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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小官人txt下载     唐朝小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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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有姑娘看上你了

    李二娘穿得花枝招展,肥嘟嘟的脸上涂满了胭脂,活像那猴屁股,扭着水桶腰,走起路来一颤颤的,到了如春酒楼跟前,鼻头一皱,却又笑了。

    李二娘捏着帕子进去,这酒楼很奇怪,正在晌午时分,也不见什么食客,怪清静的,她进去一看,果然里头门可罗雀,只有一个少年撑着脑袋在柜上发呆。

    一看这少年,李二娘的眼睛就亮了。

    于是水桶腰一扭,便到了少年的跟面,她那独特的嗓音响起来:“哟,秦公子,在默书呢。这左邻右舍,哪个不晓得你爱读书,真真是好性子,人长得又英俊,这样的好模样,不知多少闺女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秦公子叫秦少游,父母去世不久,还在守孝之中,继承了家业,便是这家如春酒楼,秦父在的时候,对这小子寄予了很深的希望,专门请了人教他读书,这四书五经在这秦少游手里可谓无一不精,不过暗地里却有人喊他书呆子,指手画脚的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是不知李二娘的一番巧舌如簧,对他是褒奖还是讥讽。

    秦少游回过神来,先是一阵茫然地看着李二娘,随即一股记忆便立即涌上了心头。

    其实秦少游刚刚在发呆,倒不是在默书,而是在神游,秦少游在前世是个美食家,行走各地,在厨艺界享受盛誉,却不知为何突然附身在了一个书呆子的身上,这才一两天时间,他还没回过神呢,这李二娘就寻上门来了。

    李二娘是附近出了名的媒婆,巧舌如簧,如今她就在自己的对面站着,笑面如嫣地打量自己,让秦少游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丝寒意。

    秦少游只得学着这个时代的样子,朝李二娘行礼道:“李二娘好,不知有何见教。”

    “读了书的就是读了书的。”李二娘显得喜滋滋的,身子一扭,便趴在柜沿与秦少游凝望,继续道:“就是不一样,难怪周小姐瞧上了你,周小姐,你是晓得的吧,生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啧啧……我实话和你说了吧,她谁都没有瞧上,就觉得秦哥儿最是对眼,这不,他爹托了老身来,便是要撮合撮合,成就一段好姻缘。”

    好端端的居然是来提亲的。

    秦少游先是幸福得想要晕过去,只听说过男追女,没听说过女追男啊,哥们魅力这样的大?

    咦……不对。

    等秦少游仔细回忆,顿时皱眉了。“莫非是五马街的周小姐?”

    李二娘一脸喜气地道:“是啦,是啦,就是她。”

    秦少游脸色一拉,根据身子主人的记忆,已经知道是谁了,正色道:“可是学生听说,她瘸了脚,是个跛子,相貌也是平平。”

    好险,好险……秦少游心里庆幸,穿越本来就已经让人不可接受了,若是再被这媒婆骗去娶了个没感情的丑妇来,这还要不要活,没天理啊。

    当面被戳穿,李二娘也是不恼,眼眸里便露出假意的欣赏,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说秦哥儿聪明伶俐,看来果真是名副其实,不过嘛,这位周小姐不但模样儿,咳咳……还过得去,还难得她贤良淑德,性子最好不过。”

    秦少游摇头晃脑地道:“可她终究还是个跛子。”

    李二娘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家做的买卖大,有银子,嫁妆丰厚。”

    秦少游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有钱了不起,我也有钱,你看……”他往袖子里一扒拉,抖出许多铜板在柜上,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

    咦……只有八个……

    秦少游的脸红了,这两天浑浑噩噩的,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一检视,竟发现自己是穷光蛋。

    李二娘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光了,把脸虎起来,双手往水桶腰上一叉:“吓,方才叫你秦公子是给你三分颜面,你还要开染坊不成?别人不晓得你的底细,老娘会不晓得么?你这酒楼自从你爹死后,你这书呆子经营不善,早已欠下了一屁股地债,这酒楼迟早是要关的,至于你读的这书,不是老娘编排,你们姓秦的,祖宗八代都靠着这酒楼营生,有过读书出仕的么?这龙生龙凤生凤,就你能青云直上?我看哪,很快你就要卖了家业抵债,从此风餐露宿,这个时候,你还得瑟什么,实话告诉你,周家瞧得上你,这才给你一条生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

    秦少游的脸都涨红了,原来这李二娘压根就是来落井下石的,晓得自己要成为破落户,周家的女儿又嫁不出去,这才寻到自己的头上。

    原本这两天,秦少游一直在纠结穿越这等不科学的问题,现在困境摆在了眼前,他猛地从从前那个书呆子记忆里搜寻到自己的处境。

    李二娘说的没错,这个酒楼乃是秦家祖传的家业,祖宗八代开始便赖以为生,谁晓得到了秦少游这一代却是不成了,从前的秦少游只知道读书,什么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就偏偏对这酒楼的经营却是一窍不通,结果酒楼越来越难以维持,不得已,只得举债度过危机,如今已赊欠了七十多两银子,倒闭还债就在眼前,也难怪这时候,李二娘受了周家之托跑来临门一脚,周家好像做的也是酒楼的买卖,看来他们这临门一脚不但是要抢夺他的祖业,还要连他的童贞一并夺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少游大感悲愤,他的性子一向不服输的,便瞪着李二娘,不服输的道:“谁说酒楼就要倒闭了,谁说我就不能高中?岂有此理!”

    李二娘顿时冷笑,那眼眸子像刀子一样,恨不得把秦少游剐了:“呵……你这酒楼不倒闭就没有天理了,也不看看你们给食客们吃的是什么,泔水都比你们给食客吃的好,嘿……你们秦家翻不了身啦,老老实实娶了周小姐,混吃等死也比流离失所要强,你不听劝,总要后悔的。”

    正在这时候,连接厅堂的帘子打开,却见一个胖乎乎的家伙端着一盆菜来。

    这胖小子叫秦寿,是秦少游的远房堂兄,没有生计,便招募了他做厨子,秦父在的时候不肯让秦少游学厨,只教他好好读书,一直都是让秦寿打下手,别看秦寿样子憨厚,其实也是玲珑心思,一看酒楼撑不下去,这几个月都没有工钱,便滋生了许多不满,对秦少游这个堂弟又不免轻视,觉得他什么不学好,偏偏学人读书,简直是有辱秦家家门。

    这个时间点,没有顾客上门,秦寿倒也炒了两个菜,端来一对兄弟将就着吃。

    一看到秦寿端菜来,秦少游的肚子就饿了,这几日浑浑噩噩的,都是随便吃点白面蒸饼打发,现在终于拉回了现实,肚子便咕咕的叫。

    于是他笑呵呵的对李二娘道:“那周小姐既是国色天香,又家中殷实,贤良淑德,学生是高攀不上的,倒是教二娘费心了,你看,正好赶着了饭点,二娘若是不嫌,不如吃个便饭再走。”

    李二娘不免沮丧,对秦少游万般的看不过眼,而且久闻如春酒楼的饭菜难吃,有些不肯。正要拒了,秦少游已从柜台后走出来,到了桌前,便见秦寿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狠狠地将手里的碗碟重重摔在桌上。

    秦少游见秦寿这副德行,不免埋怨:“成什么体统,好似我欠你钱的样子!”

