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夜行人
秋日的夜空天高星稀,月色斑驳,树影婆娑。玲珑跟在马车后面,不远不近。
马车拐入东华胡同,在一处大宅前停了下来。大宅前灯火通明,把门前的青石地抹上一层红光。有太监模样的人走出来,放上脚凳,哈着腰卷起车帷,玲珑看到一双穿着粉底皂靴的脚踏上脚凳,接着,她便看到那双脚的主人,他穿着黑色斗篷,灯光下,映出金丝银线的点点光茫。
从玲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墨染般的鬓角,他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走向大门,却又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玲珑藏身的地方,他只有十六七岁,面颊如上好的玉石,雍容华贵,在暖红的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华光。
玲珑藏在一棵槐树后面,心里砰砰直跳,这人她是见过的,这是十二皇子,他有武功,该不会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吧。
她不敢再看,把身体缩到最小蜷在树后。接着她听到有人走过来,那是两个人,来人的脚步很轻,兵器在衣袍间发出窸窣的磨擦声。
玲珑屏住呼吸,对方这么多人,凭她现在的身手只能逃命,根本不能抵挡,可是她若是现在就逃,只会造成更大的动静,还不如就让他们抓住,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又是穿的男装,这么晚了,有个小孩子独自在外面,除了不能解释身上的夜行衣,其他的都可以用迷路来蒙混过关。
她的大脑飞快转动,对。她可以说是在学话本子里的侠客跑出来玩的......
出乎意料的,那两个人从她藏身的大树前走了过去,目不斜视,玲珑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到一棵树上,树枝和残叶簌簌而下,两人跳下来时,手里还提着一个人,一个和玲珑一样打扮的夜行人。
玲珑忍不住想要拍拍心口,虚惊一场。原来暴露行藏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又有几个侍卫小跑着过来,和这两人一起,把那个人用牛皮绳捆了,推搡着向大门前走去。玲珑这才探出头去。却见那位十二皇子已经走进大门。只能看到有镶金丝的衣角一闪。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进门内。
玲珑松口气,这才发现她的心还在狂跳不止,也不知这是怎么了。长久没有做买卖了,变得胆小了?
原来这里便是十二皇子的府第,距离师父住的浚仪街非常近。等到石二回来了,就提议到这里走一趟,方才被抓住的那个人兴许也是行家。看来这里早就被人盯上了,一定要抢在别人之前下手,免得这些笨蛋打草惊蛇,这里若是加强守卫,到时他们师徒也是得不偿失。
大门口还是灯火通明,但是已经安静下来,玲珑见没人注意,便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暖阁内,少年已脱下绣着金线的斗篷,换了件银白色云锦素面交领直裰,青丝用古玉簪子束住,露出鸦青的鬓角。
他坐在小叶紫檀雕龙鼓腿彭牙炕桌旁,用根簪子,拨弄着一只铜鎏金的西洋珐琅钟。
“殿下,那人嘴里藏了毒|药,拖进来时已经死了。”一个侍卫低声说着,声音压得很低。
少年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钟表上,头都没有抬起,随口道:“报官,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把尸体抬走,别把我这里弄脏了。”
侍卫愣住,殿下的事竟然要让五城兵马司插手?
“那......”他张张嘴,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地退了出来。
他走出院子,早有几名侍卫在垂花门外等着,见他出来,纷纷迎上去:“薛头儿,殿下有何吩咐?”
薛晋二十五六岁,黑瘦的面庞,平凡的五官,笔直的身材如同一杆长枪。
“殿下让把五城兵马司的人叫过来,报官。”
几名侍卫大吃一惊,忙问:“把那帮小子叫来有什么用,有我们兄弟在这里,殿下难道还指望他们去查案抓人吗?”
一人道:“要不咱们去问问闪护卫?”
又有人道:“闪护卫自身难保,至今还躺在炕上,问他也没有用啊。”
薛晋干咳一声,这几人才住口,全都看向他。
“殿下吩咐的事,就是让咱们去死,咱们也在所不辞,更何况今日之事。张勇,你领了牌子,去趟五城兵马司,把那帮吃闲饭的叫过来,也给他们找点事做;丁猛,你带两个人把府外好好搜一搜,看看还有何线索;孙家宝,张义,你们两个跟我来,趁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没有来,再好好看看那人身上有何蛛丝马迹。”
这些侍卫训练有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很快便全都散开。见他们都走了,花雕才从一株秋芙蓉后闪出来,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微微一笑,走进十二皇子住的院落。
十二皇子还在聚精会神拨弄着那只金洋钟,有太监进来通传,他也只是嗯了一声,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金洋钟。
花雕穿着茜红色玉堂春妆花褙子,杏脸桃腮,人比花娇,如果不是那双凛冽的眸子,她怎么看也是位妩媚多姿的美人。
她给十二皇子行了全礼,便站在一旁,看着十二皇子拨弄着那只西洋钟。十二皇子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淡淡的烛光下,如同上了釉的精细白瓷。
“他们都散了?”十二皇子没有抬眼,声音透着疏离。
花雕未语先笑:“都散了,各做各事,薛晋很有几分领导才能。”
十二皇子终于抬起双眸,看向花雕:“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给领头的五十两辛苦钱,其他人每人打赏十两银子,让他们大张旗鼓,把这件事有多大就闹多大。”
花雕应了,又问:“薛晋似是对展辰不服,想趁着这个机会踩着展辰上位。”
十二皇子冷笑,扔掉手里的银簪,道:“那就用他给展辰上上眼药,别以为他替我挨板子就是立功,等他伤好了,让他带着那些人去守外院,看他还怎么给父皇通风报信。”
花雕笑得花枝乱颤,殿下这真是个好主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了。
“那薛晋呢?就由着他吗?”花雕问道。
十二皇子重又摆弄起那只西洋钟,淡淡道:“他想要升官发财,我给他机会,就看他敢不敢拿命来换。”
是啊,对功名利禄都看得很重的人,才是最好掌握的。
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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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师徒(书香迷恋168打赏加更)
玲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石二回来过,还雇了那些人,可是她到最后一进院子看过了,没有找到石二给她留下的记号,更没有只言片语。
他能找来这些下人,又安置妥当,做事有条不紊,说明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危急,可是既然没有事,也应该对徒弟说一声吧。莫非他也和自己一样,没把师徒当回事?
可又一想这不太可能,中秋之夜,遇到那些死士时,石二把她的头按在腰际,就是不想让那些人看到她。若是他没把她当成徒儿,就不会这样维护她吧。
玲珑又想起秦玛丽,想来想去,好像秦玛丽从没有像石二这样维护过她。有一年她按师傅的命令把一位前辈刚到手的东西偷回来,捋了虎须。按规矩她就算不死也要废了双手,可当那位前辈找上门来,师傅二话不说就把她交了出来,她不相信地看向师傅,师傅冷冷地看着她:“师傅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竟然做出这等下做的事,你今天不把长辈放在眼里,明天就敢欺师灭祖。师傅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是啊,她是师傅养大的,没有师傅,她可能早就饿死,或者做了流莺。她理应报答师傅,祸事已经闯下了,当然是由她一肩扛起。
那年她只有十五岁,满脸稚气,那位长辈显然也没想到她还只是个孩子,终究没有下手,但师傅为表刚正。还是当众打得她整整三个月没有下地。
石二比起秦玛丽,还是对她很好的吧。
这一世的玲珑已经不用再靠师傅养大成人,她和石二也没有养育情份,但是她对大武朝的江湖并不了解,年纪又小,在见识过雾亭上的题字之后,玲珑已经认为她现在的身手不值一提,她现在就盼着石二把棘手的事情处理妥当,早日教她轻功。
次日天刚一擦黑,玲珑便又借口睡下。偷偷溜到浚仪街。这次她没有马上离开,看看天色还早,她索性在第五进院子里练起拳脚。现在她的小跨院里人越来越多,即使是晚上她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练功了。石二找的下人都在前面几进院子。这最后一进空无一人。正是练功的好地方。
可能是有些日子没有练功了,一趟拳脚打下来,玲珑有些气喘。坐到庑廊下的美人靠上大口大口喝着自带的茶水。
“你是越来越差了,才打了一趟拳,就喘成这样,真是丢人。”声音冰冰冷冷的飘过来,玲珑大喜,转过身去,便看到石二从墙头上跳下来。
“师父,您回来了!”玲珑蹦蹦跳跳跑过去。
石二看着小徒弟喜笑颜开的样子,也懒得再骂她,却道:“你还说你和秦空空没有关系,这不就是秦家的拳法吗?你若是以前正式拜过师傅,最好和我说清楚,免得日后麻烦。“
玲珑怔了怔,前世她练得更多的是自由搏击,而这趟拳脚是小时候学的,她也一直在练:“这是秦空空的武功吗?我真的不知道。我说了没有正式拜过师傅,那就是没有,再说我和您也没有填过文书,就算我以前的师傅找上门来也没事,更何况我以前真的没有拜过师傅。”
石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小徒儿的眼睛清清亮亮,黑白分明,如同两泓清泉,让人的心里也为之安宁。他轻轻笑了:“无妨,秦空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我抢徒弟。”
小徒儿虽然功夫差了点,但是精灵可爱,别说秦空空不敢来找,就是她敢找上门来,他也不会把徒弟还给她。
听到石二这样说,玲珑咧开小嘴也乐了:“师父,您一定比秦空空还要厉害吧,那您什么时候教我轻功呢,就是那种能站在半空中写字的轻功。”
石二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道:“这么多天没有见你,你好像没有长个子。”
玲珑撅嘴,也不过一个月而已,我又不是见风涨的野草,哪能涨那么快啊。
“这些日子去见过你娘吗?”石二在美人靠上坐下,声音低柔,如果不是那张假脸引人发笑,他应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师长模样。
玲珑点点头:“我堂姐成亲前带我去过一回,和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可惜早就过了中秋,没有月饼带给她吃了。”
听说他是跟着堂姐去的,石二皱皱眉,这个孩子自幼长在娘亲身边,现在十二三岁了,还是喜欢和女人在一起,总是这样,难免会阴柔有余,刚毅不足,总要想办法给他扳过来。
“以后再去看你娘,就告诉师父,师父带你去,不要总和堂姐堂妹在一起。”
玲珑点头,心想你前阵子也不在啊,而且我和四堂姐一起去,还能在白天正大光明地过去,不用等到晚上娘亲睡了才能在窗外看看她。
“师父,徒儿记下了,堂姐已经出嫁了,以后怕是也没空带我去了。”
见徒儿这么乖巧,石二挺高兴,以前这孩子牙尖嘴利,想不到给他做了徒弟之后反而很听话,孺子可教也。
他正在沾沾自喜,就听到他那乖巧的小徒弟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师父,这月的例钱您还没发呢。”
石二愣了愣,难怪你变得这么听话,原来是想让我给你发薪水了,他从没见过这么贪财的小孩,你看你师父像是拖欠例钱的人吗?
