逢迎,她连眼角都没给一个。

    “贵府大太太和嫡小姐呢,请带妾身过去问诊。”

    宋秀珠的客套话还没有说完,孙三娘子一句话便把她的话头子全都给打住了。

    听说女大夫来了,玲珑已在容园等着。她给母亲换了干净整齐的见客衣裳,自己则穿了件月白色缨络纹的缎袄,水蓝色月影裙子,淡雅端庄。

    宋秀珠赔着笑脸把孙三娘子请到容园,她是不想让孙三娘子在此处久留的,便又道:“不瞒三娘子,我家还有一个女儿正在病着,或三娘子得空,也给一并瞧瞧吧。”

    孙三娘子似笑非笑:“就是落水的那位小姐吧,伤寒而已,将养几日便好了。”

    这位孙三娘子说起话来竟是一点脸面也不留,金媛落水本是丑事,就这样被她轻轻淡淡说出来了,宋秀珠鼻尖上立时渗出汗珠子,却还是笑意盈盈,张罗着玲珑扶冯氏从里屋出来看大夫。

    孙三娘子却不冷不热看了宋秀珠一眼,道:“宋太太若是没有别的嘱咐,就请回吧。妾身给人问诊时别人不便在场,还请宋太太包涵则个。”

    宋秀珠气得银牙咬碎,自从玲珑回来,她在府里便诸事不顺,现在就连一个大夫也敢对她指手划脚,她有心不走,可一侧脸,就看到玲珑一双妙目正在看着她,年仅十二岁的小小女孩儿,一双明眸却已露峥嵘。

    宋秀珠的心里打了个突儿,手心里都是冷汗,却又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大家闺秀,她能有多大的本事。

    想到这里,她略微心安,对孙三娘子含笑行礼,又叮嘱丫鬟们好生伺候,这才仪态万方走出容园。

    正屋里,玲珑偷偷打量着孙三娘子,见这妇人四十上下,头脸开得光光的,一双利目透着精明。穿着宝相花纹长身褙子,手腕上戴了对羊脂白玉的镯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说不定是宫里的货色。

    良久,她轻声问道:“三娘子可遇到过诸如家母这样的病患?”

    孙三娘子看向冯氏,淡淡道:“遇到过,只因妾身业有专攻,因此此病从未治愈。”

    这本应是令人心灰意冷的一句话,可玲珑心里却是一喜。大伯母能把这位孙三娘子找来,想来是觉得此人就是她想找的。

    玲珑开门见山,问道:“三娘子对药材可有了解?”

    孙三娘子傲然一笑:“听闻金五小姐刚到京城,想来不知道妾身的事情。妾身家里就是开药铺子的,若论起对药材的精通,妾身多少有些心得。”

    玲珑给杏雨使个眼色,杏雨拉着照顾冯氏的婆子进了后屋,正屋内只留下玲珑、冯氏和孙三娘子。

    玲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帕包,她小心翼翼把锦帕展开,里面是半块香饼和一撮香灰。

    “三娘子想来听说过百卉香,我这里有半块香饼,劳烦三娘子帮我看看可有何不对。”

    孙三娘子拿起那半块香饼,放在鼻端闻了闻,倒也不觉有何奇异,便道:“这块香饼妾身带回去了,改日再来拜会大太太和五小姐。”

    说完,孙三娘子连茶都没有喝,转身便离开了容园。

    园外早有她带来的丫鬟和婆子在等着她,玲珑远远看到那几条身影,心里称赞大伯母有眼光,这位孙三娘子不但做事有规矩,懂分寸,且为人爽利,决不拖泥带水,很对玲珑的脾气。

    玲珑回到屋里,见冯氏依然正襟危坐。难得她能坐上这么一会儿,玲珑不想打扰她,便搬了杌子在冯氏身边坐了。

    冯氏目光呆滞,怔怔坐着,双目没有焦距,也不知她在看些什么。

    良久,她忽然喃喃说道:“珑姐儿,等娘把小弟弟生下来,就亲手给你绣身过年穿的衣裳,那些婆子们绣得不好。”

    玲珑吓了一跳,从她回家那天起,冯氏就不认识她,要么喊打喊杀又抓又挠,要么就当她是下人,骂来骂去。

    她早就不再期盼母亲能够认识她,此时此刻,她的指尖儿都在发抖,却又听冯氏接着说道:“三郎,你别恨我,要怪就怪冯婉容,都是那个天杀的害我,你怪她啊。”

    这句话说完,冯氏便又开始尖叫起来,玲珑叹了口气,娘亲终究还是不认识她的。

第十九章 滚出去

    金敏把玲珑叫到书斋里,简单问了几句孙三娘子看病的事,玲珑只说孙三娘子也没有把握,要过一阵儿再来看看。

    金敏点点头,对玲珑道:“大夫既然请来了,那就让她先看着,但你母亲若是依然不好,那也不要再请大夫了,家丑不要外扬。”

    玲珑在心里冷笑,她抬起小脸,问父亲:“您从未想过母亲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疯了?”

    金敏一怔,嫡女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面沉似水:“你母亲变成那样全是因她善妒,看到你庶母和她同时有了身孕,便整日郁郁寡欢,性情大变,甚至还推得你庶母早产,你那时还小,这些事自是不知道。”

    玲珑反问:“母亲推倒庶母致使她早产,您亲眼看到吗?”

    她的一双妙目盯着父亲,稚气的眼神却目光炯炯。

    金敏被女儿直视着,犹如看到多年前的冯氏。玲珑不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但她出生时,他也是很欢喜的。襁褓中的孩子已是美人坯子,遗传了冯氏的美貌,到了一两岁时,就又多了几分精灵,他从衙门回来,都要到容园抱抱她。

    “玲珑”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金家嫡女名从双玉,他斟酌了多个名字,却觉得只有“玲珑”两个字才能配得上她这玉雪可爱、玲珑剔透的小女儿。

    三个女儿中,也唯有这个嫡女是他抱过的。玲珑两三岁时,就拿着羊毫笔醮了水在石阶上写写画画,他看到时喜不自胜,告诉冯氏,等到女儿五岁时,他亲自给她开蒙。

    可惜终究是没有那一天,玲珑四岁时家里出了事,冯氏疯了。这么大的家总不能没有女眷打理,他便把掌家的事交给了宋氏。但宋氏终归是妾室,总不能让妾室来养育嫡女,他这才把玲珑送到江苏老宅。

    “为父没有亲眼看到,但你庶母不会说谎,再说还有婆子丫鬟也看到了,你母亲也并没有否认。”

    玲珑没有再说话,那时她还小,朦朦胧胧的似乎是有这样的一件事,但她已经记不清了。

    看她不说话了,金敏的怒气略微平息,这才说道:“为父知道你还在为媛姐儿的事别扭着,那件事为父心里有数,且许家至今也未表态。你不要想得太多,也不要把那件事和你母亲连在一起。”

    父亲竟然以为她是因为金媛想和她抢亲事而故意找茬。

    玲珑没有再说什么,和父亲告辞就回到她的小跨院里。冯氏已经睡了,她搬了张杌子坐在榻前,看着母亲的睡颜呆呆出神。

    宋氏想把金媛塞进许家只管去,许家那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儿子娶庶女做正妻的,宋氏既然有这个打算,定是想在母亲身上做文章。一旦母亲被休或者死了,宋氏有儿子,又掌家多年,十有八|九会被扶正,到那时金媛就是嫡长女。

    但八年了,母亲依然能留在金家,依然还是正室大太太,除了是因为金子烽以外,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因此,宋氏想要彻底拔掉母亲这个眼中钉并不容易。

    冯家早已败落,父亲又对母亲早断了夫妻情分,可是究竟还有什么原因呢?玲珑想不明白。

    既是想不起,她就不想再想,蹑手蹑脚从母亲住的屋子走出来,正想回自己的小跨院,却见两个小丫头正和杏雨在说着什么。

    看她走过来,其中一个小丫头就说:“五小姐来了最好,三小姐让婢子们来找五小姐要首饰,就是端午那日您从望荷园借走的那三件。”

    玲珑皱皱眉:“我是去过望荷园,可我没有借首饰啊,是三姐姐把她从母亲这里借走的首饰还给我而已,你们搞错了吧。”

    两个小丫头一听就急了,她们虽然只是三等丫鬟,可从没把这个五小姐放在眼里。

    其中一个叫春纤的最是牙尖嘴利:“难怪杏雨姐姐拦着咱们,原来是和五小姐商量好了要赖帐啊,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咱三小姐好心借出去的首饰,有人就想私吞了呢。”

    杏雨也不是好惹的,一伸胳膊就把那丫头推了个踉跄,骂道:“你个没大没小的,你说谁是家贼,你再说一遍试试,看我不扇烂你的嘴!”

    另一个叫春桃的见状,立刻扯着脖子喊起来:“打人了,五小姐的丫头打人了!”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喊完,嘴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玲珑笑嘻嘻对她说:“你重新喊一遍,就说是五小姐打人了,喊啊!”