    秦寿一听,非但没有怯弱,反而来了劲,抖了抖肚腩上的肥肉,扯着嗓子道:“东家,你就是欠我钱啊,我来给你算算,从闰月开始,我的工钱就一直没给,一个月两百钱,我算算……现在已过了……”

    秦少游头要大了,这什么时代,这是盛唐哪,不,据说大唐已经完了,现在是大周的天下,当今皇帝是谁来着,噢,武则天,总之是万恶的旧社会就没有错了,我做东家的,不是活该欺压你么,你居然还敢算工钱?

    心里虽是这样腹诽,秦少游却是不敢惹怒了这位‘大厨’,秦少游气势一下子弱了一些:“秦寿哪,你不要生气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瞧瞧,我们还是堂兄弟呢,要讲道理嘛。”

    秦寿鼻孔朝天地道:“谁和你讲道理,亲兄弟还明算帐。要我说,赶紧把这酒楼盘出去,算了我工钱,大家各谋生路。”

    那李二娘本来要走,现在看这堂兄弟二人起了争执,反而不肯走了,只是倚着柜台上冷眼瞧热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秦少游听到秦寿要自己把店铺盘出去,心里勃然大怒,自己一个穿越来的,好不容易有个家业,还指着他做富二代呢,要他把老本都卖了,你做什么堂兄,不是来拆台么?

    面对秦寿的咄咄逼人,秦少游脑海里又涌现出许多的记忆,在自己小的时候,每次遇到这个堂兄都被他按在地上揍,难怪兄弟不睦,原来还有历史渊源。也难怪这个秦寿作为厨子,一点不怕自己这个东家,试想一下,若是有个人隔三差五总是胖揍你一顿,他对你还会有敬意么?

    秦少游不能忍了,豁然站起来,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用眼神在这刹那之间,已瞬间杀死了秦寿数百次,他厉声大喝:“就知道钱钱钱钱钱,人要有信仰,人没有信仰,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秦寿扑哧扑哧的开始喘气了。

    根据秦少游多年挨揍的经验,这个家伙似乎想要暴走。

    得,秀才遇上兵。

    于是他只得耸拉着脑袋,捡起筷子道:“好啦,好啦,先吃饭,饿了。”

    他夹起菜来,这菜黑乎乎的,竟是难以辨认,秦少游前世尝尽天下美事,对这个时代的烹饪特色也不甚懂,于是小心翼翼的将菜放进了口里。

    秦寿见堂弟罢兵,便如得胜的将军,正待要坐下。

    可是吃了第一口菜的秦少游怒了,他猛地放下筷子,拍案而起,大喝道:“什么鬼东西,这样的东西也能给人吃的么?难怪酒楼经营不善,原来如此!”

第二章:我的媳妇我做主

    在秦寿看来,自己这堂弟就是个书呆子,每日歪着脖子之乎者也,柔柔弱弱,不堪一击,况且他还赊欠了工钱,本就是不占着理,虽然算是自己的雇主,可是见了自己却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今个儿却不知怎了,竟是大发雷霆。

    于是秦寿勃然大怒:“我做的菜怎么就不是人吃的了?你自己不善经营,现在没有客人,反而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秦寿的目光清澈,此时却是压住了火气,作为一个美食家,他尝尽天下美食,是饮食业的翘楚人物,嘴巴本就刁得很,吃了这食物,顿时教他怒不可遏。

    秦少游笑了,带着轻蔑的笑。

    他撇了撇嘴,慢悠悠的道:“你还要狡辩?好,咱们就辩个清楚。”

    秦寿差点失笑,堂弟就是个书呆子啊,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这炒菜的事也能拿来辩么?你当这是考究学问?

    结果秦少游夹起一块‘菜’,一脸嫌弃地道:“你这个……可是茄子……嘿,你这茄子煮的时候,水多了,放了一些麻油,可是煮过之后再放的可惜?这是茄子,油还是放少了一些,你放了半钱的盐,本来按理来说,算是不多不少,可是你却是将这茄子的水煮干了,因而味道反而重了一些,茄子里放了一把葱,葱的味道被煮烂的茄子皮掩盖……”

    秦寿侃侃而谈,说得秦寿目瞪口呆。

    若说一边看戏的李二娘或许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这秦少游说的是真是假,可是秦寿却是知道自己做这盘茄子的手法竟是和秦少游所说的一模一样,盐放得没少,确实是半钱,放的水给煮干了,以至于有些糊,味道也重了一些,也的确放了些麻油,秦寿舍不得放多,所以只点了几滴……

    只见秦少游继续道:“还有这火候,你起先用猛火去烧,结果却不知这锅要先用文火热一热方能放入食材,而后再加大火量,方才能使食材平均受热,不至于有些地方半生不热,有些地方却是有些焦糊。你连火候都掌握不了,也敢做厨子?”

    秦寿震惊,禁不住后退一步,他有些受不了堂弟的咄咄逼人,这个瘦弱的身体却不知何故讲到了烹饪之道竟是如此霸气外露,自然,最重要的是,秦寿有些理亏,因为……自己方才做菜的手法,甚至是火候的用法,竟是被秦少游说得分毫不差,这让秦寿一下子没了底气。

    说到这里,秦少游很干脆的道:“更可恨的不是这个,你糟蹋了食材,不晓得烹饪之道倒也罢了,这是水平问题,最令我痛心疾首的是,你连烹饪的态度都有问题,你昨日用那口锅做的是鱼脍吧,你昨夜做了菜,竟是连锅都没有刷,结果昨夜的隔夜菜沾在锅底,如今这茄子虽然掩盖了鱼味,可是那腥味儿却还弥留在茄子里,你自己说说看,你这菜能吃么?”

    这一声喝问,让秦寿一下子软了下来。

    昨夜他确实做了鱼脍,也确实是懒得刷锅,反正酒楼就要倒了,他觉得这里没有出路,便想结了工钱远走高飞,可是……

    秦寿忍不住捏了一块糊了的茄子塞入口里,细细品尝,哪里还有鱼脍的味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尝出来的?

    见秦寿惊疑不定,秦少游厉声道:“似你这样做茄子,也难怪没有顾客上门,到了现在还死不悔改。到后厨去,给我升火,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茄子!”