他无奈的叹口气,从身上摸了摸,却连张银票也没摸出来,好在他的脸是假的,看不出尴尬。
“......师父下次给你。”
玲珑撇嘴,大多数欠薪老板都是这么说的。你既然没带银子,那我就给你提个醒吧。
“师父,不给银子也行啊,比如......”她指指屋子。
石二冷哼一声,说来说去,这小贼坯子就是惦记上我那些东西了。
但是这小家伙虽然贪财,却不是心术不正之辈,前几日他回来时,曾经仔细看过,锁头和门上的记号还在,小球没有试图进去过。
好在你只是想从师父这里赚银子,没动过歪念头,否则师父就让你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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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玉珠子
石二带着玲珑进了屋子,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能给她当例钱的东西,不论给她哪一件,都是吃亏。
玲珑乖乖站在一边,看着石二在那里为难:“师父,若是您真的舍不得,那就先欠着吧,攒多了再给我。”
石二看她一眼,有种想要给人堵嘴的感觉,抓了一把玉珠子给她:“就这个吧,拿去玩吧。”
这些玉珠子虽然不是羊脂玉,却也玉色纯正,毫无瑕疵,玲珑是识货人,一看就知这是好东西,石二这屋子里就没有次等货。
她笑嘻嘻把玉珠子用帕子包了,揣进怀里,却没看到石二盯着她的帕子眉头动了动,假脸下的真脸已经皱起眉头,这孩子的帕子上绣的竟是粉嘟嘟的不知什么花......可偏偏那双雪白晶莹的小手拿着帕子时,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到毫不违和,就像是那双手就应拿着绣粉花的帕子似的。
“小球,师父这里很宽敞,你父亲和兄长既然都不管你,那你就搬到师父这里,师父给你请位西席,免得你在外面学些乱七八糟的作派。”
他愣不丁这样说,玲珑怔了怔,石二这画风转得也太快了,她有点迫不及防。
“徒儿谢谢师父,可是我不想离开家,徒儿以前对师父说过,那里再不好,也是徒儿的家,更是我娘的家,徒儿要留在家里,让那些害我娘害我弟弟的人全都自食其果。师父您放心,徒儿不会学坏的。而且我也不想科举入仕,我在江苏时跟着先生学过诗书,认识字的。”
小球不但认识字,还很识货,一看就知道要么家学渊源,要么就是曾得高人指导,只是这孩子死活也不肯承认她和秦空空的关系,石二也懒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横竖这个徒儿他是不想还给秦空空了,管他以前有没有正式拜师。抢了就是抢了。
以前他也问过小球。为何不带着他娘离家另住,小球也是这样说的,倒是做师父的忘记了。
“小球,你父兄姓甚名谁。你既是为师徒儿。为师便要帮你。”
玲珑摇摇头:“内宅女眷之事。您帮不上的,还是我用自己的办法吧,对了。师父,您能找到一位制香高手吧,要可靠的,保密的,绝对安全的。”
孙三娘子是做香膏子的,手下便有懂得调香之人,她自己也是个中高手。冯氏现在使用的真正的百卉香便是由她调制。
但现在她要调制的,却是另外一种香料,这件事上,她不想让和金家熟悉的人插手。
石二看着她,双眸如千年寒潭,深邃幽深,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小球,找个这样的人很容易,只是你要告诉师父,你想做什么?”
玲珑微笑:“我只是要让害我娘的人自食其果而已。”
石二闻言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好孩子,师父答应你,过几日就给你把这样的人找过来。”
玲珑喜出望外,她知道石二是行家,可他独来独往,又不销赃,却没想到他在江湖上的人面这么广,就看他的那些死士便知道了,或许他是什么帮派大人物的儿子。可是除了神偷世家以外,哪个帮派也不会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小偷吧。
那夜石二教了些吐气纳气的入门心法,让她回家后好好练习,直到快四更天,玲珑这才高高兴兴回去。
那天她很兴奋,石二也很高兴,师徒两个比以前亲近了。
玲珑早就把她手里的存货转移到甜水胡同了,回来后她便把这些玉珠子放进妆匣,这些珠子她不准备脱手,留着镶套头面肯定很好看。
想到终于开始学习心法了,又能找到制香的人,玲珑兴奋得像个真正的小孩子,在灯下翻来翻去,想着要送点什么谢谢石二。
对了,石二的那身夜行衣太不专业了,金光闪闪的,还是给他缝一身新的夜行衣吧,免得他做买卖时被人发现,送了性命。
次日一早,玲珑正准备去春晖堂晨昏定省,刚出门口,就见金嫦和金婉正在等着她。
玲珑莫名其妙,自从她们住过来,玲珑和她们之间并不亲厚,就连表面上的客套都没有,你们从小就欺负我,我没必要对你们假惺惺示好。
金嫦和金婉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每次都是昂首挺胸在她面前走过,所以虽是邻居,可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她们这是要干嘛?
“五妹妹这件褙子可真好看,这是京城的新样子吧,还有这镶珠的发钗,也是好看得不成。”金嫦拉着玲珑左看右看,玲珑在心里想笑,二姐姐,你就不能别这样夸张啊。
“京城时兴的款式都是从江南传来的,二姐姐刚从江苏过来,想来早就见过的,快到时辰了,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说完,她抬步便走,金嫦和金婉连忙跟上。
服侍了金老太太用完早膳,喜儿进来:“五小姐,马车已经套好了,您该去东府了,大奶奶怕是等急了。”
金老太太对陈氏甚是喜爱,又有金子烽暗示过她,这个妹妹长得最是出挑,又是嫡女身份,一家有女百家求,日后金家或许因她能与名门望族成为姻亲。
长房的两个女儿嫁得都很体面,金老太太不懂勋贵和官宦的区别,以为但凡有爵位的都要高过官宦一等,那日在迎客亭见到建安伯世子韩云开,便恨不能把所有孙女全都嫁进勋贵之家做夫人。可想来想去,长房的两个女儿都嫁了,金家也只有玲珑和珊瑚两个嫡女,既然许家推迟提亲,倒也不是坏处,玲珑年纪还小,说不定还有更好的。
金家虽然有钱,可在江苏也只能算是大户,却并非名门,到了京城更连大户都算不上。金老太太不懂朝廷里的这些事,以为但凡是勋贵都是了不起的,能让江苏那些出过十几二十个进士的人家高看一眼。却并不知道大多数勋贵之家只是在靠祖业和赏赐度日。
玲珑要去东府,金老太太从没反对,这会儿便道:“你们都别在这儿了,一会儿你们表姑过来,让她陪着我便是了。”
玲珑正要走,却听金嫦对金老太太道:“祖母啊,孙女们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事,不如让我们跟着五妹妹一起去吧......”
一一一(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姐妹
玲珑乐了,原来你们一大早就来和我套近乎,是要和我一起东府,她打量着金嫦和金婉,见金嫦穿了件茜红色织锦褙子,梳了单螺髻,头上插着赤金镶红玛瑙紫薇簪子,戴着玛瑙耳珰;金婉梳着三小髻,戴着金镶芙蓉石杏花钗,身上是丁香色葡萄缠枝纹妆花褙子。看这两人的打扮,是早就准备好要去东府的。
金老太太有些诧异,却听金嫦又说:“四妹妹喜事时,我听大堂姐说这些天五妹妹跟着大堂嫂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她才多大的人儿啊,我是眼瞅着五妹妹长大的,打小她和婉姐儿就跟我最亲,若是我不知道她这么劳累也就罢了,知道了就要帮她分担分担。”
金老太太瞟一眼站在一旁的焦氏,见焦氏满脸堆笑,正在看着金嫦,显然对金嫦的这番话很是满意。
金老太太心想,你们倒是真会琢磨,先是把女儿们全都送过来沾三房的便宜,现在又想去沾长房的便宜,这倒也好,给聂氏添添乱,免得她真以为我这个当婆婆的怵了她。
“也好,五丫头年纪小,身边没有姐妹陪着终归不妥,二丫头和六丫头全都一起去吧,若是你们大伯母问起来,就说是我准了的。”
焦氏都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顺畅,喜出望外,连忙和女儿们一起谢了金老太太,亲自到外面安排马车和人手,带多少丫鬟,封多少红包。全都安排妥当,对小钏道:“你去问问五小姐准备好了吗?”
小钏出去,没一会儿就哭丧着脸回来:“四太太,婢子去五小姐院里一问,那边的婆子说五小姐去春晖堂请安就没有回去,婢子又去问二门的婆子,她说五小姐早就走了,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焦氏和金嫦、金婉一听脸色都变了,见玲珑不动声色,还以为她回房换衣裳做准备。却没想她竟然直接走了。
金嫦和金婉是拿玲珑做旗号一起去的。现在玲珑走了,她们再贸然过去,那算怎么回事?
“娘,五丫头这是欺负人。她故意的。”金嫦气得咬牙切齿。手里的帕子快要被她绞断了。
焦氏当然知道玲珑是故意的。难怪宋秀珠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这小东西太有主意了。
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还能怎么样。现在老太太都已经准了,没有她,金嫦和金婉也一样可以用。
“你们自己去,横竖老太太都答应了,你们也不比五丫头低一头。”
焦氏原本想自己陪着两个女儿过去,可到时免不得要和陈氏说上几句好话,让她一个当婶子的去求侄媳妇,这事有些不妥,还不如就让两个女儿自己去,在大伯母和大堂嫂面前撒个娇,聂氏和陈氏也拉不下脸来说什么。
主意打定了,焦氏又在自己屋里拿出两匹从江苏带来的最新花色的妆花缎子,让女儿带上送给陈氏。她哥哥焦海眼下是苏州织造太监李公公的干儿子,像这种料子她带来了十几匹。聂氏最难讨好,索性就不给她,陈氏出身名门大户,可这种时兴花色京城里还没有,她看着一定喜欢。
就连掌管车马的管事都在咂嘴,平日里五小姐去东府,也只备一驾马车,二小姐和六小姐出门,却足足备了四架马车。
玲珑早就到了东府,先到朝云阁见过聂氏,便到漱芳斋跟着陈氏学习打理庶务,陈氏给府里的各房管事嬷嬷安排了差事,分发了对牌,这时,有穿着丁香色掐豆青色芽边比甲的丫鬟进来:“大奶奶,帽沿胡同的利夫人打发人来送帖子,三日后是她家大少爷百日宴,请大太太和您务必早点过去。”
陈氏微笑,对那个叫翠柳的丫鬟道:“你告诉来人,就说到那日我和婆婆一准儿过去。”
翠柳出去后,陈氏对玲珑道:“利夫人是楚国公的嫡长女,现在是长兴侯夫人,她的大儿媳过门五年了,才生下大少爷,利夫人很高兴,这次的百日宴想来很热闹,我和婆婆说一声,到时你和我们一起过去,四妹妹尚未及笄便嫁了,李家又是那样的情况,婆婆嘴上不说,心里是不舍的,你陪她说说话,免得整日为四妹妹操心。”
琳琅的亲事原本称心如意,但却因为冲喜的事,喜事也带了丝酸楚,聂氏心疼女儿年纪这么小就要出嫁,且一嫁进门就要侍疾,纵是她开朗大度,笑靥背后也是惆怅的。
玲珑点头应诺,又觉得楚国公这个名字似是听说过,她猛的记起来,那位冒家大小姐醮夫再嫁,便是给楚国公做了填房。
算起来,这位长兴侯夫人利氏也算是冒家大小姐的女儿.长兴侯府有这样的喜事,这位冒夫人兴许也会去呢。
方才玲珑还只是想陪着聂氏去长兴侯府做客解闷,这会儿是她自己很想去了。陈氏则已经拿着笔将给长兴侯府的贺礼一一列上,然后把单子交给丫鬟岸柳,让她送到朝云阁请婆婆聂氏过目。
玲珑早就发现,聂氏虽然把府里中馈交由陈氏主持,但陈氏每日都会将当天的大事小情都向聂氏一一道来,像这些和各府的礼单往来,更是写得详细清楚呈到聂氏面前。这些琐碎的事情,陈氏做得有条有紊,有张有弛,即使是聂氏这样强势的婆婆,对她也无从挑剔。
正在这时,翠柳又进来了,这次脸上带了几分诧异:“大奶奶,西府的二小姐和六小姐来了,说是奉老安人的吩咐来陪五小姐的,这会子正往朝云阁去了。”
