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九曲桥上
感谢阳光之吻1012的捉虫,二太太的称呼我也觉得挺别扭,虽说第一章里有过说明,可若是金政家的出来就比较麻烦了,从现在起,二太太改为宋太太,前面的会陆续改过来。
一一一一
昨日金老太太宿在柳玉儿府上,直到巳中时,金禄家的才打发个小厮回来,说是老太太用了晚膳才回来。
既然老主子不回府午膳,管事婆子金禄家的也不在,春晖堂的人就轻松下来,几个从江苏跟过来的小丫头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来到荷池上的九曲石桥边去观鱼。
西府虽然不如东府气派,占地也少了许多,可这园子是按苏州园林的式样修整的,假山洞壑匠心独具,一草一木别有风韵。
荷池位于整个园子的中央,墨留居、望荷园和听风阁都是依水而建,其中又以金媛和金妤住的望荷园景致最好。
这几个丫头所站的九曲石桥并没在荷池中央,而是连着一条芙渠。丫头们最大的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十二岁,她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讲的一口吴侬软语。虽说金家是江苏人,但这府上的下人里会讲江苏话的并不多,所以她们平日里也很少和人接触,就是在春晖堂里听差遣。
今天知道老太太晚上才回来,便都央着当中的大丫鬟海棠到园子里逛一逛。她们都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即使被府里的管事撞到,也不会斥责她们。
海棠拗不过她们,自己也想出来看看,便带着她们出来。可她也是懂规矩的,自是不会大模大样去逛,看这里偏静,就在这里玩上一会儿。
桥下绿波荡漾,红的金的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也不怕人,还探出头来要吃的,小丫头们看着喜欢,嘻嘻哈哈,说说笑笑。
这时,从九曲石桥的另一端走来一个丫鬟,穿着葱绿的比甲,眉清目秀,海棠看着身材眼熟,待走得近了,看清楚这是五小姐的丫鬟杏雨。
在江苏老宅时,海棠和杏雨便就认识,但海棠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身娇肉贵,杏雨只是跟着五小姐从京城来的,五小姐不得宠,她也连带着低人一等,又常和主子一起,被四太太焦氏整治。
有一回正是中秋节,府里的丫鬟们有一晚上的清闲,有的跟着老子娘回家团聚,还有的凑在一起打打小牌,海棠早就没了娘家,也不爱打牌,拿了月饼到园子里赏月,就看到杏雨独自在一棵树后抹眼泪,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五小姐病得不行了,她去求四太太再找大夫给五小姐看看,可四太太却推说大过节的找大夫不吉利,要过完节再说。
海棠心软,五小姐年纪还小,又没有爹娘照应,病成这样也没人心疼,她就领着杏雨偷偷去找府里的管事,讨了对牌,让杏雨拿着先前的大夫开的药方子到隔壁街上的铺子先抓药,给五小姐应付着,无论如何,先撑过这一晚上,明日再请大夫,四太太也说不出什么了。
“海棠姐姐,总算找到你了,平日里在春晖堂遇到你,都没有机会和你说话呢。”
金老太太眼皮底下,别说杏雨不方便和海棠说话,海棠也同样不方便,再说那次大晚上破例拿对牌的事,原就是不能让人知道,海棠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多少有些面子,管事才拿对牌给她,却也是叮嘱了这事万不能传出去。是以从那以后,海棠见到杏雨也就是微微点头。
海棠看一眼那几个小丫头,见她们折了柳条探下身子正在逗鱼,便拉了杏雨走下石桥,到水边的太湖石上坐下,问道:“我来京城也有个把月了,一直没有问过你,在府里过得还好吗?”
杏雨心里一热,海棠平日里少言寡语,虽是二等丫鬟,但在老太太面前并不是最得宠的,这到柳玉儿府上听戏,也没让她跟着。
可海棠虽然看着不言不语,却是一副热心肠,杏雨自幼跟着玲珑,印像中除了五小姐,也没有什么人这样关心过她。
“五小姐待我很好,而且现在也不像刚回来时那么艰难了,比起在老宅时更是好了许多。”
是啊,金三老爷和宋秀珠都是要面子的人,总不能像焦氏那种乡下妇人一般没见识,把嫡小姐当丫鬟使唤,彻底不要脸面了。
海棠叹口气,拍拍杏雨的手,道:“那就好,我听说五小姐也订了亲事,日后你肯定是要随她嫁过去的,总也有个盼头。”
说到这里,杏雨便笑嘻嘻地问道:“我听人说香梨姐姐没有跟着一起来,是她指了亲事,年底就要嫁过去了,海棠姐姐你呢,是不是也快要嫁了?”
海棠已经十七岁,金家有些身份的丫鬟,主子若是对她不错,大多是十八|九岁便给找个人家嫁出去。
海棠红了脸,却连忙岔开话题,倒像是有些不能说的样子。
“小丫头,哪有这么多话啊,你说你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你找我何事?”
杏雨见她似有隐忧,可又是她自己的事,自己也不好多问,便道:“海棠姐姐,我是想问问,以往从江苏来的家生子,您知道还有哪个给西府做事的?”
海棠秀眉微皱,想了想,便道:“我似是那日听金禄嫂子说起,有个叫金升的,以前是老宅那边的庄子里的,后来三老爷在京城成家立业,老太太怕这边没有合用的人,就给三老爷拨过来十户人家,有些去了庄子里,有些就留在府里,只是这次我们来京城时,金禄嫂子说那些人都不在了,倒是那个金升,前阵和他儿子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说是就在京城的铺子里当管事,别人就没有再听说过了。”
杏雨眼睛一亮,忙问:“海棠姐姐,你再好好想想,那个叫金升的和他儿子,可有说是在哪间铺子里吗?到底是东府的铺子,还是咱们西府里的?”
海棠又想了想,才道:“好像金禄嫂子也没提到具体是哪家铺子,但肯定是西府的,不会是东府里的,因为金禄嫂子说过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反问道:“你打听这个干嘛?可是五小姐让你打听的吗?”
第九十三章 女扮男装
杏雨并不隐瞒,坦坦荡荡:“老太太终是要回江苏的,宋太太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五小姐虽说年纪小,可终归是三老爷的嫡女,这府里的家生子,能认得最好。”
海棠自幼就在金家,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身为二等丫鬟自是省的。见杏雨直白这是为五小姐打听,便知道接下来的不应再问了。
她低声道:“待到金禄嫂子回来,我替你再问问那金升是哪家铺子的吧。”
杏雨连声道谢,海棠却已站起身来,道:“你快回去吧,免得让人多讲。”
回跨院的路上,杏雨还在嘀咕,她总觉得海棠似有难言之隐,莫非是老太太给她定了婚事,而这婚事不满意?
玲珑已经给琳琅绣完了屏风,只等着让人绷了架子,便给琳琅送过去。杏雨回来时,见五小姐正和浣翠在描绣样。
她把从海棠那里听到的消息轻声说给玲珑,主仆二人正说着,就见喜儿从外面进来:“五小姐,三爷回来了,还陪着贵客一起来的,听风阁的香茗来请您过去呢。”
玲珑闻言秀眉蹙起,问道:“什么贵客要让我过去?”
喜儿抓抓头上的小抓髻:“婢子也不知道,香茗姐姐亲自来请您,还说那是富贵得不得了的贵客。”
香茗是自幼服侍三爷金子烽的,早已开脸,虽未明说,可她和另一个开脸的丫鬟清茶拿的都是通房的月例银子。金子烽在山东读书,金敏没让丫鬟们跟着,免的金子烽耽误功课,因此平素里香茗和清茶只是在听风阁里住着,鲜少在府里走动。
能让她来传话,自是金子烽觉得重要的事。
玲珑不悦,对喜儿道:“你把香茗姑娘请进来,我问问她。”
并非是喜儿没请香茗进来,而是香茗懒得进来。
以她现在的身份,等同于通房,这种跑腿的事早就不干了,又是来给不得势的五小姐传话,她打心眼里就不高兴,只想着说上一句就回去,喜儿却又跑出来请她进去。
香茗进来时便是挂着脸子的,玲珑就当没看到,不过就是个爬床丫头,我若是和你一般见识了,我就白活两世了。
“劳烦姑娘亲自跑一趟,我三哥那里来的是哪位贵客,为何要让我过去,若是外男,这自是不合规矩。”
听到五小姐这样说,话里话外就是透着不想去的调调,香茗有些不耐烦,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酸不酸甜不甜的道:“三爷今日才从庄子里来,和他一起的自然都是饱学之士,客人是谁,三爷是不会对婢子说的,但三爷却是让婢子来请五小姐过去,想来也不会是如五小姐所说的不合规矩。”
一旁的杏雨看向玲珑,玲珑给她使个眼色,她便问道:“香茗姐姐,那来的可是许家二爷?”