    他的气势很盛,口吻不容置疑,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秦寿鬼使神差的竟对这个堂弟有了几分敬畏,不过他却还是不服输,一面动身去后厨,一面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做出花来不成。”

    李二娘看得稀罕,书呆子开窍了,她搭桥牵线不成,对秦少游颇为恼怒,可是作为妇道人家,见到方才还糊里糊涂的小书生一下子变得盛气凌人,此刻看秦少游,竟连眼眸都闪闪生辉,浑身上下有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李二娘竟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酒楼的后厨占地不小,不过却满是油污,肮脏不堪,显然是许久没有清理了,油渍到处都是。

    秦少游忍不住皱眉,厨艺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做菜的手段,而是某种艺术,因而在他看来,施展厨艺的地方理应干净整洁才是,秦寿这个家伙如此邋遢,实在是不成材。

    不过眼下顾不了许多,查看了锅碗瓢盆,灶是砖石搭起来的,和后世差不多,不过这个锅却和后世的锅不同,这时候是初唐时分,武则天登基,还做不出轻薄的铁锅,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时代不能炒菜,只能用水来煮。

    至于佐料,不需凑上去辨认,秦少游心里便有数了,油盐酱醋之外,还有葱姜之类,善乏可陈。

    “洗茄子,要洗干净。”

    秦少游心里有了数,直接了当的指使秦寿。

    秦寿有些不忿,还是乖乖的洗了。

    而此时,秦少游已提起了菜刀,菜刀很重,这具身体腕力不够,不过无妨,只是一些刀功不能施展而已,接过了茄子,秦少游的手就像灵蛇一样,顿时砧板上便响起了有节奏的啪啪啪声音。

    秦少游切菜的样子很认真,全神贯注,却是不知道,此时秦寿和李二娘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书呆子,切菜的时候手腕翻飞,快如闪电,只看到黝黑的菜刀的影子,听到急促而有节奏的啪啪声,便看到那茄子迅速被切成一个个薄片,更令人惊奇的是,每一个薄片竟都是一般无二,轻薄如纸。

    “这个呆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

    只见片刻功夫,一条茄子切完了,而这时候,锅也热了起来,被烧的通红,秦少游看都不看,直接拿起桌上的半壶油倒进去,呼啦啦的一声,几两油遇到滚烫的铁锅,顿时炸开。

    “放这么多油……”秦寿忍不住有些心疼。

    可是接下来,秦少游的手却是飞快地拿起菜刀抄起茄子,直接倒入锅中,锅子里立即沸腾,而这茄子恰好围成了一个圆圈,稳当又整齐的泡入油中。

    一股股香气出来,拿了铁盖将锅闷上,秦少游道:“肉!”

    一声令下,很像是神气活现的大将军,秦寿飞快地取了肉,秦少游接过之后,直接啪的一下摔在砧板上,拿着菜刀,飞快剁碎,他的刀功在前世浸淫十年,最擅用巧劲,虽然手里的菜刀有些不趁手,不过只要一掂量,就掌握了它的特性,在力道上,根据刀的特点进行修正,因而也不过短短刹那功夫,便将那小块肉剁为了肉酱。

    他揭开锅,锅中的香油味顿时弥漫开来,无论是李二娘还是秦寿,此时都感觉到饥肠辘辘了,香,太香了,他们竟不知道寻常的油加上茄子,竟能散发如此的香气。

    那肉酱直接被刀抄起,便直接摔进茄子的正中,肉与炸开的油一接触,顿时像是炸开一样,立即又弥漫出一股肉香。

    秦少游的手却没有闲着,就好像很随手一样,捻起一撮盐巴,直接均匀撒进去,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专注地看着火候,最后猛地端起一旁的盘子,直接拿铲子一抄。

    这个过程中没有滴落一滴油渍,秦寿和李二娘的眼睛一花,就看到一盘茄子稳稳当当的落入碟子里。

    那白花花的肉末与一圈绿油油的茄子相映成趣,那香油几乎将中间的肉末浸泡,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肉香,让人不禁垂涎三尺。

    秦少游将碟子放在灶台,双手一抱,自信满满的道:“吃!”

    秦寿面带狐疑,李二娘也带着疑虑,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些不认识秦少游了。

    不过盘中的肉末茄子却还是勾起了他们的食欲,秦寿小心翼翼地将肥手伸过去,捏起一点肉末,小心翼翼的放入口里舔舐,细细咀嚼,然后就不动了。

    李二娘见他如此,更加狐疑,便也有样学样,捏起一小点茄子置入口中。

    接下来,李二娘的眼睛猛地一亮,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红润光泽,居然连胭脂都没有遮住,她嘴唇哆嗦,发出了几乎是shenyin的声音:“太好吃了。”

    这茄子肥而不腻,入口带着一股肉香,味道由内而外散发出来,香滑而爽口到了极致,让李二娘忍不住发出赞叹。

    她吃过的茄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今日吃的这肉末茄子,却让她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只是在她赞叹的功夫,秦寿却已埋了头,竟是伸出‘猪手’,呼啦啦的扒拉着大快朵颐。这厮不但没有吃相,竟还生怕李二娘抢了他的吃食,故意落下无数口水,呼噜噜几声,便将这肉末茄子一扫而光。

    李二娘嗔怒,痛骂道:“你这家伙好不晓事,活该你一辈子挨穷,在这给人做伙计,你生生世世娶不着媳妇,断子绝孙。”

    秦寿却了舔了舔盘子,理直气壮地道:“我娶不着媳妇与你何干,我有堂弟!”

    方才还是盛气凌人,现在这一声堂弟却是叫得人都要酥了。

    他的肥手要伸去握住秦少游的袖子,秦少游嫌他脏,忙后退一步,道:“有话好好说,现在知道错了没有?”

    “我错了。”秦寿可一点都不傻,这个堂弟突然开了窍,不管他到底什么缘故,突然有如此的烹饪手艺,可是至少复兴酒楼是有望了,秦寿没什么手艺,好吃懒做,就因为秦少游是他亲戚才肯收留他,真要出了酒楼,只怕唯有回乡务农了,于是他露出一个很有秦氏风格的招牌笑容道:“堂……不,东家,往后我一定好好掌厨,你教我做菜吧。”

    秦少游抱着手,鼻孔朝天:“哼!”

    这么轻易原谅你,那可就真是书呆子了,对付这种人,秦少游有的是办法。

    一旁的李二娘眼珠儿一转,也晓得这秦少游突然不知什么东西附体,猛地开了窍,也晓得人家不会稀罕周家的小姐了,便嘻嘻哈哈的道:“秦哥儿,我真是有眼无珠,不成想你还有绝技榜身,看来你们秦家又能继续守持旧业了,你年岁不小,是该娶媳妇了,赶明哪,我给你寻思一个,保准你满意。”

    秦少游霸气地道:“我的媳妇我做主,不劳你插手。”

    李二娘气得牙痒痒,恨透了这一对堂兄弟,便埋怨道:“你们哥儿俩,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不知自己姓什么,一个……”想到秦寿抢了自己的肉末茄子,李二娘怒气更盛:“一个是丧尽天良的吃货。”说罢,跺了跺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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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要有信仰

    厨房里冷清下来,秦寿眼巴巴的看着秦少游,可怜兮兮的道:“东家,东家……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秦少游很干脆的道:“从前你打我怎么算?”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秦少游冷笑道:“不懂事还揍我,懂事了还不把我打死?走走走,我不要你了。”

    秦寿顿时涕泪直流,恨不得要抱住秦少游的大腿,干嚎道:“不能啊,我要当牛做马,生是酒楼的人,死是酒楼的鬼,堂弟啊,我吃了猪油蒙了心……”

    秦少游心里乐了,这个家伙倒是有点自己的风格,很是厚颜无耻,不过同行是冤家,你脸皮这么厚,岂不是抢我风头?

