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收徒弟
“我忽然又想收你当徒弟了。”石二说道,四更天,他站在黑影里,玲珑看不清他的脸。
以前他也提过要收她为徒的事,起先是她不肯,后来她肯了,他又嫌弃她贪财,用半袋子玉器把说出去的话收了回来。
这会子也不知道这人犯了什么病,又提起要收徒的事了。
“为何又要收我为徒啊?”玲珑问道。
石二从那片黑影里走出来,从玲珑手里拿过那柄刚刚合拢的象牙骨洒金扇,重又打开,看着上面的扇面,淡声笑道:“就为了你方才的那番话,我忽然觉得,如果有你这个徒弟,也是一件妙事。”
把太宗皇帝引以为豪的书画贬得一文不值,不是妙事又是啥。
太宗皇帝虽然并非开国太祖,但他却是现今圣上的曾祖父,先帝是他老人家的亲孙子。
在大武朝,太宗皇帝的诗画一直是文人墨客喜欢收藏之物,太宗皇帝在世时从不吝啬笔墨,他最爱的就是在各处题字,至于他的诗画在黑市流通之事,据说他听闻后兴奋不已,甚至暗中让人抬高价钱。
因此,他的诗画在民间早有流传,流传得堂而皇之,这也是太宗皇帝在位时最得意的一件事。
大武朝以武力得天下,立朝初期依然尚武,直到近代,虽然孔孟之学受到大力推崇,但贵族之中尚武之风犹在。太宗之后,皇室子弟之中竟再也没有出过一位文采风|流的才学之辈。
是以,太宗皇帝的诗画双绝便成为大武皇室宗亲引以为豪之事,太宗皇帝的诗词和他的画,都已成为流芳百世的传奇之作,至于他的功力如何,早已不是后世人能够评说的了。
玲珑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咧咧嘴,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就因为我说太宗皇帝的画比路边的书画摊子还要差,然后你就不嫌我贪财,又想收我为徒了?”
石二郑重点头:“对,这非梦境,这是真的,你别只顾着高兴,快些给为师磕头吧。”
好在这会儿没有喝水,否则玲珑一定喷他一脸。这人的自信心真是无比强大,竟能脸不红心不跳认定她会愿意给他当徒弟。
看在他又冒险跑回清觉山庄给她偷东西的份上,玲珑不想伤他自尊,所以她打个哈哈:“谢啦,还是免了吧,小爷我对给人做徒弟没兴趣。”
石二的那张假脸动了一下,可能是在皱眉,玲珑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她会感激涕零。
他意味深长盯着玲珑,正看到她在摆弄那方镇纸,顿时恍然大悟:“你是嫌给我当徒弟没有好处是吗?”
玲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索性嘻嘻一笑:“是啊,当徒弟又没工钱,有啥好玩的,我才不要。”
果然如此,这个小孩也是贪财得可以,明明是个挺好玩的孩子,偏偏俗不可耐。
或许是玲珑对太宗皇帝诗画的那番评说太令他惊艳,石二忽然想日行一善,把这个贪得无厌却又很孝顺的小孩拯救过来,于是他道:“做我的徒弟,自是有工钱,你想要多少?”
他竟然真的要给工钱!
玲珑怔住,却还是摇摇头,凭心而论,她知道石二的功夫比她高出许多,看他的身法便知道他是会轻功的,或许和那个在雾亭上写字的人也不相上下。她现在每日都在苦练,练得越辛苦,就越是知道,任凭她再怎么用功,也练不出那样的轻功。
那不但要身子轻灵,还要懂得吐气之法,而这些东西在现代早已失传。
如果拜石二为师,或许真能学到真正的轻功,但是前世秦玛丽把她坑得太惨,她对“师傅”二字有本能的抵触。
且,她不但是女子,还是大家闺秀,如果被石二发现,也不是好事。
玲珑依然摇头:“我独来独往惯了,你还是再挑一个良材美质当徒弟吧,咱们没有师徒缘份。”
很多事就是这样,你若是强求,反而求不到;你越是说不要,那人却死乞白咧一定要给。
石二便是这样,他生平第一次看上一个人,想收来当徒弟,为此还破例要给工钱,可人家偏就不肯。
因此,他比前两次更想了。
“每月给你一件好东西,价值保证不低于上次的玉盏。”
“你也不用端茶倒水伺候师傅,只要随我做买卖,我心情好时指点你几招。”
接连抛出两个有利条件,他偷眼看向玲珑,见她依然无动于衷,索性又道:“算了,磕头的事也免了,给师傅敬杯茶就行了。”
玲珑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这人是多想给人当师傅啊。
石二应该年岁不大,顶多二十上下吧,老谋深算的人才不会像他这样。
“好吧,你既然这么诚恳,小爷我就日行一善,给你当徒弟吧,不过我有条件,你若是答应那才行,不答应就算了。”
月光下,石二的一双星眸亮了起来,玲珑甚至还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火苗子突突在跳。
“你说来听听。”他说道。
玲珑抬头看看天色,她必须要趁着天还未亮回到庄子,庄户们起得早,她若是回去晚了,很容易被人发现。
“首先,每个月的月钱不能是一件物件,要两件!”
“第二,你那条口袋要给我,就当师傅给的拜师礼。”
“第三,不能是你高兴了就教我,不高兴就不教。我要学轻功,能在半空中写字的那种轻功。”
条件讲完,她眨着大眼睛看着石二,石二听得很认真,见她不说了,便问:
“还有吗?”
玲珑想了想,倒也真是想不出别的了,便道:“没了。”
“这有何难,为师都应了,找家茶楼,你给为师敬茶吧。”
玲珑又抬头看看夜色,四更天,不能再耽搁了。
“江湖人哪用拘泥这些俗礼,我这里就有茶”,她拿出腰间的水袋子,却又想起为了气石二,已经全都喝光了,便笑着道,“茶没了,要不你就做做样子,喝上一口,就当我给你敬茶了,行吗,师傅。”
第七十七章 梦惊魂
五更时分,玲珑回到了她的小院,杏雨就趴在窗前小案子上,口水把绣花绷子都浸湿了。
从小到大,杏雨是最贪睡的,可是每当玲珑出去,她都会等着小姐回来,虽然每次都睡着东倒西歪。
玲珑把她叫醒,推她回屋去睡,自己把满是尘土的夜行衣脱了随手扔到床下,脸都没洗,脱了鞋便躺到床上。
今天晚上,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和那十五名暗卫玩了好一会子猫捉老鼠,又和石二呕气,再后来又提心吊胆等他回来,回来后分赃,接着就是陪他进行那个突如其来,而他却又觉得伟而大之的拜师行动。
想到拜师,玲珑的牙都疼了。
她真的认了石二做师傅,石二用她空空如也的水袋子喝了徒弟茶,把那只她梦寐以求的大口袋当做见面礼送给她。
当然了,这月的工钱也予支了。
当然不是他偷来的那些砚台和扇子,那是她应得的,而工钱也是她应得的。
因是临时起意收徒,所以石二也没有准备,玲珑提出予支薪水,石二想来是不想让刚进师门的小徒儿觉得他孤寒,便从马鞍子里取出两条亮晶晶的东西,拿到近前,玲珑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两条金刚石缨络串。
这东西太抢眼了,玲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顾锦之。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镇国公世子顾锦之用来束头发的!
石二,不,师傅啊,你竟连男人束头发的东西也偷,而且还藏在马鞍子里,整日坐在屁屁下面。
玲珑实在太累了,她躺到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在梦中,她又来到那座位于太平洋某处的小岛上,她看到那个穿黑衣的老者正在微笑着看着她,忽然,他举起了手枪......
玲珑尖叫着惊醒,满头大汗。杏雨闻声挑着帘子进来:“小姐,您又做噩梦了。”
玲珑伸手从床前的小案上拿起凉茶,咕噜噜喝下去,这才平静下来。
怎么会又梦到这些了呢,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想再想起那件事。
那是前世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她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待了整整半年,那里是一群拥有超凡能力的人,他们的势力遍布世界各地的金融机构。
玲珑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她问杏雨:“什么时辰了?”
这一觉似是睡了很久,这个时候怕是已快晌午了。
“已是巳中了,小姐您饿了吗?我去给您把梗米粥热上。”
累了整整一夜,玲珑早就饥肠辘辘,她又问道:“府里来人了吗?”
金善夫妇昨天回去的,依着金老太太的脾气,今天一早就会派人再来。
杏雨摇头:“府里没来人,倒是望都许家来了一位大夫,这会子正等着给小姐问诊呢。许二爷身边的兰墨来传过话,五小姐您得空了,就让咱们去传一声,那位大夫来给您请脉。”
玲珑怔了下,想不到许庭深竟把自家供养的大夫请来了。
却听杏雨又在说:”许二爷真是厚道人,更难得的是他对小姐的这一片心思,三小姐再使幺蛾子,许二爷也不睬她,心里只有五小姐一个人。“
玲珑俏脸微红,啐她一口,却又道:“烧些热水过来,我先洗个澡,身上都是汗。”
在外面跑了一个晚上,玲珑的头发和身上都挺脏的,杏雨和浣翠、流朱三个人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把玲珑打理妥当。
这时,有小丫头跑进来:“五小姐,咱家三爷和许二爷陪着请来的李大夫在门外候着呢,您看请他们进来吗?”