香茗道:“许家二爷在听风阁小住过,婢子自是识得的,这次来的这两位爷,婢子还是头回见呢。”
“两位?”玲珑问道。
香茗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正在这时,喜儿又跑进来,原来是金子烽见香茗迟迟没将玲珑叫过去,便又派了另一个贴身丫鬟清茶来了。
清茶比香茗讨喜,也更会说话,来了便叫过杏雨,轻声说了几句话,遂又眉开眼笑地对玲珑道:“婢子和杏雨妹妹说的都是悄悄话,是婢子自己猜的,不作数的,五小姐这么一听也别往心里去。”
这分明就是告诉玲珑,这都是金子烽让她说的,只不过不能明说而已,不往心里去,那是一定要装到心里的。
一旁的香茗狠狠剜她几眼,三爷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个死蹄子抓着空子就会讨喜卖好。
杏雨凑到玲珑耳边轻声说完,玲珑果就让杏雨和浣翠服侍着换了见客的衣裳,跟着香茗和清茶往听风阁去了。
金子烽让清茶告诉她的是,这次来的有一位着男装的女眷,多有不便,才请她过去。
即使是女眷,穿着男装,让玲珑过去也还是多有不妥,但玲珑的好奇心给吊起来了,她想知道金子烽带来的是什么客人,女扮男装出来做客的,可并不多见。
听风阁也是依水而建,前临荷池,楼台倒影,风亭月榭,园子不大,但绿槐如盖,又有小泓清流自荷塘中引进来,清碧可人,涓涓流淌,有微风吹过,槐叶隐隐有风声漫起,因此得名“听风”二字。
金子烽从四五岁便住在这里,门口的“听风阁”三字初时是当年冯婉容求了曾为兵马大元帅的世叔周世充所题,后来周世充兵败,自刎于青龙峪,今上收回周家的爵位,那时冯家也已没落,金敏匆忙换下匾额,自己复又题了“听风阁”三个字,让人连夜挂上去。
因此,现如今这黑底金字的牌匾便是金三老爷的墨宝。
玲珑抬眼望去,她于书法略懂一二,只觉得父亲的字工整有余,却毫无气势。
不由得想起雾亭上的题字,那字宛若飞龙在天,豪气干云,远不是父亲的字可以相比的。
除了这听风阁三字之外,西府里其他地方鲜见金敏的墨宝,大多都是请的当世名儒所题,据说都是花了大把银子的。
金三老爷一心想要洗去自己从娘胎里便带着的铜臭之气,却不知,这是永远也无法去掉的,反倒让那些世代书香的人家暗地里嘲笑附庸风雅。
玲珑抬步迈进厅堂,这厅堂内的布置多年未变,朴素古雅,倒与西府其他地方不同。
只见金子烽坐在下首,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件杏黄底团花锦袍,青丝用只碧玉簪子绾起,鹅蛋脸,看似婉约的柳叶眉下,一双美眸却带了几分凌厉,这姑娘生得美貌,衣裳又明艳,虽是做男装打扮,可但凡是眼神不太差的,都能一眼认出这是女子。
玲珑再往前看,正看到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的那个人,那人也正在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
这人,她是识得的。
第九十四章 顾嫣然
自从玲珑跨进大厅那一刻起,顾锦之的眼睛就停在她身上没有移开,双眸中的欣喜和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金五一定很吃惊吧,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她的家里。
那日在半山坡上遇到玲珑,原是想送小松鼠给她的,却无意中得知她和许庭深是自幼订亲。
顾锦之也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为何就像是吃了一团烂头发一样,心里堵得紧,却又扎得痒痒的,有什么像是不能一吐为快。
他就这样郁闷着,一时却也没了主意。金五很有趣,就是不爱搭理他,所以他就特别想让她能搭理自己,哪怕和他吵架也行,她说话的声音软软甜甜,好听极了。
没想到才过了几日,便有了转机。那日他正在园子里摆弄石锁,李冠文来了。
李家和顾家是两代姻亲,镇国公顾自持的祖母便是李家的一位姑奶奶,而顾自持的原配夫人就是李冠文的姑母。
李家原在京城,到了李冠文祖父李盛业时,调任陕西参政,便举家由京城迁回咸阳故里,李冠文的父亲李均是三甲进士,但身体羸弱,不到三十岁便致仕回乡,闲来无事,李均竟久病成医,还和当时的太医院院判周千里成了挚交。
李冠文受父亲影响,自幼也醉心医术,李均觉得他有天份,不想耽误,便送他去京城师从周千里。
因是在京城,顾李两家又是亲戚,李冠文生性洒脱,闲来时喜欢喝上几杯,顾锦之比李冠文小了七八岁,他不喝酒,却和李冠文对了脾气,常常玩在一起。
前年周千里升任太医院院使,都以为李冠文定是会随恩师入太医院,没想到他竟离开了京城,说是要四下走走。
顾锦之也有快两年没有见到他,不想这时他却忽然来了。一问才知道,周千里竟然一直在望都许家,这次是被许家二爷请过来给金五小姐看病,因着以前曾经来过顾家的庄子,便过来看一看,刚好顾锦之也在这里。
听说李冠文是来给金五看病,顾锦之的眼睛就亮起来,真搞笑,他不久之前才见过金五,活蹦乱跳,跑得比谁都快,说她有病他也不信。一问才知,金五果然没有什么大恙。
“我看许二爷那般紧张,却又一时编不出更贴切的病症,索性就说了个气血不足,也让许二爷能有个给金五小姐送补药的机会。”
李冠文说着得意,却不知顾锦之正在心里骂他,你这不是闲得淡疼吗,他们两个本就是从小订亲的,你还要再给他们制造机会,有你这样当大夫的吗?
虽说顾锦之老大不高兴,可却通过李冠文认识了金子烽。李冠文原本还想给他引见许庭深,被他拒绝了,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许庭深若把他跟着玲珑的事说出来,他也挺没面子的。
金子烽是金五同父同母的哥哥,认识金子烽,顾锦之挺兴奋的。前几日,镇国公顾自持问起独子在庄子的近况,听闻他根本没有读书习武,但将他叫回京城。
就在这时,金子烽邀请顾锦之来西府做客,正无所事事的顾锦之自是欢喜,临出门时却被七妹妹顾嫣然看到,这丫头因为和十二皇子的亲事也正郁闷着,顾锦之索性带她一起来了。
坐在金子烽对面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便是国公府的七小姐顾嫣然。
镇国公顾自持的原配李氏过世后,又娶御史孟青鹤的次女为继室。孟氏为他只生了两个女儿,便是六小姐顾解语和七小姐顾嫣然。
先夫人李氏是个厉害角色,镇国公的几位姨娘都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她在世时,给镇国公生了五个女儿,也只有顾锦之一个嫡子。
继室孟氏也只有两个女儿,于是顾锦之便就成了千顷地里的独苗苗,顾自持再是骂他嫌弃他,顾锦之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李氏的五个女儿顾笑容、顾眉开、顾巧言、顾可盈和顾欣悦全都嫁给皇子,孟氏所出的六小姐顾解语和顾嫣然自幼常随母亲进宫,深得皇后喜爱,去年时又各赐一柄玉如意。
她们的五位姐姐,也都由皇后娘娘赐过玉如意,皇后虽对经常进宫请安的诰命和闺秀常有赏赐,但这玉如意却并非每人都能赐的,除了赐封妃嫔之用,也就只有赐给皇子妃和其他够资格的宗室贵妇。
虽还没有指婚,但赐了玉如意,顾解语和顾嫣然也就成了皇后娘娘认定的儿媳妇,至于各自会嫁给哪一位,坊间的那些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也是有道理的。
当今圣上乾德皇帝总共有十五位皇子,活下来的共有九位,其中和顾氏姐妹年龄相当又未曾大婚的只有九皇子和十二皇子,而十四和十五两位皇子都还只有七八岁,自然不会是顾家姐妹的良配。
九皇子倒也罢了,十二皇子据说幼时病入膏荒,送往行宫静养,去年才接回京城,虽然命是保住,但都说他已不能人道。
若是寻常百姓,听到这些会认为只是传闻,一笑置之,但顾家人不同,他家本就是皇亲国戚,这个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时,自是已被过滤后的精华,且都是经过自家女婿默认的。
所谓默认,那便是孟氏央了几位前面夫人的女儿,问过皇子女婿,女婿们虽未明确回答,却都是迅速转移话题,或者干脆借故遁走。
顾嫣然还是未及笄的小姑娘,这些事情虽是一知半解,但从母亲和姐姐们怜悯的目光中也猜到一二,偏就父亲却对此毫不理会,并斥责她们要以国事为重。
国事便是乾德帝为恐他朝皇子夺嫡,事先布下这局棋,把个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也困在局中,至于顾家的女儿们,不过都是棋子。
顾自持为官多年,这些事心知肚明,却不能对妻女说起,且,无论哪位皇子将来继承大统,他都是国丈。
且,圣命不可违,乾德皇帝决定的事,自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镇国公可以更改的。
顾嫣然今日和哥哥一起来金家,纯属散心,至于这个人称活财神的金家,她是看不到眼里的。
当玲珑走进来时,她不但发现金五小姐是个小美人,更发现自家哥哥顾锦之目光灼灼,倒像是立刻就拉着人家小姑娘去说悄悄话一样。
难怪他肯纡尊降贵和这位金三爷结交,却原来是看上人家妹子了。
但,凭金家,怎么配呢?
一一一一一
这一章对话好少啊,你们烦了吗?可是不交待清楚也不行,别急,也就这么一章而已。
第九十五章 拒绝
看到顾锦之,玲珑怔了一下,原来香茗口中那位富贵之极的贵客就是镇国公世子,不用说了,旁边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姐,就是他那两位待字闺中的妹妹中的一位。
不是顾解语便是顾嫣然。
哥哥和顾锦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他们怎么到一起了,且,哥哥还把顾氏兄妹请到家里坐客。
顾锦之穿了件藕色纱衫偏襟直裰,腰上配了一块羊脂玉的平安扣,乌发用墨玉发簪束住。玲珑还是头回见他穿得这般素净清雅,倒比在西岭时金光闪闪更顺眼些,她这才发现,顾锦之其实生得很是俊俏,尤其是一双眼睛,总是像藏了笑,随时都能笑出来一样。
看到顾锦之也正看着自家妹子,金子烽随即就笑着道:“......世子,这位是舍妹,一直住在江苏乡下,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没见过生人。”
他给玲珑使眼色,玲珑低眉垂目,屈身行礼。
金子烽又向她引见顾嫣然,却又似不知如何开口,顾嫣然穿男装,引见起来有些不便:“......这位是......”
“这是我七妹......我见她在府里闷着,便带她出来走走。”
顾锦之说得很急,打断了金子烽的话头,倒像是急着向玲珑解释,这是他妹妹,不是别的什么人。
国公府的公子,自幼长在锦罗丛中,见惯大场面,但此刻却显得冒失了,金子烽微笑看着他,心中了然。
他这个妹妹,日后的前程或许更大。
玲珑已给顾嫣然行礼,顾嫣然也笑着还礼,只是她穿着男装,行女礼难免有些怪异。
听风阁的二等丫鬟雪莲沏上一壶文君嫩叶,金子烽得知顾锦之幼年时曾随父亲去过金陵,便聊起他在金陵游学时的见闻,顾锦之也说起金陵的风物,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看向大厅一侧。
那里放着一张紫檀镶大理石小几,连带两张靠背椅,玲珑和顾嫣然就坐在那里,品着仰天雪绿,低声聊天,不时传出一两声少女的轻笑。
金子烽顺着顾锦之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两人坐在逆光处,顾嫣然的青丝束成男人的发式,露出鸦青的鬓角和雪白晶莹的耳朵,黑白分明,宛若水墨画一般。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顾锦之,见他眼中含着笑意,却又有些不耐烦,如他这样的人,本就不屑坐在这里谈论这些极无聊的事,他来金家,也不过就是为了金玲珑。
“世子,世子?”
金子烽轻唤,顾锦之这才收回眼眸,诧异道:“金兄有事?”
“无事,只是提醒世子,茶凉了。”金子烽面色悠然,倒似是真的是为了一碗茶在提醒顾锦之。
顾锦之端起水色天青的茶盏轻啜:“无妨,这文君嫩叶凉些甚好。”
金子烽暗中摇头,别说是上好的文君嫩叶,这个时候就是拿些烂茶叶沫子出来,顾世子都会觉得甚好。
好的当然不是这茶,而是自己那个尚未长成,却已是美人坯子的妹妹。
“金兄,小弟在京城有处园子,也同贵府一样依着苏州园林的布局而建,夏日里倒也雅致,金兄和令妹有暇时可到园中作客,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你看可好?”