    不过秦少游倒也不是真的要赶秦寿走,因为他没钱了,没钱就招募不了伙计,没有帮手和伙计,这个酒楼就打理不来。

    于是他慢悠悠的道:“算了,毕竟是自家的哥儿,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教你做菜。”

    “啊……”秦寿愣了,声音颤抖的道:“你……你教我做菜。”

    秦寿很是兴奋,堂弟这样的手艺,自己若是学到一半,走到哪里,那也是一个大厨啊。

    秦少游点头道:“对呀,我们是兄弟,堂哥,我一直很重视这份亲情的,我在这世上,留下的亲人并不多,若是真把你赶走了,我孑身一人,会孤单,会寂寞,就好像人在异乡一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一低头就会想到你,然后心中酸楚,肝肠寸断。”

    一股暖暖的温情顿时弥漫秦寿全身,秦寿虎躯一震,眼中拼命要闪烁出点泪花:“堂弟……”

    秦少游深情地看他:“堂哥。”

    “好兄弟!”秦寿把手搭在秦少游的肩上。

    秦少游身躯微微一震,显见秦寿的掌力不小:“好兄弟!”

    眼眸交错之间仿佛有火花碰撞,连厨房里冉冉的烛火都散发着一股温情。此时此刻,亲情的力量宛若熊熊烈火,无坚不摧。

    秦寿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要流出来,这是悔恨的泪水。

    “堂弟,你累不累,走,我们到厅里去坐一坐。”

    回到厅中,秦少游坐下,他终究年轻,带着一股书卷气,这一坐,哪里像是个东家,虽然身着朴素,却很像偏偏如玉的贵公子。

    秦寿则是飞快地去斟茶过来,道:“堂弟,你吃。”

    秦少游接过,小抿一口,茶里竟有姜味,他猛地醒悟,自己现在和武媚娘在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的茶是煮的,不但要放盐,还可能放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等物。

    “咳咳……”秦少游差点呛了一口,见秦寿要来给自己拍背,他连忙伸手道:“别忙,我们谈一谈卖身为奴的事。”

    秦寿忍不住道:“卖身为奴,谁卖给谁?”

    “自然是你卖给我。”

    “啊……堂弟……你……你这是……”

    秦少游很怜悯地看着他:“你看,诚如我方才所言,我是个很重视亲情的人,一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我就肝肠寸断,堂哥,我舍不得你,往后我教你学厨,你若是跑了,我会夙夜难眠,茶饭不思,可是你把自己卖给了我就不一样了,这样我睡得踏实,就不怕你跑了,就算你跑了,我告到官府,嗯……让我想想,我好像看过唐律,官府对逃奴的惩罚可是很严的。不过你也放心,我们毕竟是亲戚,你暂时卖身给我,我教你手艺,将来自然善待你,让你跟着我一起吃香喝辣,若是不肯,那就只好打发你走了,你回去之后只能务农,又没有土地,只好租种别家的田地,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未必能混个半饱。”

    开玩笑,秦少游是什么人,这个堂哥好吃懒做,舌尖嘴滑,教了他手艺,他若是跑了,自己找谁哭去?

    “我……我……”秦寿要哭了。

    ……………………………………………………

    一份卖身契签字画押之后,秦寿显得郁郁不乐,显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被这个人畜无害的书呆子堂弟给坑了。不过秉着公平自愿的原则,当他签下这份卖身契伊始,从此之后,他对秦少游就再无反抗的权利了。

    秦少游收了卖身契,心情大好,再见秦寿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心里暗想,这个时候理应给他打打气,要振作精神,好好干活。

    于是秦少游神采飞扬的道:“我现在突然开了窍,这是祖宗保佑,所以我们一定要光耀门楣。”

    “哦……光耀门楣。”

    “我们要重振家业,吃香喝辣。”

    “吃香喝辣……嗯……嗯……好的。”

    “等着吧,准备好几口箱子,等着装钱,我们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堂弟……我有一句话,憋着难受,你此前欠我的工钱,是不是赚了钱之后会给我补上,我得添置一身衣衫……还有……”

    “呃……”秦少游微愣,然后意味深长看着他道:“堂哥,要有信仰!”

    ………………………

    大唐……啊不,现在理应叫大周,这里的民风,秦少游虽只来两天,可就已经见识到了。

    一个落井下石给自己塞个丑媳妇的李二娘,还有个从小揍自己的堂哥,秦少游对周人的印象很不好。民风淳朴,那是扯淡。

    所以越是坏人当道的世道,秦少游就必须得比他们更坏,这叫以毒攻毒,而至于面厚心黑这一点上,秦少游还是很有心得的。

    现在,他要做的,与其说是重振门楣,光宗耀祖,还不如说是保住自己这唯一的产业,然后不至于让自己流离失所,酒楼的生意一定要做下去。

    谁要是敢拦着自己发财,秦少游完全不介意把他做成肉末茄子。

    眼下第一个难题却不是打开门做生意,而是补货,没错,楼里的食材已经不多了,鸡鸭鱼肉,还有各种生鲜都已告罄,油盐酱醋倒是有,后院里还有一缸子腌白菜,可惜这里是洛阳,不是高丽,大家没有顿顿吃腌白菜的爱好,所以他必须得进些食材来。

    可是麻烦来了,秦少游没钱,不但身无分文,还背了一屁股的外债。

    不过这难不倒秦少游,因为他打算继续赊账,赊账嘛,这有什么难的,脸皮只要够厚就好了,而且根据记忆,酒楼已经对外赊欠了许多食材,所以债多不愁,更何况,欠钱的不是大爷么?

    这种事本来是秦寿去办的,从前的秦少游,每日只晓得读书,或是很有格调的在繁星如织的夜空下看星星,偶尔诗(兽)兴大发,吟几首打油诗,又或在冬日里,看着雪花飘落,凝视后院的腊梅,淆然泪下;于是春雷一响,这厮便纶巾儒衫,摇着扇子,出城踏青去了。

    而现在,秦少游悲剧的发现,原来的那个家伙把所有的一切都挥霍了干净,一切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若是不亲力亲为,繁星、腊梅倒还是有的,可是还有西北风。

    清早,秦少游洗簌干净之后,便换上了体面的衣衫,他生得本就俊秀,又一番精心打扮,有了几分倜傥,于是他心情大好,嘱咐秦寿在楼里清洁,尤其是那灶台和锅碗瓢盆,都要擦拭三遍,便循着记忆,往东市去了。

    东市距离酒楼并不远,这一路上,秦少游细心观察,竟发现自己这酒楼地处东市和西市之间,又靠着‘红灯’……啊,红灯二字似乎有些不雅,理应叫花红酒绿的去处不远,位置实属上乘,附近人流极多。

    秦少游不禁感叹,老祖宗创业维艰,总算打下了这么个好底子,结果这个书呆子竟是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这也算是餐饮界的奇葩了。

    到了东市,他直接寻到了刘屠夫。

    刘屠夫算是酒楼的主要供应商之一,以往酒楼的鸡鸭鱼肉,大多都是在他这里备货,只是近来买卖急转直下,如今已欠了刘屠夫十七两银子,用秦寿的话来说,每次去赊欠,这刘屠户就握着杀猪刀,手上青筋暴出,眼睛睁得如铜铃大,就恨不得将秦寿千刀万剐了。

    于是当看到个子矮胖的刘屠户,秦少游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是个很自信的人,可是老天爷没有给他钢筋铁骨,若真是在这里被人剁碎了,**事小,丢人是大。

    刘屠户已经看到了踟躇不前的秦少游,他脸上的横肉一抽,竟是笑了,把手中的屠刀放下,拿起油油的布擦了脸上的汗,朝秦少游招手道:“秦哥儿真是贵人,许多日子不曾瞧见你了。”

    额……这么热情?