玲珑嗯了一声,既是金子烽陪着一起来,那也不用避讳,她便道:”请他们进来吧。“
李大夫名珏,字冠文,二十四五岁,穿着酱色直裰,又白又胖,像只糯米圆子,却又笑容可掬,长得又是一张娃娃脸,不像大夫,反而年画上的大胖娃娃。
看到他,几个丫鬟全都抿着嘴偷笑,原以为会是位面如干枣的老人,想不到竟是个糯米圆子一样的年轻人。
“玲姐儿,李大夫虽然年轻,却是太医院院使周大人的得意高足,若非家父一再挽留,李大夫早就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去了。”
许庭深轻声说着,眼睛却没有去看玲珑,视线集中在玲珑手里把玩的那枚玉玲珑上面。
玲珑定是很喜欢玉玲珑的,也难怪,这是和她同名的物件儿,又是如此清贵的,她自会喜欢。
玲珑却已微笑道:“有劳许二爷,有劳李大夫了。”
她的声音温柔,却又淡淡的带着疏离。许庭深默默叹息,玲珑对他总像是隔了些什么。
昨天她让人往竹香院送去一捧子干花,他特意问了那个叫流朱的丫头,才知道这叫干枝梅,并不名贵,长在野地里,一丛丛并不起眼,也只有像玲珑这样心细如发的,才会把这些花采回来,再细心地制成干花,散发出与众不同的美丽。
李大夫却打个哈哈,笑道:“许二爷谬赞,我哪有那般高尚,我留下来,只因许家给的银子比别处多些而已。”
这下子,就连玲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这位李大夫倒真是直爽,也真是个拆台党。
许庭深见玲珑笑了,白皙的俊脸上浮起淡淡红霞,轻声笑道:“李兄生性洒脱,又怎是人情和金银能将你困住的,还不是你贪恋着我家厨子的那几道拿手小菜。”
李冠文立刻纠正:“非也非也,你家厨子的小菜虽是精致,可他自酿的梅子酒才是人间极品。”
两人一唱一和,竟把金子烽晾在一边,他认识许庭深很久,却一直不知道他家在望都的老宅里,还藏着这样一个人。
太医院院使周大人虽然只是官居五品,但他深受皇恩,又尽得太后和皇后赏识,想不到他的徒弟竟然就在许家。
看来,许家的背景绝非表面上的这些,如果这门亲事真的成了,即使他不能名列三甲,也一样能有大好前程。
玲珑冷眼旁观,看到哥哥目光闪动,像是有什么主意。
反而是许庭深和李冠文你来我往斗机锋,两人都是目光明澈,就连许庭深也不似平日里的羞涩文弱,他和这位李大夫在一起,倒也似洒脱了许多。
第七十八章 纸人儿
李冠文给玲珑请了脉,满脸揶谕看向许庭深:“许二爷,你可放心了,这位金五小姐除了有些气血不足,并无大碍。”
玲珑初来癸水,难免气血不足,正如李冠文所说,这并非大事。
看到许庭深和金子烽如释重负的神情,玲珑在心里暗笑,这下子以后再有头晕啊中暑啊之类的,都可以用气血不足来搪塞过去。
毕竟是外男,李冠文给玲珑请完脉,便和金子烽、许庭深告辞离去。
已是晌午,王二家的打发两个小丫头把午膳送来,给冯氏的是一大碗洒了葱花的香菇猪肉馄饨,四碟小菜,油焖细笋、蒜茸黄花、蚂蚁上树和凉拌蕨菜,冯氏吃得很少,也很清淡,这几样都是她一向爱吃的。
玲珑哄着母亲把馄饨吃了,又吃了几口凉菜,这才回了自己的厢房,把同时给自己送来的米饭和炒菜吃了。她正在长身体,平日里运动量很大,饭量也很大,琳琅常常笑她,给她一头牛怕是也能吃下去。
吃饱喝足,玲珑便坐到绣架前,继续绣那幅博古屏风。
绣着绣着,她问杏雨:“什么时辰了?”
杏雨道:“未中了。”
玲珑没有抬眼,飞针走线,绣着一只装卷轴的花瓶,嘴里却嘟哝着:“......也该来了。”
杏雨不解,是谁该来了啊,她正想问问,就见应门的小丫头喜儿跑了进来:“五小姐,宋太太来了。”
玲珑的眼睛依然看着手里的针线,嘴角却浮起一弯似笑非笑的笑容。
杏雨明白了,小姐说的人就是宋太太。
小姐那日对金善两口子说过,要让宋太太宋秀珠亲自来接她。
真没想到,宋太太竟然真来了。
见玲珑没有说话,杏雨心里很急,离京之前刚把宋太太弄得土头灰脸,这会子她亲自来接人,定是没安着好心。
“小姐......”
杏雨开口,玲珑却连眼角子也没瞥,淡淡说道:“就说我正午睡,让她多等一会儿,对了,把阿根嫂的小马扎给她拿出去坐着,免得她站着辛苦。”
闻言,杏雨惊得张大了嘴。小姐竟然让宋太太宋秀珠坐在门口的马扎上!
“小姐,这样不妥吧......”
玲珑笑笑,慢条斯理:“她想等呢,那就只管等着。她是妾,我是嫡,我让她等着,理所应当;她若不想等了,那就走吧,我倒要看看,她今日想不想走。”
她笃定宋秀珠不会走,这样能屈能伸的人,自是不会这样回去。
玲珑不紧不慢绣完那只花瓶,又道:“端碗绿豆汤给她,就说我惦记着,早早给她煮出来的。”
宋秀珠看着递到面前的小马扎,她那张保养得宜的俏脸变了颜色。
玲珑竟然让她吃了闭门羹!
让她坐在马扎上,这看似小孩子胡乱找事,其实这是玲珑要让她丢脸。
宋秀珠强忍着,没让自己骂出来。这里不是西府,这是金家的公产,随便拎个下人出来,就是家生子,甚至还能和老太太搭上关系。
她今天带了四个丫鬟,除了荟香和莲香以外,还有两个三等丫鬟白芍和红芍。荟香和莲香跟着宋秀珠有些年头,学了主子的沉稳,这会子倒也没有说话。白芍和红芍却是头一回来这里,看到五小姐竟然打发个低等小丫头出来搪塞,便觉得正是在宋太太面前表现的机会。
遂指着喜儿的鼻子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蠢东西,也不看看是谁来了,让五小姐快点出来,亲自接宋太太进去!”
喜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府里时也只是烧火间里打杂的,看到宋秀珠时原本就是提心吊胆,这会子被红芍白芍这么一骂,顿时不知所措,拿着那张小马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反而是宋秀珠说话了,她瞪了红芍白芍一眼,转过脸来,接过那张小马扎,笑容可掬看着喜儿,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好啊,那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五小姐多久才会睡醒啊?”
喜儿强忍着眼泪,白着小脸,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便端出一碗冰镇百合绿豆汤:“这是咱家五小姐上午就吩咐的,让婢子们特意给宋太太您煮的。”
宋秀珠秀眉微蹙:“五小姐真是这么说的?”
喜儿比玲珑还要小些,天真无邪,见宋太太问起,便按玲珑的原话说道:“五小姐说她惦记着您,这绿豆汤是一早就用冰块镇着的,最解暑了。”
宋秀珠心里冷笑,玲珑这小蹄子竟是算准了她会过来,好,既来之则安之,这里人多眼杂,我总不能被人说是和你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绿豆汤装在青瓷碗里,还飘着几片百合。一直用冰块镇着,隔着青瓷碗也是触手冰凉。
三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这碗绿豆汤看着就让人眼馋。宋秀珠从喜儿手里的描金托盘里端起绿豆汤,几口便喝完,她正想把空碗放回去,却赫然发现,就在青瓷碗底,躺着一个用纸剪成的小人儿。
那是桑皮纸。
桑皮纸厚实,韧性也大,即使浸了水也没有腐烂,而是紧紧糊在碗底,在青瓷碗的映衬下,泛着幽幽的水光。
宋秀珠手里一颤,青瓷碗险些脱手,她揉揉眼睛,再仔细去看,没错,她没有眼花,绿豆汤喝尽,那个桑皮纸剪出来的小人儿便呈现出来。
而那个小人儿,应该是个小男孩吧,光溜溜的脑袋只有正中间留了一撮儿,剪的是个侧影,因此越看越像是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宋秀珠的脸色瞬间变了,就像是这个小纸人一样,惨惨白白。
她的手像筛糠一样在颤抖,啪的一声,青瓷碗掉到青石板上,碗碎成几片,但那个纸人儿却牢牢地粗在碗底,嘲笑地看着她。
“太太,您怎么了,有没有划破手啊。”四个丫鬟惊叫着围了过来,乱成一团。而喜儿则已吓得呆住,愣愣地怔在那里。
“你,你,你们看那个小人儿,你们快看啊!”宋秀珠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推开挡在面前的红芍,指着青石板地上的碎瓷片。
碎瓷片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淡的水渍,那是绿豆汤沾在碗壁上干涸后留下的印子。
宋秀珠又揉揉眼睛,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对,她方才真的看到了,那个用桑皮纸剪出来的小人儿,牢牢地糊在碗底,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
她一把扯过还在发呆的喜儿,指着那几片碎瓷问道:“你离我最近,你一定看到了,你快说,有没有看到一个小人儿,有没有啊?”
喜儿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她的手腕子被宋太太尖利的指甲掐得生疼,她哆嗦着:“没有,奴婢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第七十九章 闹哄哄
外面闹哄哄的,终于惊动了正在午睡的五小姐,玲珑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小袄,配了条嫩粉色的挑线裙子,未施脂粉,她的皮肤本就很白,天气炎热,脸上挂着一层薄汗,更显得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她穿得虽然素淡,却清新雅致,又透着丝小女孩的可爱,看上去很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但看在宋秀珠的眼里,玲珑就如同地狱里走出来的阿修罗,她死死地看着玲珑,厉声道:“是你让这个丫头把那个小人儿藏在碗里的,是不是你干的!”
玲珑被她吼得怔住,一头雾水:“什么小人儿?”
“呵呵,你还装,五丫头,这都是谁教给你的,这样算计我,啊?”宋秀珠声音尖利,和她平素时细声细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玲珑质疑地看向喜儿:“喜儿,宋姨娘说的是什么?”
喜欢吓得脸色苍白:“不知道,婢子不知道。”
玲珑又看向宋秀珠带来的四个丫鬟,想从她们那里得到答案。
这四个丫鬟也和喜儿一样,她们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小人儿,也不知道太太今天这是怎么了。
可偏就红芍和白芍二人最是沉不住气,虽然不知道自家太太说的小人是什么,可看到这个无权无势的五小姐,便想着给自家太太出口气,好好表现一把。
两人交换个眼神,红芍便开口了:“哎哟,五小姐,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这大热的天,你把太太晾在门口,还拿个劳什子的马扎子出来,这不是寒碜人吗?这会子你还问二太太是怎么回事,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影儿,虽说都是主子,可也分成三六九等,你又算哪一等。”
红芍自己说得带劲,却没看到荟香和莲香的脸色都不对劲儿。她们两个或多或少都看到过五小姐的手段,五小姐就不是个能让人这么数落的人。
可现在,玲珑一声不吭,由着红芍没大没小,她却就是盯着宋秀珠的眼睛,待到红芍自己也没有词了,玲珑问道:“宋姨娘,这番话都是你教的吧,这规矩可真好。”
宋秀珠那么精明的人,方才被惊得乱了镇脚,这会子终于平静下来,青瓷碗里什么都没有,而她带来的丫鬟正在高声谩骂着金家嫡小姐。
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庄子里的婆子和丫鬟们,即使她们认识宋秀珠是西府的宋太太,可也没有巴结的心思。她们都是从金家老宅那边论起的家生子,个个根深蒂固,不过就是个西府里的姨娘,她们还真没有看在眼里。
若是在西府,看到主子们吵闹,丫鬟婆子自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但这里的都不是,她们久在庄子里,这些婆子们久在庄子里,早就沾上庄户婆姨们的习惯,庄子里很少能有主子来,更别说看主子们撕逼吵架了,这样的热闹事,过了也就看不到了。
从宋秀珠尖叫开始,直到现在红芍高声骂五小姐,小院子的门口上已经围满了人。
荟香和莲香嚷嚷着轰人,可这些人根本没把两个京城来的小丫头放在眼里,非但没走,还替玲珑抱不平。
什么宋太太,她们都不认识,但这位五小姐却是东府大太太关照过的,金顺媳妇也另眼相看。
虽是山里的庄子,可谁没得过东府大太太的好处,逢年过节更是让她们有小钱拿,相比而言,西府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再说,姨娘的丫头骂起嫡小姐来头头是道,这在金家还是头一回。
“不就是个姨娘吗,有啥了不起的,说不定就是个青|楼里买来的。”
“对啊,听说西府的三老爷是读书人,读书人最爱去那种教坊了,看这个宋太太岁数不小了,还那么妖气,一看就是教坊里出来的。”
这些乡下婆子们说起话来本就粗俗,现在又看着宋秀珠和她的丫鬟们来气,污言秽语越来越多。
宋秀珠自己都忘了,她有多少年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了,或许,她从来也没有受过。
她气得脸色发白,抬手就给了红芍一记耳光:“你个不知分寸的浪蹄子,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快去给五小姐赔不是,认打认罚全都受着。”
红芍挨了耳光,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白芍和她亲如姐妹,连忙扯扯她的袖子,她这才明白过来,转身对玲珑道:“五小姐啊,婢子不懂事,冒犯您了,您别生气。”
玲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她让喜儿扶着,转身便进了院子,两个粗使婆子随手便关上了门,从里面上了门栓。
这下子,宋秀珠是真真正正被晾在了外面。
她忽然发现,从方才到现在,就像是做了一个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究竟有没有看到那个桑皮纸的小人呢,是真实存在,还是错觉?