这里是京城,金五胆子再大,想来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大街上闲逛,而这里又是金家,他顾锦之再是不羁,也不能在这里公然拉着金五比试一番,不如就到自家园子,看这位金子烽倒像是个懂事的,想来也不会拒绝。
顾锦之没有想到,金子烽却拒绝了。
“多谢世子的美意,可惜我不日便要回泰山书院,舍妹也已订下亲事,出门做客多有不便。”
其实大武朝并无前朝那么多约束,京城里大户人家的闺秀们常有些茶会、花会,金媛没有被禁足之前,就常常出去和与金家有些往来的闺秀们小聚,金子烽若真是想让玲珑去顾家园子,自是可以暗示提醒让顾嫣然出面相请,但他却就是不说,反而一口回绝。
顾锦之没有想到金子烽竟然回绝得这般爽利,且,搬出玲珑已经订亲的事做借口。
这不是拒绝,而是警告。
顾锦之愣了下,他毕竟也只是十六岁的半大孩子,一时无法应对,失望之色溢于脸上。
金子烽心中暗笑,镇国公素以老狐狸著称于世,可他这个宝贝儿子却还不够圆滑,自己稍一试探他便不知所措。
但这弓不能拉得太满,否则真会把顾锦之吓走。
金子烽面色和煦,轻声道:“......舍妹的亲事还是襁褓中订下的,之后舍妹回了江苏,两家人也少有往来。”
见顾锦之听得认真,金子烽却收住话头,责怪自己:“让世子见笑了,我说这些无趣之事做甚,来来,我这里收藏着几幅前朝书法,世子随我赏析一番。”
那边厢玲珑正和顾嫣然闲聊,以前她曾听琳琅谈起过顾嫣然,说她虽是继室所出,但却是七姐妹中容貌最出挑的,也最受皇后娘娘喜爱,可惜指婚的却是十二皇子,就是那位不能人道的十二皇子。
玲珑见过十二皇子几次,对那位高颜值却是“太监”的十二皇子没有丝毫好感。
那人第一次害她从雾亭摔下,痛了几日才好;第二次又强行摸了她的手,大武虽然较前朝开化,她也还是尚未及笄的幼女,可被男子摸手也是轻|浮,这人还是皇子,却趁着夜黑风高,抓住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就是前世,这样的人也是登徒浪子,何况这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朝代。
可能这人因为自己有病,所以就和太监们一样,早就不把自己当成男人吧......玲珑这么想着,又瞥向顾嫣然,却见顾嫣然一双美目正在打量着她。
方才两人说的都是些关于京城的事,哪里的胭脂最好,哪家铺子的糖果好吃。虽然有些惋惜顾嫣然与十二皇子的亲事,但玲珑可没有可惜她。
每人想要的不同,以顾家的家世,每个儿女的亲事都是一件政务,你觉得人家不性福,可人家却觉金壁辉煌挺好的,轮不到旁人瞎操心。
第九十六章 置业
待到顾氏兄妹走后,玲珑的脸色立刻冷下来,看都没看金子烽,带着两个丫鬟转身便走。
“珑姐儿,留步。”金子烽在她背后叫道。
玲珑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正在这时,听风阁的丫鬟扫雪走过来:“五小姐,您屋里的白露来了,说是东府二爷来了,四小姐托他来要屏风。请您对空快些回去。”
玲珑闻言,这才转身冲着金子烽福福身子:“三哥,二哥来给四姐姐取屏风,我要快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三哥。”
金子烽原本还想摸摸她的心思,可现在二哥金子焕既然来了,又是取琳琅的物件儿,他既不方便再多问,也不方便跟着玲珑一起回去,只好干笑道:“那你转告二哥,这两日我去东府给大伯和大伯母请安,到时再与他小聚。”
玲珑出了听风阁,见白露果然正在外面等着,主仆几个匆匆回到小跨院,金子焕却没在屋里,正站在院子里看玲珑晒的那些花瓣。
“五妹妹,你也真有闲情逸致,有空就摆弄这些。”
玲珑笑道:“夏日里花花草草最多,摘些晒上,泡茶最好,上次给二哥的用着可好?”
“当然好了,给母亲尝过,她也觉得好,还夸你呢。”
金子焕边说边往廊下走,玲珑让丫鬟搬出两个绣墩儿,又沏了壶茉莉,这才问道:“二哥可是有好消息了?”
金子焕笑道:“你这丫头,怕是整日都记挂着这事吧。我倒也没有费心思,那日回去,把管事的叫过来说起要置宅子,他便说城东便有一处,原是镇国将军颜国显赠予府上西席高先生的,如今这位西席告老还乡,就又将宅子还回来了,宅子是送出去又还回来的,颜国显索性卖出去。“
听说这宅子是城东的,玲珑有些嘀咕,那要多少银子啊,城东住的以皇亲国戚和豪门大户居多,那里的房价要贵出西府所在的城西一两成。
却听金子焕又道:“只是当初这宅子是给高先生的,虽是城东,却并非繁华之地,高先生是读书人,颜国显给他的这处宅子也是僻静之地,他就是想随手把宅子卖出,并不靠这宅子赚钱,偏巧二哥和他府里也有些生意,见这机会难得,就替你作主买下来了。”
听说宅子买下来了,玲珑松口气:“我给二哥的银票可够吗?二哥没给我垫钱吧?”
金子焕道:“这处宅子怎么也是送出去又还回来的,颜国显再缺钱,也不好意思拿这个赚钱,售价原就不高,又是卖给相熟的,就又压低一成。只是你给我的也是刚刚够用,想再添置家什就不够了,但那处宅子我去看过,里面一应俱全,只是旧了些。”
玲珑心里清楚,镇国将军肯再压低一成,定是金子焕在和他的生意上让利给他了。
“二哥,我手里还有些余钱,您原不需再帮我压价的......”
“小丫头,二哥和镇国将军府的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总能在他们头上把银子赚回来,你别操心了,这是屋契,你改日去看看,对了,我给你找了个人手,你想做小生意,可以用她,很是可靠,是我母亲的陪房,又是女子,你用着也方便。”
玲珑吃了一惊,大伯母在外面做生意,身边使唤的人自是男女都有,但想不到二哥竟然这样周到,从大伯母身边借出女子来给她用着。
“我也不知道做点什么,让她过来,岂不会饿着人家,会不高兴......”
金子焕又笑了,这个五妹妹真是孩子,很有趣。
“自是不会,她平素里还是打理铺子,只是抽空帮你,你赚钱了给她份花红,若是没赚也无妨,我昨日和她说起,她高兴地就应承了,横竖都是多一份赚头,怎会不高兴。”
玲珑从没有做过生意,她也不懂,所以才想找个人帮她打理,她只管收银子就行,听到金子焕这么说,有点脸红,她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她手里有东西,待她长大一些身手更好,东西也会更多,又和白员外搭上了线,要来银子并不难,只要胆大心细便是。
前世她做的这行对别人来说是冒险,对她来说那是本职工作......
只是这一世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娘亲,还有几个忠心的丫鬟,所以她想安居乐业,做些小生意,稳稳当当多赚一份钱。
给琳琅的屏风还没有绷好,金子焕让取过来他去找人绷上,又道:“我要快走了,老太太和三叔若是回来了,我还要去请安,到时他们又要问起我的功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让那人明日来见你,你有何事只管吩咐她便是。”
玲珑素来知道这位二哥虽有秀才的功名,又有苏东城那样的恩师,但却委实不是个爱读书的,更无心科举,做生意倒是有天份。
她笑着说:“那二哥快走吧,不留你了,今天就开始绣你的屏风。”
待到金子焕走了,玲珑回到屋里,拿出那份房契仔细收好,她真的置业了呢。
真若是有那么一天,她和母亲在这个家里无瓦遮头,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落脚。
这房子只是未雨绸缪,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这是她的家,更是母亲和弟弟的,只要母亲还能等,她就一定也可以,只是她现在还小,能做的事并不多,但是不要紧,她还有时间,慢慢来,把你们欠母亲和弟弟的,我一点点拿回来。
金老太太果是用了晚膳才从柳玉儿处回来,心情似是不错,却也乏了,玲珑去春晖堂请安时,见两个三等丫鬟青杏和绿苹在门口正和人说话,那人从背影看正是赵姨娘。
见到玲珑,赵姨娘连忙行礼,玲珑便问:“来了怎么不进去?”
就听青杏道:“五小姐来了正好,老太太今儿个听戏有些乏了,让明日再请安,今儿个都回吧。”
玲珑颌首带了丫鬟便往回走,却见赵姨娘身边跟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也走过来,她便随口问道:“我记得赵姨娘身边有个挺俊的丫头,就什么袖的,怎么今日没跟着?”
第九十七章 夜探
暮色渐浓,花石子铺就的甬道两侧,仆妇正在逐个点亮石灯,灯光闪烁,佳木葱茏的小径更显庭院深深。
赵姨娘圆润的面颊在灯光下略显苍白,暮色中看不清眼波潋滟,但唇边却始终似含着一抹笑意:“......五小姐问起的可是绿袖啊,妾身管教无方,让那丫头偷拿了头面,已让她老子娘领出去了。”
玲珑却似无意中问起,神色淡淡的,随口道:“我说呢,昨日听人说起时,我才记起赵姨娘身边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原来是个手脚不干净的,那就难怪了。”
说完,她便扶了杏雨的手往前走去。虽有灯光自石灯中透出来,但金五小姐年纪尚幼,走在暮色下的甬道上难免会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在每每都有丫鬟扶住她。
赵姨娘早已收住脚步,看着前面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小背影,手心里已渗出冷汗。
“姨娘,一会儿宋太太就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咱们别撞上,快走吧。”赵姨娘来春晖堂请安,自是不能如宋秀珠那般带上三四个丫鬟,她今天只带了这个叫春雨的。
方才来时,李姨娘和尤姨娘刚刚才走,春晖堂的丫鬟青杏说宋秀珠还没有过来,估摸着再不走真要和她撞上了。
赵姨娘又看一眼玲珑的背影,她和两个丫鬟已经消失在甬道转弯处。
“你去打听一下,昨天谁去过五小姐那里,如能知道都说些什么,是最好的。”
五小姐说昨天有人才和她说起绿袖,所以她方才遇到赵姨娘,便问起这个丫鬟。
这事哪有这般凑巧,五小姐虽然年纪还小,但她上回在东府大太太和自家老爷面前不动声色就摆了宋氏和金媛一道,这金家的儿女,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也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媛姐儿最是笨蛋。
可凭她眼下在府里的状况,能自保就已偷笑,自不会再来管三管四,说不定真是有人告诉她,想要借她小孩子的口来煽风点火。
对,一定是这样。
春雨点头应了,扶着赵姨娘快步离开,回长菽轩去了。
她们走后好一会儿,宋秀珠才带着金贤和金妤过来给金老太太请安,她耳目灵通,早已知道金老太太谁也不见,已经歇下了,她来得晚,是因为她带来了金媛亲手给老太太煮的杏仁露。
“这杏仁也是媛姐儿磨的,筛得很细,听她说加了牛乳在里面,上岁数的人喝着最是舒服,若是老太太这会子不想喝,你们记着明日晨起热了给她老人家端过去,早起喝了润润肠胃。”
青杏和绿苹虽是春晖堂的,可她们却并非如海棠那样从江苏跟过来的,原就是这西府的丫鬟,宋秀珠挑选过来放在春晖堂侍候的。
宋秀珠这样说,她们心领神会,一副婢子晓得怎么做的样子,宋秀珠这才带着两个儿女满意离去。