    春纤和春桃在望荷园里地位并不高,平日里也没少被金媛和大丫鬟们收拾,可她们打死也没想到这位娇滴滴的五小姐会动手打人。

    春纤脑子活,立刻赔着笑脸道:“婢子们只是来跑腿的,五小姐别难为咱们,咱们这就去请王嬷嬷和木兰姐姐过来。”

    没过一会儿,王嬷嬷和木兰就来了。王嬷嬷是金媛的乳娘,也是望荷园的管事婆子,在金家算是有头有脸的。

    她们两人来的时候,玲珑已经在屋里喝茶了。王嬷嬷和木兰自是不会像小丫头那样冒失,她们还带来了帐簿子,上边清清楚楚记着五小姐借走两支珠子钗和一对耳坠子。

    玲珑眨眨大眼睛,对杏雨道:“你去把那三样东西都拿过来。”

    东西拿过来,玲珑在二人眼前晃了晃:“你们说的就是这个吧,可这是三姐姐还给我的,不是我借的。你们只是下人,我不难为你们,若是三姐姐忘了,她可以到父亲或宋太太那里去评理,自己来找我也行。就不用你们这些当奴婢的来了。”

    见过赖帐的,可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赖帐的,王嬷嬷冷笑道:“五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倒像是咱家三小姐冤枉你了,真要是找三老爷和宋太太当靠山,咱这西府里好像也轮不到您五小姐吧。”

    玲珑冷笑:“你算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你去把宋太太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主子给的你这么大的狗胆。都给我滚出去!”

第二十章 妾蒲柳

    玲珑年方十二,说话的声音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清甜,粉雕玉琢般的小脸稚气未脱,她坐在那里,目光清朗,眉宇间全是自信,这是她的家,这是她母亲的东西,她坦然自若。

    王嬷嬷的手心里都是汗,她第一次感到这位五小姐和别的少女不太一样。三小姐像她这个年纪时除了任性什么都不会,七小姐更不用说了,长大后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那好,既然五小姐这样说了,那婆子这就去请宋太太,毕竟咱西府后宅的事还是要宋太太说了才算数。”

    玲珑微笑:“那就有劳王嬷嬷了。”

    说完,她重又喝茶嗑瓜子,边嗑边对杏雨说:“这瓜子放在杨梅汁里泡过再炒,真是好吃,若是再配上杨梅做的点心就更好了。”

    王嬷嬷把手心上的汗在裙子一侧蹭了蹭,咬咬下嘴唇,对木兰道:“咱们去请宋太太。”

    看到她们出去,杏雨才问:“小姐,没事吧?”

    玲珑笑笑:“我拿回自己娘亲的东西,能有什么事?可惜娘亲屋里的帐簿子全都找不到了,否则我会一样样都要回来。”

    是啊,不但容园的帐簿已经没有了,就连冯氏当年的嫁妆清单怕是也没有了,冯家已经败落,没有人能给冯氏撑腰,也没有人再忌惮冯氏娘家来找这些东西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秀珠没有来。王嬷嬷添油加醋把玲珑的话转告给她,宋秀珠冷笑道:“我就是说嘛,咱家这位五小姐不是省油的灯,你们这些人日后要擦亮眼睛,做事小心点,不知道哪一天,这掌家的就变成五小姐了,到时你,还有你,十有八|九都让人牙子领走。”

    涂了凤仙花汁的白嫩手指在几个丫鬟头上指过,她又看向王嬷嬷:“你可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媛姐儿是你一手抱大的,先前大太太是什么样子,你比她们几个都清楚。唉,怕是我也保不住你们了,说来说去,我也只是个姨娘啊,就像今儿这事,五小姐让我过去,我哪敢去。她能打春桃,也就能打我啊。我倒也没什么,可怜了媛姐儿,在船上被她摆了一道,现在还是病病恹恹的。”

    宋秀珠边说边抹眼泪,把个王嬷嬷说得眼珠子冒出火来。

    金媛是吃她的奶长大,是她带大的,在心里她早把金媛视做亲生骨肉。

    五小姐有多厉害,她今天也见识到了,眼瞅着宋太太在府里就要失势,到那时媛姐儿可怎么办?

    “宋太太,您放心,五小姐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能兴起什么风浪,依婆子看啊,只要有三老爷,她也折腾不出什么,她一个小姐,将来的前程还不都要靠着三老爷。”

    宋秀珠又在抹眼泪:“五小姐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到了岁数自是就嫁出去了,可怜我的媛姐儿,被她害得清白没了,以后的亲事可怎么办啊!”

    她本就生得纤柔,哭起来更如梨花带雨,几个丫鬟都跟着抹眼泪,王嬷嬷更是鼻头发酸,是啊,五小姐有好亲事,她的三小姐却什么都没有,反而没了清白。

    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金家怎么也轮不到五小姐得势!

    玲珑和杏雨嗑着瓜子聊着闲天,却等不来宋秀珠。玲珑打个呵欠,对杏雨说:“宋太太八成是不会来了,外面太阳挺好,咱们到院子里做针线去,母亲的夏袜还没缝好呢。”

    “小姐,您说宋太太怎会不来呢?”杏雨满头雾水,她鼓足劲儿想帮小姐吵架,可是要吵架的主儿却没来。

    玲珑笑笑:“宋太太又不像三姐姐那么犯浑,这些首饰从哪儿来的,三姐姐不知道,她心里最有数。这种没脸的事她才不会来呢,不过这会儿她定是边哭边说她有多可怜,说不定一屋子的人都在陪她哭呢。”

    杏雨瞪大眼睛,小姑娘十三岁,有点倔有点泼辣,玲珑还有亲人,她却只有小姐一个亲人。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玲珑笑嘻嘻的。女人的美分为很多种,冯婉容娇俏艳丽,宋秀珠就是弱不禁风,年轻时她就是这样,总像是不敢说话似的,我见犹怜。

    这一下午果然没有人再来,玲珑把母亲的夏袜缝好了,雪白的夏缎上绣了牡丹,叶子用银针细细勾了,衬得那朵花也有了灵气。

    “小姐的绣功真好,咱们一起学的,可我怎么练也比不上小姐。”这是真的,玲珑的这双手比起普通人都要灵活,她和杏雨都是跟着老宅的绣娘们学的刺绣,也没见玲珑怎么刻苦,她绣的花样就连那些技艺高超的绣娘们也赞不绝口。

    金乌西沉,把院子里染成金红,玲珑深吸一口气,空气清新,还有草木的清香。

    看着夜色越来越深,她回屋换上夜行衣,冲着杏雨竖起手指做个嘘的动作。

    比起前世,她的身手还差着很多,所以最近每天晚上,她都会出门,有时飞檐走壁,有时就是奔跑,她要尽快恢复自己的能力。

    这一世,她和前生一样,没有人可以依靠,她不但要靠自己,还要照顾母亲,所以她决不能做个弱者。

    每天晚上都要出门,玲珑对京城已很熟悉,她能很机灵就避开巡夜的兵士,但她从没有溜门撬锁。

    并非是她想改邪归正,而是她并没有用心踩点,对于职业偷儿来说,不踩点就收菜是很业余的。

    别以为当偷儿的就可以独来独往,那是完全错误的。一个合格的偷儿,除了会踩点还要会销赃。

    玲珑还不知道京城里的销赃规矩,所以她不能轻举妄动。

    已是夏日,但还并不热,夜里有些凉爽,微风吹在脸上很舒服。玲珑在夜色里奔跑,忽然她看到了一匹马。

    夜色是黑的,马也是黑的,马上的人更是黑的。

    想不到又遇到这个人了,玲珑站在一户人家的飞檐下,冲他打个招呼。

    嗨,夜禁的时候遇到人类已是不容易,何况还是熟人呢。

第二十一章 夜未央

    大黑马跑过去又返回来,两人都是黑巾遮面,但和玲珑一样,那人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贼坯子,又碰到你了,上马,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玲珑猜得没错,这人是太孤独了,一个人玩耍很潇洒,也很无聊。

    这次玲珑没等他的鞭子卷过来,已经飞身上马,大黑马立起身子,想把她扔下去,被主人拽拽耳朵,这才不太情愿地扭扭屁|股,算是接受了。

    玲珑看着好奇,问道:“拽它耳朵就可以啦?”

    那人轻笑:“我拽可以,别人不行。”

    玲珑又问:“咱们去哪里?”

    那人道:“有个地方,我盯了很久,一直没舍得去动,今天有你正好,咱们一起去,到时分你一些。”

    玲珑撇撇嘴,要么是你缺个把风的,要么就是你缺个显摆的对象,所以你才舍不得。

    两人策马如风,在大路上驰骋,白日里喧闹繁华的帝京街道此时寂静安宁,看不到一个行人。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脆的嗒嗒声。

    不久,他们便来到一处高墙外面,那人从怀里摸出几只烟火递给玲珑:“有情况就把烟火点燃。”

    说完,他几个起落,人便消失在高墙里面。

    玲珑打个哈欠,前世她还真没有干过给人把风的差事,想不到现在干了两次了。没有主人,大黑马有些不耐烦,在地上跺着蹄子,想把玲珑从背上扔下来。

    玲珑学着那人拽住大黑马的两只耳朵,恐吓道:“再不老实就把你做成马肉火锅,你信不信?”