玲珑几乎没有说几句话,她甚至没有做什么,却让自己在这些粗婆子面前丢尽了脸面。
想来不用多久,西府宋太太的恶名声便传出去了,说不定还会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
围观的婆子们看到五小姐回去了,都道五小姐真是好脾气,懒得和这些人计较。没有热闹可看了,婆子们一哄而散,只留下宋秀珠主仆六人还站在那里。
夏日里,蝉儿在树上啼鸣,这个时候越发的刺耳,宋秀珠心烦意乱,她又问向莲香和荟香:“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说话间,白芍已经把地上的碎碗片全都捡了起来,几个人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怎么看都没有二太太所说的小人啊。
小院内,喜儿来到屋后,把粘在袖子里的一样东西交给杏雨,杏雨接过来揣成一团,从袖管里掏出一盒子松子糖来:“这是五小姐赏的,少吃点,别把牙吃坏了。”
喜儿笑嘻嘻谢过,捧着糖欢天喜地走了。
杏雨回到屋里,见玲珑仍在绣屏风,她也拿起绣绷子来,边绣边问:“就把宋太太在外面晾着?”
玲珑笑而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去竹香院了。”
第八十章 你别走
玲珑没有猜错,此时的宋秀珠正在竹香院里。
她珠泪盈盈,都是对玲珑的愧疚。
“......都怪妾身失手把碗打破了,偏生新来的丫头又是个大惊小怪的,一来二去惊到了珑姐儿,老太太让妾身来接珑姐儿回去,可这事儿闹成这样,珑姐儿怕是不肯回了。还有啊,老太太觉得山里空气好,便想着让大太太留在这里,珑姐儿也有十二了,回去学些规矩,免得日后嫁出去让婆家挑剔。”
金子烽静静听着,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在所有人眼中,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和蔼可亲,却又带着高贵的疏离。
父亲金敏最喜欢的,也是金子烽的这种淡然的气质。满目浮华,如爱子这般气质高华,实属不易。
“既是如此,那是有劳宋太太了。珑姐儿年幼,免不得娇气,但这既是祖母的吩咐,宋太太也不必为难,她今日刚让大夫请过脉,说是气血不足,我这会子也想再去看看她,二太太不如与我同去吧。”
宋秀珠大喜,金子烽一直都很懂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恰到好处,且,对她这个庶母恭敬有加。
只可惜,她还有个贤哥儿。
更令宋秀珠惊喜的是,玲珑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难为她,而是很爽快的就答应回去。
他们到的时候,琳琅也在,而几个丫鬟正在收拾东西,显然是要走的样子。
玲珑却又对金子烽道:“三哥您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吧,母亲就有劳您来照顾了。孙三娘子的药已经吃完了,这几日她会来给母亲诊脉,三哥费心了。”
没等金子烽答应,琳琅已经开口:“三哥哪用费心啊,好在我还要在这里再住两个月,三婶有我照顾,你别担心。”
说完琳琅瞥了一眼金子烽,就是让他知道,他这位金家三爷,在别人眼里有多不靠谱,连亲娘亲妹妹都指望不上他。
被琳琅不留情面的抢白,金子烽竟然面不改色,他又叮嘱了玲珑几句,便告辞了。且,走得大方得体,女眷们收拾东西,他一个男子委实不便啊。
玲珑的东西不多,丫鬟们很快便整理妥当,玲珑又对琳琅道:“我每隔几日便会回来看望母亲,四姐的屏风到时我绣好后带过来。”
听她说每隔几日便会回来,别说宋秀珠吃惊,就连琳琅也问:“你说得容易,祖母哪能让你常来庄子的。”
玲珑笑吟吟看向宋秀珠,淡淡道:“祖母会答应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肯定,宋秀珠心里打个突,这小丫头竟是这么有把握,她算准了老太太会让她回来,还是故意这么说,让人不敢动冯氏?
就在宋秀珠诧异间,玲珑却已经整理好了,笑吟吟地对宋秀珠道:“宋姨娘随我去向母亲道别,咱们这就回京吧。”
她要带着宋秀珠去见冯氏!
宋秀珠脸色未变,眼中却掠过一丝说不清的神色,只是这么一瞬,还是被玲珑捕捉到了。
“走吧。”说着,她竟然主动拉起宋秀珠的手,向对门的冯氏房间走去。
隔着薄薄的衣袖,她能感到宋秀珠的手由温到冷,也不过十几步而已!
冯氏在窗前呆呆坐着,玲珑进来走到她的面前,柔声道:“娘亲,您快看谁来了。”
冯氏的目光缓缓移到宋秀珠的脸上,原本涣散的眼神变得惊恐,她像孩子一样抱住玲珑的胳膊:“......别走。”
她已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但这个人却令她恐惧。
玲珑凑到母亲耳边轻声道:“我会回来的,我还会把您的东西全都压回来。”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宋秀珠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但却看到冯氏笑了,笑得很开心。
宋秀珠走的时候,依规矩给冯氏行了礼,玲珑知道,她这是做给琳琅看的。
经过上次的折腾,宋秀珠对聂氏更怵一头。
沁绯和阿根嫂留下帮着代婆子照顾冯氏,玲珑又把流朱和一个粗使婆子常嫂也留下了,流朱这丫头机灵,把她留下来,表面是给五小姐照顾兔子,实际上也能帮着沁绯和阿根嫂防着代婆子。
到达京城时已是傍晚,府里的晚膳都已端上来了,玲珑让丫鬟们去把东西放下,自己则带着杏雨跟着宋秀珠去给金老太太请安。
原先的菊影阁收拾出来,改名春晖堂,现在是金老太太暂住着。园子是三进的,并不太大,但却种了很多名贵菊花,每年秋日里菊香阵阵,别有韵味。金老太太便是喜欢这里的菊花,挑了这里住下。
金敏这阵子衙门里事多,没有回来用膳,让玲珑没想到的,却是表姑太太柳玉儿也在,一问才知柳玉儿来京城后,也只到她在京城的宅子里住了一天,便和金老太太一同住进春晖堂了。
玲珑失笑,她知道父亲为何忽然“事多”起来。
昔日金敏若是真对表妹有情,也不会来了京城便恋上只见了一面的冯婉容,之后,又恋上宋秀珠。这些年里,金敏的感情世界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位青梅竹马的影子。
隔了这么多年,柳玉儿保养得再好,也已是徐娘半老,金敏有美妾相伴,哪里还会对她动心思。
见她总在眼前晃当,索性就不回来了。男人忙公事,天经地义。
玲珑给金老太太请了安,金老太太却没有让她起来,厉声道:“你来了京城,这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金善两口子接不动你,还要让宋氏去接,待到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让我当祖母的亲自接你五小姐了吗?”
玲珑抬起头来,清澈的双目看着金老太太:“金善两口子在吗?要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祖母再让他们亲口说一遍,孙女为何没有回来?他们若是不记得了,整个庄子里的人都能替他们说。”
没等金老太太再问,杏雨已经说话了:“那两口子没安着好心,把五小姐晒在大太阳底下,难听的话一筐筐的,五小姐当时就昏过去了,昨日里咱家三爷和许家二爷,把太医院周院史的徒弟李大夫请来了,老太太若是不信,就问咱家三爷。”
第八十二章 女人斗
柳玉儿微微一笑,转身对金老太太道:“依甥女看,五小姐既然能说出那样的话,这事定然是有的,再说我在府里住了这些日子,也听人说过大表嫂的病能传染,以往的丫鬟婆子不是疯了就是死了,既然二太太去过她屋里,不如找个人来给看看,如果真有这病,提早医治,如果没有,那也能放下心来。”
柳玉儿说得头头是道,宋秀珠气得咬牙切齿。这个表姑太太,可真是会顺竿爬,玲珑扔个竹竿给她,她立刻就摆出副热心肠的面孔,直接拿顶疯婆子的大帽子扣到自己头上。
没等金老太太应允,宋秀珠便抢着说道:“表姑太太真是热心,可妾身也真是没有事,今天不过就是打碎一只碗而已,怎么就变成也染上那种病了,老太太和表姑太太不用费心了,真的没有事。
柳玉儿笑得云淡风轻,手里紫葡萄纹的团扇轻轻摇着,晶莹皓腕上一只金镶玉的镯子也随着晃来晃去,宋秀珠认得,这镯子前几日还戴在金老太太手上,据说已经戴了十几年了。难怪柳玉儿这么得瑟,却原来金老太太把戴了多年的镯子也给她了。
身为掌家多年的西府太太,一只金镶玉的镯子,宋秀珠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金老太太不但让柳玉儿住进府里,还把这镯子送给她,这里面的事情就不得不让宋秀珠牙疼了。
以前她还真不知道金敏和柳玉儿的那些事,这些日子她觉得不对劲,这才让人去打听,这一打听可不要紧,这柳玉儿不但是金老太太从小看着长大,而且还曾和金敏议亲。
若是那年金敏没在湖上巧遇冯婉容,这金家西府女主人的位置就是柳玉儿的,更没有她宋秀珠什么事。
看到宋秀珠的眼珠子都在自己腕上的镯子上面,柳玉儿笑得更加好看,她本就生得细眉细眼,这一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风情。
“姨母啊,都怪玉儿心直口快,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惹了二太太不高兴了,我说的话您老就当没听见,哟,这今春的雨前还真是好呢,比我在江苏喝到还要好。”
金老太太岂会听不出柳玉儿话里带刺,她当然更看到宋秀珠眼里的火——妒火。
这宋氏虽然倒也算是懂事得体,但也就是做妾室的身子,更何况她还是冯氏的陪滕。想要当这西府的大太太,还真是痴心妄想了,不说别的,就说她一手调|教出的金媛,好端端的金家三小姐,愣是给带成了粗坯子,比那个五丫头也强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金老太太一双利目上上下下打量着宋秀珠,冷冷道:“既是连五丫头都怀疑你有病,那索性让大夫来给看看,免得落人口舌,影响了你家老爷的前程,做官的最怕这些风言风语了。”
宋秀珠倒吸一口凉气,金老太太竟把三老爷的前程搬出来压她,若是她还没不肯看大夫,那就是摆明找骂的,说不定还要让她去祖先面前罚跪。
就看方才她让玲珑跪了整整一顿饭,让她到祖先牌位前跪上一夜也不是不能。
“那也好,明日妾身便让人去请大夫来给看看,也让老太太放心。”宋秀珠低眉垂目,又是那副可怜见儿的小模样。
金老太太气顺了些,她倒是真没把玲珑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当真,小丫头气不过让她罚跪,又不敢公然数落她这个祖母,只好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自以为抓到宋氏的小辫子,其实不过就是小孩子的伎俩。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少心计,倒是这个宋氏平日里看上去像个机灵的,没想到竟然这样沉不住气。
金老太太挥挥手,对众人道:“都吃饱了,全都回吧,我也累了,明天早上妤姐儿也不用过来了,让五丫头来伺候吧。”
听到祖母这么说,只有七八岁的金妤吐吐舌头,老太太一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把三姐金媛禁足了,日日罚她抄佛经抄女诫,这昏定晨省的事,就全都落到她的头上。
她还是小孩,平日里贪睡,每日卯中便要到祖母的春晖堂候着,待到祖母起身,她还要过来服侍,春晖堂里大大小小二三十个丫鬟婆子,倒也不用她做什么,但就是整日陪在祖母身边,已经让她很难受了。
好在五姐那个倒霉蛋终于回来了,她再也不用服侍祖母,三姐说得对,只要五姐回来,老太太只会针对她一个人,她才是最让老太太恨的那一个。
玲珑已经回到她先前的小跨院,院子里四处都是残枝断叶,想来是风大雨大,吹得满院狼籍又没人打理。
主仆几个一起动手,用了一个时辰才把四处收拾妥当。
玲珑又对杏雨道:“明天你打发几个人,去把容园也打扫一遍,那里树多,怕是比这里更脏更乱了。”
杏雨一边应着,一边帮着小姐把东西收拾出来,看到一只沉甸甸的口袋,却是她先前没见过的,便问:“小姐,这里是什么,要放到哪里啊?”