见她走远了,绿苹便对青杏说:“三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会煮这个,我才不信呢。”
青杏瞪她一眼,却又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儿,是不是三小姐煮的,管她呢,只消把宋太太的话原封不动说给金禄嫂子便是,横竖她也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
海棠带了两个小丫头正往这边来,她们原是来替老太太问问,今儿个都有谁来请安了,老太太明着说不让人来请安,可心里头对有谁来了有谁没来,全都在意着呢。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青杏说的这几句话,三人便收住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
小跨院里,玲珑已经换上了夜行衣,长长的秀发藏在黑色帽巾下面,脸上也是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瞳在外面。
一个时辰后,杏雨撩了黄鹂鸣柳的门帘进来:“小姐,喜儿打听来了,三老爷今日和同僚用了晚膳才回来,也没去碧桐院,就在墨留斋歇息了。”
闻言,玲珑点点头,她推开窗子跳出去,如同一只灵猫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出府,而是依靠树影的遮挡,兜兜绕绕,来到了碧桐院。
碧桐院离望荷园并不远,隔着竹巷和两间小小的凉亭,院外院内种了十几株高大的梧桐,已有些年头,白日里绿树如盖,树影婆娑,碧桐二字便是因此得来。
她先前来过碧桐院,做贼的早已养成无时无刻都在踩点的习惯,碧桐院内她眼睛所到之处全部了然于胸,这会儿轻手轻脚跳进院子,绕开点着石灯和琉璃灯的地方,七转八转,便来到宋秀珠住的东厢。
如她所猜,宋秀珠果然还没有睡下,坐在一盏美人灯下,已经卸妆,瀑布般的长发用条桃红滚边的丝带系住,身上是同色的桃红褙子,不似平日里在老太太面前时穿得那般素净,灯光下看不出年岁,乍看上去,只觉容颜姣好,倒像是花信之年的妙龄少妇。
宋秀珠一条腿搁在脚凳上,小丫头荷香半跪着用玉锤给她锤腿,张婆子则站在宋秀珠身边,两人正轻声说着话。
“听春晖堂传出来的话说老太太这两日心情甚好,给戏班子打赏都是金豆子。那表姑太太为了讨老太太欢心,还专门从扬州请了位淮扬菜的厨子过来,又给老太太引见了几位京城有头脸的妇人,那日在路上遇到的张大太太也在。”
脚凳上垫了绣花软垫,宋秀珠换了条腿搁上去,冷笑道:“明知道张大太太是韩家姑奶奶,柳玉儿还要请她过府,分明就是想时刻提醒老太太,别忘了那档子事,你说我这命怎的就这么苦,容园的那主儿刚给打发到庄子里,这又来了个等着醮夫再嫁的狐媚子,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层皮,她还当自己是个黄花闺女,真是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张婆子撇嘴,啐了一口:“她也配!咱家三老爷是官场上的,哪会要她个歪心邪意不安份守寡的狐媚子,她有心拉下这个脸,倒还真不如学学长菽轩那主儿,弄个水灵灵的小骚|货送过去。”
说到这儿,张婆子忽然发现似是说错了话,伸出肉墩墩的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您瞧我这张烂嘴,生起气来就爱说浑话,这些小娘养的玩意儿,都是一水儿的下作坯子。“
第九十八章 长菽轩
宋秀珠叹了口气,幽幽道:“话虽如此,若是媛姐儿聪明些,不让五丫头算计,我就不会像如今这样整日里被老太太数落,那柳玉儿又怎会趁机把我往脚底下踩,唉。”
提起金媛,张婆子的气头就更大了:“太太您不要怪三小姐,全都是五小姐害的,那日若是掉到河里的是她,三小姐又怎会落到今日田地,都是那个丧门星,自从她从江苏回来了,三小姐就没有过好日子,那许家原就应是三小姐的姻缘,硬生生被五小姐搅黄了。”
宋秀珠的眼圈红了,索性把腿从脚凳上放下来:“原指望媛姐儿能有门好亲事,不像我这样给人伏低做小,可你们看看,我这当娘的被那个当娘的欺负着,媛姐儿又让人家闺女欺负着,现在那丫头还小,不过十二岁就已经这样,若是再过个一两年,怕是在这府里,连我们母女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媛姐儿和妤姐儿横竖都是日后要嫁人的,只可怜了贤哥儿,那么聪颖的孩子,顶着个庶子的名头,就是有了功名也要低人一头,更别说娶高门大户的小姐为妻了。”
宋秀珠原就是个娇娇弱弱的模样儿,这会儿更是楚楚可怜,张婆子是女子,都不由得心疼起自家太太了。
她咬咬牙:“太太您放心吧,有婢子我在一日,就不会让那小蹄子得逞,前儿个我刚让人把百卉......”
她说到这里,看一眼正在收拾脚凳的荷香,道:“这里用不着你了,你下去吧。”
荷香收了东西出去,张婆子便凑到宋秀珠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玲珑藏身窗外的花丛里,夏日的窗子半开着,原本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但现在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玲珑听不到了,她索性也不再听,身子一闪,向着旁边的屋子掠去。
今日老太太刚从柳玉儿府上回来,她就猜到宋秀珠定会和身边的心腹念叨念叨,她果然没有猜错,来的也及时。
想听的都听到了,她想证实的事情也证实了,片刻之后,玲珑已经离开碧桐院,回到自己的小跨院。
贼不走空,她当然不会空手回来。
玲珑坐在灯下,把刚刚从碧桐院顺手牵羊的几件东西反复看着,其中有件是龙头双耳玉香炉,香炉只有女子拳头大小,并非古物,顶多是十来年的物件儿,但这香炉玲珑在墨留居里曾经见过,显然是一对,一件是父亲用着,另一件则给了宋秀珠。
玲珑仔细端详这只香炉,嘴角牵起一抹淘气的笑容。
这个时候,长菽轩里的人也没有睡。
当年冯婉容进门后,便把三个通房抬妾,却又将她们牵往离墨留居和容园很远的长菽轩。
长菽轩三间院落,分别住着三位姨娘。这些年里倒也相安无事。
冯婉容是勋贵家的嫡小姐,宋秀珠又是冯婉容的亲表妹。而她们跟着三老爷从江苏来到京城,都是通房丫头,冯婉容给她们抬妾后便闲置起来,她们也没有怨言。
从未受宠,也从未得势,既然没有得到过,也便不知得到时的风光。如今拿着妾室的月例,使奴唤婢,不用服侍老爷,冯氏疯后,她们连在太太面前的昏令晨省也免了,就是在小院子里过自己的生活,倒也悠闲自在。
尤姨娘闺名尤吟秋,父亲是个落第寒儒,为了凑银子赶考,把女儿卖给金家,原是想高中后再将女儿赎回来,没想到却在路上感染风寒,一命呜乎。尤吟秋的娘咬咬牙,索性给尤吟秋改签了卖断的文书,把得来的银子给丈夫发丧。
金老太太见尤吟秋识文断字,就让她给金敏做了通房。冯婉容进府不久,那时也还没给她们抬妾,但金敏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她们,偏巧那日多喝了几杯,遇到尤姨娘,就拉着她回了书斋。
那阵子冯婉容刚进门,正是新婚燕尔,也没顾上给通房用汤药,没想到那个月尤姨娘的月事便没有来。
冯婉容虽然别扭,和金敏使了几天性子,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尤吟秋是个没福的,也不过两个月,走路摔了一跤,便落胎了,从那以后,身子再也没有恢复,落了病根,十几年过去了,仍然日日与药罐子为伍。
最近几年,她倒也看开了,平日里诵经念佛,与世无争。
她虽然落胎,冯婉容也对她不薄,不久就给她抬妾,李姨娘和赵姨娘也沾光一起抬妾,三个人住进了长菽轩。
李姨娘和赵姨娘都是自幼侍候金敏身边的丫鬟,比金敏还要大上两三岁,她们两人私下里也是手帕交,反而和尤姨娘生份些。
这会子赵姨娘屋里一灯如豆,小丫鬟春雨正在悄声说着:“婢子方才回来,听说昨日里只有四太太去过五小姐那里,过了好半天才出来,可五小姐那里的人除了杏雨外平日都很少出来走动,那个杏雨又是个嘴巴最严实的,婢子能打听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赵姨娘绞得弯弯的秀眉微微蹙起,自言自语道:“四太太?她怎会知道的?”
春雨摇摇头,却又道:“四太太如何知晓,奴婢不知,却是晓得她前两日去过碧桐院。”
赵姨娘面色一变,怔了怔,又追问:“她去碧桐院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春雨道:“四太太去碧桐院是奴婢亲眼见的,那日您把团扇落到春晖堂,婢子去取时,贪着碧桐院门前那条路荫凉多,就绕了路,偏巧看到四太太从碧桐院里出来,还是荟香姐姐送她出门。奴婢当时还在想,四太太病了些日子,怎么这会子倒有精神去串门了。”
赵姨娘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坐回床沿上,一双手却抖个不停:“好你个宋秀珠,我都发誓会把人打发了,你还要把这事告诉焦氏,这是明摆着要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偏生焦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早不说晚不说,我刚把人打发了,她就告诉了五小姐,五小姐还是小孩子,嘴上没有把门的,只消把这事传扬出去,老太太和三老爷都是要脸面的,到那时我是里外不是人,既落个靠奴才争宠的名声,还要被人说是容不下人,把服侍过老爷的人扔出去丢了金家脸面。以后我在这府里还能不能呆下去都不好说了。宋氏、焦氏,你们怎么就这样歹毒呢!”
第九十九章 早膳
金老太太前两日没在,因此今日早膳时,连同平时都在墨留斋用膳的金敏也过来了,除了正在禁足的金媛,西府里的大小主子们都来了。
众人依规矩按主次坐了,金老太太和金敏、焦氏、金子烽和玲珑坐在一桌,宋秀珠和三位姨娘连同金贤和金妤坐在另一桌。
三个亲生儿子之中,金老太太最疼的是金敏,但金敏的几个儿女却哪个都看不上。庶出的三个不用提了,嫡出的又有冯氏那样的娘,在金老太太眼里,她那出类拔萃的儿子金敏就是因为娶了冯婉容那个丧门星,连带着几个孩子也比不上其他几房。
金子烽是昨日才从庄子里回来的,晚上也曾来春晖堂给金老太太请安,和其他人一样都被挡在门外。
这会子刚一落座,便站起身来,对金老太太道:“树德书院的课业快要结束了,这边的夫子给我们四个放了十日假,原本是想留在书院里再向夫子请教些学问,刚好镇国公世子回了京城,一定约我也回京逛逛,孙儿无奈,只好回来了。昨日祖母不在府里,这会子孙儿才能给您老人家请安。”
昨晚金老太太曾经打发海棠去问过都有谁来请安,金子烽回来的消息自然也是知道的,今日见到金子烽,她原是懒得应承的,却听他提起镇国公世子,心里一动,金老太太长年在江苏,可也听说过镇国公。
“你这孩子,从庄子里回来也不提前让人带个话,若不是那些丫头们说昨晚上你也来请安了,祖母都不知我的乖孙回来了。你说的镇国公世子可是顾家的?”
金子烽点头:“正是。”
玲珑心里暗乐,哥哥真是懂得揣摸心思,就只是“镇国公世子”五个字,便就让老太太刮目相看了。
她又偷眼看向父亲,只见金三老爷怔了下,问道:“你是说昨天随你来的两人便是镇国公府里的?”