陈氏怔了怔,询问的眼神看向玲珑,玲珑噗哧笑出来,把今天在春晖堂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陈氏勾勾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对金嫦的印像原本并不清皙,但琳琅送妆那日,从麦冬口里听说,挑起事端的就是她,金媛只不过是给她当了枪使。
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闺阁小姐,就会做这种事,想来也不是个厚道的。陈氏并非眼内无尘,但那天金媛骂的不只是琳琅和玲珑,还有她和大姑奶奶璇玑。而金嫦就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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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一章 紫云苑
“二小姐和六小姐还是闺阁小姐,都是喜静的,你们去朝云阁把姐儿接回来,以后也别让姐儿烦着两位小姐。”
陈氏吩咐下去,两个大丫鬟拂柳和绿柳立刻便去朝云阁接惠姐儿。大奶奶摆明不想让惠姐儿和四老爷家的两位小姐亲近,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自是心里有数,日后对这两位小姐都要敬而远之。
陈氏是母亲,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让金嫦和金婉带坏自己的女儿,像这样在娘家便搬弄事非的,日后嫁到婆家也没有消停的,妯娌不合,婆媳不睦,搞得家宅不得安宁。惠姐儿还小,正是以样学样的年龄,她可不想真定陈家的外孙小姐,长成这个样子。
一盏茶的功夫,拂柳和绿柳便带着惠姐儿回来了,惠姐儿身边还有一位穿秋香色素面杭绸比甲的妇人,和两个穿着丁香色掐豆绿芽边比甲的丫鬟,她们是惠姐儿的乳娘董氏和两个大丫鬟棠红和榴红。
陈氏问起朝云阁的情形,拂柳道:“太太那里有客人,郑嬷嬷带着人挡在西花厅外头,二小姐和六小姐在东花厅里等着,我们过去时,正见姐儿往东花厅里去,董大娘和两位姐姐跟在后头,我们说了来意,大家就一起去和郑嬷嬷说了,这便回来了。”
惠姐儿见了娘亲,开心地跑过来,腻着陈氏撒娇,一转头又看到玲珑,便又从陈氏膝下滑下来,央着玲珑要玩翻绳。
听拂柳说大伯母那里有客人。而且还是郑嬷嬷带着丫鬟在外面拦着,玲珑不由想起那些体面而又陌生的丫鬟,那一次也是郑嬷嬷亲自在外面拦着,白芷还陪着人在庑廊里聊天。
这次大伯母的客人,和上一次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呢,是怎样的客人,才能让整个朝云阁都这样慎重。
她一边和惠姐儿玩着翻绳,一边看向陈氏,见陈氏的手放在帐簿上,若有所思。显然大堂嫂也在想着朝云阁里的客人。
玲珑给过惠姐儿装零嘴的小荷包。惠姐儿因此很喜欢这位五姑姑,偏偏五姑姑的手还特别巧,她玩翻绳儿的花样比棠红和榴花要多,所以惠姐儿每次见到玲珑都要缠着五姑姑玩翻绳。以往陈氏会斥责她几句。可这次却没有说她。任由她缠着玲珑玩了小半个时辰。
转眼便到了中午,陈氏让人把午膳开在漱芳斋里。这阵子玲珑虽然每日都来东府,但大多时候。她要么是到朝云阁陪着聂氏用膳,要么是到陈氏住的紫云苑,还是第一次在漱芳斋用膳。
陈氏心慧,笑道:“朝云阁里有客人,没有婆婆的吩咐,郑嬷嬷谁的面子也不买,四婶家的两位妹妹,这会子怕是已经往紫云苑去了。”
玲珑明白了,朝云阁里的客人,聂氏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就连郑嬷嬷也不能进去,金嫦和金婉来到的消息,聂氏应该还不知道。没有聂氏的吩咐,郑嬷嬷又不想让两位小姐久候失了面子,临近中午,索性请这两位小姐移步紫云苑,一句太太有客请两位侄小姐去大奶奶屋里,便把皮球踢出去了。像郑嬷嬷这样有头脸的世仆,在东府里,就连陈氏也不能招惹,金嫦和金婉素来都是人前笑脸人后翻脸,最会察言观色,郑嬷嬷要把她们支走,她们怕是已经到了紫云苑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紫云苑的丫鬟过来,说是四老爷家的两位小姐这会儿在紫云苑等着大奶奶呢。
陈氏让给两位小姐备膳,就说她这边正忙着,让两位小姐先用了午膳。
丫鬟领了吩咐出去,陈氏便笑着看向玲珑:“五妹妹,一会儿用完饭,你去趟紫云苑吧。”
玲珑怔了怔,要说也是,大伯母没有吩咐,大堂嫂做为儿媳自是不能越俎代庖,索性见都不见。这件事是因她而起,让她去处理也没什么不可,再说别人想抢你的东西,你若还是听之任之,日后也不是能撑起后宅的,我这做堂嫂的没有必要再调|教你。
玲珑笑着应了,用了午膳,她便带了玉竹和杏雨、浣翠、喜儿去了紫云苑。
金嫦和金娴在朝云阁里等得心焦,打发身边丫鬟去打听,却被挡了回来,说是西花厅有贵客,任何人都不许过去打扰。
姐妹两人一肚子的气,却不知这是真的有贵客,她们还以为是聂氏拿乔。
郑嬷嬷见到她们的丫鬟过来打探,索性便请她们先移步紫云苑,待到大太太这边的客人走了,再过来请安不迟。
金嫦和金婉原本也只是来朝云阁走个过场,这会儿更中下怀,郑嬷嬷让个丫鬟陪着,把她们送到了紫云苑。
玲珑来的时候,她们也是刚刚用过午膳,正在嘀咕着陈氏会不会也像聂氏那样拿乔,就听外面传来丫鬟们的声音,接着就见玲珑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金嫦一愣,这陈氏也太滑头了,竟然让玲珑来接待她们,这算怎么回事。
可这里是紫云苑,前后左右都是陈氏的人,金嫦只能甜笑如蜜,问玲珑道:“五妹妹来了,大堂嫂还在忙着吗?”
玲珑道:“今儿个事多,大堂嫂还在漱芳斋,一时抽不出身来,就让我过来了,先陪二姐姐和六妹妹说会儿话。”
金嫦又道:“祖母既然让我们过来帮衬着五妹妹,那不如咱们这会儿就到漱芳斋里,看看大堂嫂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好给她打打下手。”
玲珑笑道:“每日这个时候,就是大堂嫂召见陪房的时候,我为了避嫌,都是在书房里练字,也就是今天二堂姐和六妹妹来了,我才出来走走,要不这会儿,我正练字呢。大堂嫂和陪房们说的都是她自己名下陪嫁的庄子店铺的那些事儿,咱们过去听到终是不妥。”
金嫦刚要说话,金婉已经撇了嘴:“大堂嫂名下的产业再多,也不用日日打理,想来是五姐姐不想让我们过去,这才拿这事搪塞吧。不如我们直接过去,看看大堂嫂是不是正在和陪房说事。”
金嫦恨不能掐自家妹子一把,可是金婉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想阻止都不行,她正想转个话题把这事掀过去,就听玲珑道:“六妹妹真是聪明,还真让你说对了,大堂嫂还真是不用日日打理私产,我之所以这样说,倒也不是搪塞,而是让二姐姐和六妹妹明白,咱们来了就是客人,反客为主的事,在哪里都不让人待见,大堂嫂没说请两位姐妹去漱芳斋,那就别去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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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逛花园
金婉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的应变能力远不及姐姐金嫦,以前在老宅时,她每次欺负玲珑,都是拉上旁支的姐妹帮忙,要么洒香灰要么扔砖块,像这种斗嘴皮子的事,都是金嫦出面,现在她被玲珑说了几句,便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她却不知道,好在只是斗嘴,真若是动起手来,她吃亏更大。
玲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做针线,任由她们姐妹欺负的小女孩了,蒙她们所赐,玲珑大病一场记起前生的事,整个人便如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她们眼里的小受气包。
金嫦见金婉吃瘪,心里清楚玲珑胆敢不带她们去漱芳斋,一定是由陈氏授意的,可她们也是祖母让来的,陈氏想当金家主母,也还要再过个二三十年,现在借她胆子,她也不敢招惹金家的姑奶奶们。
金嫦咂嘴:“五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大堂嫂不想看到我们一样,知道的是大堂嫂庶务繁忙顾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金家姑嫂不睦呢。”
玲珑最看不上金嫦这副搅屎棒子的模样,她真以为在金家人人都像金媛那么笨,几句话就能给她做炮灰。玲珑笑笑,看都没看金嫦,对杏雨道:“我该练字了,咱们走吧。”
说着,她起身便往外走,金嫦心里一动,玲珑方才说了,她是在漱芳斋练字,她这是要回漱芳斋了。虽说坐在紫云苑总能等到陈氏回来,可陈氏一门心思避着她们。说不定要等到晚膳时分,而那时她们也该回府去了。
她的眼睛瞥到站在玲珑身后的玉竹身上,这个丫鬟没有见过,不是玲珑的人,她既然能跟着一起过来,肯定是陈氏身边的,陈氏不放心,就让这丫鬟跟着玲珑。
“五妹妹要回去练字啊,唉,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等着大堂嫂。也不知大堂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金嫦脸上现出依依不舍。很是遗憾。
玲珑笑着对玉竹道:“我回去练字还不知要练到何时,我的丫头们对府里也不熟,你陪二姐姐和六妹妹到园子里逛逛,待到逛完了大伯母和大堂嫂也该忙完了。”
玉竹早就得了郑嬷嬷吩咐。只要是五小姐来了。就让她过来听五小姐差遣。而且玲珑为人和气,从不颐指气使,出手也大方。玉竹和杏雨她们几个相处得也很好,所以但凡是玲珑吩咐的,她都会开开心心答应下来。
金嫦心里冷笑,玲珑果然是嫌弃这个丫头跟着她,自己不过这么一提,她立刻借故把这个丫头支过来,却不知正合我意。
她当下便欢欢喜喜说道:“哎哟,那就有劳姑娘了,姑娘怎么称呼?”
“二小姐快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奴婢叫玉竹......”
出了紫云苑,杏雨气不过,对玲珑道:“二小姐瞥了玉竹好几眼,您还把玉竹留给她,岂不是正对她的心思。“
玲珑笑道:“她见玉竹跟我在一起,以为玉竹是大堂嫂的人呢,她那人一向如此,又刚刚给金媛捅了暗刀子,这会儿正自作聪明呢,以为这里像老宅一样,事事有四婶给她收拾残局,何曾把谁放在眼里了,当面人背后鬼,没人比她做得更好。”
杏雨一想,小姐说的真对,二小姐若不是目中无人,又怎么拖到十六岁还没有订亲,还不就是心气太高,可自己的出身又低了一头,那么欺负五小姐,还不就是憋了一口气,金家小姐里面,原本是五小姐的出身最高,大老爷没有功名,大太太出身商贾;二老爷虽然也是两榜进士,可二太太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但五小姐却不同,三老爷不但是两榜进士出身,还是六部京官,而三太太更是永庆伯嫡女,堂堂勋贵家的小姐。
在金嫦和金婉的眼里,玲珑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玲珑从京城回到老宅,落地凤凰不如鸡,她们终于扬眉吐气,抢玲珑的东西,欺负她,把她踩到脚底下,就成了她们最解气最兴奋的事。
有时候,自尊和自卑只是一念之差。
杏雨心里还在嘀咕,玉竹是朝云阁的人,依小姐说的,二小姐定是把玉竹当成大奶奶身边的人了,难道她会......
“小姐,二小姐该不会以为大奶奶会相信她的话吧?”杏雨还是不放心。
玲珑笑道:“我不是说了吗,金嫦从不会把谁真正放在眼里,即使是大堂嫂也一样,所以......”