玲珑看一眼,随口道;“扔到床底下,我自己收拾。”
杏雨猜想这里面想来是小姐在山上捡的那些石头什么的,也没在意,随手扔到床底下,自己便出去张罗热水,给五小姐沐浴。
见屋里没有人了,玲珑这才把那只口袋从床下拿出来,看看屋里,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这里是西府,反而不如山里庄子稳妥,说不定哪日老太太就会让人来她屋里翻腾一通。
这只口袋只是她自己缝的寻常袋子,并非石二给她的那一只,但这口袋里装的,却都是好东西。
前先石二给她的那些,连同最后这次给的文房四宝、扇子镇纸,除了两只玉盏以外,她还全都没有脱手,这回都一起从庄子里带回来了。
庄子里虽然安稳,但她还是觉得这些东西放在身边最可靠。
她重又环顾四周,最后看看房梁,提一口气,跃起身来,跳到房梁之上。
第八十三章 自找的
回到府里的第二天,金老太太就开始把玲珑当丫头使唤了。卯正起身,洗漱妥当便到春晖堂候着。金老太太习惯辰时起床,她老人家从江苏带来七八个丫鬟婆子,再加上西府里原有的,春晖堂里丫鬟二十多人,婆子十几个。可是这么多人,打洗脸水服侍金老太太洗脸的差事,还是落在玲珑头上。
玲珑没有在意,在江苏老宅时,这种精细差事还真轮不到她,那时她常干些诸如打扫庭院之类粗使丫头的工作。
热水调到不冷不热,给金老太太端过去,金老太太瞥了玲珑一眼,手指刚刚碰到水面上,便骂道:“你个黑心肠的小蹄子,和你亲娘一样没安好心,想要烫死我啊!”
玲珑扬扬秀眉,祖母大人,您还真没让我失望。半年没见,您骂人的词汇还是没有增加,骂来骂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您不嫌烦啊。
她早有准备,金老太太话音刚落,一舀子凉水便倒进盆里:“这会儿不烫了,您再试试。”
金老太太狠狠瞪她一眼,这个死丫头,到了京城越学越滑头了,竟然还随身带着凉水。
这水原本是冷热适中,现在加了凉水,自然是变凉了。金老太太眉头皱起,张嘴正要接着骂,玲珑便问:“祖母若是还觉得烫手,那玲珑继续给您添凉水。”
死丫头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这水是冷的,竟然还要再添凉水,分明就是不想让她老人家洗脸了。
“水凉了,你让我怎么洗?”
“哦,凉了啊,好在我把热水也拿来了。”
又是一股子热水倒进去,这下子金老太太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还能说什么,再说热,死丫头就给她加凉水,说冷就加热水,早有准备,分明就是算准了她要怎么做。
金老太太老大不情愿地洗了脸,用清盐漱口,再让金善家的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圆髻上插上金镶玉的凤头钗,前面系了翡翠攒珠抹额,换上盘领对襟素面福字纹长身褙子,酱色挑线裙子。
玲珑一直捧着装了净水的金盆在一旁站着,直到金老太太妆扮好了,她这才端了水出去倒了,又陪着金老太太到一旁的花厅用早膳。
金老太太是江苏人,吃不惯北方的早点,虽说这里的厨子比不上江苏老宅的,可老太太的早膳也不敢含糊,摆了一桌子十几样,糯米红枣粥、香菇烧卖、肉丁汤包、奶油卷子、豆沙圆子......
宋秀珠和柳玉儿已在花厅候着,其他三位姨娘和金贤和金妤也来了,她们是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金老太太又瞥一眼站在一旁的玲珑:“还傻站着干嘛,这个红枣粥我那日尝着挺好的,你给他们每人盛一碗。”
柳玉儿倒也罢了,其他人要么是姨娘要么是庶出弟妹,他们哪一个都不配让玲珑给添粥的。
跟在玲珑身后的杏雨忍不住了,正想替小姐打抱不平,玲珑抻抻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拿起汤勺装了一碗粥,恭恭敬敬捧到柳玉儿面前:“表姑母,这粥趁热喝。”
柳玉儿嘴角溢出笑容,让丫鬟接过粥碗,她笑着说:“乖,五小姐真是孝顺懂事,好孩子。”
玲珑装了一碗粥,便就不再盛了,笑吟吟看着几位姨娘和两个弟妹。
金老太太见玲珑不动弹,没好气地道:“你没带耳朵吗?没听我让你给他们每人一碗啊?”
宋秀珠闻言忙道:“老太太也别生气,想来五小姐从没做过这种活儿,有些不习惯吧。”
见她果然开口帮腔,添油加醋,玲珑也笑道:“宋姨娘这话可真是说错了,我不是不习惯,是在等着你们给我行礼呢。我是嫡,你们是庶,总要给我行了礼,我才能给您盛粥啊。金家是大户人家,名门望族,这种礼节可是省不得的。就从宋姨娘你开始吧。”
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谁也没想到金老太太想给玲珑立规矩的一招,竟被她演变成了她要给姨娘和弟妹们立规矩。
柳玉儿坐山观虎斗,这时看到这些人全都变了脸色,那三名姨娘在府里不得势,谨小慎微惯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宋秀珠一向以当家主母自居,且,她才刚刚说了那么一番话,玲珑就让她带头行礼,这脸打得啪啪的。
“这倒也是,谁不知道金家三爷是读书人,西府里的规矩原就是比别的地方要好些。姨母本来也是要让哥儿姐儿们多学些规矩,日后出人头第。宋太太啊,你倒真应带个头啊,大表嫂不在,你就是应该做个表率,嫡小姐要给你们盛粥了,你们哪能不行礼谢过的。”
好你个柳玉儿,落井下石就少不了你。
宋秀珠眼中掠过一丝恨意,可是当着金老太太,她却不能表示出对柳玉儿的任何不满。
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出来,而且笑得既谦恭又卑微,可怜的小模样,一看就是个被嫡小姐欺负惯了的小媳妇。
“妾身谢过五小姐,五小姐辛苦了。”说着,她姗姗拜倒,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金安。
玲珑牵牵嘴角,微笑道:“宋姨娘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谁给谁盛粥还不都一样,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
是啊,你还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不是你巴巴的把老太太从江苏请过来,金媛也不会被禁足罚抄女诫,你也不用引狼入室,把柳玉儿招惹过来,更不会为了一碗粥来给我行礼,瞧瞧,你从老太太那里得来多大的福份啊,全是你自找的。
所以说,做人真的不能太聪明,太会算计。
其他三位姨娘这些年都是看着宋秀珠脸色过日子,平素里鲜少能见到金敏,她们没有子女,在这府里也就是勉强度日,也没有指望,只盼着宋秀珠不找她们麻烦,过些安稳太平的日子而已。
看到宋秀珠行了礼,她们纷纷走过来,也依样画葫芦给玲珑见礼,金贤和金妤虽然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可也给长姐行礼,各自捧了粥坐下,这顿饭吃得格外的安静,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第八十四章 老毛病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把汉白玉的石阶染成金红,飞檐上最后一只鸟也飞走了,夜晚即将来临。
花雕穿着绯红的菊纹衫子,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站在石阶上,衫子的领口开得很低,能看到月白的胸兜和那一片莹白的雪肤。
她正值花信之年,比起那些十四五岁的小宫女更有风情,樱桃红的胭脂把她的俏脸点缀得美仑美奂。
她站在石阶上,仰头看着对面二层小楼上,那个正在踱来踱去的身影。
“你招虱子还是招跳蚤了,这半天就没见你停下来。”
闻言,那个正在走动的身影停下来,看着楼下石阶上的丽人,笑道:“你这是跟哪个堂子里的姑娘借来的衣裳,可惜穿成这样也勾不住男人。”
花雕气得咬牙切齿,低头脱了脚上的绣鞋就朝小楼上扔过去,楼上的闪辰一见,扬手接过,大笑着又把绣鞋扔回来:“你去问问,哪有你这么粗鲁的花姑娘,客人都让你给吓跑了。”
花雕生气,接过绣鞋重又套到脚上,问道:“死猴儿,我问你,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闪辰哼了一声,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若是知道殿下去哪儿了,还用在这里转圈圈吗?