    大黑马当然听不懂她的话,但却真的安静下来,大鼻孔喘着粗气,任由玲珑在它背上为所欲为。

    玲珑不会把风,她可没有给别人当助手的经验,所以她仰面朝天,躺在马背上,看着漫天星斗。她记得上次她就是这样被那人绑在马背上,现在发现,这个姿势其实也挺舒服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玲珑已经开始打瞌睡了,那人才从墙头上出现,他飞身一跃,便落到马背上,若不是玲珑闪得快,他就坐到她肚子上了。

    “你怎么要这么久?”当贼的哪能磨磨蹭蹭,这样不把自己害死也会害了同伴。

    那人轻笑:“那家的厨子正在做宵夜,我就等他做好了,这才一并拿出来。”

    玲珑摇摇头,这样不务正业的贼,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正在这时,只听院内传来一声尖叫:“有贼啊,有贼啊!”

    两人再不敢停留,大黑马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怎么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玲珑问道,按理说这人偷的不是珠宝也是古玩,大多也是要到第二天才能被人发现,这家人也太过警觉了。

    那人叹口气:“想来是他们发现刚做的宵夜不翼而飞了吧,也真是吝啬。”

    两人一马在城西的桃树亭停了下来,这桃树亭四周都是桃林,春日里的景色美不胜收,眼下已是夏日,桃花早已落尽,枝繁叶茂,白日里别有一番景致,夜晚就显得有几分阴森。

    做贼的人当然不会害怕,两人翻身下马,找了块大青石坐下来准备分赃。

    那人却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豆沙包和豆腐皮的小包子,糕饼还热着,一看就是刚刚出锅。

    “那家的宵夜就吃这个,真没品味,也不怕噎着。”玲珑腹诽。

    那人闻言却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大包袱里取出一只砂锅!

    砂锅里装着的,竟是一锅竹荪鸡汤,还加了火腿在里面。

    这砂锅一直在那人身上背着,竟然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砂锅摆好,那人又继续从口袋里掏东西,这次掏出来的是两只汝窑白瓷莲花碗和两把配套的汤勺。

    难怪他要等那么久才出来,这竹荪火腿鸡汤煲起来需要火候。

    “这是哪户人家,厨子还不错。”玲珑喝一口鸡汤,折腾了大半夜,她早就饿了。

    “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马公公的外宅,里面住着的是他的家人和小妾。”

    “小妾?太监也有小妾?”玲珑张大了嘴,她对朝廷上的事知道不多,也不知道这位马公公是谁,但听那人所说,倒像是位很有权势的大太监。

    那人哈哈大笑:“谁说太监不能有小妾,这位马公公就有五位。”

    玲珑咧咧嘴:“那他不是已经......”她用手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那人笑声更加宏亮,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玩的事,指着玲珑道:“你真是小孩子,马公公纳几房小妾自己看着总行吧,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玲珑翻翻白眼,一个不小心,蒙脸的黑巾被汤弄湿了,她索性摘了下来,却见那人也已经把黑布摘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玲珑吓了一跳,这人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看也端倪了。

    这一次轮到她笑了,她放声大笑,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玩的事。

    “有什么可笑的?”那人面无表情。

    “哈哈哈”,玲珑指着他的脸,笑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皮面具,这做功也太差了吧,一看就是假的。”

    那人被她笑得很没面子,有些不悦:“胡说,这面具是水千变亲手所制,一张面具就卖五百两,怎会有你说得这样不堪。”

    玲珑笑得前仰后合:“你让人骗了,我虽然不知道这个什么水千变,可也知道这个根本不值五百两。”

    那人狠狠瞪了玲珑一眼,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嘲讽道:“你这张脸倒是挺好看,可惜像个娘娘腔。”

    玲珑啐他一口,骂道:“小爷这是自己的脸,货真价实,才不像你五百两买张假脸,哈哈哈,笑死我啦。”

    那人索性把脸别开,不再让她看到,一只手却在口袋里摸索起来。

    玲珑眼睛亮了,没有哪个贼能抗拒分赃的诱|惑,她当然也是。

    “大太监家里有啥好东西,全都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那人笑了,可是他的笑比哭还难看,顶着一张白惨惨的怪脸,就算是笑着,也是阴风阵阵,就像是刚从阎罗殿里走出来的无常鬼。

第二十二章 玉玲珑

    夏日的夜空带了妩媚,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洒下来,照在那人的假脸上,白惨惨银闪闪,玲珑忍不住又笑出来。

    那人此刻定是已经恨死这张假脸,他索性重又把黑巾蒙上,只露了寒星般的双眸。

    “小东西,吃饱了吗?”

    玲珑送他一个傻白甜的笑容,她已经吃得很饱。

    那人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先是掏出只玉石狮子,是用整块白玉雕成,又掏出一柄象牙骨洒金折扇,扇面上的墨宝初看似是真迹。

    “这两样怎么也值一千两,给你了。”那人挥挥手,一副千金散去还复来的潇洒。

    玲珑报以不屑,指着这两样东西对那人道:“你是想害我,等到官府把我抓住,我就把你咬出来,我是小孩子,官府才不信这东西是我能偷出来的呢。”

    那人佯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分你这么好的东西,你还嫌弃。”

    玲珑冷笑,指指那枚玉石狮子的底座,又指指扇面上的一枚印章,道:“你就是欺负小爷是小孩子不懂行,这分明就是御赐之物,皇上把玩过的,赏给自家奴才的东西。你把这两样分给我,就是值多少银子我也卖不出去,不出两日,怕是这两样物件的图画都已送到各家铺子,你不是坑我是什么,就你这样的也是吕洞宾,呸!”

    那人恶狠狠瞪她一眼,显然他早就认出这两样是御赐之物,故意想要摆玲珑一道,没想到却被识破了。

    “那你想要何物?”

    玲珑拔着脖子看向那只口袋,老实不客气地说:“让我自己挑吧。”

    她以为那人肯定不答应,没想到他却爽快地点点头:“最多两样,不许超过三样。”

    玲珑懒得纠出他的语病,她的心思都在那只口袋上面。

    她的手触到口袋,这才发现这只口袋另有乾坤,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布料,不但在古代没有见过,就是在现代也同样没有!

    口袋的布料光滑细腻,似有弹性,却不是丝绸。

    “小爷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这口袋!”

    那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要口袋:“你倒有眼光,这是用天山雪蚕丝和银乌金织成,当今世上也只有这一只。”

    不论是天山雪蚕丝还是乌金丝,玲珑都是第一次听说,显然这两样东西在现代已经失传了,就是在大武,想来也是极为珍贵的。

    世上没有任何神偷会对这类稀罕物没有兴趣,玲珑也是,她现在对这只口袋的兴趣已经超出口袋里装的那些东西。

    “那你给不给呢?”她问道。

    那人梗梗脖子,闷声道:“自是不给。”

    玲珑的心都被那只口袋拴住了,她厚起脸皮,用她自认为最可爱的笑容看着那人:“你是大侠是侠盗,而我呢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贼,大侠,能否借这只口袋给我玩几日呢,保证奉还。”

    当贼的要借东西,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那人索性把那只口袋抱在怀里,就像怕玲珑过来抢他一样。

    玲珑撇嘴,站起身来,对那人道:“下次你再有大买卖不要叫着我,小爷不稀罕。”

    那人像是猜到玲珑会这样说,冷冷一笑:“这样吧,你若是肯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我就考虑把这只口袋当成见面礼送给你。”

    拜师?

    玲珑生平只拜过一个人为师,那就是秦玛丽。她被秦玛丽一手养大,却也被秦玛丽坑得不轻,因此,“师傅”二字在玲珑听来格外刺耳。

    “免了,我不要了,你那里面还有些什么好货色,我自己挑。”

    那人正在美滋滋等着玲珑磕头呢,没想到她忽然就变了脸色,刚才还穷追猛打想要的口袋也放弃了,真是小孩子,说变就变。

    借着月色,玲珑在口袋里一阵翻腾,一会儿,她就从口袋里找出一样物件儿。

    这是上好白玉雕成,乍一看就是一只镂空的玉球,细看之下,玉球里面还有玉球,层层相套,竟有五层!