他昨天与同僚在外面用膳,回来很晚,也只听侍画说三爷和两位朋友一起回来,那两位朋友坐了会便走了。那时他也只以为是同金子烽一起游学的另外两位学长。若非金子烽现在说起来,还真没想到来人之中竟有一位是镇国公世子。
“父亲大人说的正是,昨日来人便是镇国公府的顾世子。因着昨日祖母和父亲都未在府里,儿子也只是和顾世子聊些诗词文章,也未留他用膳。”
金敏面露不悦:“镇国公虽是当今权臣,但毕竟是武勋出身,听闻那位顾世子是个最不喜诗书的,你既同他结交,万不可学了他的纨绔作派。记得下次若他再来府上,你就让人到衙门里知会我一声,哪有来了客人却不见主家长者之理。”
金子烽连忙垂手道:“儿子晓得了。”
金敏嗯了一声,道:“坐下用膳吧。”
金老太太却笑着责备起金敏来:“你这做父亲的,一见面就是训斥儿子,顾家既是勋贵之首,又是皇亲国戚,他们家的世子,即使不好诗书又有何妨,先不说祖上的爵位,就是他那些姐夫妹夫们,随便一位都不是一般人,像他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想要与他结交,他既能来咱金家作客,自是对金家高看一眼,烽哥儿能与他结交,你应高兴才是,哪有再埋怨的道理。“
金敏连连称是,丫鬟们这时已将早膳上齐,一家人这才不再多言。
玲珑却是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她发现这一世的她笑点很低,动不动就想笑,也可能是年纪还小的原因吧。
总之,她现在就是特别想笑,哥哥还是挺厉害的,不过就是搬出顾锦之,祖母和父亲态度就全都变了。
一位还是道学口吻,嫌弃人家不喜诗书,却又要亲自见见这位纨绔顾世子;另一位反而直白许多,直接把喜悦写在脸上,能搭上顾世子,这才不枉你是金家子孙。
玲珑觉的好笑,担心自己笑出来,只好闷着头吃饭,却又听金老太太对金敏嫌弃地说:“你看珑姐儿,就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让人看到,还以为咱们苛刻她了。”
闻言,玲珑索性放下筷子,望着碟子里咬了一口的糯米烧卖发呆,一旁的焦氏看到,问道:“珑姐儿,怎么不吃了?”
玲珑可怜兮兮:“侄女怕再吃下去,丢了祖母的脸面。”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字字清晰,金老太太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指着她对金敏道:“你听听,你听听,我这才说了两句,她就给我使脸子,真真儿的和她那个娘是一样的货色。”
金敏皱眉斥道:“珑姐儿,不要惹你祖母生气,还不快些赔不是。”
玲珑站起身来,对金老太太道:“是孙女错了,孙女用饭便是。”
金老太太正想罚玲珑到一边儿饿着去,尚未开口,却听金子烽道:“祖母、父亲,孩儿回来时,许家公子还托我问起珑姐儿的病,上次许家供养的李大夫给珑姐儿看过,说她气血不足,怕是这会子许家大太太也知晓了,许家原是说中秋前后请人来正式提亲,就怕因为这个有所耽搁。因那位李大夫曾经说过,姑娘家气血不足可大可小。”
金老太太闻言皱起眉头,道:“那许家也是的,原该早就应登门提亲的,耽搁了这么久,还要等到中秋前后,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说到这里,厅里静了一下,许家还能是怎么想,还不是因为端午时金媛闹的那一出,把许家给吓到了,生怕真来提亲,金家硬把个庶女塞过去,所以等到这事平复下来,这才正式提亲啊。
金老太太使劲剜了玲珑几眼,道:“接着吃吧,免得日后让许家说嘴,以为娘家苛刻你,让你气血不足弄出个多灾多病的身子。”
玲珑谢过,坐下来继续吃,她倒并非装模作样,只是她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每日又要偷偷练功,运动量大,饭量也就大了。
第一零零章 聂林氏
那日早膳后,东府大老爷金赦夫妇便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琳琅。
他们进府时正和准备去衙门的金敏撞上,看到长兄给母亲带来整整一车东西,里面更有在京城花银子也买不到的四腮鲈鱼和太湖银鱼,金敏心里微微一动,却仍是不露声色,和兄嫂寒暄几句,便去了衙门,金赦和聂氏带了琳琅到春晖堂给金老太太请安。
虽说金老太太和聂氏不对眼,可对这个能干的媳妇,除了背后数落几句,她也没有办法,还是要换上新缝的寿字纹刻丝褙子出来见他们。
金赦四十有二,青白的脸色,他身材比金敏矮了一些,酱色的锦袍穿在消瘦的身子上,显得空荡荡的。
聂氏穿了件盘领对襟素面妆花褙子,头上并排插了两支赤金镶碧玉的簪子,她身材高大,和金赦同年,与他站在一起倒像是姐弟。
金老太太是续弦,比金老太爷小了八岁,先前的太太成亲五年也没有开枝散叶,两个姨娘也没有开怀。金老太太过门后生下三个儿子,她给金老太爷纳的姨娘也生下四爷金春,金老太太在金家地位稳固,唯一让她别扭的就是长子金赦。
金赦自幼体弱多病,十五岁乡试落第之后,便帮着金老太爷打理生意。金老太爷那时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便作主给金赦娶了吴中聂家的女儿。
聂氏闺名聂兆娥。父亲聂家老爷去世时只留下三间铺子,年方十三岁的聂氏一面照顾母亲,一面打理铺子,两年后就开了新铺子,还给小一岁的弟弟订了亲事。
金老太爷认为长子太过懦弱,担心无法承继家业,看中聂氏能干,虽然金老太太看不起聂氏小门小户又抛头露面,可金老太爷还是让聂氏做了金家长房儿媳。
聂氏进门不久,金老太爷便将几家铺子交给他们夫妇,几年后,聂氏为金家生下长房长孙金子焰之后,金老太爷又把整个北直隶也交给他们夫妇,为此金老太太没少生气,但气归气,金赦的两个弟弟都已有了功名,日后都是要再中举人的,自是无心承继家业,又不能交给金春那个庶子,所以金老太太虽然看不上聂氏,可也只能由着金老太爷做主,让金赦夫妇迁往京城,照应这边的生意。
刚刚说了几句家常,金禄家的便进来,对金老太太道:“大老爷带来的东西全都从车上卸下来了,还有四腮颅鱼和太湖银鱼呢。”
金老太太闻言笑着对金赦道:“你从哪儿淘换来的,自己留着补身子多好,还给我这老婆子送过来。”
金赦温声道:“四腮鲈鱼是兆娥让人从扬州那边特意给您老送来的,那些人也是有法子,这么远的路程,鱼还是新鲜的。太湖银鱼是贡品,是宫里的淑妃娘娘赏的,记得您老最喜欢吃银鱼蒸蛋了,便给您送过来了。”
金老太太听了果然受用,眼睛里有了笑意,口气却还是淡淡的:“都是一家人,哪用这样。”
她又转身对金禄家的道:“让厨房把四腮鲈鱼和太湖银鱼都做了,再让人到京司衙门里给三老爷带个话,就说大老爷在我这里用午膳,让他中午回来,下午再回衙门去。”
“还是大哥和大嫂最知道老太太的口味,这京城虽说哪里都好,可这两样东西却是有钱也寻不到呢”,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焦氏陪着笑对聂氏说,她又看向琳琅,道,“琅姐儿正在备嫁,有日子没出门了吧?“
琳琅正拉着玲珑说悄悄话,闻言笑着对焦氏道:“是有日子没出来了,这会子想祖母想四婶婶,也想五妹妹了,就让母亲带我一起来了。“
聂氏看着坐在一起的琳琅和玲珑,又看看站在一边的金妤,便道:“快嫁的人了,也还是小孩家的心性,大人们在这里说会儿家常,琅姐儿带着两个妹妹到外面玩去。”
琳琅答应着,和玲珑、金妤一起给金老太太、金赦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三个人出了春晖堂,就见一个妇人正站在外面,这妇人三十多岁,梳着圆髻,插了两支赤金镶玉葫芦簪子,手上是对赤金虾须镯子,干净伶落,玲珑没有见过,想来是跟着东府的人一起来的,可看她的衣着打扮,却又不像是府里的婆子。
她给三位小姐行了礼,琳琅便对玲珑道:“她娘家姓林,夫婿聂承恩是我母亲的陪房儿子,她如今帮着我母亲管着京城的几间铺子,听二哥说你有些事情要用到她,就让她今儿个一起来了,我和七妹妹到那边逛逛,你和她到一边说话去。”
玲珑明白了,这位聂林氏便是金子焕帮她找的人。她原来也只是想让金子焕顺便帮她投资个小生意,却没想到金子焕把这事惊动了大伯母,还把身边这样一个体己人给她用。
她带了杏雨和浣翠,和聂林氏回到她的小跨院。
一进门,聂林氏便看到晒在竹篾上的各种花瓣,便笑着道:“二爷就夸五小姐是个细致人,媳妇这一看,果真如此,五小姐晒的这些花瓣是要做香包的吗?”
玲珑微笑,对聂林氏道:“也可以泡茶来喝,或者做香包装枕头都行的。”
她让春分搬了绣墩,和聂林氏在庑廊下坐了,打量着聂林氏:“我不常在外面走动,又不能抛头露面,这才请了二哥找个可靠的人来帮我,就怕我这里都是些盈头小利,难为你了。”
聂林氏心里有些诧异,她还以为这位五小姐初次见面,定会先是盘问她一番,毕竟要让她来经手银子,盘问也是应该的。却没想到五小姐却问都不问,反倒担心银子少利润薄,让她为难。
“五小姐不必担心,媳妇帮着大太太打理着铺子,自是还有一份银子可拿,五小姐信得过我,媳妇自是会尽力去做,赚多赚少也不妨碍媳妇自己生计,五小姐只管放心便是。”
玲珑点点头,让杏雨取来一份草图,上面是她凭着记忆画的石二那处宅子的院落和屋内布局。
她对聂林氏道:“这处宅子需要添置些物件家什,不用金壁辉煌的,只要看得舒服便是,若是拿不定主意的,可以差个丫鬟过来问我。”
聂林氏接过那张草图,看了一会儿,秀眉微微蹙起:“五小姐这张图上画的宅子,可是城东浚仪街上的那处?”
玲珑问道:“你去过?”
聂林氏道:“这处宅子原是汝阳郡主的产业,年前汝阳郡主家的公子惹上官司,汝阳郡主等着用银子,又拉不下脸来找牙行,便私底下让人来找过大太太,后来又说不卖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可这所宅子,媳妇是替大太太去看过的,有些印像。”
汝阳郡主的宅子?
玲珑愣了一下,莫非是汝阳郡主急用银子,没有打听来历,就把她名下的宅子卖给了小偷?
这笑话可闹大了。
第一零一章 玉香炉
东西两府的人难得在一起用膳,虽说人没有凑齐,可也算是齐乐融融。
聂氏看一眼和三位姨娘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宋秀珠,闲闲地问金老太太:“媛姐儿也有一阵子没出来了吧,反正今儿个一家子都在,就让媛姐儿也过来一起用膳吧,免得日后嫁到婆家,被人说她在娘家不受待见,抬不起头来。”
聂氏的声音一向都不小,这会子虽然没有故意提高音调,可宋秀珠在隔壁桌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恨得咬牙切齿,聂氏是生怕众人忘了还有一个正在禁足的三小姐,故意这会儿提醒的。
金老太太冷哼一声,看向金敏:“我一个老婆子,哪有本事替人管教儿女,这出不出来的,还是当爹的说了算数。”
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件事推给了金敏。金敏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道:“既是家宴,那就让人送几个菜过去便是,就别让她过来了,免得耽误抄经。”
这件事既然推到金敏身上,平素里标榜以严治家的金三老爷自是不能有妇人之仁,聂氏在这个时候提到金媛,点到为止给众人加深了记忆。
这顿饭吃得宋秀珠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硌应,离开春晖堂时,偏又看到玲珑和琳琅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而金妤就是远远站着,都不知道过去听一听。
聂氏和冯氏生的女儿个个都是人精似的,她生的这两个女儿却都这样蠢笨,宋秀珠沉着脸,让荟香去把金妤叫过来。
回到碧桐院,她问金妤身边的丫鬟冬梅:“今儿个七小姐跟着四小姐五小姐都去哪儿了?”