殿下已经消失两天两夜,所以花雕准备亲自出去找找。
殿下已经十八岁了,能让男人夜不归宿的地方,当然是青|楼啊,教坊啊,说不定还有那些暗门子一楼一凤什么的。
所以花雕准备趁着夜色,深入敌营,把殿下找回来。
这身衣裳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行头,可是打扮妥当了,她又嘀咕上了。
并非她害羞,花雕姐姐从来不知道害羞怎么写。
她是怕她不懂规矩,被人识破身份。
身为御前带刀侍卫、皇子近身的三杯好酒之一的花雕姑娘,竟然沦落到那种地方,明眼人一眼就能知道,十二殿下肯定也在那里。
别以为当皇子的就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真的被人在那种地方发现十二皇子,这就是一件大事,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所以,准备妥当的花雕姑娘终于望而却步了。
她就站在石阶上等待天黑,可是天色真的就要黑下来了,她却不想去了。
若是这个时候,十二皇子忽然回来了,那该多好啊。
殿下每次出去,去的哪里,去做什么,花雕全都不知道。但她以为闪辰是知道的,殿下不近女色,却整日和闪辰在一起,花雕如果没有往那方面去想,那她真是白活了。
可现在来看,闪辰竟然也像是不知道的。
她从小看着闪辰长大,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虽说这只小猴儿不地道,谁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可他刚才虽然在取笑她,可他眼里却是透着焦急。
殿下不能出事,他真的不能出事。
“死猴儿,我就是担心殿下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真若是遇到那些人,别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人家啊。”
花雕仰头望天,天空已是灰黑,夜幕就要降临了。
闪辰飞身一跃,如同一只大鸟轻轻飘落在花雕面前:“你换上这身衣裳站在殿下面前,殿下也不认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毛病,如果那些人真的和他遇到,这事还真的不好说。”
“你说实话,殿下平时去哪里,你真的不知道?”花雕不死心,男人的事可以不告诉女人,但不会瞒着身边的男人。
当然,殿下怕是早就不把闪辰当男人看待了。
闪辰摇头:“就凭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我能骗你吗?我跟过几次,都被殿下发现了,有一次还差点宰了我,后来我便再也没有跟过。”
花雕鼓起腮帮子,用涂着千层红汁的纤纤玉指戮着闪辰的脑门子:“你说你个没用的东西,皇上派你过来盯着殿下,你这是盯得哪门子,连人去哪里都不知道,就该割了你的命根子,让你当太监去,也省得你一天到晚净是花花肠子,正事都不干。”
闪辰被她戳得直往后退,这个泼妇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他啥时不干正事了,他啥时都是花花肠子了。
活该她嫁不出去,只要有他闪辰在,就算真有人不怕死来娶她,他也要给她把亲事搅黄了。
你让我去当太监,我就让你变成老酒,老姑婆的老。
花雕骂完了,还是抚平身上的衣裳,准备牺牲色相去找殿下。一抬头,看到闪辰贼眉鼠眼正盯着她胸前露在外面的那一截子肌肤,连忙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回手就是一记爆栗子打在闪辰脑门上:“你个死猴子不学好,看你老娘干嘛?”
闪辰冷哼一声:“你别自我感觉良好,我看母猪也不看你。”
花雕正要挥拳揍他,闪辰已经飞身掠起,抢在她前面往山庄外奔去。
殿下啊殿下,您千万不要遇到熟人,不然你要倒霉,我们更要倒霉。
你知道自己有那个治不好的病,最好就别往人堆里挤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让人认出来那可如何是好啊。
两个人一个心思,一前一后出了清觉山庄,向着几十里外的苏镇而去。
好在殿下有一次回来时,心情很好,还带了一袋糖炒栗子,装栗子的纸袋子上印着苏镇栗子王几个字。
别以为御前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就凭这袋糖炒栗子,他们也能猜到殿下去的地方,不是京城,而是苏镇。
是啊,京城有什么好玩的,殿下早就玩腻了。
苏镇是小地方,小地方多会有些小情调,还会有些小良家,殿下肯定会喜欢。
可是这里离京城也不远,总会也有些人抱着和殿下同样的心思,真若是在苏镇遇到了,这要如何解释呢。
殿下又不认识人家,别说那都是些个不相干的人,就是殿下的亲爹当今圣上,脱下龙袍站在他儿子面前,殿下也同样不认识。
这事又不是没有过,有过很多次了。
小时候殿下以为自己脑子有毛病,一度很伤心,长大以后慢慢也就习惯了,好在这个毛病除了身边人和圣上以外,别人并不知道。
真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事呢。
第八十五章 那些事
昔年金老太爷在世时,几位妾室也只给他添了一位庶子,便是金家四爷金春。金春自幼便长在正室金老太太身边,生母在多年前便被送到偏远的庄子里,他自幼便和生母断了往来。
虽说是养在嫡母膝下,但金春的性情和几位嫡出的兄弟还是大相径庭。金家还在金老太爷那一代便已重振家世,又恢复了前朝活财神的盛名。有了钱,自是想让儿孙们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是以金老太爷在培养儿子方面不惜余力,自幼便请了江南名师开蒙调|教。
长子金赦自幼体弱多病,资质也是平平,但也识文断字,成亲后便接管了家中生意;次子金政和三子金敏都是科举入仕,二甲进士出身。唯独这个庶出的金春,却是读书不成,做生意亦不成,金老太爷在世之时,对这个小儿子便恨铁不成钢。
金老太爷去世之后,金赦和金敏来了京城,金政也外放,三位兄长都不在,金家老宅之内便是由金老太太作主,没有了父亲和兄长们,金春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江浙一带为丝绸之乡,大武朝在江宁、苏州和杭州都设了织造局,又派专门的提督织造太监管理。
金春的正妻焦氏也是苏州人,她的娘家虽然不入流,但她的哥哥焦炳兴却搭上了苏州提督织造太监李公公,并认了李公公做干爹。
由此一来,金春也便抖了起来。金家是江苏人,少不得有些丝绸生意,因此,他由以前的烂泥摇身一变,成了金家各房争相结交的香饽饽。金老太太也破例拿出五六间铺子让他管着。
焦氏和她哥哥一样,都是会见风使舵的精明人,又是惯做表面功夫的,趁着能在金老太太面前说上几句话,把金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在金家老宅,这些年来就是焦氏和另一位本家的五奶奶陈氏帮着金老太太打理庶务。
五奶奶陈氏是金家二老太爷的长房媳妇,毕竟不是金老太太自己的儿媳,使唤起来不如焦氏顺手,因此陈氏虽说也帮着管家,但手里却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在金家老宅,除了金老太太,就是焦氏。
都以为金老太太来京城,会把家里钥匙暂时交给焦氏拿着,可没想到,她却让焦氏跟着一起进京了。
这钥匙她是谁也没给,只在陈氏那里留了些周转银子。以备府里日常开销。
为此,焦氏气得摔了一整套的瓷器。原以为这些年小心翼翼服侍着,金老太太早就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可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防着她。
不怪她没本事,也不能怪自己娘家帮衬不上,怪只怪金春是个庶出,毕竟不是金老太太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了,依然人心隔肚皮。
更让焦氏郁闷的是,她是头回来北方,又是正值夏天,京城干热干热的天气让她很不适应,一到京城便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几日,玲珑回来的第四天,才在春晖堂见到她。
比起大半年前在老宅时,焦氏清减了几分,但那双眼睛却依然精光四射。
玲珑四岁回到老宅,八年来被这位婶婶整治得不轻,焦氏的三个女儿更是时常欺负她,就连玲珑大病的那次,也是拜她们所赐。
那次焦氏让玲珑跟着府里的婆子到村里收租子,回来时遇到暴雨,进门时正好三个堂姐也正回来,看到玲珑,便让婆子进来,紧闭大门,把玲珑关在外面。
那年玲珑只有十一岁,一个人站在大门外面,被暴雨淋了大半夜,直到后半夜,一直等着小姐的杏雨才从婆子们那里知道消息,求了管事婆子,开了大门把玲珑扶进来。
可还是晚了一步,玲珑高烧不退,这条小命险些送上。
好在因祸得福,她非但没死,还记起了前生的事。
玲珑倒也没有怪过三位堂姐,她们也都是小姑娘,之所以欺负她,无非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嫡出,又是当官的,她也是京城来的,她们自幼便知道因为父亲是庶出,因此身份低了一头,对她这位嫡出小姐本就是多了几分嫉妒。再加上祖母对她不好,她们索性就更加欺负她,谁让你一出生就比我们高了一等呢,活该。
欺负她时的那种快感,正好抵消了她们因为不务正业的父亲所带来的屈辱。把玲珑一个人关在大门外面,她们其实也很害怕,可是想到三叔这些年都没有回过江苏,她们便又不怕了。
玲珑的娘已经疯了,爹也不管她,祖母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这样的人,就是被雨淋死了,也没人心疼。
她们以为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但焦氏是知道的,自己的女儿,有多少事是能瞒住当娘的呢。
来到京城这么多天,焦氏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玲珑。也不过大半年没见,玲珑长高了,似乎更漂亮,白里透红的小脸,健健康康的,和她印像中那个大病初愈的孩子不太一样。
她躺在病床上,也没少让贴身的丫鬟在府里打听,这位五小姐回京城后,府里兴起的那些风浪自是也打听得一清二楚。
玲珑从没有做过什么,但是金媛就掉到河里,自导自演了一出蹩脚戏码,自取其辱;玲珑没做过什么,却让聂氏撞上宋秀珠欺压嫡女,还逼着三老爷把宋秀珠和金媛禁足。
如果没有这些事,宋秀珠也不会巴巴地把金老太太接来京城,这些事都是在玲珑回来后发生的,若说和她没有关系,焦氏一百个不相信。
焦氏正想在玲珑嘴里套上几句话,就听把门的小丫头进来:“东府的大爷和二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闻言,玲珑眼睛一亮,二堂兄金子焕来了,真是太好了。
大堂兄金子焰年长他们许多,玲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他,并不相熟;二堂兄金子焕前一阵刚刚见过,就是他送她和琳琅去庄子的。
这几日,她一直盘算金子焕也该来请安了,今天果真就来了。
堂兄金子焕和自己的亲哥哥金子烽,她宁可选择信任金子焕。
第八十六章 托付
有朋友反映第八十一章看不到,我看了一下,目录页上真的没有,今天和编辑反映了,目前还没有解决,可能是网页的问题。不过在第八十章结束时,点击“下一章”就能看到了,没有看到的亲可以这样试试。
另外,别担心作者君会不会撑不下去弃坑什么的,姚姚是专职写手,坑品一向很好,只要是签|约的书,从没有太监记录。亲们只管大胆跳进来,再苦再难我也会撑到完本。
一一一
玲珑避过焦氏的耳目,一直等到金子焕从春晖堂里请安出来,这才让杏雨把二堂兄请到她的小跨院。
“五妹妹,我昨日去过西岭的庄子,三婶还是老样子,你不用太过牵挂。”
金子焕天生的热心肠,读书虽然不行,但是家里家外的事情,他全都料理得头头是道,听说玲珑回到京城,冯氏在庄子里没人照顾,他便专程去了一趟,凭他长房二爷的身份,西岭庄子里的那些人谁也不敢造次,他又让金顺媳妇安排了两个得力的人帮衬着,这才放心回来。
听金子焕把昨日安排的事情一一道来,玲珑眼圈儿红了,自己的亲哥哥眼下就在西岭庄子里,可照顾母亲的事却还要有劳堂兄相助。
她真心诚意给金子焕行了一礼,金子焕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金字,五妹妹你客气啥,我可来不得三叔教你们的文绉绉,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你若是再说一个谢字,就是眼里没把二哥当成自家人。”
看他说得实诚,玲珑笑了,这个二哥早已有了秀才的功名,可说起话来还是朴实无华,听在耳中,却又让人打从心里踏实。
“我才不是和二哥客气呢,只是有事要请二哥帮忙,怕你嫌我烦。”玲珑亲手给金子焕倒了一碗凉茶,这茶是她用自己晒的茉莉泡的,晾凉后解渴消暑。
“你这里的茶可真香,倒和我们府里的不太一样,给我装上一包带走,二哥就不嫌你烦了。”
金子焕和琳琅吵来吵去都已习惯,玲珑比琳琅年龄还要小,他从心眼里把她当成小妹妹。
“好啊,二哥说话算数。我这里还有自己晒的山楂干呢,用来泡水也好喝得紧,你多拿些,给大伯父和大伯母也尝尝。”
“你这小丫头倒真是心灵手巧的,许老二是个有福气的。”听说许庭深也暂住在庄子里,金子焕早就把他们认做了一对。
玲珑冲他做个鬼脸,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一张三百两,另一张四百两。
“二哥,我对京城不熟悉,劳烦你帮我置办一处宅子,宅子不用太大,三进即可,地段最好清静些。我这里有七百两,不知够不够。”
金子焕皱皱眉:“这银子是三婶的吧,你不留下自己傍身,怎么想起置办宅子?”