    玉球最里面的中央部位有一颗实心玉珠,轻轻摇动,玉珠撞到球壁上,发出琤琮之声,清越悦耳。

    玲珑是识货的,一看就知这是用整块白玉雕成,做工之精堪令人咂舌,这样的物件儿,就是最好的玉石匠人也要用上几个月的时间雕琢。这位什么马公公家里真有好东西,难怪那人说这是大买卖。

    “这是玲珑啊,你倒是有眼光,这玲珑我原是想拿来自己把玩的,你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你说这叫什么?”玲珑吃惊地瞪大眼睛,这类层层相套的玉器她以前也见过,不过就是些一目了然的名字。

    “玲珑啊,这叫玲珑。你真是乡巴佬,宫里的皇子皇女小时候拿这个当玩具,只是这只更精致一些。”

    “你说这个叫玲珑!真的叫玲珑啊!”玲珑有点激动了,古人真是有学问,能取出这么美的名字。

    “玲珑本就是玉石之声,这物件儿便是取了这层涵意。”终于有这小贼坯子不懂的东西了,这人很是得意,索性娓娓道来。

    玲珑捧着这只玲珑,笑得合不拢嘴,在那人看来,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我就要这个了,别的都不要。”有玲珑就足够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

    那人皱皱眉,小孩儿还是好打发,给她个玩具就行了。

    “你真的别的都不要了?别后悔”,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对碧玺耳坠子,扔给玲珑,“这个也给你吧,别说我欺负小孩子。”

    玲珑接过那对耳坠子看了看,只是寻常货色,并不出奇,但这样的东西反而更保险,就是真的戴出去也不会被人发现。

    “好吧,我要了,谢了!”

    玲珑把玲珑和耳坠子全都收起怀里,这才问那人:“大侠,你肯定认识京城里收赃的吧,改日介绍我认识认识。”

    那人却摇头:“我不认识。”

    “什么?你每晚都出来做买卖,偷这么多东西,你竟然不认识收赃的?”

    那人点头:“我真的不认识,这些偷来的东西我全都放在一间屋子里,一样也没卖。”

第二十三章 绿豆糕

    那天晚上,玲珑知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他千辛万苦偷来的东西,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把这些赃物堆在一间屋子里。

    看,那屋里的东西都是我偷的,我多有本事!

    前世玲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钱,所以她无法理解这人的心思。来到京城,好不容易认识了行家,可却是个怪人,玲珑挺遗憾的,她还是不知道哪里能接赃。

    “你说你不是秦空空的人,那你总有名字吧,我不能总叫你小贼坯子。”

    两人是第三次见面了,一起做过案子,又一起吃过饭、分过赃,也算共过患难。

    玲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女的,她隔着衣裳摸摸怀里的玉玲珑,那玉玲珑不就是只球吗?

    “你叫我小球好了。”

    “小球?这名字倒也有趣。”那人笑道。

    “那你叫什么?”

    “我叫......”那人迟疑了一下,道,“我姓石,在家排行第二,你叫我石二哥便是了。”

    石二?玲珑知道他也不肯说出真实名字,不过大家彼此彼此,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

    “石二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小球。”

    悄没声息回到自己的小跨院,玲珑洗了身子,换了件家常穿的豆青素缎小袄,刚洗过的头发用梳子醮了丁香花水仔细蓖了,半干着披在脑后,雕花窗子打开着,湘竹帘子挑起来,夏日里的夜风带来一丝清凉。偶有小虫儿飞进,在烛台前绕来绕去,杏雨拿着蒲叶扇子去轰,玲珑笑着让她不要管了,快去睡吧。

    轰走杏雨,玲珑拿出那只玉玲珑和那对碧玺耳坠子,在烛光下仔细观看。

    这只玉玲珑她是越看越喜欢,她还只有十二岁,虽然有前世记忆,可也还是个小孩子,只是比普通小孩懂得事情更多而已。

    玉玲珑做成球状,声音悦耳,本就是小孩儿喜欢的东西,且,这球也叫玲珑,和她同一个名字,玲珑觉得很有缘份。

    耳坠子她很喜欢,她觉得母亲戴上应该很好看。冯氏的东西早就被明偷暗抢掠夺一空,除了那日被玲珑从婆子手里截获的凤头钗,也就是她从金媛那里要回来的三件了。

    玲珑叹口气,把耳坠子放好,准备明天送给母亲。那只玉玲珑却放在了枕边,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几日后,玲珑正坐在抄手廊子里绣花,杏雨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碟子绿豆糕。

    “小姐,我刚才去厨房要绿豆糕,您猜我听到什么了?”

    “什么啊?”玲珑放下绣花绷子,接过绿豆糕就往正屋走,这绿豆糕消暑解毒,要哄着母亲多吃两块。

    自从上次玲珑打了春桃,又骂了王嬷嬷,五小姐的恶名便传遍了金家西府。这件事倒也有好处,那就是各房各处的下人们再也不敢刁难她了,杏雨要领什么,不论是丝绸布匹还是点心吃食,那些人都是笑脸相迎,惟恐把五小姐招惹了,过来找他们麻烦。

    就像今天这碟子绿豆糕,杏雨只是说了一声,就有人笑吟吟给端出来。

    当然,这些人只是府里的低等奴才,如王嬷嬷那样有地位的,是不会把这位不得势的五小姐放在眼里的,他们背后有宋太太撑腰,自是不会像这些末等丫鬟老妈子般没有见识。

    玲珑端着绿豆糕在前面走,杏雨在后面跟着,她满头是汗,手里的团扇摇个不停。

    “我听人说啊,三小姐落水的事终于有着落了,可来提亲的却不是许家!”

    “不是许家?”玲珑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杏雨。既然是落水的事,为何不是许家来提亲呢?

    “说起来这家的门第比许家也不差,是建安伯府的韩家。”

    “建安伯府?”玲珑微微蹙起眉头,她对京城了解不多,也不知这建安伯府是何方神圣。

    “是啊,说起来也是有爵位的,可听说三小姐哭得泪人儿似的,把刚送过去的雪蛤膏子都给打翻了。”

    玲珑心里疑惑,或许是金媛相中许庭深,因此不想答应别家的亲事,可是金媛落水,关这建安伯府什么事?

    猛然间,她的眼前又浮现起端午那日在画舫上的情景,对了,救起金媛的并非只有许庭深一人,还有一个少年。

    那少年生得虎头虎脑,不像文弱书生,倒像是练武的。

    大武朝非战功不可封爵,因此但凡有爵位的,祖上都是武将。这样说来,给金家交待的不是许家,而是建安侯府的少爷。

    “那是三姐姐不想嫁到伯府去吗?”玲珑问道。

    杏雨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婢子听厨房里的人说啊,那建安伯府是想纳三小姐做妾室,不是正妻。”

    原来如此!

    玲珑哑然失笑,宋秀珠和金媛机关算尽,以为这样可以逼着许家给个说法,没想到却是韩家出来息事宁人,也只给了金媛一个妾室的名份。

    但这件事即使传扬出去,外面的人也不会说韩家寡义,金家三小姐本就是庶出,进建安伯府为妾还是抬举了她。

    她笑了笑,重又端着绿豆糕去看母亲,却又停下了脚步,对杏雨道:“把你头上的银簪子给我用用。”

    杏雨不明所以,拔下簪子交给玲珑。玲珑把簪子在帕子上擦了擦,挨个的在绿豆糕上插了一遍,看看簪子没有变化,这才松了一口气,把簪子还给杏雨。

    “小姐,您是担心有人会下毒?”

    玲珑点点头,经过韩家这档子事,宋秀珠恐怕更是急着要提升身份,让儿子和两个女儿有个嫡出的名份。

    若是父亲不肯休妻,那就只能让冯氏死了。

    宋秀珠这么多年没有做的事,并非就会永远不做。韩家提亲让她和金媛蒙羞,妇人发起狠来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

    “以后不是咱们自己煮的东西,都要小心些,尤其是大太太的饮食,更要小心。那个婆子我看倒也可靠,只是胆子小,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逼着做些事情,我看不到的地方,你要多用心思。”

    杏雨点头,拉着玲珑罗袖的手紧了紧,这些年她和小姐相依为命,小姐托付给她的事,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办好。

第二十四章 韩云开

    这件事说起来也简单,那日许庭深死活不肯纳金媛为妾,许老太太和许建文软硬兼施,他还是不肯答应。

    一旁的表兄韩云开看到这里,立刻一拍胸脯,对许老太太道:“外婆,那天救人我也有份,不用逼表弟了,这事就着落在我头上吧,我是建安伯世子,纳她为妾也不算辱没了金家。”

    许老太太眉头微蹙,责怪道:“你这小猴儿,你纳妾的事怎是你能说了算的,就是我这当外婆的都不能替你做主,净说浑话。”

    韩云开自幼和许庭深玩在一起,深知表弟的性子,他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可眼下这件事,却一定要负责不可,与其让表弟为难,不如他一人把这事承担下来。

    “外婆,那金家三小姐我见过了,虽不是绝代佳人,可也算是俊俏,救人能白捡个美妾,何乐而不为?不用外婆替我担心,我这就回府和我娘说去。”

    韩云开是个急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便会立刻去做。果然不过几日,韩家便让人到金家提亲了。

    因为是纳妾,来提亲的人身份自不会太高,请的是常荣胡同的尤四奶奶,尤四奶奶的夫君在建安伯手下办事,算是下属。

    先是见到来提亲的是韩家而不是许家,又见来的人也是京城贵妇圈里没听说过的,宋秀珠的右眼皮便跳个不停,待听到是给建安伯世子纳妾,她气得险些吐血。

    许家这要多埋汰人啊,你家不想认帐自可不认,为何还要把这事推到韩家。

    韩家虽是勋贵,可如今的门第也比不上许家。建安伯与金敏一样,也是个五品郎中,就这样在勋贵之中还算是不错的。眼下除了多一个爵位,韩家也没有什么了。

    就这样的人家,却要纳金家女儿为妾,他们怎么拉得下脸来!