冬梅十四五岁,以前是碧桐院的,这个月才去望荷园。
前阵子金老太太给金媛禁足,又处置了望荷园里的一堆人,就连大丫鬟木兰和金媛的乳娘王嬷嬷也给调到庄子里去了,望荷园里除了几个年纪小的丫鬟留下来,其他人都是老太太来后才换的。
冬梅嗫嚅道:“三位小姐从春晖堂出来时,门外有个媳妇在等着,听四小姐说那是大太太身边的,接着四小姐就带着五小姐去园子里摘花,五小姐和那个媳妇走了。待到婢子再回到春晖堂时,五小姐已经回来了,别的事婢子就不晓得了。”
宋秀珠秀眉蹙起,又把正在廊下逗相思鸟的金妤叫进来,问道:“那会子你四姐姐和五姐姐凑在一起说话,你躲得远远的干嘛,为何不过去,怕她们吃了你啊。”
金妤扁扁嘴,不知道娘亲为何说话带了火气,她有点委屈:“她们说的都是嫁妆什么的,还说不让小孩子听,我只能到一边去了,再凑过去,还不知道会又说啥呢。”
宋秀珠叹了口气,端起粉彩茶盏抿了一口,却听到院子里似是有人声传来,她皱皱眉,对身边的荷香说道:“你去看看,是谁在外面这么大声。”
荷香出去,很快便回来了:“是张妈妈正在训人呢,咱们院子里丢了东西,正在挨个盘问呢。”
“丢东西?我怎么不晓得?”宋秀珠问道。
“都是些小玩意,不值几个钱的,张妈妈就说或许是院子里哪个没见过世面的贪小便宜给拿了去,不是大事,也就没有惊动您。”
宋秀珠心里烦燥,只觉得真是祸不单行,原本出了绿袖那件事已经让她气得牙痒痒,今日又让聂氏恶心一通,院子里又出了这样的事。
“你去问问,都是丢了些什么物件儿,若都是可有可无不值钱的,也就算了,老太太在府里,咱们院子里可别为了这点小事闹得沸沸扬扬,让老太太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连身边的人都管不了呢。”
她在西府掌家多年,偶尔也会有哪个奴才手脚不干净的,可也没有偷到她的碧桐院里来,看来还真是墙倒众人推,看着现在她们母女不如以前得势了,竟然偷到她头上来了。
可她还真的不敢张扬,她都能想像出来,若是柳玉儿知道这事,会在老太太面前怎么捅软刀子。
怕是要借着这件事,把她院子里的人也换掉。
望荷园已经都换了,下个就该轮到她的碧桐院了。
荷香出去细细问过,一一道来:“有一盒子碧螺春,张妈妈说那茶叶倒也罢了,那装茶的盒子却是镶着象牙的,能值上十几两银子;还有只玉香炉,就是那只很小的,平时您做针线时常点的那只......”
荷香的话还没有说完,宋秀珠突然打断她:“你说玉香炉丢了,昨日我看还在楠木案子上放着呢。”
“就是常在楠木案子放的那只,婢子昨儿也看到了,可今儿个收拾时就发现没有了。”
宋秀珠霍的站起身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对荷香道:“你告诉张婆子,让她就算把这碧桐院里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只香炉找出来。”
荷香答应着出去,刚走到门口,宋秀珠又把她叫住:“先让人把院门关了,再找两个懂事的在门口守着,若有人来,就说我头疼,已经睡了。”
荷香和张婆子说了,张婆子也有些慌神,先前她虽然盘问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可也真没把这些物件儿放在心上,横竖都是不值多少银子的,太太的首饰头面一件也没少。
可看太太这么大的反应,倒像是这玉香炉有何来历似的,她先让人守住门口,又把院子里的几个大丫鬟全都叫过来,把太太的吩咐说了一遍。
荟香道:“三老爷那里也有一只这样的玉香炉,想来是和太太的是一对,所以太太才会这样在意吧。”
这话倒也算是通透,可三老爷最宠太太,有了好东西也是先送到碧桐院,别说是这只小香炉,就是更贵重成双成对的物件也有,偶有损坏,也没见太太这样大动干戈。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找到那只玉香炉才是首等重要的事。
张婆子带着人亲自动手,把丫鬟婆子们的被子箱笼全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折腾一两个时辰,也还是没见那只香炉半点影子。
正在一筹莫展,有人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第一零二章 失复得
这只玉香炉小巧玲珑,女子纤巧的手掌也能盈盈一握,或许是由于太小了,因此滚落到帘子后面也没人发现。且,张婆子一早就认定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偷拿了,只顾着搜查丫鬟们的屋子,却没在其他地方细细找寻。
看到玉香炉失而复得,宋秀珠长舒一口气,拿起香炉细细看来。
香炉毫无损伤,内底原本有厚厚的一层香灰,用的久了,香灰已经凝结,现在被摔了一下,香炉虽然没有摔坏,底部那层香灰硬痂却已散开,和上面的松散香灰一起倾翻出来。
这也没有什么,只要香炉没有损坏便好。
宋秀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丫鬟们没有猜错,她之所以紧张这只香炉就是因为这是金敏送她的。
当年她怀着金贤时,冯婉容也怀了身孕。冯婉容从自家的玉器铺子里得知金敏让人用整块玉石打制了一对玉香炉,她以为是给她的,直到在宋秀珠的屋子里看到时,冯婉容脸色大变,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走,宋秀珠在身后苦苦相求,说有些话想和表姐单独说说。
所有的丫鬟都在屋外等着,谁也不知道这对表姐妹说了些什么。没过一会儿,冯婉容从里面出来,气得脸色都发白了。见她走了,丫鬟们才进了屋子,却见宋秀珠倒在地上,这只玉香炉就扔在旁边......
金敏火冒三丈,质问宋秀珠是否冯婉容把她推倒的,宋秀珠却只是捧着那只玉香炉默默流泪:“是妾身不对,三老爷把这只玉香炉送给妾身时,妾身就不应收下,真的不关姐姐的事,全都是妾身福薄。”
从那时起,直到冯婉容临产,金敏都没有踏进容园半步,西府里都在说是因为冯氏善妒才惹得三老爷不高兴。
金三老爷送给爱妾的东西当然不只这一件,但唯有这只玉香炉是他记忆最深刻的。
眼下是多事之秋,若是这只香炉被处心积虑的人得去,随便找个登徒浪子就说是这是金家太太赠予他的,她宋秀珠就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楚。
原本她把金老太太接过来,就是想要利用金老太太整治玲珑,有金老太太坐镇,聂氏再泼辣也不能插手西府的事。可连宋秀珠自己也想不明白,分明是胜券在握的一局棋,为何就险象环生!
先是金老太太还没进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了金媛,又把望荷园的人全都发落了,聂氏所做所为又令三老爷脸上无光,柳玉儿添油加醋,焦氏挑拨离间四处串门,就连一向听话的赵姨娘也趁三老爷对她宋秀珠稍有微词扔出个绿袖!
对了,还有玲珑,虽然那还只是小丫头,可宋秀珠却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和她有关联。
如果不是她害得金媛落水,如果不是她招来聂氏,金媛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禁足,而宋秀珠更不会兵行险招接来了金老太太。
眼下这情形,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盯着她这位宋太太的差错,只要稍有闪失,柳玉儿和焦氏就会怂恿金老太太把碧桐院的人全都换掉,到那时,她就是被剪了翅膀的鸟儿,想飞都飞不起来了。若是这只玉香炉再被人利用,她想翻身都不能了。
宋秀珠紧紧攥着那只玉香炉,手心里全是汗。
“去把荟香叫进来。”她吩咐道。
不多时,荟香便从外面进来,宋秀珠看一眼屋里的几个丫鬟,示意她们退出去。
厢房内只留下主仆二人,宋秀珠道:“你这会子就去领对牌出去,找那个天竺人再买些香料,去时多绕几个圈子,别让人跟上。”
荟香答应着出去,宋秀珠又让人把张婆子叫进来:“让小厨房晚上做老爷爱吃的鱼肉馄饨做宵夜,你和侍书说一声,让他知道该怎么做。”
张婆子点头:“太太您放心吧,三老爷前日回来知道绿袖那小蹄子被轰出去了,不是也没说什么吗?想来就是图一时新鲜,也没动什么心思。再说发落她的是赵姨娘,不关太太您的事,老爷也怪不到您的头上。”
宋秀珠叹口气:“可昨日老爷是喝得一身酒气回到墨留居的,这些年来,他喝成这样也还是头一回。”
张婆子又劝慰几句,这才出去,宋秀珠却是又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玲珑正在摆弄那柄太宗皇帝的扇子,思忖着怎么找个借口可以经常出府,她可没有石二那样高雅的爱好,这些好东西一日不能换成银票,她心里就不安生。
“小姐,孙三娘子来了。”杏雨满脸是笑,撩开了帘子。
上午时琳琅已经告诉玲珑,孙三娘子去西岭庄子里了,玲珑估摸着她到下午便会来西府见她,这会儿果然来了。
玲珑和孙三娘子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三娘子,我母亲可还好?”