玲珑半低着头,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二哥不想帮忙就算了,只是这事万不可和人说起。”
看她有些赌气,金子焕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是担心有朝一日,西府里待不下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是吗?”
虽然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受着,早已学会苦中作乐,但真的被人提起来,玲珑还是差点哭出来,她强忍着眼泪点点头:“银子留在手里,终归是不太安生,还不如置些产业,需要用钱时再周转也不迟。”
金子焕一拍大腿:“好,这事交给二哥,保准不让你吃亏。京城的房价虽然不低,但是七百两也足够了,连带宅子里的一应物件也能添置齐全,只是路段不会太好,好在你也想要清静的,二哥一定能给你找到合适的。”
玲珑拼命点头,前世她财来自有方,却从不懂置业投资。这也是大多数捞偏门的通病,虽说是刀尖上舔血,但是做的是没本的买卖,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有很多人便是年轻时风光,不知存钱也没置业,老了以后穷困潦倒。
“二哥,我手里的钱不多,有机会你帮我找门生意做些投资,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和娘亲也能有些傍身的。可我平时不能抛头露面,还要劳烦二哥常来西府走动走动。”
真若是让金子焕找个可靠的人来帮她做生意,人能找到,但是这个人若是常来西府见她,却又不可能。她还是没出阁的小姐,哪能和外男来往。但金子焕就不同了,这是自家堂兄,即使有人起疑,也不能说三道四。
玲珑的顾虑金子焕自是清楚,他拍拍胸脯:“我是你哥,你是我妹子,这些事就交给二哥了,只是有好吃的好喝的,别少了二哥这份,还有啊,你给琳琅绣了屏风,待到二哥成亲时,也要一个。”
金子焕定亲的是永嘉伯张昌龄的小孙女张丽舒,亲事订在明年春上。琳琅办完喜事,也就轮到他这个二哥了。虽说是妹妹抢到了哥哥前面,但也是两家人坐下商定的。
二哥也要个屏风,玲珑自是点头答应,问他想要什么花色的,他挠挠头,却又说不清未来娘子的喜好,索性道:“元宵灯会上我见过她,穿了件绣着黄鹂鸣枝的斗篷,想来她喜欢这些花花鸟鸟的,你就绣个花鸟图吧。”
玲珑噗哧笑出来,这个二哥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倒是连人家姑娘衣裳上的图案也看得一清二楚。元宵灯会那可是晚上,你说他这眼神该有多好啊。
被妹子取笑,金子焕也没啥不好意思,他本就是个光风霁月的人。遂催着玲珑给他包了茉莉和山楂片,像得了宝贝似的走了。
直到金子焕离开小跨院,玲珑才叹了口气。
杏雨看出小姐的心思,低声劝她:“二爷和三爷的性子就不是一路的,或许三爷是个面冷心热的呢。”
玲珑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她倒是不盼着金子烽面冷心热,只要他别算计亲娘亲妹子就行了。还有何可指望的。
把事情托付给金子焕,玲珑松了口气。她对杏雨道:“祖母下午去表姑太太府里听戏,留在那里过夜,明日才会回来,早上不用我服侍。晚上趁着没关城门我要出去一趟,要到天亮开城门才能回来,你不用等我了。”
柳玉儿为了讨金老太太欢心,在自己京城的宅子里养了戏班子,今天是这戏班子来到新东家后的第一场戏,柳玉儿便请了金老太太和在路上认识的张大太太一起过府听戏,却没有宋秀珠的份儿。其实宋秀珠还真不想去,一想到张大太太是韩云开的姑姑,她就什么戏也不想看了。
第八十七章 挑唆
给琳琅绣的屏风还差最后一只花瓶,玲珑让杏雨和浣翠把绣花架子搬到院子里的树荫下,打算在天黑前把屏风全部绣完。
没想到这个时候,焦氏却来了,她病还没有全好,金老太太也没带她去看戏。
看到焦氏,玲珑欠身给她见礼,焦氏的目光落在玲珑面前的绣花架子上:“哟,这是绣的屏风吧,博古屏风,倒是雅致。”
玲珑微微笑着,却不接话,这位婶婶精明又尖酸,少理为妙。
焦氏却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石鼓上,笑道:“依婶娘来看,五小姐回到京城倒真是出息了,有婆家撑腰就是不同,三丫头这上头可比不上你,白白算计了一场。”
这人果然是来挑事生非的,玲珑头都没抬,依然飞针走线,似是浑不在意的说道:“这里是京城,父亲大人最不喜妇道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四婶说话顾忌些。”
焦氏怔了怔,这话竟是从玲珑嘴里说出来的,想当初,玲珑在她手里就是像是面团,任她揉捏,再说左右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她说三道四,还拿三老爷来压她。
可焦氏偏就不能再反驳,正像玲珑所说,这里是京城,而不是江苏老宅,这里四处都是宋秀珠的耳目,随时都能传到三老爷和宋秀珠耳中。玲珑再不得宠,也是三老爷的亲闺女,金媛再是出丑,她也是宋秀珠的女儿。
她只好干笑几声:“京城的水土就是养人,瞧瞧,这才多长时间,就把珑姐儿养得伶牙俐齿了。”
玲珑依然没有抬眼,她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绣花针上,闻言也只是淡淡道:“水土再好,也比不上血脉相传。金家的孙辈虽多,我无论如何,也是祖母的嫡亲血脉。”
焦氏的眼角抽了抽,牙关紧紧咬住,玲珑这番话是在提醒她,金家是金老太太大权在握,金老太太再不待见,金玲珑也是嫡亲孙女,而她焦氏的三个女儿,却和金老太太半点血缘也没有。
话外音:你别犯傻,我们是一家人,你最好放聪明点。
焦氏冷哼一声,三日不见,真是要刮目相看,谁能想到那个病秧秧快要死了的小丫头,摇身一变,竟成了厉害茬子。
可是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在金家无依无靠,你就是再要强,也没人帮得上你。
“既然珑姐儿是个明白人,那我这个当婶娘的要给你提个醒儿。先不说你娘祸害了金家血脉,就凭她现在的这个病,老太太只需让三老爷一纸休书就能把她轰出门去。到那时你可就是休妇之女,别说许家那样的门第,怕是京城里的普通大户,也要退避三舍了。依我看,珑姐儿你还是未雨绸缪,替你娘多想想,现在不比以前了,老太太真想给这府里换个女主子,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焦氏说完,便看着玲珑,想看看她的反应。
玲珑依旧半低着头,手里的绣花针一下未听,见焦氏不说了,她这才慢吞吞地道:“四婶这可让我为难了,我一个未及笄的女儿家,哪有那么多未雨绸缪,再说祖母的心思也不是我这做小辈的能揣摸的,我现在就想着快点给四姐姐绣好屏风,别耽误她过嫁妆。”
说完她便又继续绣起来,把个焦氏晾在了那里。
好在目的也达到了,焦氏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离开时还不忘再提醒一句:“听说表姑太太家里的戏班子是专为老太太供养的,改日再开锣,珑姐儿可一定要去看看呢。”
唉,您还真是辛苦,生怕我听不懂,还要再提醒一下宅斗目标就是柳玉儿。
玲珑看着焦氏的背影做个鬼脸,焦氏的那点心思不难猜,无非就是能够掌家,从中多捞点油水,再把老太太在吴中的产业全都糊弄过来。
以前金老太太信任焦氏,无非是因为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大儿媳聂氏是她的死对头,二儿媳王氏为人懦弱,三儿媳就不用说了,早就是个疯子。但凡是这三个媳妇里有一个能让金老太太看上眼的,也不会重用她这个庶出媳妇。
原本金春还劝过焦氏,三个兄长都在外面成家立业,金老太太手里的铺子都在江苏,兄长们本事再大,手也伸不到这里,老太太名下的这些产业,早晚还是要交给他来打理,也不过就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只要她这个当媳妇的把老太太哄好了,这些铺子自是会一间间的给过来。
可柳玉儿真若进了金家,虽说是在京城,可就凭她是金老太太外甥女这个便利条件,老宅那里多半也会落到她手里,再加上柳玉儿又会做生意,在江苏也有铺子,金老太太一高兴,很可能把自己手头的铺子都让柳玉儿管着,到那时,就更没有她和四老爷金春的好日子,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妻手里都没有恒产,直到娘家哥哥攀上李公公,金老太太也才拿出五六间铺子交给金春打理,而这对于金老太太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
柳玉儿来势汹汹,宋秀珠定是不甘心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落到别人手上,或是这个时候,玲珑再插一腿进来,这金家西府那就热闹了,最好越乱越好,三老爷金敏是官场上的,这里又是天子脚下,虽说大武朝寡妇再嫁也时常有之,但是真若是闹得家宅不安,传到御史耳中,金三老爷的名声也会受损,因此,他自是会将此事压下来,柳玉儿想要进门可就难了。
焦氏过来找玲珑挑唆一番,玲珑相信,她也会去宋秀珠那里挑唆,这位四婶婶虽然识字不多,却生了一张巧嘴,就不知道宋秀珠会是什么反应呢。
玲珑觉得怪好笑的,这家子人真是挺有意思。
看看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早早吃了几块点心,又嘱咐杏雨几句,换了夜行衣,坐在窗下默默等着天色彻底黑下来。
她临回京城前曾在枣林里留了消息,也不知道石二这几日有没有去过枣林。
那片拜师时所在的枣树林子,就是这对师徒碰头的地方。
第八十八章 小徒可教也
夏日天长,临近一更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玲珑不能再等,再等就要关城门了,索性换下夜行衣,穿上青布衫裤,打扮成个小小少年的模样,把夜行衣用包袱负在肩头,在几株茂密的大树掩映下,偷偷跃下青色的砖墙,来到府后的一条小巷上。
这个时辰虽然天没黑,可也正是各家各户吃饭的时辰,后巷里平日多是送菜的、送米的或者倒夜香的来往之地,骡车、驴车从巷子这头停到那头。可到了这个时候,却是安安静静,连个车影子也看不到。
车影子没有,人影子却有一个。
玲珑刚刚从墙头上跳下来,就看到巷子尽头也有个人影正从墙头上飞下来。
有贼!
话说她曾经在西府的房顶上见过一个贼,那就是石二,今天又见到另一个,看来金家的活财神之名不是白得的,挺招小偷待见。
见到同行不容易,玲珑没有躲闪,索性藏身树后,等着那贼走过来。
那贼不但走过来了,而且一把将她从树后揪出来,挥拳就打:“好你个小毛贼,胆敢在这里埋伏!”
当贼的眼神都好,玲珑看到他了,他也看到玲珑了,八成是以为遇到黑吃黑了。
离得这么近,天又没有黑,玲珑看到这人的脸,立刻笑了:“师父,你又不认识我了吗?”