    秦少游下意识的感觉有阴谋。

    不过他还是胆大,连个屠户都怕,还怎么在未来的厚黑圈里立足?于是走上前去,正待要文绉绉的行个礼,再说明来意。刘屠户却是一拍他的肩道:“秦哥儿的书读的咋样?呀,我第一眼瞧你,便晓得你是贵人,将来迟早要出将入相,入凌烟阁的。”

    “哈……这个……”秦少游盯着放在一边的杀猪刀,警惕着刘屠户会不会暴起,一面敷衍道:“让刘大哥见笑了。”

    刘屠户没有拿刀的意思,却更显亲昵,就仿佛秦少游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当然,瞧他的卖相,就算是兄弟,也应当是同父异母的那种。

    “谁敢笑秦哥儿,就是和我过不去,你爹在的时候,我们就是老相识,这是千金不换的交情。怎么,你是来赊肉的?好说,好说,你要什么,直接说就是,待会儿就叫伙计送到酒楼去。”

    秦少游不由目瞪口呆,突然觉得刘屠户这张寒碜的脸竟和金城武有几分酷似,一下子可爱起来:“这个……平时多靠刘大哥帮衬,实在过意不去。”

    刘屠户嗔怒道:“这是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来,来,要什么尽管说。待会儿写个欠条就是了。”

第四章:再来一头猪

    见刘屠户痛快,秦少游倒也不客气,连忙照单选了各色肉脯,刘屠户吩咐了伙计,直接挑选了,先送去酒楼。

    这让秦少游松了口气,不过他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在写欠条的时候尤为谨慎,生怕留有什么陷阱,落了口实。

    那刘屠户痛快地拿了欠条,秦少游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刘大哥,我在你这里已赊欠了不少银子,你不会见怪吧。”

    刘屠户倒是爽快的道:“不见怪,其实还不还都无妨,反正这帐是要转给周老爷的。”

    周老爷……

    秦少游这下是明白事情是真的不对劲了,他旁敲侧击,才知道那个周小姐的爹已在这里许诺过许多人,但凡如春酒楼来赊欠,一概立了欠条,都可转账给他,从而兑换真金白银。

    秦少游心里想着事,心不在焉地跟刘屠户告辞离开。

    刘屠户看着秦少游的背影,脸上的堆笑不见了,横肉摆起来,啐了一口,满是鄙夷的道:“吃软饭的东西,秦家出了这么个呆子,丢人现眼………”

    周家请了人去给秦少游做媒,此后周老爷又帮秦少游摆平账务,这左邻右舍,便是猪也晓得,必定是秦少游打算要迎娶那周小姐了,多半还是入赘,自然让人鄙视。

    刘屠户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传入了秦少游的耳里。

    他身躯微微一顿,然后又重新折返回来。

    刘屠户只得重新笑脸相迎:“秦公子,不知还有什么事?”

    “噢,是这样的。”秦少游很真诚地看着他道:“我方才想了想,突然觉得酒楼里的食材还不够用。”

    秦少游顿了顿,继续道:“那就再添一头猪,三只**,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鹅,也来几只,明日给我送到酒楼来。”

    “……”刘屠户奇怪地看着这个底气十足的家伙,有些愣了。

    这家伙,还真是不客气。

    ……………………………………………………………………………………………………

    虽然要了许多食材,可是秦少游依旧很忧伤。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酒楼,脑袋里还想着刘屠夫说的话。

    先是将自家的女儿半卖半送自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里头若是没有阴谋,那才见鬼了。

    秦少游从来不觉得自己已经可爱到会让那个周老爷非要塞给自己一个女儿,死乞白赖地默默为自己付出,只等自己回心转意做他的便宜女婿。虽然他自觉得自己确实挺不错,可也不至于如此的惊天动地,即便自己是潘安,那周老爷终究还是个大男人,不是?

    那么,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莫非……是想谋夺自己这个酒楼?

    嗯……有可能,可为何他要谋夺这个酒楼呢,周家也是开酒楼的,同行是冤家没有错,可现在如春酒楼生意一落千丈,按理来说,不可能对周家有什么威胁,周家若是想扩大经营,洛阳城这样大,总有铺子能盘下来。

    “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本少爷的头上!”秦少游生气了。

    他压着心里的愤怒,回到了酒楼,秦寿正在仔细地擦着桌椅,瞧他的样子,倒是颇为认真。

    秦少游尝试着习惯唐人所喝的煮茶,喝了一口,忍受着那干涩的味道,将秦寿喊来,道:“先别忙着打理,来,我问你,咱们这酒楼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秦寿面带疑惑,老半天才道:“整个洛阳城,大大小小的酒楼有数百上千,只有我们酒楼生意最少,算不算特别?”

    秦少游顿时感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禁不住道:“我说的是好的,不是坏的。”

    秦寿挠头搔耳,好不容易才谄笑道:“最特别的就是有一个满腹经纶,英俊潇洒,又善待伙计,会按时发工钱的小东家了,这算不算?”

    秦少游老脸一红,道:“你若是再提工钱,我便和你翻脸。”

    秦寿便哭丧着脸道:“堂弟,我夸你呢,你怎能这样不识好人心。噢,我想起来了。”秦寿突然精神一振,接着道:“二叔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一件事,就是先皇帝还在的时候,有个皇子恰好途径此店,吃了二叔亲手做的一道如意羹,连声叫好,他还亲自提了字,是给二叔的,叫‘厨艺无双’,二叔心花怒放,连忙叫人装裱,制成了匾额,悬挂在咱们酒楼外头,那时候堂弟还小来着,只晓得埋头读书进学,所以不晓得此事……”

    秦少游不由眯起了眼睛,似乎有点眉目了,姓周的又是嫁女,又是把酒楼所有的帐算到他的名下,必定是打酒楼的主意,而他打酒楼的主意,或许就是和这皇子提的字有关。

    秦少游来了精神,想不到自家酒楼还有这样的光辉历史,忙道:“那么匾额呢?”