玲珑不说了,笑嘻嘻往前走,杏雨却已经明白了,所以二小姐会以为大奶奶一定对她的话信以为真,她会憋足劲儿在玉竹面前调拨离间,再让玉竹把这些话传到大奶奶耳朵里。
“小姐,您是怎么猜到二小姐的心思的?”杏雨就是想不明白,自家小姐比她还小一岁,怎么越来越有主意,越来越有心眼。
玲珑叹口气,这还用猜吗,一个惯于用弱者满足虚荣心的人,会越来越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眼界也越来越短浅,却不知她的那点小伎俩在聂氏和陈氏这种看惯大宅门争斗的妇人眼中,就是小打小闹,不足一提。
玲珑回到漱芳斋,写了两页纸,便找陈氏告假,说她想早点回去。
陈氏已经得了消息,知道玉竹陪着金嫦金婉逛花园,她自是心领神会,玲珑要提前回去,她没有多问,只是拿了两盒娘家妹妹给带来的今秋大红袍,让她带给金老太太,让玲珑转告一声,待到见过陈嫔,陈家大太太会和陈枫一起去西府拜见老安人。
陈氏的胞妹陈枫是跟着陈家大太太一起来的,喝了琳琅的喜酒,也还没有回真定,这两日还在京城,已经给宫里递了牌子,只等着皇后准了,进宫和陈嫔相见,这会儿住在陈氏的长兄府上。
陈枫十三岁,已经到了订亲的年纪,这次陈家大太太带她来京城,主要还是想让她在亲戚间露面,说一门好亲事。
玲珑和陈枫只见过一面,也没有太深印像,听陈氏提起陈枫住在陈氏长兄府上,便猜到陈家是想让陈枫嫁到京城。她没有多问,离开漱芳斋便去朝云阁向大伯母辞行,却见郑嬷嬷还守在外面,贵客还没有走,便请郑嬷嬷代为向大伯母转告,她带了几个丫鬟离开了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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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逃跑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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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大红袍(雨树梅烟打赏加更)
大武立朝之初,为避免前朝外戚弄权、祸国殃民的局面,太祖皇帝未选功臣和名门之女入宫,而是立同为布衣出身的原配史氏为后,嫔妃也大多为平民或小吏之女。后代君王纷纷效仿,上至皇后下至宫中嫔妃贵人,出身全都不高。
现今母仪天下的程皇后,便是出身普通人家,父亲只是个举人,但程皇后幼承庭训,画得一手好丹青。选秀之时,她的丹青妙笔被太后看中,当今圣上彼时还是太子,也对这位才女青眼有加,太后和先帝便将程氏拔为太子妃。后来程氏做了六宫之主,她的家族也只是多了几块御赐牌匾而已,她的子侄中倒是出过进士,却也只是做到知府。
陈嫔原本只是真定陈家旁支的女儿,她被封嫔之后,真定陈家才将她家这一支挂在四房名下,算是给了陈嫔一个体面的出身。而金家大奶奶陈槿却不同,她的父亲是陈家二房嫡系子孙,陈氏的长兄是翰林,陈氏和妹妹陈枫都是陈家正儿八经的嫡小姐。比起陈嫔这位旁支的姑太太,陈家姐妹的出身更高一筹。
陈家之所以想让陈枫嫁到京城,一时因为陈氏也在这里,姐妹二人也有照应;二来也是想给陈枫物色一位既有功名又出身清贵的夫君。当年陈槿的亲事是由陈嫔出面,陈家这才和金家做了亲家,这对于出过十几位进士、两位庶吉士的陈家而言,金陈两家的亲事门不当户不对。但因为陈嫔在中间使劲,陈槿嫁的又是金家宗子,进门便是宗妇,陈家长辈这才勉强答应。
如今陈枫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陈家再也不想稀里糊涂便把女儿嫁出去,之所以进宫,便是要给陈嫔提个醒,能让陈家给你荣光,你就不要在中间乱点鸳鸯谱。
金老太太哪里知道这中间的事,玲珑把那两盒今秋的大红袍转交给她。她便问起陈氏娘家都是来的什么人。听说陈氏的胞妹陈枫也来了。她立刻便想到陈家是想给女儿在京城议亲。
金老太太虽说大字不识,连帐本都看不懂,却是知道就连姑苏城里出过状元的梅家老夫人,也在一次寿宴上。当着整个姑苏城的贵妇们问过她:“听说你们金家和真定陈家做了亲家?”
那也是她在那些江南世家面前最有面子的一次。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对陈氏另眼相看。如今又得知陈氏的胞妹陈枫也想嫁到京城,金老太太心里就开始活动了。
她甚至没有问金嫦和金婉为何没和玲珑一起回来,便和柳玉儿商量起陈枫的事。
柳玉儿七窍玲珑心。听到金老太太提起陈枫,心里就明白金老太太在想什么了。她虽然觉得金老太太贪心,娶了陈家一个女儿还不满足,还想和陈家亲上加亲,可她从不会让姨母不高兴,于是顺着金老太太的话说下去:“虽说陈家门槛高,可金家也不差,二表兄和三表兄都已入仕,我听说当年大表嫂给焰大奶奶的聘礼就是五万两,除了皇子娶亲,整个京城还没有第二份。依我看,不如就把这事交给大表嫂和焰大奶奶,有她们出面,陈家也不会拒绝,再说陈家也是焰大奶奶的娘家,怎么也要给姑奶奶面子吧。”
金老太太对这个外甥女一向看重,虽然因为金敏拒绝,柳玉儿不能得偿所愿嫁入金家,但金老太太有事都会和柳玉儿商量。一来她自己膝下无女,二来所有的儿媳她全都看不上,外甥女柳玉儿就成了金老太太面前最红的人。
听到柳玉儿也赞成,金老太太更高兴了,让丫鬟们到墨留居留个话,三老爷从衙门回来,就让他来春晖堂。
玲珑并不知道就因为那两盒大红袍,就让金老太太有了这样的想法,从春晖堂回来的路上,杏雨还在和她嘀咕,为何老安人都没有问起金嫦和金婉呢。
玲珑也觉奇怪,她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了,可是没有用上。
一进院子,白露便跑过来,拉了杏雨到一边说悄悄话,熊嬷嬷狠狠剜了她们几眼,这才换了副笑脸和玲珑说起院子里刚来的几个小丫头有多不听话。
玲珑便道:“她们都只有七八岁,嬷嬷管着便是,可别动手,那么小的孩子,真要是打出了事,外人会说金家苛刻下人。”
熊嬷嬷赔着笑答应着,还想再说,玲珑淡淡道:“熊嬷嬷有事就和杏雨说吧,二堂兄的屏风还没有绣完,我要抓紧了。”
两三句话,便把熊嬷嬷轰了出来,熊嬷嬷气得直咬牙。五小姐十二岁,杏雨十三岁,五小姐竟让她有事都和杏雨说,杏雨不过就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孩子,仗着是五小姐的乳姐姐就想踩到她头上,也不照照镜子。
可是真让她和玲珑拒理力争,她又有些发怵,这个五小姐好像有点不对劲,真若是再朝她扔个梨扔个苹果的,她这身子骨可受不了。
熊嬷嬷想发火,可是想到宋秀珠交待她做的事,还是忍下来,找杏雨去给那几个小丫头告状去了。
杏雨闻言便对白露道:“你去后面,帮着熊嬷嬷把那几个小的骂上一通,免得她们总是不懂事。”
说完,没等熊嬷嬷再说话,她便挑了丁香色海棠花开的夹棉帘子进了厢房,把熊嬷嬷气得干瞪眼。
玲珑正在喝茶,见杏雨笑盈盈的进来,便问:“有啥高兴的事?”
杏雨使个眼色,喜儿带着两个刚总角的小丫头全都退了出去,杏雨这才悄声道:“我哥回来了,今天他来找过我,我刚好和您去东府了,是白露到门上见的他。”
听杏雨说完,玲珑的眼睛便放出光来,李升去山东有些天了,他现在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芬娘的消息。
“明日一早你就去领牌子出去,就说是我给你放假去看兄长,有消息了就到东府找我。”
李升现在就住在甜水巷,他既然给妹妹留了话,明天肯定会在甜水巷等着。
玲珑又想了想,对杏雨道:“如果你哥还认识可靠的人,也可以引见过来,也多加点人手。”
杏雨却摇头:“我哥就是镖局里的趟子手,他认识的也都是这样的人,跑腿出力气还行,别的事上就不行了,而且镖局里的人都不省心,走南闯北的,您让我哥介绍,我怕他找些只会动刀子动拳头的,反而给您添乱。”
玲珑怔住,前世她从小便在江湖上打滚,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认识的也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在她内心里对江湖人并不排斥,直到听到杏雨这样说,她才猛的想到,她要有自己的人,那就要把人细分开来。有机灵的,就让他去跑腿;有武功好的,就给自己做护卫;而更重要的,她还需要有头脑有智谋的,能够帮她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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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郑嬷嬷
就连玲珑也没有想到,东府那边的事进展得这样迅速。
早晨,各房女眷都在春晖堂,玲珑又见到金嫦和金婉。金嫦看她时,笑意里多些了轻蔑,玲珑却板起面孔,连个微笑都没有给她。这让金嫦在姐妹和丫鬟们面前很尴尬,只好讪讪地左右看看,她没想到玲珑都懒得和她客套了。
偏偏珊瑚少不更事,拉着金娴不停地问:“二姐姐是不是得罪五姐姐了,五姐姐为何不理她?”
金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去问金婉,玲珑冷眼旁观,没有说话。珊瑚看到,便和金妤站到玲珑身边,金婉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扯过正想跟着珊瑚过去的金娴,站在了金嫦身后。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进来,说是大太太身边的郑嬷嬷来了。众人全都吃了一惊,郑嬷嬷是聂氏的陪嫁丫鬟,聂氏舍不得她,就把她许配给自己陪嫁铺子的大掌柜,郑嬷嬷的几个儿子都在金家的铺子里,她家在城外有两处庄子,千亩良田,若不是她顾念着主仆之情,早已是殷实人家的太太了。
郑嬷嬷穿着宝蓝色宝瓶花褙子,梳着整整齐齐的圆髻上,并排插了两支金镶羊脂玉的凤头簪,戴着赤金一点油的耳丁,白白胖胖的脸颊透着富态,打扮得也是干净俐落,却又恰到好处。
郑嬷嬷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个穿着丁香色掐豆青色芽边比甲的丫鬟,显然都是侍候郑嬷嬷的。
这气派。不像是仆妇,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
金老太太也对郑嬷嬷高看一眼,让丫鬟搬了绣杌让她坐下,郑嬷嬷却执意不肯,对金老太太道:“奴婢是奉了大太太的吩咐来给老安人请安的,顺便还有件事情要和老安人念叨念叨,大太太原是想自己过来的,可又觉不妥,想来想去,还是让我这做奴婢的传个话儿。我这么一说。您这么一听,就当时奴婢陪老安人聊聊天,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宋秀珠的头发根都立起来了,这个郑嬷嬷也太会说话了。她越是这样说。就显得这件事越发重要。而且还是聂氏不好开口的事。聂氏不想落个搬弄是非的名声,便打发郑嬷嬷过来,明明是打小报告。却又做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自己身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人呢。
好在金媛罚跪腿肿了,这两日都在炕上坐着,没有惹事生非,郑嬷嬷说的事应是和自己无关。
既然和金媛无关,那会是谁呢?玲珑?还是昨天厚着脸皮去东府的金嫦和金婉?