虽说金子焕和琳琅都给她报过平安,可玲珑还是担心母亲。
“妾身刚从西岭回来,三太太一切安好,听那位叫流朱的姑娘说,三太太已有五六日没有发作了。妾身给她诊了脉,脉象平和,与一个月前又有不同。”
玲珑大喜,却也知道这类精神疾病即使是在医学昌明的现代也难以完全治痊,更不用说古代。她从未幻想有朝一日母亲能够恢复如初,但只要不再加重,便已求之不得。
看来让母亲住在远离京城的庄子里,对她是适合的。只是自己却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母亲身边,这种遗憾和牵挂难以释怀。
孙三娘子掏出一包东西交给玲珑:“这是流朱姑娘托我带给五小姐的。”
玲珑不用打开也能知道这是什么,那馥郁的幽香透过蜡纸包传出来,即使还未点燃,也能沁人心脾。
这是宋秀珠让人新近才送去的百卉香,被流朱瞒过代婆子的眼睛,偷偷调换了。
孙三娘子看着玲珑眼中一瞬而逝的愤怒,叹了口气:“五小姐,真是难为你了。”
金五小姐只是十二岁的女孩家,自己还要依靠娘家,却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有人加害她的母亲。初时孙三娘子也只是受了聂氏所托,而现在她是发自内心想要帮助这个小姑娘。
第一零三章 梨香
刚刚送走孙三娘子,许家就来人了。这次来的是一位体面嬷嬷,姓程,穿着酱紫色的比甲,圆髻上并排插着两支玉面金簪子。她身边还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也都是干净俐落。
虽说如今是金老太太掌家,这种事还是要宋秀珠出面。程妈妈见到宋秀珠,满脸都是笑:“婢子给宋太太请安了,前阵子李大夫回来说了五小姐的病情,我家大太太心疼得不成,就让婢子送来些补品和药材,李大夫是周院使的得意弟子,这都是请他过目的,正对五小姐的身子,我家大太太说了,这气血不足虽说是未出阁的小姐们常有的富贵病,可也不能忽视了,趁着五小姐年纪还小,好好调养着,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说着,程妈妈又将礼单子给宋秀珠呈上来,宋秀珠粗粗看过,只见不但有女子常用的当归黄芪、桂圆枸杞、川芎党参,和几盒熬制好的阿胶膏子,另有十几张食补方子,倒像是金家连这些也不懂似的。
宋秀珠心里不快,这许家也真是的,不过就是两家人换过信物而已,到如今也还没有请人正式上门提亲,反而送来这些东西,倒好像真是把玲珑当成没过门的媳妇,生怕被娘家苛待了。
她换上一副笑脸,让张婆子给程妈妈和她带来的人见了赏,又拿了今年的白毫银针做为还礼,说着客气话,笑盈盈地把许家来的人打发走。
许家人刚走,宋秀珠的脸便拉了下来,把那张礼单子往黄梨木的台案上一扔,对张婆子道:“还愣着干嘛,还不把这些给五小姐送过去,送晚了,让人说起来,倒像是咱们眼红这些东西似的。”
张婆子撇嘴:“不过是些常见的药材,咱们西府的库里要多少有多少,也就是许家那样的穷酸才当成好东西,巴巴地让人送过来。”
宋秀珠冷笑,对张婆子道:“你长点眼力,今儿个的事儿还没看出来吗?许家有多在意五丫头的身子啊,生生地怕娶个病秧子回去。不过就是个气血不足这样的小毛病,他们就这般兴师动众。
她端起粉彩花鸟的茶盏握了一口,顿了顿,又道:“我还做姑娘时,就听人说起过,在我们萧山那里,有个穷得娶不上媳妇的,只好娶了疯婆子进门,结果生下的两个女儿一个傻一个疯。那应氏也只有许二爷这一个独子,若是也因这样影响了子嗣,怕是连死的心思也有了。”
屋子里除了宋秀珠,也只有张婆子和梨香两个,张婆子闻言眼睛亮起来,更显精刮:“太太,这事婢子懂了,您就等好儿吧。”
宋秀珠叹了口气,用帕子擦着腕上翠绿晶莹的镯子:“我是人老珠黄了,在老爷眼里连个丫鬟都比不上了,你看这镯子还是我生妤姐儿时老爷送的,可你看看绿袖腕子上的那副,比起这个来一点也不差。”
她用绣了亭亭白莲的帕子抹抹眼角,叹息道:“唉,我是不中用了,就盼着媛姐儿和妤姐儿有个好归宿,尤其是媛姐儿,她被五丫头整治成这样,我这当娘的心里就像刀割一般,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踩到脚底下。”
张婆子和梨香听得心里酸楚,三小姐虽说心气高了些,可也是自幼被娇宠着的,自从五小姐回来,三小姐就没有过好日子,连累得自家太太也如惊弓之鸟。若是太太也和五小姐一样都被整治了,她们这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到时能不能留在府里还说不定。
梨香今年十六岁,她亲姨是跟着宋秀珠从老家带来的丫鬟,后来又跟着嫁到金家。亲姨嫁人前,把八岁的梨香送给宋秀珠使唤。梨香父母双亡,她是典型的江浙女子,生得纤细白净,水灵灵的皮肤,一双丹凤眼总带着几分羞涩。
她自幼长在宋秀珠身边,听到自家太太这番伤心的话,心里难受,噗通一声跪下:“太太,奴婢虽然不如荟香姐姐和莲香姐姐能干,可跑腿的事还能做得来。明日里奴婢便天天到五小姐院子那里守着,五小姐有风吹草动,马上告诉您。”
宋秀珠让她起来,又拉住她的手,苦笑道:“你这傻孩子,五丫头真若是想瞒着人,哪会让你知道。不过你若真是想要帮我,有一件事你一定能帮得上。”
台案上,那只玉香炉中香烟缭绕,是宋秀珠最喜欢的撒兰香。梨香不明所以,春水般的美目半垂着,等着宋秀珠说下去。张婆子却是心里一动,莫非自家太太也有这个打算了?
“......上次你穿了件翡翠色的衫子端着水晶盏从外头进来,水晶盏里装着的是鲜红的樱桃,红的绿的,好看极了,倒是应了一句词,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三老爷是读书人,最喜这样的风雅,他一向不吃樱桃的,那日却吃了十几颗。“
梨香怔住,秀美的俏脸上没了血色,嘴唇微微发抖,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张婆子白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这是高兴得傻了吧,若非太太念着你姨的情份,这天大的福气也轮不到你头上啊。还不快点谢过太太。”
宋秀珠还抓着她的手,却觉她的指尖微微发凉,宋秀珠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你是我的人,自不会像绿袖那种下作坯子一样偷偷摸摸的,今晚上三老爷若留下,我便和他说,明日起你就到墨留斋去伺候着,他那里的丫头都是些个粗使的,扫扫院子拾掇屋子还行,别的事上三老爷哪能看得上。侍书侍画又都是毛手毛脚,也只能是跟进跟出使唤着,以后有了你,总算是有个知冷知热的。”
梨香重又跪了下去,哽咽道:“太太想给奴婢出头的机会,可奴婢太过粗笨,侍候老爷的事,怕是做不来啊。”
宋秀珠面色一沉,手里的丝帕一抖,便将案子上的粉彩茶盏拨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淡黄的茶水溅了一地。
梨香吓得身子颤了一下,哆嗦道:“奴婢不敢不听太太的吩咐,只是奴婢从未有过,心里怕极了......”
宋秀珠的嘴角这才溢出一丝笑意,对张婆子道:“打开我的小库,挑几件头面给她,从这月起月例就按我刚进府时尤吟秋她们的吧。”
她刚进府时,尤吟秋她们三个还是通房。
第一零四章 夜半(一更求首订)
待到夜深人静,玲珑换上夜行衣,悄悄离府,按照那日二堂兄金子焕给她的地址,到城东的甜水巷看她的新宅子。
玲珑对大武帝京并不熟悉,但做贼的天生都是认路高手,但凡是去过的地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即使这种没来过的,也能很快找到。
正如金子焕所言,镇国将军颜国显为西席高先生所选的果然是处清静之所。
甜水巷得名于早年间这里的一口甜水井,只是年代久远,这里已经没有水井,只留下一个地名。
名曰巷子,却并非是玲珑想像的小胡同,长长的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青砖碧瓦的深宅大院,院外种着刺槐,枝叶虽不繁茂,但碧色青翠,别有一份宁谧。
她的宅子座落在甜水巷最深处,黑漆的大门上了锁,玲珑掏出钥匙,大门吱扭扭地打开了。
比起石二的那所大宅子,这里要简朴狭小,两进的宅子,绕过影壁,穿过连接前后两院的垂花门,迎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一间耳房,东西厢房各有两间,后面还有几间后罩房,都是不大的屋子。
宅子不大,但因为前任主人是位教书的夫子,这里的布置倒也简洁大方,家什都是半新不旧的,却又放着前主人遗留下来的几件旧旧的鱼缸和花瓶,虽然并非古物,但也有些年头,自有岁月沉淀底蕴在里面。
一道保存很好紫檀镶琉璃的花鱼屏风,很值些银子,应是那位高夫子嫌沉重没有带走的。玲珑看着很喜欢,想着日后刷洗了放到母亲的房间。
玲珑最喜的还是院中的几株梅树。此时夏末秋初,梅树上枝叶苍绿。能想像出冬日里寒梅怒放,冷香阵阵的景色。
玲珑站在梅树下吸吸鼻子,心情好得也如这满树的叶子,密匝却并不沉重,有阵风儿吹过,便轻松得整个儿都通透起来。
活了两世,这是她第一次置业。前世即使脱离师傅,也是居无定所,大多的时间都是住在酒店里。
她也曾想过。有朝一日金盆洗手,找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上一幢村屋,晨听山鸟啼鸣,夜看斜阳草树,不管外面花花世界白云苍狗,我只坐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只是这种心思于她也只是稍纵即逝,她不是闲得淡疼的文艺女青年,她还要做她的没本买卖。
可这一世。她却在十二岁时便置业了,但这里只是她的歇脚处,她不会把这里当做逃生所。
金家是她的家,也是母亲的。她不会把那里白白拱手让人,永远都不会。
她又四处转了转,把需要添置的必需品记在心里。这才离开,乘着月色。去了浚仪街,那里是石二的宅子。
师徒两人虽然把这里做为联络点。但石二并没有将宅子的钥匙交给她,可在这师徒俩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做贼的要钥匙干嘛?
玲珑原以为会是铁将军把门,她或许还要翻墙而过,没想到大门紧闭,门上却没有锁。
里面有人!
里面有人也不敲门,深更半夜的,玲珑不想制造太大动静。
她提口气,如同灵巧的狸猫,几下便跳进高高的院墙。
这里除了石二也没有旁人,玲珑却看到有几盏灯光,院子里的石灯已经点燃,石二就在最后一进的院子里,坐在抄手廊子里,倒像是在等着她。
“师父,您知道我会来啊。”
玲珑蹦蹦跳跳跑到他面前,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力求更傻更白更甜。
石二果然如她所愿,又换了一张假脸,玲珑甚至怀疑他本人就是开假脸铺子的,要不怎么天天给人做活广告,可惜这广告做得真不咋地,这些脸一张比一张丑。
因为能来这里的只有小球,所以这一次石二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是看到她,却像是挺不高兴:“你这小孩也太懒了些,师父让你把这里布置一下,你自己看看,还是光秃秃的,这些灯还是师父我自己点起来的。”
玲珑眨巴着眼睛,趁着石二没留神,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是你徒弟,可不是你的小厮,再说我又不住在这里,你来了当然要自己点灯,如果嫌麻烦,就弄成长明灯!
虽然腹诽,嘴上却没有这么说:“师父啊,我已经托人去采办家什物件了,您也知道的,我还是个小孩子,您使唤人也不能太狠......对了,您何时教我武功?”
石二盯着她好一会儿,似是心中天人交战,是把这个小无赖揍上一通呢,还是等“他”长大一些再揍呢。
闻言,他问:“什么武功?”
玲珑来气,这人倒像是忘记他们是师徒了。
“我只想学那种能站在半空写字的武功。”
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不必遮遮掩掩,索性把她心里最向往的那件事一并说出。
石二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假脸动了动,玲珑猜想他一定是在皱眉,似乎对她提的要求很是诧异。
“师父,莫非您也不会这样的武功?”玲珑问得直白,十二岁的人不能算是很小的孩子了,可在石二面前,她只是个财迷心窍的小贼坯子。既然早就给她挂上标签,索性百无禁忌。
她的骨子里是金家人,金家人不做赔本的买卖。
她同意给石二当徒弟,除了看中每月的“福利”,更重要的就是想学武功,这种现代早已失传的轻功。
她说的这句话果然有用,石二似是对此非常不满,他冷哼道:“谁说我不会,这有何难,你想随师父学这个倒也容易,待哪日师父心情好了,便教给你。”
玲珑撇嘴,又是这句话,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切。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索性不和他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
“师父,把手给我。”她笑嘻嘻地说道,从怀里取出一只小荷包,荷包用的是宝蓝的缎子,上面绣的图案却不是花鸟,而是小鸡啄米图。
她拈着荷包在石二面前晃了晃,这才解开束口的丝带,倒像是藏了宝贝的小孩向同伴得意炫耀。(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脂粉气(二更求首订)
石二不解,却还是伸出手来,他的手上带着黑丝手套,夜光下闪着点点银光。
自从第一次见到石二,玲珑就发现他戴着手套。这手套应是极其贵重的黑蚕丝所制,价值不低于那只口袋。也不知这家伙都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宝贝,就是真金白银也买不来的好东西。
前世担心留下指纹,偷儿们也会戴上手套,石二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如果玲珑没有猜错,他应是为了保护双手。
玲珑笑咪咪从荷包里倒了几颗东西在石二的手掌上,借着石灯里的微光,石二仔细看去,却原来只是几颗桂圆干。
抬眼、皱眉,他正想发问,玲珑已经点头哈腰,凑了过来:“师父您尝尝,这个可甜呢,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水淋淋的眸子看过来,有些期盼,石二又看看掌心里暗红的桂圆干,倒也不像是加了巴豆粉的......