    秦寿道:“在后院杂房呢。”

    秦少游二话不说,连忙扑向杂房,杂房里果然躺着这么个东西,这幅字很是考究地贴在一方匾额上,匾额的制作也很精良,上书‘厨艺无双’四字,下面还有题跋,是小字:“显庆元年,围猎邙山,幸临春楼,尝此佳肴……”

    这意思无非是说,在显庆元年的时候,这位皇子前去邙山游猎,回到洛阳,途径如春酒楼,在此品尝了秦少游他爹的佳肴后,很是高兴,因而在此题词。

    秦少游的眼睛顿时亮了,他看到了最后那‘代王弘’的落笔。忍不住感叹:“代王李弘是么?他真是慧眼识珠,果然是天潢贵胄,皇帝老子的儿子就是不一样,我一看他的字便能以小见大、管中窥豹,晓得他既是识货之人,又有一副好心肠,哈哈……这样的人,我虽不曾见过,可是心甚向往,哈哈哈……要发财了,堂哥,堂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它挂起来?咱们吃香喝辣,还要多亏这位代王殿下。”

    说着说着,秦少游突然生出些许疑窦,某种程度,一位殿下的题字确实比酒楼还珍贵,难怪周家垂涎,可是爹当初将此字挂得好好的,为何又突然把它撤下来呢,这不合常理呀。

    “堂哥,爹为何要把匾额撤下?”

    秦寿道:“堂弟莫非不知这代王弘后来还做了皇太子?”

    皇太子……

    秦少游激动了,皇子虽然珍贵,可是在这皇子多如狗的时代,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是皇太子毕竟只有一个,这样的题字岂不是更加水涨船高了?

    这下便是躺着吃一辈子也不成问题了。

    秦少游激动得心儿都要蹦出来了,声音略显颤抖地道:“啊……这是理所当然,这位代王殿下,一看就是很贤明,从他的字里行间,我看到了他的稳重,看到了他的举重若轻,他定是个怀瑾握瑜的皇子,这样的人做了太子,真是我们的福气。”

    “可是……后来他随帝后出行洛阳,猝死于合璧宫绮云殿了。”

    “死了?真是可惜。”秦少游几乎要捶胸跌足,为这位可怜的太子殿下扼腕,可是心里却是大喜,死得好啊,死了就太妙了,若是还活着,他隔三差五给人题个词,怎么显出这幅字的珍贵?你看那梵高,若是活一百岁,每天作画一幅,他流传在世的作品还能值几个钱?咳咳……皇太子殿下死得其所,必定名垂千古!

    秦寿又难以启齿地继续道:“太子殿下死后,坊间多有传闻他是为当今皇上所杀的。”

    “啊……你说什么?当今皇上?”

    “就是当今‘圣神皇帝’天子。”

    圣神天子,就是武则天,一下子,以秦少游的玲珑心思,全明白了,李弘是太子,他若是不死,武则天怎么能做女皇呢?而现如今,这个圣神皇帝已经登基,改为了武周朝,这就相当于,在李世民的时候,自己家里有一幅隋炀帝杨广的墨宝,自己若是挂出去,这是作死啊。

    秦少游的脸都黑了,更何况这位皇太子,据闻可能是死在当今女皇手里,秦少游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湿润了,他不得不把脸仰起四十五度角,不让眼里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落下。

    看着堂弟要哭了,秦寿禁不住道:“莫非堂弟在追思太子殿下?说起来,他确实挺可怜的。”

    “哼!胡说什么。”秦少游义正言辞的道:“我们秦家乃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岂会追思什么乱七八糟的伪太子?我们是打开门来做买卖,谁有闲心追思那些权贵!”

    “那这匾额还挂不挂?”

    空欢喜一场,秦少游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只是一个‘前朝’太子的题字,那周家为何想要谋夺?难道,他们的目的不是这幅字画?

    “不挂,做生意靠自己,岂可仰仗别人!秦家祖宗八代都是靠安分守己持家兴业,从没想过攀龙附凤,你看我像那种拿着人家的金字招牌四处招摇的人么?我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一样,勤劳致富才是我的品质。”

    秦寿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很认真地道:“以前不像,现在……咳咳……说不清。”

    秦少游索性当作没有听见,背着手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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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悟了

    心里装着周家的事,秦少游总是觉得自己这个酒楼像是被什么东西窥测一样,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这种危机感之下,秦少游打算赶紧把生意做起来,挣了钱,把所有的帐全部还清,以免留下什么祸患。

    现在他只有和这个酒楼相依为命,至于秦寿……这个堂哥不靠谱,锦上添花可以,就不指望他雪中送炭了。

    倒是在自己的卧房里有许多箱书,翻开那些书籍,秦少游看到一行行的蝇头小字,在书香的气息环绕之下,秦少游想到从前那个呆子在此写下一篇篇读书心得的场景,冉冉油灯,从前那个面带苍白、瘦弱不堪的少年总是将自己闭在这里,每日读书不倦,所为的,大抵就是光耀门楣吧。

    秦少游心里摇头,那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求取的东西实在太过远大,而自己……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他将书合上,似乎也受到这种情操的陶冶,心里又开始暗恨了,假若题字的不是代王,假若这个皇太子做了天子,或许自己真有机会借此谋个一官半职,至少比从前那个书呆子多了一条捷径,哇,越想越是难眠啊,秦少游感觉百爪挠心,他想做官,他想飞黄腾达,什么淡泊名利都是狗屁,距离飞黄腾达就差一步之遥,结果硬生生的没了。

    我的心肝啊,为什么总是一抽一抽的,有点疼。

    好吧,回到现实,经营酒楼才是道理。

    如春酒楼照常开业,只是……情况有点糟糕。

    整整一天,秦少游都懒洋洋地站在柜台后头,秦寿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擦着已经一尘不染的桌椅。

    因为……没有客人。

    没有错,洛阳人途径酒楼就好像见到了苍蝇一样,脚步都忍不住加急一些,偶尔也有一群外地来的客商不明就里,可是往里一看,跑了。

    大中午的一个食客都没有,那些外地人怎么敢来吃?即便秦少游摆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就差横一个剪刀手在自己脸上,装萌卖傻,可是人家依旧避之不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秦少游眯着眼睛,两世为人,他不信自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倒是到了傍晚时分,却是有人来了。

    来人铁青着脸,秦少游根据记忆,依稀记得此人乃是周家的主事,其实从前父亲在的时候,因为是同行,周家和父亲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父亲一死,对方立即翻了脸,这主事进来,斜了一眼秦少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冷冷道:“秦少东家……”

    秦少游看他来意不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却做得很足,作揖道:“原来是刘叔。”

    刘叔本名刘洋,据说是个落第书生,后来给周家管账,慢慢的,随着周家的买卖做大,成了周老爷的心腹,他态度依旧冷漠,只是道:“老夫来,只是代传一句话,你在外赊欠了许多银子,足有九十多两纹银,如今这帐都移到了我家老爷身上,你既不善经营,还是将铺子盘给我家老爷罢,我家老爷和你父亲是旧识,总会给你安置一个容身之处。”

    果然来了,图穷匕见。

    秦少游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时挣了银子,自会奉还。”

    刘洋捋着山羊胡子,轻蔑一笑,道:“你们如春酒楼的生意早已一落千丈,你自己看看,这里可有食客么?你不是做买卖的命,也撑不起这个家业,何必要一条道走到黑?周老爷让你明日就还,还不起,就少不得收铺了。”