    宋秀珠抱着金媛哭成泪人儿,除了骂许家,就是骂玲珑。

    都是玲珑这个小蹄子做的手脚,才把金媛逼到这份田地,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件事,想来过不多久,韩家要纳妾的事也会传扬出去。那以后金媛的亲事可怎么办,哪还有大户人家肯娶个被别家当做妾室的女子啊。

    金敏从衙门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他是读书人,又常年在官场上,见识自不是宋秀珠这样的深闺妇人可比的。

    那日他问过金子烽,救下金媛的是许庭深和韩云开,韩家和许家是姻亲,许家的一位姑太太就是嫁进韩家做了伯夫人。

    韩家虽不是显贵,仕途上也不如许家,但世袭的爵位那是艳羡不来的。许家再风光,也弄不来半个爵位。

    建安伯世子要纳金家的庶女,说起来也算抬举。只是无论是宋秀珠还是金敏,都没想过要让金媛给人当妾。

    这些年,金媛和金妤都是当做嫡小姐娇养着的,金敏虽然官职不高,但手里的田地店铺却不少,除了这些,每年还能从祖业里再分一笔花红。金媛和金妤出嫁时就是没有十里红妆,也定是嫁妆丰厚。就凭这份嫁妆,也不是一个妾室可以承受的。

    金敏越想越气,正好侍书端茶进来,他随手拿起那只汝窑茶壶摔了出去,茶壶砸到厚厚的福字纹织绵地毯上,没有摔碎,茶水和茶叶洒了出来,把地毯染得一片污渍。

    侍书吓得不敢作声,几个穿着豆青比甲的丫鬟也是吓得不轻,蹑手蹑脚把地上的茶壶收拾了出去。

    只听金敏怒声吼道:“蠢货,都是蠢货,这是自取其辱!”

    也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金三老爷的这几句话便原封不动传到了宋太太宋秀珠的耳中。

    宋秀珠随手就把手里正在把玩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扔到楠木案子上,双肩不停颤抖。金敏口中的蠢货不只是骂的金媛,还有她这个当娘的!

    都是玲珑害的,这个死丫头太可恨了。

    宋秀珠稍微稳定下心神,对荟香道:“把小厨房里刚做的荔枝糕给容园的那主儿送过去,我记得她以前最喜欢吃荔枝了。”

    荟香出去,张婆子小心问道:“宋太太,为何还要给那疯婆子送点心,她哪配!”

    张婆子是宋秀珠的心腹,自从王嬷嬷跟着金媛去了望荷园,张婆子便是碧桐院的管事。

    宋秀珠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我就是要让那个死丫头看看,我对她娘有多好,以后你替我惦记着,每日里都要给大太太送点心,拣着好的精细的送过去,不要重样儿。”

    张婆子一头雾水,但她也跟着宋秀珠七八年了,宋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宋太太就没有办过没用的事,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恰到好处。若不是五小姐回来了,宋太太也不会像现在这些畏手畏脚。

    宋秀珠又问:“容园里那个婆子姓代吧,我记得她儿子在咱家庄子上。”

    张婆子心里已经敞亮,赔笑道:“宋太太真是好记性。这代婆子的儿子在咱们真定的庄子里,就是个跑腿的,没啥本事。”

    宋秀珠点点头,掠掠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淡淡道:“那就把他调到京里来,离他娘也近些,还有,你不是有个侄子是在赌坊里做事的吗?闲来无事把他叫出去玩上几把。”

    张婆子顿时明白了,笑着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宋太太您就等好吧。”

    ......

    玲珑看着案子上的那碟子荔枝糕,好一会儿眼珠都没有移开。

    冯氏喜欢吃荔枝,京城里偶有卖荔枝的,价格也是贵得离谱,且那东西不易保存,即使快马加鞭,从岭南运过来,也要坏上大半。即使如此,每当荔枝下来的季节,容园里也常能看到荔枝糖、荔枝糕,金家有的是银子,不怕买不到大太太爱吃的东西。

    玲珑用银簪子把荔枝糕挨个试过,让代婆子喂给冯氏吃。

    她让杏雨取个簿子过来,她拿起狼毫笔,在簿子上端端正正写下:五月十五,宋太太派荟香送来荔枝糕一碟。

第二十五章 百卉香

    “大太太睡醒了吗?”

    玲珑走进容园,见代婆子端着木盆正要去晾衣裳,偌大的容园只有她一个下人,除了照顾太太,打扫院子、收拾房间以及洗洗涮涮也都是她一个人。杏雨也会帮忙,但她还要侍候玲珑,容园这边还是要靠代婆子。

    “大太太起来了,这会子正在窗前坐着看花儿,奴婢晾上衣裳就进去侍候。”

    玲珑没有说话,蹑手蹑脚走进屋子,冯氏对声音很是敏感,动静稍大就会刺激到她。

    湘妃竹的帘子半挑着,窗外是一株紫薇,这是砍了芭蕉后玲珑自己动手从大园子里移来的,有些已经绽开,淡淡的紫色,星星点点密密匝匝,一团团一球球,风吹树摇,花团弄影。

    冯氏就坐在窗前,看着那株紫薇,她的目光没有焦距,涣散而又呆滞。

    玲珑看到楠木小几上放着一只空碗,她用手摸摸,碗上还有余温。

    她不想打扰母亲,拿着碗走出屋子,在廊下正遇到晾完衣裳回来的代婆子。

    “这碗里装过何物?”玲珑问道。

    “回五小姐,方才宋太太屋里的荟香姑娘给大太太送来了酒酿桂花圆子,大太太吃得很香甜。”

    代婆子边说边看向手里的木盆,只抬了一次头,便又把眼睛避开。

    玲珑看到她的眼神闪烁,便问道:“又该送百卉香了吧,荟香没问吗?”

    “问了,奴婢说五小姐嫌弃那味道,不让用了。”

    玲珑点点头,对代婆子道:“那日女大夫说了,大太太的病在饮食上有忌讳,这次是酒酿桂花圆子倒也罢了,下次宋太太再让人送点心过来,你要先问过我,不要直接给大太太吃,真若是大太太有些不妥,不是你能担责的,记住了吗?”

    “奴婢记下了,奴婢下次不会了。”

    玲珑又道:“容园都靠你一个人打理,我知道你忙不过来,从这个月起,再从我自己的月例里给你补贴一两,你多辛苦吧。”

    代婆子呆了一呆,五小姐每月只有三两银子的月例,竟然还要再给她一两。五小姐和三小姐不同,没有人给她贴补。

    “五小姐,奴婢不能要......”

    玲珑笑笑:“这是你应拿的,大太太坐了有一会儿了,你去看看吧。”

    回到跨院,杏雨急火火地问道:“小姐啊,那代婆子分明有事瞒着咱们,您为何不再问她?”

    玲珑喝了一口凉茶,淡淡道:“问她也不会说的,你去打听打听,代婆子家里还有什么人。”

    玲珑虽然在府里不得势,但杏雨和府里的那些下等丫鬟婆子却也混熟了,这些人同样在府里没有地位,对初来乍到的杏雨并不排斥。同样是侍候小姐的,杏雨要比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好相处,三小姐园子里的哪怕是个三等丫鬟,也是鼻孔扬上天,就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望荷园的。

    次日,杏雨就打听出来了:“小姐,您猜怎么的,代婆子的儿子原是在真定的庄子里跑腿儿,这几日忽然就调到京城了,这会儿在金铺子里当伙计。”

    金家名下有多间店铺、酒楼,也有金铺。

    原来如此,玲珑大致明白了。

    她让杏雨把代婆子叫过来,开门见山:“听说你儿子调来京城了,真是喜事,你们母子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代婆子吃了一惊,慌忙跪下:“五小姐,您别误会,宋太太虽然把我儿子调过来,却也没让奴婢帮她做事。”

    玲珑嗯了一声,又道:“你儿子这会儿在金铺里当伙计,这个差事不错。只是我记得金家但凡能在金铺和银号做事的,都是家生子。李管家的小儿子这会儿好像也只是个伙计吧。”

    代婆子心里咯登一下,她和儿子虽然都在金家做事,但并非家生子。她在府里没有地位,也没有人脉,否则伺候大太太的倒霉差事也轮不到她头上。当初儿子在真定庄子的差事是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求来的。金铺的差事不同别的,整日和金货打交道,难保哪个手脚不干净做下错事,因此才会只用家生子,一来保险,二来老子娘都在金家,出了事也跑不了。

    玲珑却不再说什么,让代婆子回了容园。她知道宋秀珠等不及了。

    宋秀珠原想让母亲一年年耗死,可现在看来她不想等了。自己的归来、金媛的亲事,都让宋秀珠不想再守株待兔,她要出手了。

    到了下午就传来了好消息,孙三娘子登门看病了。

    孙三娘子做事稳妥,她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查出事来,是不会再来的。

    玲珑猜得没错,孙三娘子果然有消息带给她。

    因为上次在孙三娘子这里碰了软钉子,这一次宋秀珠没有亲自出面,只让张婆子和几个丫鬟陪着孙三娘子过来。

    孙三娘子还是冷着一张脸,对张婆子说:“我自己的人都要等在容园外面候着,也劳烦你们避讳一下,我这看病的法子和别人不同。”

    张婆子斜了玲珑一眼,便带着人出去了。玲珑也让杏雨和代婆子扶了冯氏回屋。

    她问道:“百卉香的事,三娘子可查出不妥?”