宋秀珠牵牵嘴角,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
金嫦和金婉互望一眼,仔细想着昨天的事,她们见过这位郑嬷嬷,但是除了曾经打发丫鬟去西花厅打探半路被挡回来以外,好像没有招惹过这位厉害嬷嬷。
甚至后来聂氏让人把她们叫到朝云阁时,也是好言好语,还赏了一筐福桔,就连陈氏也送了一堆零嘴给她们。
如果说郑嬷嬷是为了她们的事而来的,打死都不信。
可不由得不相信,郑嬷嬷笑得像尊弥勒佛,说出的话却是句句扎在她们的心窝子上。
“这大户人家里,哪家没有些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事啊,别说外人,就是一家子里的小辈或地位不到的,也是要瞒住的。江南那些几百年的世家大户,传到现在大家也只知道他们出了多少位状元,多少位进士,从没有人提起过他们的污糟事,这些事不是没有,而是这些人家规矩大,不该传出来的事,就全都压下来,烂在肚子里。“
郑嬷嬷说到这里,看一眼金老太太,金老太太点头,想当年金春惹上姓焦的,老太爷当机立断,三媒六聘娶焦氏进门,就是要把丑事压下来,前朝商贾子弟不能举试,到了大武朝就废除了这些条条框框,老太爷便想让自己儿孙走仕途,光大门楣,金春虽然不争气,也不能因为他而影响三位兄长的名声。
见金老太太没有不悦,郑嬷嬷又接着说下去:“大老爷为人谦和,闲云散鹤,素有名士之风;二老爷一方干吏,两袖清风,是受人敬重的父母官;三老爷是两榜进士,三十岁便已入六部,前程不可限量。老安人辛苦养育了两位进士,这在京城也是屈指可数,外面的人都在说,大老爷为老安人守住家业,二老爷和三老爷挣来了凤冠霞帔,老安人的福气不但是前世修来,更是今世含辛茹苦换来的。”
这么明显的阿谀奉承,偏偏被郑嬷嬷说的慷慨激昂,义正言辞,金老太太很是受用,眼角都已湿润。
大伯母那么强势,可郑嬷嬷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荣宠不衰,自己身边要是也能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郑嬷嬷接着说道:“大太太常常遗憾,大爷和二爷既随了老祖宗,又随了大老爷,除了赚钱,对功名都看得很淡,大老爷也和大太太说,金家能够光大门楣的,就要看三老爷家的三爷和二老爷家的几位爷了。就连我这当奴婢的,都盼着几位爷能金殿传胪。谁不知道能考中进士的,哪个不是身家清白之士,于是就有人打起了爷们的主意,背后想坏了三爷的名声,同气连枝,三爷的名声坏了,二老爷家的几位爷也会受影响,就连兰哥儿,也会被连累啊。老安人,您一定要做主啊,否则,几位爷有没有好前程,兰哥儿日后就算能把老太爷留下的安业接过来,背后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即使有真定陈家这样的外家,怕是也没有高门大户的闺秀和他联姻了。“
郑嬷嬷这番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怔住了,郑嬷嬷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要说有人要败坏金子烽的名声。
就连玲珑也吃了一惊,她原以为郑嬷嬷要提到她,却没想到却是金子烽。
她忍不住瞥向金嫦,见金嫦的面如金纸,已经呆在了那里。
她把玉竹留在金嫦身边,是算准了金嫦会以为玉竹是陈氏的人,在玉竹面前说玲珑的坏话,挑拨玲珑和陈氏的关系数,而陈氏出身书香世家,目中无尘,从此后会对玲珑目渐疏远。
可没想到,金嫦竟把金子烽牵扯进来,难道这是四叔金春的意思?
金春原就是庶出,焦氏膝下无子,却又不让金春纳妾,金春想靠儿子扬眉吐气一直没有如愿,三位兄长都有儿子,他心里难免会生出不忿,金嫦莫非就是因为这样,才想通过玉竹,在陈氏面前败坏金子烽,陈氏知道了,金子焰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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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今天码字软件出了故障,要上传时全都没了,呜呜,靠着记忆重新写的,让你们久等了。
先传上去,等下再捉虫。(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曲解
“是谁,究竟是谁胡说八道?”金老太太盛怒,老迈却依旧精光四射的双目扫向下首的一干女眷。
郑嬷嬷却已闭住双唇,看向怒气冲冲的金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老安人,有人提起了五爷......”
金老太太闻言脸色煞白,身子摇晃了一下,金禄家的和菊影一边一个连接扶住她,小丫鬟拿了两只大迎枕让她靠着,海棠拿出翡翠山水内画鼻烟壶给金老太太嗅着,金老太太这才长抒一口气,稍作镇定,宋秀珠催着丫鬟把加了珍珠沫的茶水端上来,双手捧到金老太太面前,金老太太接过来喝了两口,颤抖的手指向焦氏:“是你吧,就是你吧,你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想祸害我孙子!”
焦氏脸色大变,但很快镇定下来,扯着脖子喊道:“您这是怎么说的,凭什么说这是我说的,四老爷也是老太爷的骨血,毁了三老爷,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暖阁内乱成一团,金娴看到母亲和祖母吵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金娴一哭,珊瑚和金妤也是六神无主,使劲揪住玲珑的衣袖,三位姨娘面色苍白,尤姨娘身子弱,这时被两个丫鬟架着强自支撑,赵姨娘和李姨娘则全都看向宋秀珠,宋秀珠紧紧抓着帕子,手指已经泛白。
焦氏已经猜到这件事定是和金嫦有关,可是已经这样了,她索性撒起泼来,号啕大哭。金嫦和金婉虚扶着焦氏,也在那里哭天抹泪。
金老太太气得发抖,嘶声道:“家门不幸啊,你们是不想让我活啦。”
郑嬷嬷冷眼旁观,这么一屋子的人,这个时候竟连个能撑起场面的都没有,这就是没有女主子的下场,宋秀珠平日里八面玲珑,主持中馈多年,可金老太太和焦氏吵架。也轮不到她这个妾室插嘴。
珊瑚小声问玲珑:“郑嬷嬷说的五爷是谁。为何祖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玲珑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金家五爷,就是她的弟弟金子炜,那个在襁褓中夭折的孩子。
当年冯氏杀死自己儿子的事。一直被藏得严严实实。之所以秘而不宣。自是不想影响到金家的声誉。冯氏是金敏的原配发妻。也是嫡长子金子烽的生母。她疯了八年,但对外也只是宣称她有病,即使外人都知道金家三太太是疯了。但这件事终归也能用一个“病”字搪塞过去。
但是冯氏杀子的事,却是万万不能泄露出来。一旦传出去,金家惹上人命官非是小,金敏就会被御史弹劾,金政也会受到冲击,后代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金子烽,有个杀子的母亲,他的名声前途也就毁了,一衣带水,金子烽的几位堂兄弟均会受到影响。
这些年来,虽然长辈们窃窃私语,但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金子烽和金子烨明年便要下场应试,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又提起了金家五爷。
金嫦只觉脑袋嗡嗡直响,她感到有两道利箭般的目光正在看向她,她转过身去,便看到了玲珑。
玲珑的眸子黑白分明,如同两泓清潭平静无波,但却透着冷冷的寒意,金嫦忍不住打个寒颤,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玲珑,那冰冷的目光宛如传说中的万年寒冰,让她置身冰潭。
和珊瑚她们不同,冯氏出事时,金嫦已经八岁,但她那时也只知道三伯母疯了,玲珑是疯婆子的女儿,所以她才会和妹妹金婉一起欺负玲珑。直到今年来到京城住进容园,她才从焦氏口中得知冯氏不但疯了,还亲手把儿子扔进容园里的那个小池塘。
昨天她和那个叫玉竹的丫头说了很多话,她猜到这些事情陈氏肯定不知道,若是让陈氏知道玲珑的生母是这样的人,像真定陈家这样的世家最是重视出身,玲珑有个这样的生母,她的出身也不算清白了。陈氏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定会厌恶她,避而远之。
她真是这样想的,但是她也没有胆子把这件事说出来,她只是和玉竹说,若非是三伯父心软,三伯母早就被判斩立决了。玉竹闻言吃惊地看着她,欲言又止,而她也恰到好处不再说下去。她知道玉竹会把她说的话带给陈氏,而陈氏肯定会去查,虽然当时的丫鬟婆子全都给办了,但陈氏真想查还是能够查到的。
可是今天这件事从郑嬷嬷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样子,以致于初时她甚至以为郑嬷嬷说的另有其人,直到祖母咒骂焦氏,她才醒悟过来,祖母和郑嬷嬷口中那个要祸害三堂兄和整个金家的人,就是她。
玲珑也想不到金嫦会对玉竹说起这件事,她原以为金嫦顶多是在玉竹面前搬弄是非而已。
她直勾勾瞪着金嫦,珊瑚还在问她:“五姐姐,我以前就问过娘亲,她说五堂兄早就死了,您见过他吗?”
她见过,她当然见过,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是她还记得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她是她的弟弟,没有来得及长大的弟弟。
她当然知道金家人把弟弟的死因盖住了,否则祖母也不会这样讨厌她。就是因为冯氏杀死了儿子,而父亲和大伯父商议后,对冯氏一没沉塘,二没报官,反而用个院子供养起来,这才令金老太太有气无处撒,把对冯氏的所有恨意全都转移到她这个孙女身上,任由焦氏整治她。
金嫦不是金媛那样冲动的人,她有她的算计,她的胆子再大,四叔那一房没有男丁,如果扯上金子烽或金家任何一个男孙,都会被认为是四叔四婶嫉恨侄儿。这中间的冲突,已过及笄之间的金嫦难道不知道吗?
玲珑看到金嫦的手在簌簌发抖,她害怕了,但是她的眼波里却带了丝迷芒,像是难以置信。
玲珑心里一动,又看向郑嬷嬷,郑嬷嬷似笑非笑。她忽然恍然大悟,或许金嫦在玉竹面前真的只是在骂她,只是有些话传到大伯母耳中后,被巧妙的引申了,再由郑嬷嬷口中说出来,便完全变了味道。
大伯母聂氏,真的是个厉害人。
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所有令她看着不顺眼的人踢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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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疑团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超出了玲珑原本的计划,如果她没有猜错,无论是她还是金嫦金婉,都被巧妙的利用了。
如果只是为了帮助她,大伯母没有必要将哥哥和金家所有男丁们扯进来,这个借口太大了,大伯母的见识和谋略不让须眉,她如果只是因为送妆那天,金嫦挑起事端的几句话,完全不必这样做,凭她的身份和智慧,想要把金嫦姐妹从府里打发出去,只是举手之劳。
如果是为了她玲珑抱打不平,更是杀猪焉用宰牛刀,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两个小姑娘。
可这次聂氏却大动干葛,把一件小事化身为挑起几房矛盾的大事,她为何要这样做?
除非她想借此机会把某些人踢出局。
玲珑的大脑乱糟糟的,大伯母是成年人,不会像她们这些小姑娘一样,为了一盒胭脂一双鞋子便看谁不顺眼,大闹一场。
大伯母是早有预谋,而这次她让玉竹在中间传话,是歪打正招,给大伯母找到了机会。
大伯母要把谁踢出局?
金嫦和金婉都是女儿,两三年内就会嫁出去,四叔的出身摆在那里,她们姐妹的夫家也不会是公卿之家,即使和娘家还有来往,也只是限于四叔一家。
所以大伯母要踢出局的肯定不会是她们二人,如果不是女儿,那就是父母,大伯母要将四叔踢出去!
金嫦和金婉虽是嫡出,但四叔金春却是庶出。除非金春膝下能有出色的儿子,或者举业优秀,或者能撑起门户,否则待到大堂兄金子焰成为一宗之主,四叔家也就变成旁支了。这样无足重轻的一家人,大伯母没有必要出手对付,玲珑的大脑一片混乱。
对了,四婶焦氏的兄长焦海眼下是苏州织造主理太监李公公的干儿子,四叔金春因此沾了很大的便宜,就连祖母也不得不多给出几间铺子让他管理。
莫非这件事就是起因?