    秦少游心里想,他们果然是好算计,现在拿着白纸黑字的账单,转眼就来讨要,多半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见刘洋咄咄逼人,秦少游却是故作傻里傻气的样子,有意无意地道:“你们想谋我家业,不就是为了那个匾额么。”

    “什么……你胡说。”刘洋忍不住怒斥。

    其实方才那句话只是秦少游的试探,而刘洋过激的反应,立即让秦少游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那一块匾额,皇太子……猝死……题字……周家……这一连串的东西让秦少游感觉抓到了一点眉目,可是具体是什么,他一时还没有厘清。

    秦少游正色道:“是不是胡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要讨账?我拿酒楼卖了还账也可以,不过这个匾额却是我们秦家之物,若是明日你们去见官,大不了我带着匾额走就是,最后,你们什么都得不到,若是你不信,那么就不妨来试试看,明日,我们衙门里见。”

    这个家伙底气十足,倒是让刘洋顿时有些招架不住了。

    本来以为这个呆子好欺,谁晓得此人也颇有算计,棋差一招,让对方看清了底牌,反而有些被动了。

    周家打的,确实是那匾额的主意,所谓的收购酒楼,酒楼不过是附加之物而已,真正的目标却还是那块匾额。

    现在秦少游当面说出来,明言大不了带着匾额拍屁股走人,那么周家的一切算计岂不是都成了竹篮子打水?

    刘洋的脸色惊疑不定,只是用冷笑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谁知这时候,秦少游笑了,道:“不过嘛,既然你们看上了那块匾额,而我呢,却还想再试一试,若是你们宽限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若是我挣了银子,还了帐,那只怪你们周老爷倒霉,可若是我运气不好,依旧还不起,不但这酒楼卖给你们,那匾额也权当是利息,如何?”

    刘洋的脸色阴沉,他不曾想到这个书呆子竟这样厉害,反而使他处处被动,而秦少游提出来的条件倒也说得过去,他忍不住点点头道:“好,我回去向东翁说一说,你可莫要反悔。”

    刘洋没心思在这里呆了,拂袖而去。

    目送刘洋离开,一个问题在秦少游的脑里浮现,既然周家的目标确实是那块匾额,那么,匾额到底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秦少游决心一探究竟。

    不过眼下,似乎最大的问题依旧还是赚钱还账,生意做不起来,匾额也就没了,还奢谈什么用处?

    现在酒楼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没有客人,就更没有人敢在这里用餐,而没有人在这里就餐,其他人更不敢来。

    于是,秦少游决心用点特别的手段。

    …………………………………

    “哇哇……这里的饭菜实在太好吃啦!这辈子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佳肴,哇哇……”

    一大清早,一个嘹亮的声音几乎将酒楼的屋瓦都要震下来,这撕声揭底的声浪直冲云霄之外。

    坐在这里吃饭的是一个汉子,二十岁上下,虎背熊腰,一边坐在这里大快朵颐,时不时发出几声怒吼。

    这个人叫邓健,是秦少游让秦寿请来的一个伙计,虽然没有花钱雇佣,不过却承诺免费提供三餐,没错,这是一个托。

    对于这个家伙,秦少游显得极不满意,他的耳膜已饱受折磨,快步上前,痛心疾首地道:“邓兄,你太浮夸了,你这到底是揽客还是赶客?我请你来,不是教你这样流于表面的。演员的自我修养来自于由内而外的……”

    邓健呼噜噜地吃着饭,抬起眸来,斜着眼睛,流里流气的道:“这是什么话,本来就很好吃嘛,秦寿叫我来,就是让我这样喊的,大爷我嗓子都冒烟了,你还要怎样?”

    秦少游无名火起,却还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语重心长地道:“要含蓄嘛,还有,你不要动不动就哇哇叫,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里是黑店,得表现出素养,有素养才能吸引客人。邓兄,你试几遍,不要急,慢慢的来。”

    邓健口里满是饭菜,含糊不清地道:“老子就是这个样子,你能如何?”

    秦少游火了,把手一伸:“结账,吃了我这么多饭,给钱。”

    邓健却是冷笑,慢条斯理地道:“好歹我也是纵横洛阳的好汉,到哪儿吃饭也不给钱的。”

    好汉……

    秦少游瞪大眼睛,这是黑社会啊。

    他连忙到一边拉住秦寿,低声喝问:“这姓邓的什么来路,莫不是市井泼皮?”

    秦寿苦笑道:“堂弟,你说要找个那什么‘托’,这洛阳城里除了这等下九流的人,谁肯来做这勾当。”

    真被你害死了。

    秦少游欲哭无泪,流年不利啊,他只得回去对邓健道:“邓兄……”

    邓健生怕秦少游还向他要钱,立即怒目而视,大喝道:“你要怎样,大爷我吃了你的饭就吃了,大爷吃得高兴,以后还要经常来,你要钱?钱没有,命有一条!”

    “……”

    秦少游恨不得冲上去抓他的耳朵,咬他的脖子,无奈何,自己战斗力显然不足,而且,看此人腰间鼓囊囊的,莫非是凶器不成?

    见秦少游目瞪口呆,邓健良心发现,架起脚来,抠着自己的脚指头,宽慰秦少游道:“秦公子,我晓得你,你是读书人,邓某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人,你看平时,我有欺负你没有?今日你既是请我吃饭,而你这饭菜实在是美味,我记你的恩情。你方才那般翻脸不认人,若是换了别人,大爷早就给他一刀子了,可是你不同,以后我还要来你这里吃,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做竭泽而渔?把你伤了,我到哪儿混饭去?街尾的茶铺姓王的不晓得你认得不认得,我只吃了他几个饼和几壶茶,他竟背后说我坏话,我二话不说,直接打得他七荤八素,你看,后来他就学乖了,见了我就笑脸相迎,后来怎么着,我和他做朋友了,我越是打了他,就越是要和他亲近,这样别人看了,就晓得,噢,原来邓大爷并不是坏脾气,也是很仗义的。”

    这姓邓的,里里外外都是威胁,秦少游一开始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后来,他眼珠子却是闪掠过了一丝亮光:“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邓大爷并不是坏脾气……”

    “不,不,前头那一句。”

    “我越是打他,就越是和他亲近。”

    秦少游身躯颤抖,一下子愣住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个激灵,猛地明白了。

第六章:飞黄腾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少游手舞足蹈,禁不住道:“我终于明白了!”

    那块匾额,就是一个宝藏。

    只是可惜,自己地老父没有认清这一点,而周家却是看出了它的价值。

    牌匾是代王所书,代王……就是后来的皇太子,皇太子极为喜爱这里的饭菜口味,于是留下了墨宝,而后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此人乃是女皇的亲儿子,现在坊间流言,都说皇太子为女皇所害,那么可能性有两个,一个是,女皇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而引发了各种流言,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皇太子当真是猝死,等到女皇登基,一些人既不敢当面出来反对,可是又心有不甘,于是就炮制了这些流言,借此来抨击女皇,旁敲侧击,动摇女皇的合法性。

    可是女皇呢……女皇会怎样反制?