    孙三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都是花卉名字。

    玲珑问道:“这可就是百卉香制香时所需的那一百种花卉?”

    孙三娘子点点头。

    玲珑又看看那张纸,问道:“想来我给三娘子的那块香饼,其中有几种花卉和这纸上的不同。”

    孙三娘子眼中露出赞许,她重又打量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岁,娇小玲珑,脸上明明还带着稚气,一双明眸却沉静如水。

    “五小姐说得正是,这里面少了蕙兰,多了石苗红和滇葵,这石苗红和滇葵原是没有毒的,但若遇到九香草,也就有了毒,偏巧,百卉香里就有九香草。”

    玲珑亲手给孙三娘子倒了茶,问道:“那又会如何?还请三娘子赐教。”

    孙三娘子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初时并没有什么,但久而久之,人会产生幻像,慢慢疯癫。”

第二十六章 墨留居

    玲珑的心砰砰直跳,她怀疑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多谢三娘子告诉我这些,请您受我一拜。”说着,玲珑端端正正给孙三娘子行礼。

    孙三娘子连忙扶起她:“五小姐,这可使不得。”

    玲珑是真心想要谢谢孙三娘子,她在京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能信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孙三娘子又道:“东府金大太太与我是手帕交,说起来我能进宫做贵主儿们的生意,也多亏她的引见。可惜令堂的病我是无能为力,能帮五小姐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这对玲珑已是足够了,她对孙三娘子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三娘子可否再帮我一次。”

    孙三娘子笑道:“五小姐年纪不大,说话倒像个大人,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这般懂事。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只要我能帮上的,五小姐只管说。”

    “我初来京城,在这里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劳烦三娘子帮我找个能制香料的人,制些真正的百卉香。”

    孙三娘子点头:“这个不难,我平日里做香膏子,少不得认识一两个这样的人,这事就交给我了。”

    “需要多少银两,三娘子不必客气,只管报给我,我去筹钱便是。”虽然不知道行情,玲珑也知道要用的银子不会少,她虽然眼下没有什么钱,但当偷儿的谁会问银子担忧,她自信能有法子。

    孙三娘子微笑道:“五小姐不用管银两的事,和你们金家打交道,我自是不会少赚一分钱,帐单我会送到府上,我是东府大太太帮忙请来的,当然是要由金三老爷来买单,百卉香的帐,我自会算到给令堂开的药单子上面。”

    玲珑莞尔,这位孙三娘子看着倨傲,其实也是位妙人。

    “那就有劳三娘子了,只是三娘子不是说治不了家母的病吗?”

    “想去根那自是不行,但我家当家的手里却有个安神清脑的方子,不能治病,但却身体也没有害处。”

    玲珑明白,这就是那种日常保健的,类似于现代的保健品。现代医学对这种病都不能立竿见影,更不用说在古代,能有这样的方子已属万幸。

    “玲珑再谢过三娘子。”

    孙三娘子豪爽地挥挥手,笑道:“举手之劳,我这方子可不便宜,自是要狠宰金三老爷一笔。”

    金家有的是钱,不宰他们还能宰谁。

    次日,玲珑便到墨留斋给父亲请安,墨留斋也种了几株芭蕉,今天有雨,细密的雨滴打在芭蕉上,格外的凄清。

    金敏站在二楼的窗前观雨,绿烟萝的窗纱给雨水打湿了,却也别有一番情调。

    他看到有侍书正和两个人在楼下书斋外说着什么,那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就是玲珑,她穿着月白色缨络纹缎袄,水碧色的挑线裙子,裙子的下摆已被雨水打湿,沾上了水渍。一旁的丫鬟也穿着素色衣裳,手里撑着把淡色墨荷的油纸伞,主仆二人站在青灰的院墙下,就如同一副水墨画。

    不是已经说了不让玲珑来请安的吗?她怎么又来了,还下着雨。

    侍书不让玲珑进去,但玲珑却不肯走,直到侍书进了书斋,把门关上,她和杏雨还在墙外徘徊。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杏雨看着玲珑脚上已经湿透的绣鞋,心里不忍。

    玲珑抬起头来,她早就感到有人在看着她,她的星眸微微上扬,于是她看到了父亲。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那样看着楼上的父亲。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油纸伞的边缘滴下来,如同一道水帘。

    金敏看着站在雨中的玲珑,虽然被油纸伞遮了半个脸儿,但他还是能感到伞下女孩儿倔强的眸子。

    这双眸子不像他,而像冯氏。

    “侍书,让五小姐进来吧。”他淡淡说道,然后顺手关上了窗子。

    雨还在下,玲珑提着裙裾走上青漆楠木楼梯,回到京城后,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书斋的二楼。上一次父亲召她过来,也只在一楼的厅里。二楼才是父亲平日里读书写字的地方。

    书房一侧是珍宝架子,摆放着几件价值不菲的玉器和古玩,另一侧是檀木书架,堆满线装书,摆着龙泉大瓶和倭金彩画的屏风。

    玲珑看看自己的脚,绣鞋湿漉漉的,一路走进来,地上留了一排水渍。

    “女儿给父亲请安。”她福下身子,眼睑低垂,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映出倒影。

    “为父不是说过不让你来请安了,你怎么又来了。”话虽如此,金敏的声音却没有不耐。

    玲珑微微松口气,抬起眼睑看向父亲:“女儿是有事想求父亲。”

    金敏眉头微蹙,道:“若是关于你母亲的,那就不必说了。”

    玲珑咬咬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发火,她面色如水,平静得让人心安:“女儿房里人手不够,月例银子也不够,出来见客还要借二太太的头面,上次龙舟会上我戴的南珠簪子,望荷园的管事婆子硬说是那是三姐姐的,就好像我连根簪子也没有似的。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十次里倒有九次是冷菜冷饭,女儿不爱吃。”

    金敏原是不耐烦听这些的,可看到玲珑平静的神气,他却又耐下心来。自从金媛落水之后,总有些人在他耳边风言风语,说玲珑心肠歹毒。可现在看来,他这个嫡女,不过就是个为件首饰为顿饭菜就使性子的小女娃,哪里是他们说的那样。

    “这些事你告诉庶母便是,为父从不管后宅之事。”

    玲珑扁扁小嘴,似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是嫡女,哪有嫡女去求妾室的,再说宋太太心细如发,这些事她应该一早知道的。”

    是啊,宋氏那么精细的人,这种事怎么会不知道。

    金敏还记得玲珑小时候,每次出来身边乳娘丫鬟就是一大堆,哪像现在,只有个小丫鬟跟着,身上的衣裳穿来穿去也就是那么两身。

    “你回去吧,为父知晓了,这几日就让你庶母多安排些人手给你,至于饭菜方面,也像媛姐儿那样,加个小厨房吧。”

    金敏虽是不管后宅之事,但他说出的话,宋氏想要反对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从墨留斋回来,杏雨问玲珑:“小姐啊,好不容易见一次老爷,您怎么只说这些琐事啊。”

    玲珑轻笑:“以后咱们就有小厨房了,再不用担心什么了,这样多好。”

    是啊,她今天的目的也是为了小厨房,小厨房能做很多事,不但能烧饭,还能给母亲煎药呢。

    其实说起来她来京城也不过一个多月,所以她还有的是时间,她决不会让母亲蒙冤,总有一日,她要让害母亲的人自食恶果。

第二十七章 绵里针

    玲珑只猜对了一半,宋秀珠听说要给她设小厨房,当即便是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模样,泪珠儿在凤目中打着颤儿,我见犹怜,看得金敏的心都要化了。