他拈起一枚放到嘴里,的确很甜,倒也还行。只是小球分明是个男孩子,随身带个荷包不说,居然还在荷包里装着零嘴儿,倒像个姑娘家。
“好吃吧?”玲珑歪着小脑袋看着他,她穿着夜行衣,满头青丝全都藏进帽巾子里,更显得一张小脸欺霜胜雪,唇红齿白。
石二心道,小球长得也像个女娃娃,这孩子自幼爹不疼哥不爱,长在娘亲身边,染上脂粉气了,想要让“他”日后像自己这般出色,须要把这些全都改过来才行。
他原是想斥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改口道:“好吃。说吧,你有何企图?”
师父。你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玲珑卑躬屈膝,索性把整只荷包都塞给石二:“这些都是徒儿孝敬师父的。师父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呢。”
石二捏着那只荷包,却没有说话,双眸如同沾水的星子,一言不发看着玲珑。
玲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和她年龄不太相符地干笑两声,道:“徒儿看师父每次都能在宵禁之后在京城里策马扬鞭,如入无人之境,去安次镇时。还有个偷来的小牌子可以吓住那些守城卒,所以徒儿想请师父帮帮忙,我想在晚上出城,到西岭看望我娘......”
玲珑说的都是真心话,毫无水分,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她回到京城有些日子了,虽说堂兄堂姐和孙三娘子都给她报过平安,可她还是不放心娘亲。
冯氏身边有个代婆子。这让她怎么能不当回事。
偏又不能把代婆子搞掉,代婆子虽然被宋氏拿捏住了,可为人也算老实,真若是换个更厉害的茬子。怕是还不如这样。
石二怔了怔,小家伙溜须拍马,原来是为了他娘。
“那咱们这就走吧。西岭倒也不算远,天亮前赶回来。”
想不到石二偶尔也很好说话。玲珑喜出望外,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徒儿谢过师父。”
石二慢吞吞站起身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说你跑那么快做甚,我不带着你,你也走不了。
他这才发现手里还捏着那只小鸡啄米的荷包,忍不住翻来覆去看了看。见上面的刺绣精致绝伦,童稚有趣,上面的两只小鸡像是有灵气一样。
他随手把荷包塞进怀里,想着回头还给小球,他一个当师父的,总不能抢小徒弟的零嘴儿吃吧。
那夜倒也顺利,师徒二人轻而易举便出了城门,和在安次镇时一样,在他们身后,整支小旗的人全都跪倒在地。
“师父,您偷的究竟是谁的腰牌,为何他们会这般恭敬?”玲珑艳羡不已。
石二却说得轻描淡写:“就是上次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马公公宅子里顺手拿的。”
原来如此,玲珑还记得那件事。那时她和石二初识,石二为了在她面前显摆艺高胆大,愣是把马公公家里的砂锅给端了出来,里面是刚刚煲好的竹荪鸡汤。
“师父,您真本事,功夫好眼光也准,徒儿佩服得五体投地。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东西,您也顺手给我拿一枚吧,免得哪天我被巡夜的守城的抓住,也丢了您的脸面。“
玲珑早把石二的脾气摸清楚,这人倒也并不难于相处,偶尔还会很大方。若说这人有什么毛病,除了他自鸣清高看不起金家(其实玲珑自己也挺反感金家的,可是别人看不起,她又觉得挺不是滋味。),那就是喜欢别人溜须拍马夸他有本事了。
他独来独往,也没有朋友,偷来的东西又全都藏起来独自品评,无论做了多大的案子,偷了多么珍贵的物件儿,别人也不知道这是他做的。
这种感觉偶然一次还有神秘感,次数多了也就味如嚼蜡,体会不到半分成就。
所以这个时候,适当的拍拍他的马屁就非常重要了,简直就如日行一善,与人玫瑰,手有留香。
快到庄子时,玲珑从马上下来,石二倒也没想着跟上去,只是让她快去快回,他在一棵老槐树下等着她。
庄户人家睡得都早,玲珑和金子烽都在西府,琳琅今日随父母去给金老太太请安也没回来,因为书院里放假,寄住在此的许庭深和两位学长也都回了京城。
眼下庄子里只有冯氏一位主子,又是个病着的,下人们天一擦黑就全都睡下了,只有几个值夜的汉子玩着小牌,偶尔出来转悠一圈儿。
玲珑来到母亲窗下,把高丽纸捅破一个小洞,向里面偷眼看去,见母亲侧身躺在半旧的架子床上,盖得严实,睡得也很安详,床前一盏昏黄的小灯,流朱抱着兔子正在打盹儿。
多日没见,兔子长大了一些,肥墩墩的,养得皮光水滑。
冯氏时常发作,每次发作都是喊打喊杀的,一来二去,谁也不敢给她值夜,担心半夜睡着时被她掐死。
玲珑在这里时,也没有勉强,却让她们夜里睡觉时不能把耳房的门关上,只隔了一道布帘子,冯氏这里有动静也能听到。
现在看来,显然流朱是不放心的,又不敢一个人在这里值夜,还要抱着小兔子过来壮胆,真是个小丫头。
玲珑莞尔,倒也放下心来,她不想让石二久等,转身离去,刚跳到墙头上,就见小院的院墙下面站着两个人。
小院外面有几棵柳树,长长的柳条垂到地上,如同天然的屏障,那两个人就站在树后面,如果不是她在墙上居高临下,也看不到他们。(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偷听(三更求首订)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
玲珑整个人平趴在墙头上,屏住呼吸,借着月光,能认出下面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个高大的妇人,这妇人看不清脸面,但看身材像是庄子里见过的一个婆子,只是玲珑叫不上她的名字。
而另一个却是母亲身边的代婆子。
只听那个高大妇人说道:“今日孙三娘子来的时候,你是否又没在跟前守着?”
代婆子小声嘀咕着:“孙三娘子很厉害,我每次假装要端茶递水,都被她轰出去,还让她带来的人守在门口,别说是我了,就连沁绯和流朱也不让进去。她开的药和以往的一样,宋太太不是也验过了,就是些安神醒脑的。”
那妇人又道:“你说你这脑袋就是榆木疙瘩不成,你伺候那主儿也有一两年了,先前孙三娘子没给她看病时,她每日发作两三次,现在呢?”
这个妇人不但长得高大肥胖,说起话来也是咄咄逼人,即使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能知道这不是个善茬儿。
代婆子嗫嗫嚅嚅,小声说:“......如今是五六日才发作一回。”
妇人冷笑:“你还说不是那孙三娘子的事,难道是活见鬼了,她病了这么多年,这会子倒见好了?”
代婆子被戳中痛处,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倒觉得这不是孙三娘子的事,全是五小姐弄出来的,五小姐定是用了法子的。一定是的。”
妇人呸了一声,提起小棍粗的手指戳着代婆子的脑门子。低声骂道:“我看你和先前服侍那主儿的人一样,也是得了那个疯病。脑子不清楚了。五小姐才十二三岁,她一不懂医术,二来也没人依靠,她怎么就把那主儿的病给治了的,你倒要给我说说看!”
代婆子被她戳得后退几步,噗的一声撞到墙上,嘴里却还在嘀咕着:“五小姐什么都晓得,她连我家那个不争气地会出事也提前算准了,那日我拿那张张吓唬大太太。次日五小姐看我的样子,就像是全都知道是我做的,你告诉宋太太,不关孙三娘子的事,全是五小姐搞出来的,一定是的。”
那妇人已经没有耐心了,她转身离去,临走时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对代婆子道:“你可警醒着。张妈妈让我提醒你,你儿子欠下的可是整整三百两的银子。”
直到妇人消失在夜色里,代婆子依然靠在墙上,傻傻地站着。
玲珑在心里叹口气。这代婆子倒也老实,原该是个可靠的,可现在他儿子却有这么大的把柄被宋秀珠握住了。
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像这样被人利用的事,有上一次也就有第二次。即使她想个办法帮着这对母子脱身,这人以后也不能用了。
自己做的事终归是要还的。让他们吃了苦头,得些教训。
只是母亲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终归是个隐患,有机会还是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宋秀珠不能再往母亲身边放人。
可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她的年龄太小了,即使是不让宋秀珠管这事,也还有祖母金老太太和父亲,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嫡小姐。
来这里之前,她还没有想要把代婆子撤底换了,现在看来是不换不行了。
那肥胖妇人说的那番话,想来是从张婆子口中听来的,而张婆子就是宋秀珠的眼宋秀珠的嘴。
母亲的病情大有好转,正是宋秀珠所担心的,一旦母亲记起前尘往事,她一定会知道弟弟不是她杀死的。
到那时,宋秀珠所有的算计都没有用了。
可玲珑自己心里清楚,因为她把百卉香给换了,母亲的病情才得以控制,但离她痊愈还差十万八千里。这种病即使放在现代也难以治合愈,更别说古代了。
玲珑心里有些郁闷,以至于见到石二时也是少言寡语,没有了平日里的活泼。
石二从马背上转身看她一眼,问道:“你娘没事吧?”
玲珑摇摇头:“娘亲睡了,我只是看了几眼。”
原来是没能和娘亲说话,所以才会不高兴,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石二不再言语,四更天时,两人回到京城。快到城西时,玲珑从马背上跳下去,对石二道:“谢谢师父送我去见我娘,您早些回去歇着吧,宅子里的事我托人去办了,过几日便好,您放心吧。”
看“他”这般乖巧懂事,石二挺高兴,只是那张假脸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表情:“明日师父也要出城,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这是钥匙,置办东西时,别让人进最后那进院子,这个懂吗?”
玲珑把脑袋点得像她荷包上的小鸡啄米,可她回家的路上还在想呢,石二为何会这样信任她呢?他那宅子里有那么多的宝贝,真的以为当徒弟的不会坑师父吗?
这人不会这样天真吧?
师父能坑徒弟,徒弟当然也会坑师父。
但前提是,要看值不值得。
想起石二那满屋子的好东西,玲珑的心里就像是被一堆小爪子抓着,初时也不觉如何,可是不能多想,越想就越觉得痒。
心痒难耐。
她忽然觉得挺可笑的,这一世她好像变得比前世贪财了,前世时她想都没想过师傅秦玛丽的东西,甚至自己辛苦得到的钱财也并不看重,常常是左手进右手出,订单接得很多,手头却总是不富裕。
可现在她竟然在琢磨石二的宝贝,也不知道是因为前世被秦玛丽坑得信不过师父了,还是因为她的体内流淌着的是金家人的血。
金家的人,原就是和高尚搭不上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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