如果是和这件事有关系。那就真的是大事了。大伯母把持的虽是金家北直隶的生意,但是谁能说南直隶就没有她的人呢,祖母和金家那几位老祖宗,直到今日仍不肯将南直隶的生意交出来。大伯母应该是另有打算了吧。
可如果真是因为这件事。那就不是现在后宅之内可以知道的。必须要打探清楚苏州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可以。
玲珑想到这里心里略微平静,可是转念却又想起一事。大伯母既是这样睚眦必报、眼里不容沙子的人,那当年母亲冯氏出事时。她应该早就看出端倪了吧。
玲珑还记得,她小时候东西两府是很亲近的,冯氏出身勋贵之家,那时两个舅舅都在军中任职,外祖父还是兵部郎中,这在勋贵之中已是很难得了。
冯氏十二岁时,便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大放异彩,那次之后,整个京城的名门望族都知道永庆伯家出了位美人。从此以后,来冯家提亲的便越来越多。后来冯氏遇到金敏,而那时的金敏刚刚及冠,却已是二甲进士,又生得一表人才。虽然两家门第悬殊,但永庆伯还是应允了这桩亲事。
玲珑忽然想到,祖母金老太太一心想让父亲迎娶表姑柳玉儿,所以这门亲事她应是不同意的。没有父母之命,是谁给父亲做主的,又是谁为他到冯家提亲,为他操办亲事的呢?
那就只有大伯父金赦和大伯母聂氏了。
祖父金老太爷已经作古,祖母又远在江苏,父亲的亲事由长兄长嫂操办无可厚非。
即使父亲当时已是二甲进士,但在永庆伯眼里也不算什么,他能答应这门亲事,大伯父和大伯母在中间肯定起了很大作用。
所以母亲冯氏进门后,东西两府走得很近,玲珑还记得,她小时候常常和大伯母家的四位堂兄堂姐一起玩耍。也正因此,大伯母回江苏时,谁都不见,却让人给她送去京城的点心。
在场的丫鬟婆子全都指认,是冯氏亲手把儿子扔进池塘的,金敏却也只是将冯氏软禁起来。金老太太为此耿耿于怀,咬牙切齿这么多年。
事关金家子嗣,金敏是不能自己独断独行的,做出这个决定,必须有金家长辈默许才行。
金老太爷不在了,但他还有两位兄长。
二伯父远在任上,所以这样的处理结果,是大伯父金赦同意的,更或者,是他们共同商议出来的。
大伯父很少管这些事,很可能,这里也有大伯母的主意。
但是以大伯母的智慧,怎会看不出母亲的事疑点重重呢?她一定看出来了,可当年她为何没有为母亲冯氏出头?
大伯母如果也看出来了,这么多年她为何对此事一直不闻不问,除了再也不来西府,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在自己从江苏回来之后,大伯母却对她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助,而且还将孙三娘子和聂林氏这样的人也推荐给她。
那么,大伯母在冯氏这件事上,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暖阁内还在争吵谩骂,焦氏坐在地上呼天抢地,金嫦和两个妹妹则护在母亲身边,宋秀珠和三位姨娘则在一旁坐山观虎斗,不时还要煽风点火。暖阁里乱成一团。
这样的场面,只能是家里的太太出面才能得以控制,如果是在东府,即使聂氏不在,陈氏也能掌控。但是现在是在西府,冯氏在庄子养病,西府里多年来由宋秀珠主持中馈,现在吵架的是金老太太和焦氏,府里的人虽然尊称宋秀珠为宋太太,但她还是个姨娘,此时此刻,她如果不说话还好,只要敢插嘴,无论是金老太太还是焦氏,说不定都会一口唾沫啐到她身上,骂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以宋秀珠的聪明,她当然不会自取其辱。
“金禄嫂子,劳烦你拿张对牌给个丫头,让她到上院请刘管家过来,都是自己府里的人,也不会避讳,请他来春晖堂吧。”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清脆甜糯,却又带着威严。
说话的是玲珑,她就这么走了过来,她梳着双平髻,穿了件藕合色镶桃紫色牙边素面褙子,小脸上带着稚气,但却一派平和。
金禄家的向来只听令于金老太太,可这会儿她已经六神无主,听到玲珑说让她打发人去请刘管家,她犹豫了一下,但看一眼气得发抖的金老太太,还是转身吩咐丫鬟去了。
玲珑又看向宋秀珠:“宋姨娘,你和三位姨娘带同七妹妹和八妹妹先回去,她们还小,不要吓到她们。”
宋秀珠和三位姨娘早就想走了,这件事关联这么大,多看一眼多听一句都是罪过,只是这个场面,她们想走都不行,现在听到玲珑这么说,这几人连忙曲膝行礼,带着珊瑚和金妤退了出去。金老太太要怪罪就怪玲珑好了,是玲珑打发她们走的。
玲珑是嫡女,她们只是姨娘。
玲珑又对金禄家的道:“金禄嫂子,你叫上几位妈妈,先扶四婶回房歇着,二姐姐和两位妹妹先回容园吧。”
金禄家的立刻明白了,什么是叫上几位妈妈,分明就是让她找几个粗使婆子把焦氏和她的女儿们拖走。
她刚才就想这样做了,可是老太太忙着吵架发火,她一个仆妇怎能下命令拖走太太和小姐呢。
这下好了,是五小姐下的命令,这里是西府,五小姐是西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由她去得罪人,那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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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章 暖阁内
金禄家的原以为焦氏会不依不饶,没想到却很配合,那几个粗壮婆子不过是做势摆摆样子,焦氏便带着女儿们哭哭啼啼出去了。
焦氏以庶出儿媳的身份帮金老太太打理中馈十余年,自有一番计量,今日之事她根本不知原委,可金老太太和郑嬷嬷言之凿凿都指向金嫦和金婉,还是和五爷有关的事。这个时候,她除了撒泼打滚什么都不能做,更不能转身走人。现在玲珑给她们一个机会,她若是还不走,那就是傻子了。当务之急,是要和女儿们好好盘算对策,还要让人带信给四老爷,让他想想办法。
玲珑冷眼看着焦氏母女出去,她又对菊影和海棠道:“两位姑娘,劳烦你们扶祖母躺一会儿,再点炉安息香,青杏,你去请周娘子过来,给祖母号脉。”
方才像菜市场一样的暖阁终于平静下来,恢复了大户人家的样子。
“气死我了,家门不幸啊!”金老太太抚着胸口靠在迎枕上,绿苹跪在炕上,给她轻揉着太阳穴。
玲珑没有看她,对郑嬷嬷道:“祖母身体不好,出了这么大的事,西府里没有主事的人可不行,还请郑嬷嬷回去一趟,请大伯母亲自过来。若是嬷嬷请不动,一会子我兄长回来,我们兄妹二人一起到朝云阁跪着,请大伯母移驾,帮着祖母主持大局。”
郑嬷嬷怔住,五小姐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把大太太扯进来。
可是大太太已经趟上这滩浑水了。想摘也摘不出去。但是这个时候让大太太过来,好像甚是不妥啊。
郑嬷嬷堆起笑脸,小心翼翼:“五小姐啊,依媳妇来看,老安人身体壮健,只是一时生气,倒也没有大碍,西府不比东府,若是请大太太过来主持,知道的是大太太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太太要越俎代庖。“
玲珑在心里冷笑。这个郑嬷嬷真是个老人精。这件事,挑事的是你们,现在把事情捅出来,你们还想着全身而退。借着西府的地方整治四叔一家。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你们既然正大光明引发战火。那就谁也别想摘出去,有浑水大家一起趟。
“郑嬷嬷,眼下的事情您比谁都清楚。祖母年纪大了,总不能让她再劳心劳力,我父亲堂堂朝廷命官,难道还要让他插手后宅之事惹来御史弹劾不成?四婶婶是长辈,可这件事她也有份,直到事情弄清楚之前,她也不会走出春晖堂半步。郑嬷嬷跟在大伯母身边多年,耳聪目明,要不您给出个主意,看看有祖母在堂,偌大的西府是让姨娘们打理,还是让我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姐打理呢,更或者郑嬷嬷属意我的庶姐?“
最后这句话,把郑嬷嬷吓得连连摆手:”......五小姐可愧煞媳妇了,媳妇再是不懂事,也不敢有这种想法,只是大太太要忙着生意,就连东府的事情也都是交由焰大奶奶来管了,媳妇怕她忙不过来。“
即使当年在冯氏的事情中,东府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玲珑也不想与聂氏为敌。她说这番话,只是看不惯郑嬷嬷挑起事端后好整以暇的样子,所以才要给她找点事情来做。
现在郑嬷嬷见风使舵,她当然要给铺个台阶,她笑道:“......瞧把郑嬷嬷吓得,倒像是我这当侄女的硬逼着大伯母来给我们当家一样,只是劳烦嬷嬷给大伯母带话而已,想来大伯母听到祖母气成这样,无论多忙,也会放下手里的事情立马赶过来的。郑嬷嬷您快点回去,和我大伯母说一声吧。”
这番话若是出自成年人之口,难免会落个自作主张之名,但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口里说出来,声音又甜又糯,娇滴滴的,让人气不起来。
郑嬷嬷笑道:“那媳妇这就回去,还请老安人不要着急,身体要紧。”
直到郑嬷嬷出去,金禄媳妇才和菊影互视一眼,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竟让五小姐三言两语给打发出去了,而且还把大太太把扯进来。
这时刘管家匆匆忙忙到了,却也只在暖阁外面候着,没敢进来。玲珑问金老太太:“祖母,您可好点了吗?我想请刘管家安排人手,到东府请大伯父,再到衙门里通知父亲,您看可好?”
金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玲珑,你不但在我的春晖堂里发号施令,还趁我方才气得头晕的功夫,让郑嬷嬷请聂氏过来,你这死丫头安的是什么心啊!
她嘴角噏噏,可又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好恨恨道:“你都想好了还问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横竖你们都当我死了就行了,我有儿子有孙子,也不愁没人打幡抱罐。”
玲珑懒得理她,对一旁的菊影道:“祖母的吩咐,姑娘可听到了?”