    大武对官员百姓纳妾没有律法严规,都是关上门自己家里说了算。金敏的其他三房妾室都是自幼跟着他的通房,自从冯婉容和宋秀珠进门后,便冷落多年。

    冯婉容疯后,金敏也只专宠宋秀珠一人,再没有纳过妾室,连通房都没有。宋秀珠温婉秀丽,闺阁之内也会投其所好,金敏对这个美妾娇宠倍至。

    如今看到宋秀珠委屈如带雨梨花,金敏只得温言哄着:“我知道府里庶务繁忙,你整日操劳,偶有疏忽也是那些奴才们的事,哪有怪你啊。”

    宋秀珠闻言连忙跪下,把脸贴在金敏的膝盖上,颤声说道:“妾身不委屈,只要有老爷在身边,再苦再难妾身也食之若饴,这一世,妾身唯愿与老爷相守白头,永不相忘。”

    金敏温声扶起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珑姐儿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自幼长在老太太身边,偶尔使使性子而已,月钱和侍候的人手你看着安排,总不能让外人看着笑话了。至于小厨房的事,你也看着安排,后宅之事都由你来作主。”

    宋秀珠凤目含春,一双玉手在金敏胸前轻轻揉搓:“老爷放心,妾身定把五小姐的事安排妥当,再选几个稳妥的人,给五小姐操持。”

    金敏的心都让她揉化了,论姿色,宋秀珠虽然逊了冯婉容一筹,但这种柔媚,十个冯婉容也比不上。

    将门出身的女子,怎比得上江南佳丽。

    次日,宋秀珠就带了二三十个丫鬟婆子来到玲珑的小跨院,小跨院里还从没来过这么多人,屋里屋外顿时挤得满满的。

    “听说大厨房的那些奴才刁难五小姐,我这会儿把人都带来了,来人,把那几个不长眼的都给我带过来!”

    宋秀珠一声令下,五六个粗壮婆子推推搡搡把几个人带了进来,全都是大厨房里的。

    “你们这些东西,平日里欺负五小姐,还反了你们了,今天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就是要让五小姐发落的,来人啊,拿板子来,给我狠狠打!”

    宋秀珠边说边用眼角瞟着玲珑,却见玲珑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注意力都在手上的绣花绷子上,宋秀珠说了这么一大通,她手里的绣花针就没有停过。

    宋秀珠朝着张婆子使个眼角,道:“给我打,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没事乱嚼舌根子,忘了谁是主子的东西都往死里打,今天打不血来,谁也不许出这个门!”

    玲珑终于抬起眼皮,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宋秀珠,她的眼睛生得极好,清澈水润,如同两泓清泉在山间静静流淌。

    看着这双不染半丝尘埃的明眸,宋秀珠心里顿了一下,这金玲珑怎么看都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莫非先前真是自己多想了,媛姐儿的事和她无关,这次到三老爷面前告状也只是小孩子使性子?

    玲珑捕捉到宋秀珠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她忽然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屋外跑,几个婆子在前面挡着,她拼了命使劲推。

    “五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婆子们不明所以,但却伸出健壮的臂膀拦住她,边说边看向宋秀珠,等着宋太太的吩咐。

    玲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宋秀珠也给弄懵了,她看一眼张婆子,张婆子会意,连忙走过去问道:“五小姐,您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玲珑眼露惊恐,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声音却字字清晰,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宋太太带人来打我,我害怕。”

    这句话可是非同小可,宋秀珠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她再是不可一势,却也只是个妾,而玲珑才是嫡小姐。

    妾室带人来打嫡小姐,这若是传出去,那就闹大了。

    好在这里都是她的人,玲珑这小丫头,想来这招苦肉计,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环境,以前还真是高看她了,不过就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而已。

    想到这里,宋氏莞尔一笑:“五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满屋子的人都看到了,妾身是在帮你教训奴才呢,哪是要打五小姐您啊。”

    “那宋太太怎么不去望荷园帮着三姐姐教训奴才呢,三姐姐也有小厨房,定是也受了这些人的窝囊气。”玲珑说着,娇小的身子瑟缩起来,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宋氏心里暗骂,这个死蹄子就是装的,眼下这里都是自己的人,今天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下次她还会到老爷那里告状,不过是个小孩子,吓破她的胆也就再也不敢了。

    “五小姐说的真是呢,来人啊,你们拉住五小姐的胳膊,好好保护她,别让这帮不知分寸的东西吓着她。”

    说着,她又对张婆子道:“把些奴才拉到五小姐跟前,让五小姐看着他们挨板子,要打出血来!”

    见那几个婆子上来又拉胳膊又拽肩膀,杏雨急了,挥着小拳头打过去:“你们都是什么东西,也敢碰五小姐!”

    可她也只是个小姑娘,也不过两三下,就被两个壮硕的丫鬟反拧住胳膊动弹不得。

    宋氏咯咯娇笑,柔声道:“这帮奴才真是该死,看看把五小姐吓得,小脸儿都白了,你们还傻着干嘛,还不快给我狠狠地打,给五小姐出出气,你们都记着,今天这每一板子,都是因为你们得罪了五小姐,看看以后在这西府里,谁还敢欺负五小姐,再有不长眼不知天高地厚的,都是这个下场,给我打!”

    这些粗壮婆子都是些狠角色,专捡容易出血的地方打,不过两板子下去,鲜血就溅到玲珑的裙子上。

    在宋秀珠看来,这一刻的玲珑已经快要晕过去了,若不是被婆子们按住胳膊和肩膀,她就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朵小花,摇摇欲坠。

    “哼,好一个妾室作乱,棒打嫡女啊,今儿个真没白来,看到这么一出稀罕事,难得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宋秀珠寻着声音看过去,一张俏脸立刻煞白。

第二十八章 风波恶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妇人连同四五个丫鬟婆子。

    那两个妇人一个是孙三娘子,还有一个竟是东府大太太聂氏!

    碧桐院的二等丫鬟莲香吓得小脸都白了,就是她领着这两位来的。她战战兢兢凑到宋秀珠身边:“宋太太,婢子说您去看五小姐了,请她们稍等,可她们一听就自己往这边来了,婢子只好和她们一起来......”

    宋秀珠的头嗡嗡直响,哪里还听得进莲香在她耳边嘀咕。

    怎么会这般凑巧的,孙三娘子来诊病倒也罢了,聂氏为何也来了?

    聂氏和孙三娘子忽然出现,屋里的人都是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有点发懵。这时只听小丫鬟杏雨高声喊道:“东府大太太、孙三娘子,您们快点救救五小姐啊!”

    宋秀珠急得恨不得给那几个婆子一脚,这几个傻货这个时候竟还死死揪住玲珑不放,杏雨的胳膊也还被反拧在后面!

    没给宋秀珠任何补救的余地,聂氏一个眼色,她身边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立刻冲过来,和扭住玲珑的恶婆子撕扯起来,宋氏的人虽然多,但这时谁也不敢动弹,不过几下,就把玲珑和杏雨就从那些婆子手里解救出来。

    看着聂氏一步步走过来,宋秀珠连忙陪着笑脸:“瞧长嫂说的,妾身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五小姐啊,是这些狗奴才欺负五小姐,妾身把......”

    宋秀珠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记!

    聂氏当着上上下下一干人,就在西府,她的地盘上,扇了她一记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陪嫁的滕妾,也敢带人欺负嫡小姐,来人,扶上五小姐,咱们到大厅里等着三老爷,让三老爷当面说说看,金家还有没有家教了!”

    这一刻,宋秀珠只觉血往上涌,嫁进金家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脸,聂氏真当这里是她东府了,竟然如此嚣张。

    这事也太巧了,聂氏和孙三娘子来得太巧了。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有人安排的。

    是玲珑,一定是她!

    难怪她那么镇定,难怪她要往外面跑,还说是自己带人来打她。

    原来她早就算准了聂氏会来,不对,或许这本来就是她和聂氏合演的一出戏,先是到老爷那里装可怜,再逼着自己过来收拾她,这是她设下的圈套,而她宋秀珠竟被这个小丫头给耍了!

    聂氏却连看都不再看她,对孙三娘子说:“烦劳三娘子给我家侄小姐看看,这孩子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那些狗东西的折腾。”

    杏雨忙领着孙三娘子陪着自家小姐走到花鸟绣屏后面,没过片刻孙三娘子便走出来,对聂氏道:“五小姐两个臂膀上都是青紫瘀痕,这帮狗东西也真是狠毒。”

    聂氏闻言恶狠狠瞪了宋秀珠一眼,便对身边的几个婆子道:“走了,咱们换个地方等着三老爷。”

    她又一指身边的一个丫鬟,道:“你去和外面的崽子们说一声,让他们到京司衙门找三老爷,就说府里出了天大的事,让他没什么事就快些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他。”

    跨院门外停着两副肩舆,宋秀珠恨得牙都疼了,聂氏好大的架子,来西府竟然带着肩舆,这么一段路也要让肩舆抬过来。

    聂氏让玲珑坐到其中一副肩舆上,又请孙三娘子坐了另一副,她斜睨了跟出院门的宋秀珠一眼,讥诮道:“宋姨娘还跟上一起去吗?”