石二又换了一张新的假脸,这人还真是有钱,这种假脸黑市价都是几百两一张,虽然假得不能再假,但用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皮,有价无市,遇到个冤大头,宰了也白宰。
玲珑能认出石二,是她坚信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像石二这样审美观奇差的冤大头了。
卖假脸给他的人,定是把滞销品全都高价卖给他了,这些脸不但做工又差又假,而且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丑!
因此,石二虽然每次都是新面孔,玲珑还是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可石二的眼神却好像有点差,他没有一次能够认出玲珑。即使这一次,他揪着玲珑的脖子挥拳头,眼看着拳头就要砸到玲珑雪白|粉嫩的小脸蛋上,他依然没有认出她。
好在玲珑及时叫声“师父”,他这才硬生生收住拳头,诧异地问道:“小球?你怎么没穿夜行衣?”
好吧,穿着夜行衣还要好认一些,谁让你不穿呢,那就别怪师父不认识你。
玲珑指指天空:“天还没黑呢,我穿夜行衣那不是有病吗?”
石二松手,把玲珑重又放在地上,玲珑这才发现,她刚才双脚已经离开地面了,你说这人有多狠,明明看到她是小孩还要提起来开打。
“师父你怎么又来金家了,踩点的事交给我啊。”话虽如此,玲珑在心里打个突儿,若是石二真要偷这里,她是偷还是不偷呢?
石二不屑:“金家这样的人家,除了金银也没有别的好东西了,有何可偷?以后你跟着师父,一定不能放低身段,偷就要偷那些书香门第,钟鼎之家,他们手里古玩字画甚多,像金家这样的,难道你想用金碗金盘子吃饭吗?”
玲珑暗地里直撇嘴,您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想用金碗金盘子,最好满屋子都是金子,让我从早数到晚,抱着金子睡觉才好呢。
偷金子就是放低身段?你的脑子还真不是正常人类。
玲珑一边哀叹自己何其不幸竟找了个蛇精病当师父,一边口是心非:“徒儿不想放低身段,徒儿只想和师父学习高明的轻功,日后能到钟鼎之家去偷宝贝。”
嗯,再把偷来的宝贝换成金子。
石二满意,小徒可教也。
“为师只是路过这里,想起曾在这里遇到你,便上墙看看,想不到你却真在此处,对了,你来这里做甚?”
石二的眼神已经带了嫌弃,新收的小徒儿该不会没品味地来偷金家了吧?
玲珑连忙道:“我正想出城去找师父,也是路过,想起昔日与师父在此风云际会,甚是难忘,便来这里看一看。”
石二更满意了,虽说小徒弟的这番话有些牵强,水份极多,但听上去还是很顺耳的。
“遇到你正好,师父刚在京城买了处宅子,带你去看看。”
玲珑心想,还真是师徒,她想置业买宅子,石二竟然也买了。
石二打个呼哨,黑子从巷子外面跑过来,两人飞身上马,向着城东而去。
大武帝都分为内城和外城,东西为道南北为街,长安、长乐两条街道将帝都分成四部分。长安大街以东便是城东,以西便是城西,而长乐大道则贯穿内城东西,皇宫就在长乐大道之上。
大武立朝初年,对于帝都有明确划分。内城里除了各级衙门,还有达官显贵的府邸,而平民百姓则都是住在外城。历经百余年三代帝王之后,帝都的布局虽然没有改变,但内城官宦外城平民的规矩却早已明存实亡。
大武朝出了一位有从龙之功的大商贾金世林,乃至之后商贾地位较前朝大幅提高,有些官员离京外放,原本在内城的宅子转售他人,而最终能买得起高门大院的,往往是没有功名的商贾;而内城寸土寸金,价格昂贵,普通官宦多年俸禄也买不起,只得改居房价便宜的外城。
如此一来,这规矩也就只是一纸空文。然而,内城却也的确是普通人住不起的,这倒也不假。
石二的宅子就在内城,还是皇亲国戚们扎堆居住的城东。虽然都是内城,城东的房价比城西又贵几成。
这是五进大宅,门口应是原有两尊石狮子,现在狮子没有了,底座还在,想来以前也是位官宦人家。
也不知道是哪个外放官员,急着用钱,也没有打听,就把宅子卖给了小偷。
立朝的太祖皇帝,若是知道百多年后,连小偷也住进来,和他的皇亲戚们比邻而居,怕是变成粽子也不会安宁。
宅子外面是一拉溜的桃花绿柳,这个季节桃花都已谢了,有小小的毛桃挂在枝上,柳树是垂杨柳,却是枝叶茂密,长长的柳枝垂下来,宛若碧绿的丝绦。
第八十九章 爽歪歪
五进的大院子,既气派又浪费,空荡荡的,只有师徒两个人。
玲珑东张西望,左顾右盼,问道:“师父,你这里怎么连盏灯都没有啊。”
石二像是恍然大悟:“是啊,我说怎么这样黑呢,这事就交给你了,多点上几盏灯,亮亮堂堂的。”
玲珑为难了,她其实挺想帮石二把这里布置布置的,这么大的院子,被石二弄得像刚被打劫了一样,真是暴殄天物。
可她白日里没有什么机会出来,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想到能随时出门的办法。
“我没有时间,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玲珑说着,便掏出火折子,用火折子引路,跟着石二往院子里面走去。
每进院子都很大,有假山有鱼池,还有戏台子,有钱真好!
“师父,这么大的宅子,还是这么好的地段,这要很多银子吧?“玲珑也在买宅子,她对京城地价很感兴趣。
”不贵,很便宜,这宅子才花了五千两而已。“
噗通,玲珑被门槛绊了一脚,招来石二嫌弃的目光,当偷儿的还能差点绊倒,你的底盘功夫这要有多差。
玲珑是被他那五千两给惊到了,这才出了差错。
这世间真有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吗?五千两买下这处宅子,玲珑即使不了解京城地价,也知道他是买贵了,或许还买的很贵很贵呢。
难怪前任房主肯把这里卖给小偷,五千两啊,不卖那就是傻子了。
“师父,以后再有这种买房置业的差事,你就交给我吧,免得您还要为此烦心。”
金家的人从娘胎里就会赚钱了,想到石二这五千两被人白白赚去,玲珑的牙都痛了。
石二果然很满意,小徒弟很孝顺。
“师父给你三千两,你把这里布置一下,光秃秃委实也是不太气派。”
三千两!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神奇,玲珑已经忘记方才她说买灯没时间的事了,三千两的油水很大的呢。
“师父啊,您先把银票给我,我手头有点紧......”
石二果真很大方,从怀里掏了一叠银票甩给她:“不用省,不够再和师父要。”
玲珑把银票揣进怀里,也不用石二带路了,她拿着火折子头前引路,师父您慢点儿,师父这地有点滑,师父您辛苦啦。
来到第五进院子,显然这里是原先主人住的地方。正房还挂着半新不旧的福字不断纹绸布帘子,东西厢房各有抱厦。院子里种着几株石榴,红红的石榴花如火般鲜艳夺目。
墙下还有几只牡丹纹的金鱼缸,鱼缸很大,要两个人才能抱拢,玲珑伸着脖子凑近去看,鱼缸里连水都没有,全都空着。
石二却已经大踏步向一侧的东厢房走去,玲珑连忙跟上。
门上有锁,并非寻常人家的那种锁,玲珑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行家的东西,不是普通偷儿能够撬开的。
石二用钥匙开了锁,推门进去。与别处不同,这屋里有十几只古香古色的青铜灯。玲珑把这些灯全都点亮,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她环顾四周,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一拉溜五六排珍宝架子,每排架子上全都摆得满满当当,前阵刚得的那三十六面象牙雕也赫然摆在这里。
她终于明白了,石二买下这处宅子并非为了置业,而是用来存放这些赃物的。
以前她也只是听石二说起过有这样一间屋子,现在来看,石二不知从何处,把这间屋搬过来了,可能是因为他的东西越偷越多,原来的地方已经放不下了,这里够大,整整五进,几十间屋子都能放置,谁又能想到,会有小偷花了五千两买间大宅子,只为了存放这些赃物呢。
面对这几架子东西,玲珑不得不承认,石二虽然审美观奇差,眼神也不太好,但他对宝物的鉴别能力决不是吹的。
这些东西件件珍品,玲珑一件件把玩,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恨不能直接揣到怀里。
看到小徒弟满眼冒光的模样,石二眼露得色,就如同一位默默无闻的艺术家,空守着无数作品而无人欣赏,甚至无人知晓。忽然有那么一天,有人终于发现了他的才华,欣赏他肯定他。那种成就感,远比出巨资买下这些大作更令他爽,爽到骨子里。
“小球,这些你能说出来历吗?”他爽歪歪地问道。
玲珑的樱桃小嘴已经好半天都没有合拢了,好在她早已过了流口水的年纪,否则这会儿已经哗啦啦流个不停。
“这是比魂瓶更早的东汉青瓷五联罐,冥器里能保存这么好的并不多见;都是青瓷,这只北宗年间汝窑的青瓷水仙盆价值并不比这套五联罐低,你看这天青釉多匀润,又是最纯净的无纹片,精致得不忍用手碰触。而且更难得的,这不是土物儿,更易出手,买的人不用忌讳,也更能卖出大价钱。”
石二先前听玲珑讲得头头是道,心里洋洋自得,他这样高大上的师父,才能找到如此钟灵毓秀的小徒弟。
可是听着听着,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个徒儿哪里都让他挺顺眼的,唯有这贪财一处,令他很不以为然。
明明是世上难寻的极品青瓷,却让他与银钱连在一起,尤其是把两款青瓷器作对比的,竟然是各自的价钱,这样的稀世奇珍,怎能用钱来衡量?
“嗯”,他咳嗽一声,轻轻嗓子,对玲珑道,“不论你是自学成材也好,跟过哪个不成器的师父也罢,现在你投到我门下,就不要像那些下三流的小毛贼一样目光短浅。你看这两款青瓷的釉色,是不是完全不同?”
玲珑抚额,我是偷儿,不是文物专家,我研究那个有何用?
“师父,我懂了,长大以后我一定像您一样视金钱如粪土的,可我今年只有十二岁,还有老娘要养,您不能对我要求太多。”
玲珑的声音清清甜甜,一时兴奋,忘记自己是“男”的,声音纤细轻柔,还带着童音。
石二愣了一下,这声音很好听,就如那夜,小球唱歌时一样,软绵绵,嗲声嗲气,奶味十足。
他不由得心软,不想再板起脸来教训,随口道:“改日师父好好调|教你,你的功夫还太差。”
第九十章 芬娘
那日刚刚三更,玲珑就回来了,杏雨还以为她会天明才回,见她回来,连忙打发两个小丫头白露和春分去烧热水。
以前父亲曾经答应了给她另设小厨房的事,可后来因为宋秀珠那么一闹,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眼下金老太太又在府里,玲珑懒得再去理论,就把容园的小厨房整理出来,用来烧水和煮些简单饭菜。
府里负责柴米的管事名叫刘喜庆,是刘管家的族侄,平日里最爱喝几杯,杏雨托了府里常在外面走动的小厮买了两坛子汾酒,私下里给了刘喜庆,说是五小姐赏的,让他隔三差五送些柴火木炭过来。历来这些东西都是不容易对帐的,西府虽说比不上东府富贵,可各房各院加起来也有两百多人,柴火木炭之类的,多用少用,也无从查起,对于刘喜庆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他在西府干了大几年,小姐的赏赐还是头一回,七小姐还小倒也罢了,三小姐从没有给过他们好脸色。
洗了热水澡,玲珑让杏雨把帐簿子拿过来,自从得了那一千六百两银子,她的手头宽裕了,倒也没有节省,除了交给金子焕的几百两,手里余下的银子足够她打点下人,再找个小生意去做。
石二给她三千两,这钱不能白拿,就算她想在中间赚上五成,余下的五成也要把石二打发得欢欢喜喜。
她还要想个法子,以后能够大大方方出府办自己的事,可是她一时半刻,还真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能够从金老太太眼皮底下走出去。
她这么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便这么睡着了。次日清晨,她早早就醒了,这才想起今天不用到金老太太那里昏令晨省,她索性带着杏雨和浣翠到府里四处走走。
夏日的清晨并不炎热,凉爽的晨风吹动竹叶,窸窸窣窣。玲珑深深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忙忙碌碌穿梭着的丫鬟婆子,她忽然问杏雨:“你还记得芬娘吗?”