菊影是金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这种事自是心知肚明,当即笑笑,闪身出去,向刘管家转达“老太太”的吩咐。
穿着雪青色素面杭绸褙子的周娘子也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药箱的小丫头。西府人口简单,以前并没有供养大夫。金老太太来了之后,金敏担心自己这边没有大夫被聂氏笑话,便仿照东府,供养了一位大夫,这便是周娘子的夫君。周娘子也懂医术,周大夫是外男,平素里进出后宅的,便是周娘子。
周娘子给金老太太把了脉,又开了方子,金禄媳妇让青杏领着周娘子的小丫头去厨房煎药。
金老太太上了年岁,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已经精疲力尽,安息香从青铜香炉里徐徐飘出,她终于睡下了。
玲珑走出暖阁,浣翠和喜儿站在庑廊下,看到玲珑出来,低声道:“方才三爷屋里的扫雪过来后,在门口张望一番,和绿苹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玲珑轻笑,自家哥哥还真是沉得住气,春晖堂里和他有关的事情闹腾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还能在听风阁闲庭信步,以前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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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听风阁
“小姐,杏雨姐姐回来了。”喜儿话音方落,杏雨便跑了过来。
她一大早便出府去了甜水巷,和李升会面后原是要去东府的,到了东府门口才知道五小姐今天没有来。杏雨诧异,想到昨日金嫦和金婉的事,放心不下,让李升赶了马车回到西府。
金老太太气得卧在炕上,春晖堂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蹑手蹑脚,在院子里说话也都是压低了声音。
杏雨凑到玲珑身边,低声道:“芬娘找到了,她听说是您在找她,哭着要回来给您磕头,她相公不放心,带了两个儿子也跟着一起来了,这会儿都住在甜水巷。”
几个总角的小丫头正往庑廊下搬花,五颜六色的菊花装在青花瓷的花盆里,清香阵阵。
玲珑面色平静,但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她原以为能让李升向芬娘问上几句话就已经很好了,想不到芬娘竟然来了。
“这两三天,白天里我怕是很难出去了,叮嘱你哥,不要让她们出门,好吃好喝在甜水巷先住着。你回去开我的箱子,再拿二十两银子给你哥送过去。”她低声吩咐着,目光却又瞥向不远处的一排花架子,翠绿色的衫子一闪而过,玲珑记起,今天青杏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衫子。
春晖堂里除了金老太太从江苏带过来的人,其他的都是从别处调过来的,宋秀珠安排自己的人很容易。
杏雨转身离开,白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二小姐和六小姐没回容园。这会儿都在四太太屋里呢,周嬷嬷得了消息,已经带着二小姐的乳娘去宋太太那里领罚了。”
周嬷嬷是金嫦金婉屋里的管事嬷嬷,自家小姐出了事,自是要追究管事嬷嬷的责任,乳娘当然也要罚。
只是这画风太不对了。金嫦的嬷嬷和乳娘,是轮不到宋秀珠来处置的。
玲珑轻笑:“白露、喜儿,你们找个春晖堂的小丫头,就说是老安人叫二小姐的乳娘问问,去把那个乳娘带到春晖堂。人来以后。就让她到耳房里跪着。谁也别告诉。”
白露和喜儿答应着出了春晖堂,玲珑这才对浣翠说:“走吧,咱们去听风阁看看兄长。”
在听风阁的不仅有金子烽,还有金家四爷金子烨。
两人分左右坐在罗汉椅上。不时看看多宝阁上的西洋钟。坐立不安。
外面有丫鬟喊着:“五小姐来了。”
金子烽皱眉。这个时候玲珑不是应该在春晖堂吗?她怎么来了。“
玲珑进来,给金子烽和金子烨行礼,金子烨急忙问道:“五妹妹。你来得正好,珊瑚小孩子说不清楚,四叔一家究竟做了什么,郑嬷嬷为何要提到五爷?”
玲珑瞥向金子烽,见金子烽面无表情,她便道:“昨日二姐姐和六妹妹去了东府,向东府的丫鬟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好在被大伯母捂住了,不会影响你们明年下场。”
金子烨松了一口气,对玲珑道:“多谢五妹妹相关,你不知我现在急得火烧眉毛了。”
金敏已到京城多年,金子烽可在京城下场,而金子烨却要回江苏原籍。江南乃锦绣之地,书香世家比比皆试,金家虽然富贵,但族中唯一的两位进士都已在外面,长房留在江苏的只有金春,这个叔叔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但若像金子烽这样留在京城却不同了,凭借金敏的二甲进士的头衔,对他也有帮助。
金敏已经找了门路,金政也给几位同科写信过来,金子烨留在京城下场,倒也不是难事。但今天先是听说春晖堂那边乱起来了,他们却又不便过去,好不容易看到珊瑚从春晖堂出来,偏偏珊瑚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只是说这件事不但影响三堂兄,也影响到金家所有男丁的仕途。
金子烨听珊瑚说到五爷,便想问问金子烽,却见金子烽脸色大变,握着拳头低吼:“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真是要害了我吗?”
金子烨排行第四,他从小就知道排行第五的金子炜夭折了。可看到金子烽的表情,他不敢多问,这或许是长辈们不想让人知道的秘辛。
可他心里却也像是着了火一样,金子烽也打发丫鬟过去,可什么也没有打探出来。
现在听玲珑这么说,他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玲珑懒得管他,她现在最想看的就是金子烽的表情。
金子烽的脸色难得会这样差,他可不像金子烨那样轻松,他沉着脸问玲珑:“四婶她们呢?”
玲珑道:“已经在屋里看管起来了。”
金子烽皱眉:“这种坏事坯子为何还不发落,祖母糊涂了吗?还不快点把她们送回老宅?不对,是送进家庵,以后也不许再出来惹事生非。”
对,就是家庵,没有比家庵更好的地方了。她们想把这件事说出去,那就说给菩萨听吧。
一直以来,金子烽都是温文而雅,今天却是气极败坏,玲珑看着好笑,道:“已经让人去通知大伯父和父亲了,我请大伯母过来主持大局。”
“大伯母,为何要请她过来?你有什么资格请大伯母过来,这是我们西府的事,你还不嫌丢人,是不是想让整个京城全都知道她的事?”
刚刚放下心来的金子烨怔住,他没想到三堂兄和五妹妹会吵架。三堂兄说的那个“她”是谁?
玲珑冷冷地看向金子烽:“我不相信那件事是她做的,永远也不会相信。”
金子烽瞪着妹妹,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小,太不懂事了。你好好想想,就是真的不是她做的,那又有何区别呢?再说父亲不是也没有追究吗,她不是活得好好的。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不要再提了。你总是紧咬着不放,那和四婶她们有何区别。死的人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影响到活人。你如果依然不放心,我们可以给他做场法事,好好超度。至于别的,就滥在肚子里,永远也不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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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偏离主线啊,女主只有十二岁,她现在的能力很有限。嫁人什么的,也还要有很长的时间。(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小扒手
玲珑看着振振有辞的金子烽,她甚至感觉不到失望了。或许她早就想到他会这样说吧,所以不觉震惊,也不觉失望,只有冰冷,从头凉到脚的冰冷。
玲珑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声音飘忽:“你也知道她是冤屈的,是吗?”
金子烽怔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转身对一头雾水的金子烨道:“家里乱糟糟,咱们到笔墨铺子逛逛去。“
说完,他再不顾平日里潇洒温文的姿态,拉上金子烨夺门而出,害得不明所以的金子烨边走边回头:“五妹妹,你别和三堂兄生气,五妹妹......”
玲珑心想,若是刚回来那时,我肯定会生气,可现在早就不气了,根本不值得我生气。
即使如此,她还是怏怏的,没有什么精神,就连回春晖堂看热闹的心情也没有了。
“浣翠,让车马房的备车,我们现在出府。”
“出府?”浣翠吓一跳,今天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五小姐还要出去,那不是要挨骂吗?
玲珑没精打采:“我就是要出去,你若是害怕,就留在府里,我自己去。”
浣翠苦着脸:“小姐啊,您明知道婢子肯定要跟您一起出去的,您就别吓我了,我这就去让他们备车,那您要不要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啊。”
玲珑没说话,快步出了听风阁,她越走越快。浣翠小跑着也跟不上,没一会儿,就看不到五小姐的影子了。
浣翠跺跺脚,只好先去车马房。杏雨出府了,白露和喜儿给小姐办别的事去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可没有本事拦着小姐。
玲珑每天都会去东府,因此车马房的管事没有多问。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玲珑带着浣翠出了西府,走在去城东的大街上。
她很沮丧。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这样沮丧。金嫦和金婉拜她所赐捅了篓子。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无声无息遮过去。即使不会重责,金媛和金婉想在京城找婆家也不可能了,无论是聂氏。还是宋秀珠。都会用最快速度把金嫦和金婉搬弄是非的名声传出去。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小康之家。都会对有这种名声的女子远远避开,若是传到江苏,也是同样的结果。
小时候。玲珑曾经盼着金嫦和金婉走路摔着,吃饭噎着,更盼着有朝一日,她变得力大无穷,可以狠狠抽她们,打得她们找不到东南西北。
可是真有这么一天了,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她坐在马车上,也不知道想要去哪里,看到马车拐向东府所在的槐树胡同,她才如梦方醒,不去东府,她不想再去!
“停车停车!”
马车停下,玲珑和浣翠耳语几句,浣翠小脸发白,可还是颤微微对车把式道:“马车就停这里吧,小姐想要走着进去。”
车把式嗯了一声,跳下来放了脚凳,浣翠扶了玲珑下了马车。
玲珑向浣翠使个眼色,浣翠笑着掏出个封红,对车把式道:“天凉了,这是五小姐赏的,喝碗热茶吧。”
车把式搓搓手,喜滋滋地接了封红,对玲珑道:“五小姐您放心吧,我喝完茶就回来候着。”
玲珑点点头,和浣翠走进槐树胡同。
“你身上还有碎银子不?”玲珑问道。
浣翠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掏出两个封红,这是小姐让她和杏雨平时常备的。
玲珑打开封红,摇摇头,这点钱太少了,她把封红还给浣翠:“这些全都赏给你,你去张记包子铺吃包子吧,这些够你吃上几十笼的,边吃包子边等我,记着多买上几笼带回去。”
浣翠心想,您让我吃几十笼包子,也要我能吃下去才行啊。
她正想问问小姐什么时候来接她,一抬眼,小姐已经消失在胡同拐弯处。
虽说大家闺秀在街上转悠的几乎没有,但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倒也不少,只是大多都是市井人家的女儿,玲珑看看自己的打扮,当然不能就这样站在大街上。
好在这里是城东,想找个有钱人并不难。玲珑放眼看去,就见前面有个穿着宝蓝团花镶金边的大胖子,身后还有两个提着点心的小厮。
玲珑笑笑,撒开双腿飞快地从大胖子身边跑了过去,大胖子被撞了一下,正想骂娘,却看到是个小姑娘的背影,笑道:“老子要交桃花运啊,走在街上还能撞到小姑娘。”
两个小厮连忙奉承:“大爷要不让小的把那小姑娘追回来?”
大胖子心里一动,但很快就骂道:“没脑子的东西,就会马后炮,那小姑娘早就看不到影子了。”
可不是嘛,那小姑娘跑得也太快了,刚才还能看到藕合色的背影,这会儿已经变成小黑点了,这上哪里追去啊。
玲珑跑出好远,回头看看没人追来,这才打开从大胖子身上顺来的荷包,荷包里有几锭碎银,约有五六两,还有五张十两的银票。
玲珑把荷包随手扔掉,银票和碎银子揣到怀里,她忽然想笑,两世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二十年没干过这种事了。
前世她十二岁开始接单子,师傅秦玛丽名声在外,从来不接酬劳低于五十万的订单。她临死前做的最后一笔买卖,酬劳是一千万!
做偷儿的也分三六九等,像这种大街上偷荷包的,就是最末等的,没有跟着秦玛丽之前,她就是这种小扒手。
玲珑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干回老本行,她不但没有愧色,就连心情也好了一点儿。
石二说得没错,她真的就是个小贼坯子。
想到石二,玲珑忽然就知道要去哪里了。
她雇了一抬青布小轿,让轿夫抬她去买了一身男人的衣裳,找个茅厕换了衣裳,看看四下无人,大摇大摆走出来,直奔浚仪街。
大门没有上锁,可玲珑懒得敲门,她飞身跃上墙头,向着最后一进院子跑去。可还没到地方,就听到下面有人高喊:“墙上有人,抓小偷!”
玲珑缩缩脖子,大白天真的不能出来,太容易暴露了。
但这是石二的地方,她是石二的徒弟,徒弟来找师父,天经地义。
所以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几个起落,从墙头跃上抱厦,正想继续往前跑,就见眼前一花,一条红色的身影跃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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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章 浮苏
这是石二的地盘,玲珑毫不担心,也不想隐藏。她虽然不知道石二的身份,但是石二不会让这些人伤害她。
看到有人飞身上来,玲珑没跑没藏,站在抱厦顶上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这是个女子,二十上下,身上是件大红洒金的褙子,墨绿色马面裙,梳着牡丹髻,插着一朵点翠大花,姿容艳丽,体态妖娆,眼角处还有一颗朱砂痣,凭添了几许风|流。
看到她,玲珑便想起那夜带着一群死士追来的那个女子。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也都是花容月貌,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如果说那个女子是冷艳无筹的腊梅花,那眼前的这位便是一朵妩媚多姿的芍药。
石二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两个女子?