    宋秀珠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长嫂要去,妾身自是也要去的。”

    聂氏豪爽地哈哈大笑,就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宋姨娘若不嫌我身上有铜臭味,那就和我一起去吧。”

    早有小丫鬟飞奔着到望荷园里告诉了金媛,金媛听说母亲被打,哪里还能沉住气,带上木兰和王嬷嬷抢先一步赶到宴息处。

    望荷园离宴息处并不太远,她到的时候,玲珑和孙三娘子的肩舆还没有到。

    金媛等了好一会儿,才从窗子里看到有两副肩舆走过来,她还以为是聂氏到了。

    虽说生气聂氏打了自己娘亲,但她从骨子里还是很怵头这位大伯母的。从小到大,每次见到大伯母,都是不苟言笑,就连父亲也招惹不起的人,她更是不敢。

    看到肩舆往这边走过来,金媛连忙走出来,在四季冬青的甬道前等着,肩舆上的人被人搀扶着走过来,没等看清来人像貌,金媛便弯下身子行礼:“侄女给大伯母请安了。”

    “哎哟,三姐姐,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来给我请安。”

    金媛猛一抬头,就看到玲珑正嘲弄地看着她。

    哪里是聂氏,这从肩舆里走下来的,分明就是玲珑和孙三娘子!

    金媛紧紧捏紧拳头,指甲扎到肉里,扎得好疼。

    玲珑是故意的,明明早就看到她了,却故意在甬道边上兜个圈儿,捡着光线不好的树荫走,这才让她看不清来人是谁,硬生生受了她一个大礼。

    “金玲珑,你真是长本事了,还敢勾结外人欺负我娘亲,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聂氏不在,她就不用怕什么,孙三娘子不过是个看病的大夫,拿的是西府的银子,这里只有玲珑自己,谁能帮她,谁敢帮她。

    “玲珑哪有本事,倒是三姐姐本事挺大的。”

    玲珑微笑着说道,水润的双眸分外晶莹,小脸上带着笑意。

    说完了,她就不再去看金媛,让杏雨搀扶着往宴息处门里走去。

    金媛越看她越来气,竟然追上去动手拽她。

    王嬷嬷急忙想要劝住她,可金媛正在气头上,动作比平时都要快,玲珑一只脚刚刚迈进门槛,金媛便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了,你上次在船上算计我,这会子又欺负我娘,你真当你是嫡小姐了,你不过就是个疯婆子的女儿,许家真是瞎了狗眼,竟然娶你当媳妇,你也配!”

    想起许家竟连表态都没有,反而让韩家来纳她为妾,金媛就恨不得把玲珑撕碎了。

第二十九章 宴息处

    玲珑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宴息处的雕花门槛,金媛的手便扯住了玲珑的胳膊。

    金媛比玲珑年长两岁,个头也比玲珑高出半头,这一抓下来,就像老鹰抓小鸡,玲珑整个人都险些被她拎起来,便被金媛硬生生拽了出来。

    玲珑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金媛还抓着她呢,玲珑向门外摔去,金媛被她一带身体也扑了下去。

    孙三娘子见多识广,但眼前的这一幕还是令她吃惊不小,眼瞅着金家两姐妹像叠罗汉一样摔在地上。

    聂氏和宋秀珠在十几位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过甬道,她们来得不凑巧,没看到前面金媛拽玲珑的那一幕,她们赶到时,正看到有些粗壮的金媛压在玲珑身上,一旁是吓得惊呆了的孙三娘子和杏雨。

    “媛姐儿,快点起来!”宋秀珠的脑袋又是嗡的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所有的事全都挤到一起,媛姐儿怎会在这里,她又怎会压在玲珑身上。

    千金小姐在外人面前趴在地上已是丢尽脸面,偏偏她还把玲珑压在了身下!

    金媛也想站起来,可她的双腿不知被什么给缠住了,动弹不得,她只能挥舞手臂挣扎,看上去就像她不依不饶要揍玲珑一样。

    练武的人都知道,这摔倒有讲究,会摔的人是不会疼的,不会摔的,这一跤摔在青石板的地上,摔多重都有可能。

    玲珑是会摔的,她一点儿事也没有,金媛就是不会摔的,虽说身下有玲珑给她垫着,可还是有一只膝盖磕在石地上,痛得她眼泪直流。

    几个丫鬟七手八脚把金媛扶起来,杏雨也扶起了玲珑,玲珑虽然没有受伤,但衣裳被磨破了,看起来挺狼狈的。

    宋秀珠正想过去看看金媛有没有受伤,就听到聂氏的冷笑:“宋姨娘,你真是持家有道啊。”

    宋秀珠的脸上依然火辣辣的疼着,聂氏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妇人,她那一巴掌扇下来,宋秀珠脸上就留下五个指印。

    宋秀珠恨得咬牙切齿,正想反唇相讥,却听有人喊了一声:“三老爷回来了!”

    户部的京司衙门也在城西,距离西府也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聂氏又派了小厮到衙门里去请,金敏回到府里,立刻有人直接引了三老爷来到宴息处。

    金敏在路上也问了那小厮几句,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没想到刚到宴息处,就看到金媛和玲珑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两人都是狼狈不堪。再看一旁的宋秀珠,秀丽白嫩的脸蛋上赫然五个手指印,金敏的心里抽了一下。

    这是自己的府第,自己的爱妾,自己的女儿,都像是刚遭了打劫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看似是对着宋秀珠吼的,其实却是针对聂氏。好端端的一个家,你一来就变成这样了。

    长兄为父,长嫂为母,金老太爷早已仙去,金老太太又远在江苏,长兄金赦体弱多病,家业都靠聂氏支撑。在这京城里,聂氏就是一家之主,即使这里是西府,金敏也要给长嫂几分薄面。

    他不能质问聂氏,只能来问宋秀珠。

    宋秀珠有一肚子的委屈想对金敏倾诉,她含着泪可怜兮兮看着金敏:“都是妾身失责,妾......”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聂氏已经冷笑出来:“老三,这事还是让我来说吧。”

    金敏阴沉着脸,强忍怒气道:“还请大嫂和孙太太里面请。”

    聂氏毫不客气,昂首挺胸走进宴息处,其他人也都跟着进去。

    聂氏在紫檀雕花太师椅上坐下,看向一旁的金敏,又是冷笑一声,这才道:“今日我和孙三娘子是一起来的,恰好宋姨娘去了五小姐那里,咱们也就一起过去了。没想到却让我看到一出好戏,这好戏别说官宦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里也看不到。”

    “大嫂何出此言,究竟是何好戏?”金敏虽然对这位满身铜臭的大嫂诸多微辞,但此时也想知道,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和孙三娘子一进门,就见里面闹哄哄的,哭爹喊娘,初时我还以为是宋姨娘在教训下人,可没想到咱家五小姐被几个婆子摁在那里,那些尊卑不分的奴才正拿着板子要往她身上招呼呢,我若是晚来一步,好端端的嫡小姐就让你的爱妾给活活打死了!她才多大的孩子,你们竟然也能下得去手,这良心都让狗给吃了。老三,你是当官的,你自己说,依据大武律例,妾室殴打嫡女,该当何罪,你这个一家之主,宠妾灭嫡又该当何罪!”

    金敏的脸色变了,他疑惑地看着宋秀珠,宋秀珠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脸上那五个指印分外醒目。

    聂氏看到金敏看向宋秀珠,便又道:“如今老太太不在,这府里大太太又病着,我这身为长嫂的一时气不过,就替你扇了她一巴掌,你若是心疼,就找人去给五丫头验伤,孙三娘子已经验过了,可怜的丫头,被那帮狗奴才折磨得青一块紫一块,心疼见儿的,这要多狠心的人,才能对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金敏瞪着宋秀珠,聂氏说的话他是半信半疑,宋秀珠进了金家十几年,一向循规蹈矩,且她为人温婉,怎会做出那等事。

    “大嫂可有冤枉你?”他问向宋秀珠。

    宋秀珠顿时如梨花带雨,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妾身是什么人,老爷您不知道吗?妾身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到,又怎会那样狠心。五小姐虽不是我生的,可她小的时候我也抱过她,妾身疼她还来不及,怎会打她。那日老爷说大厨房的奴才们委屈了五小姐,妾身今日带了那群奴才去给五小姐赔不是,也不知怎的就让大嫂误会了,说起来这都是妾身不好,不应该带着那些东西去见五小姐,让五小姐受了惊吓,都怪妾身啊。”

    这时,摔青了膝盖正疼得直哭的金媛忽然插嘴:“我娘是冤枉的,分明就是玲珑陷害我娘,您们为何不责怪玲珑,这全都怪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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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颜介绍:
大武朝的金家穷得只剩下钱了,对了,他们还有一层道貌岸然的厚脸皮。 带着秘密重生而来,金玲珑看一眼满目的金璧辉煌,又看向自己的一双空空妙手,轻声笑道: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能偷得到,可我偷那么多干嘛呢,怪累的。 某人冷笑:你有本事把我也偷走啊。金玉良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玉良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玉良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