杏雨愣了一下,问道:“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吗?我好像记得有这个人。”
玲珑点点头:“母亲怀着弟弟时,把她嫁出去的,我也是刚刚才记起她来,也不知道她嫁到哪里去了。”
冯氏身边有几十个丫鬟婆子,其中有十来个都是陪嫁来的。冯氏出事以后,容园的人都被办了,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想来都给发卖了。这些人里应该是有知道些真相的,只是现在都已无法找到了。
当年她也才三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刚才看到晨起忙碌的下人们和这沙沙作响的竹叶,才猛的想起这么一个人。
芬娘是和冯氏最亲近的,是一等的大丫鬟,就连容园的管事婆子也要怵她几分。玲珑对她有印像,是有一回她和几个小丫头在竹林里玩,李姨娘和丫鬟苔青正在折竹枝,不小心撞倒了她,恰好被路过的芬娘看到,芬娘问了几句,见李姨娘推诿,当即就给了李姨娘几句难听的话,抱了玲珑就回来了。
李姨娘虽不受宠,可被个丫鬟恶言恶语,心里恼火,回去便哭着喊着要上吊,被宋秀珠和几个姨娘劝着,这才作罢。
这事冯氏知道了,也只是扣了芬娘一个月的例银,却又私下里赏了只赤金镯子给她。
“母亲很信任芬娘,也不知为何却在自己怀孕时让她嫁出去,那时母亲的状态就已经不太好了,按理说不应在那时把最得力的人打发出去。杏雨,你想法子找人打听打听,看看芬娘是嫁到哪里了。”
西府里虽然换了很多人,但那些家生子们再怎么换,也还在金家做事,他们或许还能记得当年芬娘的事。
且,芬娘是在母亲出事前就走了的,把她的事说出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杏雨长得喜兴,平日里爱说爱笑,嘴巴又甜,虽说五小姐在府里没什么地位,可她也和很多人都能说上话,让她暗中打听,远比玲珑把府里的人一个个叫过来盘问更有效。
主仆三人又遛达了一会儿,不觉到了碧桐院附近,却见父亲正从碧桐院里走出来,身边还带着侍书和侍画两个书童。
金敏穿件居家穿的道袍,显然是昨夜在宋秀珠这里过夜,这会子要回墨留斋换官服回衙门。
见到父亲,玲珑福下身子,给父亲行礼。金敏怔了怔,显然他没想到会遇到玲珑,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故作平淡:“为何没陪祖母出门?”
玲珑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道:“祖母身边有的是丫鬟,用不到我。”
金敏没想到玲珑会这样说,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面露不悦:“你母亲不能尽责,是你祖母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成人,不过是让你略尽孝心,你却把自己比做丫鬟,这哪里像是大家闺秀说的话,真是不懂事。”
玲珑抬起头来,直视着父亲:“给祖母尽孝是份内之事,女儿毫无怨言。只是近来府里有些风言风语,让女儿不知所措,还请父亲示下。”
金敏有些不耐烦,他发现和这个女儿说话,每次都让他既恼火又无从发泄,且,宋秀珠和金媛的事,他也确实偏心了,自是不想面对玲珑。
“为父还要去衙门,有何风言风语,不用理会便是。”
玲珑轻笑,口气轻松:“只怕这些话传到衙门里,父亲的烦恼就更多了。”
金敏一愣,抬起的脚硬生生又落下,问道:“究竟是何事?”
玲珑大胆地看向父亲,见他清瞿的脸上已经有了几条深深的纹路,再不是当年记忆中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了。其实父亲也就是三十几岁,想来这些年在官场上并不轻松,若非入仕,他应是个只知吟诗作画的富家少爷,而如今也只是个五品小吏,营营役役,西府的家业想来还要靠祖业分红来维持。
“有人说西府里要亲上加亲,换个女主子了,到时女儿便是休妇之女,别说许家,就是普通大户也是避之不及。女儿不知所措,还想请父亲示下。”
金敏怔住,自从金老太太来了以后,不但金媛禁足,金媛屋里的人也全都办了,单是管教孩子倒也罢了,柳玉儿竟也在府里住下来,害得宋氏整日惴惴不安,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儿,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肚子里,若不是她在梦里哭泣,他还不知道她受了委屈.
不论玲珑说的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亲上加亲四个字,分明就是指的柳玉儿。
第九十一章 绿袖
“不论是何人妄议,纯属无稽之谈。你身为嫡女,更不应听信这等浑话,对了,究竟是何人所言?“金敏沉声问道,这种话玲珑一个小孩子是编不出来的,十有八|九就是从柳玉儿身边的人那里传出来的,再或者也有可能是老太太身边的。难怪宋氏那般委屈,这话能传到玲珑耳中,她身为帮着老太太打理庶务的太太,自然也已听到。
“女儿害怕不敢说,女儿只想知道,我是否会成为休妇之女,请父亲明示。”
玲珑梗直着娇嫩的脖子,嘴里说是害怕,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死死盯着金敏的双眼,那副倔强,竟和当年的冯婉君一模一样。
金敏身子猛的震了一下,眼睛看向别处,好一会儿才道:“你母亲有病,却终是为父发妻,你莫听那些闲言碎语。”
说完,他看也不看玲珑,大踏步向墨留斋而去,侍书和侍画也匆忙跟上。
玲珑这才把紧握着的拳头松开,自从回到京城后第一次遇到父亲,她便觉得父亲有些怪怪的,似是很不想面对她。以后每一次和父亲见面都是如此。
但这些都不如今天的感觉强烈,父亲真的不想见到她,并非是厌恶,也并非是愧疚,而是......玲珑怔了好一会儿,终于肯定那种感觉,那是逃避!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世她和师傅决裂时的那一次,她终于知道那次根本没有客户,一切都是师傅在搞鬼,她九死一生跑回去,质问师傅秦玛丽为何要坑她时,师傅的目光就是这样的,大声斥责她没用,让她不要胡搅蛮缠,然后便坐着轮椅走进暗门,不再理她。
那次之后,她便找了江湖上的长辈出面,和秦玛丽了断了师徒情分,代价是两百万美金。
最后一次和师傅见面时,秦玛丽面无表情接过她用命换回的支票,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便匆匆离去。
那一刻的秦玛丽也如父亲此时一样,面容平静,波澜不惊,目光也如寒潭般清冷平静,但他们偶尔看过来的目光,却都在躲闪,虽然只是一刹那,但依然被玲珑捕捉到了。
这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
秦玛丽坑了自己的徒弟,被揭穿后会有这瞬间的躲闪,那父亲呢?他为何每次看到她,也会这样?
难道当年的那些事,和他也有关系?
往回走的路上,玲珑的脚步有些沉重,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也许一切只是错觉,父亲是愧疚了,不是吗?
“五小姐,五小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玲珑转身看去,见是自己院里的小丫头白露。
杏雨见她跑得满头大汗,便道:“你大呼小叫的,这是要干嘛?”
白露刚刚留头,原本也是烧火房的,跟着玲珑回到府里后,因为年纪还小,也就是做些跑腿打杂的活儿。
“刚才我去大厨房里领柴禾,听红儿说,昨天下午时绿袖的老子娘来领人,在后门那里哭着不肯走,被张胜他们给硬塞了嘴拖走的。我就觉得这事蹊跷,就来告诉五小姐了。”
玲珑皱眉,这小丫头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一头雾水,她便问道:“绿袖是谁?”
白露用袖子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珠子:“绿袖是赵姨娘身边的,她的老子娘都是庄子里的,她和我还有红儿,我们三个都是去年到烧火房的,可她运气好,还不到一个月,就让赵姨娘看上,要到长菽轩了。”
原来是赵姨娘的丫鬟。
府里打发个把丫鬟也不是大事,可为何要在昨天下午呢?
昨天下午老太太刚好不在......
玲珑脚上不停,回到自己的小跨院里,这才问白露:“你为何会觉得蹊跷的,说来给我听听。”
白露挠挠有点乱的头发,脸上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红儿说,前阵子看到绿袖戴着白玉的镯子,便问她是不是赵姨娘赏的,她红着脸说不是。那时红儿还羡慕她哩,想不到也没多久,她就让府里给发落了。”
“白玉镯子?”玲珑又问。
“是啊,就是白玉镯子呢,红儿说那比金镯子还要值钱。”白露很肯定,因为在这之前,她还以为是金镯子更贵呢。
“那你再去问问红儿,绿袖的老子娘吵闹着不肯走,都是说了些什么”,玲珑想了想,又叮嘱白露,“今天这些话只许对我说,再不要对别人讲了,你可记住了?”
白露虽然闹不明白五小姐这话的涵意,可既然五小姐这样说,那一定是不会错的。
她原本是烧火间的小丫头,随便被宋秀珠找来打得皮开肉绽,多亏了五小姐,她不但保住小命,还离开烧火间,得到侍候小姐的差事。五小姐说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白露走后,玲珑坐在杌子上,发了好一会呆。
她把也是从烧火间出来的浣翠叫过来,问道:“你记得那个绿袖吗?长得什么样儿?”
浣翠还真是记得:“她原本是叫阿绿,绿袖这名字还是到了长菽轩以后才改的。她的老子娘也是江苏人,早年庄子里的管事就是看他们算是江苏同乡,这才收留下来,绿袖模样生得俊俏水灵,还会弹琵琶唱评弹呢,去年到了烧火间没多久就走了,我们那时还说长得好的人就是运气好呢。”
玲珑摆弄着那只玉玲珑,低着头好一会没有说话,直到白露回来,她这才抬起头来,问道:“打听到了?”
白露点头,这次说得倒还清楚:“红儿说绿袖的娘说要找赵姨娘问个明白,绿袖就哭着拉着她娘不让再问,她娘还扇了她两个嘴巴。“
玲珑长舒一口气,这事果真和她猜的是一样的。
不会是哥哥金子烽,他根本不在京城,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住上几日而已。
既然不是他,金贤年纪还小,这府里也就只有父亲了。
玲珑在府里偶尔也会见到赵姨娘,那是个略显腼腆的妇人,比父亲还要大了两岁,斯斯文文,总是笑咪咪的。
想不到,这也是个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