“小东西,你看我做甚,大白天就来偷东西,胆子也太大了。”
浮苏打量眼前的小孩,见他穿了件湖蓝团花杭绸直裰,乍看像是哪家的小公子,可仔细一看又觉不是。直裰簇新,用的也是上好料子,可却很不合身,不长不短,却是又宽又大,松松垮垮穿在小孩身上,让他更显单薄。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会穿这么不合身的衣裳,一看这就是在缝衣铺子里买来的现成货。可是这小孩生得也太好看了些,脸蛋就像剥皮的煮鸡蛋,滑嫩得想让人伸手摸摸,眼睛是大大的杏眼,眼角略往上挑,睫毛长而浓密。他的大眼睛好奇地扑闪,睫毛便如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飞,唇如丹樱,水水润润,像晨露里的花朵,让人的心也为之软下来。
这孩子可真好看,她记得某个人小时候也是这么好看,只是这孩子少了几分英气。
这么小这么好看的孩子,让浮苏心情大好,如果这孩子不是站在房顶上。那应该是个很无害的小可爱。可是这又何妨。这小孩或许就是顽皮,谁小的时候不是上房揭瓦的淘气包呢。
“说你呢,你盯着我看什么?”浮苏的声音多了一丝温柔。
玲珑心不在焉,她正在想着这女子和石二的关系。这女子离她很近。但和那夜的女子不同。在她身上感觉不到杀气。
她绷紧的身体稍稍松懈:“你长得漂亮,还怕让人看啊,怕让人看就把脸遮上。”
浮苏吃了一惊。姐姐还真是看错你了,什么小可爱,分别就是个小流|氓。
“小东西,你家大人没教会你说话啊,不三不四的,找挨揍吧。”
玲珑心情本就不好,见这女子张嘴就骂她,更是烦燥,她不想再纠缠下去,闪身便走,可那女子如影随形,不论她往哪里走,全都挡在她的面前。
玲珑咬咬牙,这是遇到高手了,算了,还是说点好话:“我找我师父,好姐姐,你放我过去吧。”
“师父?”浮苏愣了愣,她重又打量眼前的小孩,笑道,“你叫什么名儿,你师父又是谁,看我认不认识。”
这女人年纪不大,怎么这么罗嗦,玲珑没好气:“我叫小球,我师父说他叫石二。”
浮苏笑得眉眼弯弯,她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笑,让玲珑想起回眸一笑百媚生那句话,真有笑得风情万种的人啊。
“你就是小球啊,听你师父说起过,还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的孩子,倒是我走眼了,我早就交待给门房了,看你到了就带你进去,你怎么不走正门呢,真是顽皮,我叫浮苏,你师父刚好在呢,我带你进去。”
玲珑翻翻白眼,这个浮苏年纪轻轻,怎么这样唠叨,这该不会是我师母吧,天啊!
浮苏虽然唠叨,可身手却是干净伶落,看着她矫健的身影,玲珑羡慕,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身手就好了。
“姐姐的身手真好。”玲珑由衷赞叹。
浮苏娇笑:“你的身手也不错啊,我八、九岁时,还没有你这两下子呢。”
玲珑腹诽,石二的老婆也和他一样,眼神这么差,我哪里像是八、九岁的样子啊,我都十二了。
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最后一进宅院,却不是从墙头上跳进去的,而是正大光明走进去的。玲珑注意到,四进和五进院子之间,有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像是守门的。
浮苏带她来到正房门前,隔着银灰色万字不断纹的门帘,向着里面朗声说道:“小球来了。”
屋内传出一把淡淡的声音:“让他进来。”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但又不像是石二,玲珑有些迟疑,站在帘外没有动弹。
浮苏低声道:“别怕,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你师父的,你放心进去吧,你爱吃什么点心,马蹄糕还是枣泥糕,喜欢吃糖吗?掐丝糖?松子糖?桂顺斋的脆麻花你爱吃吗?还有......”
玲珑叹口气,这么体贴的师母,师父您可真有福气,可也真是唠叨啊。
“我什么都吃,每样都要。”说完,没等浮苏张口说话,玲珑挑起门帘,闪身进去。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正房,第五进院子里,她只进过放东西的西厢房。
正房内一水的黑漆家具,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铺着官绿色坐褥,石二穿了件松柏色直裰,坐在罗汉床上,旁边的黑漆螺铀花几上摆了只琉璃盆,盆内插着几支白菊。
这是玲珑第一次在白天看到石二,他今天的假脸是她以前没有见过的,还是那么难看。
玲珑看着这张陌生的假脸,站在门口没有走过去。
“怎么不过来?”石二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玲珑微哂,这就是石二,刚才在门外她的耳朵一定是被浮苏唠叨出茧子了,这才产生错觉。
“师父,我还担心你不在呢。”玲珑走过去,老实不客气坐在石二身边的罗汉床上,懒洋洋斜靠着,没精打采。
石二皱眉,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平日里上窜下跳精力十足的,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他问道。
玲珑叹口气:“没人欺负我,我被人利用了,还是我一向都很信任的人。”
前世,师傅是她唯一的亲人,却也是一直利用她的人,直到发现她再也不能为之所用,便设了圈套取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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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一知半解
石二正在雕刻印章,玲珑瞥了一眼,是枚青田灯明冻,如是往常,她一定会凑上去好好看看,可今天却提不起精神,把脸埋进官绿描暗金青松纹迎枕,娇小的身子蜷缩着,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石二皱眉,这孩子古灵精怪的,今天怎么像是被人抽走魂魄。
“你能很快就知道被人利用了,说明你还不笨,总好过被人利用了,还对那人感激戴德。”
闻言,玲珑不但没有抬头,反而把脑袋又往迎枕挤了挤,恨不得把脸彻底埋进去。
这时,浮苏挑帘进来,带起淡淡的花香。
她的手里端着剔红花鸟纹果盘,里面是切成月牙儿的秋梨,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一个手中捧了只描金朱漆攒盒,另一个则端了红木描金托盘,托盘里是四色点心,马蹄糕、枣泥糕、桂顺斋的脆麻花,还有一碟子蜜三刀。
看到浮苏和两个丫鬟把黑漆镶螺钿的彭牙几摆得满满的,石二皱眉:“这是做什么?”
浮苏娇笑:“小球还这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问他喜欢吃什么,他说每样都要,我就都给他端来了。小球啊,你慢慢吃,厨房里还有豌豆黄、炸牛奶、艾窝窝......”
石二挥挥手,浮苏把还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笑容可掬地瞥一眼埋在迎枕里的小球,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见她出去,玲珑才坐起身子。对石二干笑:“嘿嘿,师母人挺好的,就是话多了点儿。”
石二瞪她一眼,推推那只装着各色糖果的攒盒:“吃吧,少废话。”
说完,又继续刻石头,他手里的青田灯明冻色泽微黄,纯净细腻,温润柔和,是刻章上品。石二手里的这枚价格不低于三千两。一般人根本不敢下刀,可看石二的动作却并不娴熟,甚至还有些生涩,纯粹初学者。玲珑有些心疼这枚冻石。她想起许庭深送她的那枚象牙雕。那才是高手之作。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讽刺几句,让石二愧疚得无地自容,然后把这枚冻石像扔垃圾一样扔给她。可今天她没有心情。看到面前的吃食,玲珑才感到肚子真的有点饿了,她正在长身体,饭量很大,她也不客气,埋头大吃起来。
师徒二人谁也不说话,屋内很静,只有刻刀在冻石上发出的细微磨擦声,和牙齿咬在脆皮点心的咯咯声。
石二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声音有些单调,似乎只有他刻石头的声音了,他才抬起头来,顿时吃了一惊。
刚才还满满一桌子的点心糖果,这会儿空空如也,白玉瓷盘上连个渣渣都没剩,那么大的多宝攒盒,竟然也已经空了,更不用说那盘子秋梨了。
这孩子是饿鬼投胎吧?
再看那只小饿鬼,重又把脸蛋埋在迎枕上,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蛋雪白粉嫩,长长的睫毛垂下半扇影子,不知何时,小球已经睡着了。
石二摇摇头,他还以为小球会大哭一场,没想到这孩子吃完就睡,倒也省心。
已是深秋,屋内还没有点起火龙,玲珑睡了一会,冷意透过来,把她冻醒了。
她睁开眼睛,石二还在聚精会神,玲珑不想动弹,静静地看着师父打磨印石。
石二应该不是太老,背脊笔直,没有驼背,头发黑亮,看不到一丝白发。对了,浮苏师母也只有二十多岁,但老夫少妻也是有的,不过应也不会相差太多,以石二的身材来看,顶多刚过而立之年,和父亲差不多的年纪。
玲珑静下心来,又开始心疼那枚冻石,双眼由冻石移到石二的手上。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手,以往石二都是戴着黑丝手套。
他的手骨节分明,如同上好瓷器,即使手里执着的是莹洁如玉的灯明冻,也丝毫没有逊色。
“师父,您上次传我的心法我回去练了。”
“嗯”,石二有些冷淡,没有问她练功的心得。
玲珑忍不住问道:“师父不考我吗?”
石二的目光终于从冻石上移开,抬起眼睛看向玲珑:“那么浅显的入门功法,你还练不成吗?真是笨蛋。”
好吧,算我多嘴。
玲珑叹了口气,当师父的连骂人的话都是一样的,小时候秦玛丽也总是骂她是笨蛋。想起秦玛丽,玲珑忍不住又想起聂氏,她小声问道:“师父,您有没有被自己信任的人利用过呢,这个人一直都在帮你,对你很好,可是忽然有一天,你做了一件自作聪明的事,可却被她利用了。”
石二蹙起眉头,终于把手里的冻石扔到几上,显然玲珑的话令他无法专心致志了,所以索性放下。
“你发现被人利用,打草惊蛇了?”目光炯炯,他看向玲珑。
玲珑摇摇头:“我没有......我倒也没有伤心,只是不知道以后应该如何去面对。”
“被人利用有时也是好事,或露巧或藏拙,如将计就计,他能利用你,你也可以顺势去利用他。”石二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他的人和他的声音一样,宛若群岚暮影,看似很近,实则远不可及。
玲珑的心为之一动,是啊,别人能利用她,她也能趁这个机会去利用别人。
在今日之前,她看到的只是西府里的恩恩怨怨,即使在老宅住了八年,也从没有留意过金家的明波暗涌。
当年金老太爷不顾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的阻拦,执意将北直隶的生意交给金赦夫妇。二十年后,长房的小长房将北直隶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相继作古,金家辈份最高的几位老祖宗,并没在这三房,而是早已人丁没落的旁支。因此如今真正把持南直隶的就是金老太太和二房的金效、三房的金敦。
自从焦海拜李公公做干爹后,金老太太将几间铺子全都给了小四房的金春,这些铺子对于整个南直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用这些铺子安置金春,无论是金效还是金敦,都不会反对。
但远在京城,对南直隶没有掌控权利的聂氏,为何要出手对付金春一家呢?
这当中一定有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小二房和小三房走的是仕途,全都不会插手公中的生意,让金政和金敏做生意,还不如每年直接分给他们花红。所以无论是谁打理公中庶务,这两房人都不会有异意。
但金春不同,他一直都认为同是金老太爷的儿子,他得到的太少,再加上又有焦海和焦氏整日煽风点火,他想插上一脚,拿到南直隶的掌控权也不是不可能。
越是无能的人,越是没有自知之明。
他或许以为凭借焦海和李公公的关系,就能操纵织造行,而这恰好就是金家在南直隶的命脉。
就如漫天迷雾中的一点光亮,玲珑坐直身子,对石二道:“谢谢师父,我懂了。”
石二摇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吃饱喝足,睡上一觉,不过是一知半解,就信心满满,这孩子倒也是好玩。
“你上次要我帮你找的制香师,已经找到了,就在前院。”
“真的?我现在能见见他吗?”
“当然可以。”
一一一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