    就连邓健这种下九流都知道,你越是打了人,越是要和被打者表现亲昵。那么作为历史上那个心狠手辣,却又拥有无穷政治智慧的武则天来说,她要粉碎流言,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天下人知道,她很疼爱这个儿子,疼爱的无以复加,女皇既然疼爱太子,又怎么可能加害于他?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那么……这个匾额,就有大用,假若这个时候,秦少游将匾额挂出去,原本这流言四起的洛阳城还有猝死的太子,只怕又会引起新一轮的讨论,女皇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呢?

    第一种可能,就是赏赐如春酒楼,因为太子喜爱吃这里的美食,爱屋及乌之下,作为一个慈母,又挂念自己的儿子,自然会给予丰厚的赏赐,其他人见了,噢,太子喜欢吃的酒楼,陛下都如此看重,可见陛下是爱太子的。

    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为了彻底粉碎流言蜚语,甚至女皇会亲自抵达这里,追思亡故的太子,她只需要坐在这里,像当年的太子一样,看着太子亲笔手书的文字,吃着当年太子所吃的美事,就足以说明,女皇对骨肉的慈爱之心。

    那么如春酒楼呢……

    秦少游泪流满面,要发达了,那可是武则天啊,只要她来到这里,吃上一口自己的菜肴,若是自己的饭菜可口,讨得她的欢心,那么……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说白了,牌匾只是抛砖引玉的工具,把牌坊挂出去,那么就是一场为了粉碎奸党流言的政治秀,主角是武则天,如春酒楼便是舞台,而自己,虽然只是路人甲,不过没有关系,这样大的一幕好戏,即便只是领饭盒,秦少游也很满足。

    他是个市侩的人,不,他只是这个帝国最底层的一个小蝼蚁,崇高理想,悬壶济世,实在离他过于遥远,他所能做的,就是从这些贵人的手指缝里拣点漏,就能保证自己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做一个可耻的纨绔公子哥。不过……即便很可耻,秦少游却很喜欢。

    而且,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抓住这个女人的胃,以自己地厨艺,若是花费一些心思,让武则天吃上这如春酒楼的美味佳肴,或许……

    秦少游的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了。

    他才懒得理会邓健这个东西,泼皮很拽么?等大爷我升官发财,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秦寿,秦寿……快,把匾额找出来,好生擦拭一下,挂出去,立即挂到门脸去,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哈哈……”

    一方牌匾,已经悬在了如春酒楼的门脸上,秦少游站在门下,心里感慨万千,仿佛一下子,有了这位皇子的墨宝,整个如春酒楼,都蓬荜生辉起来。

    只是邓健那个家伙,仍不肯走,依旧还在舔着盘子,大煞风景,秦少游摇摇头,忍住这家伙恶心的吃相。

    这几日,生意依旧不见好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少游倒也不急。至于外头的牌匾,秦少游也不担心宫中蒙在鼓里,他是读过书的人,当然晓得,历史上武则天登基,在洛阳广布耳目,为的就是巩固统治。想必用不了几天,就有探子将消息密报到宫中去。

    周家的人气急败坏的来了,这一次来的还是那个主事刘洋,他怒火三丈,本来周家得到这块牌匾,就是希望借此,吸引女皇前来,而后周家的老爷亲自下厨,拿出独门绝技,只要能得到女皇垂青,若是有机会,奉诏直入御厨房,能做一个厨官,周家便能从中牟取极大的好处,现在秦少游将牌匾挂出来,自然引起刘洋的注意,他怒气冲天而来,劈头盖脸就怒斥:“姓秦的,你既挂出了牌匾,这个牌匾,就对我们无用,你赊欠我们的银子,立即奉还,否则,教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们这就去见官。”

    秦少游风淡云清的看他一眼,道:“匾额是我的,我想挂就挂,与你何干?”

    “你,你……”刘洋气急了,他是带着两个汉子来的,于是杀气腾腾,准备动手。

    倒是这时,有人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却是邓健这吃白食的家伙。

    邓健斜着眼睛,大喝道:“谁敢在这里闹事,活腻了么?这是大爷吃白食的地方,伤了秦公子,我吃谁的饭?立即滚出去,否则不死不休。”

    刘洋见这邓健气势如虹,倒是吓住了,禁不住道:“你是何人?”

    “姓邓名健。”

    身后一个汉子连忙上前,低声附在刘洋耳畔说了什么,刘洋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最后不甘的瞪了秦少游一眼:“我们等着瞧。”

    “等着瞧就等着瞧。”秦少游没把他当一回事,却是目光落在邓健身上,仿佛发现这个家伙似乎也有一丝闪光点,于是眼睛眯起来,心里开始打着算盘。

    邓健回瞪他:“看什么看,我又饿了,吃饭!”

    “饭没有,有粥。”秦少游撑着脑袋,讨价还价。

    “那要五碗。”

    秦少游虎躯一震,心里暗骂:“你这人渣。”

    ……………………………………………………………………………………………………………………………………

    合璧宫绮云殿。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上的灯火冉冉,寝殿中央,鲛绡宝罗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殿外轻风绡动,于是帷幔纷扬。在这紫幔之后,则是一尊隐约的身影,她伏在金案之后,借着案上的冉冉灯火,提笔阅览着什么。头上隐约可见金凤御冠,每一次在案上书写时,香肩微动,那御冠上的流苏便随之微颤。

    她坐在这里很久了,足有一个时辰,可是依旧保持这样的坐姿。

    而在帷幔之外,则侍立一个俏丽的身影,她便是女帝身侧的上官婉儿,她穿着大红的女官官服,伫立不动,俏丽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便如一尊冰雕,时刻等候女皇的吩咐。

    上官婉儿如往常一样,等侯着陛下批阅奏疏,近来陛下心情不好,上官婉儿是素来知道陛下心思的,如今女皇陛下的登基不久,百废待举,虽百官称颂,可是在这称颂背后,却潜藏着巨大危机。

    其一,陛下姓武不姓李。

    其二,陛下是女人。

    盛唐之时,女子地位并不低贱,可是自尧舜以来,从未有女人为天子,女皇固然是开了先河,可也饱受质疑。

    前几日,太府寺要求调查前太子李弘死因。

    再往前一月,正议大夫上奏,蜀中有母鸡雄鸣,于是州县惊动,流言四起,有人非议,认为这是阴阳失调,乾坤颠倒之故。

    这些看似很是平常的消息,却似乎宛如梦魇一样,缠绕在女皇的心头。

    上官婉儿看到那帷幔之后,略带疲惫的身影,思绪已经飘远,禁不住在揣测,暗波之后的人,到底是何人在操纵。

    “咳咳……”

    帷幔后传出一阵轻咳。

    上官婉儿收回思绪,抿着朱唇微微一笑,屈身行了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帷幔之后的人凝坐不动,良久,她似乎用手指磕了磕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动,而后慵懒的道:“恒州刺史裴贞,可拿问了么?”

    上官婉儿道:“有司已经审了,已证实是诬告。”

    帷幔之后陷入了才沉默。

    她似乎提起了朱笔写着什么,可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突然道:“可是朕已经下旨拿问了啊。”

    短短的一句话,声如细丝,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虽然是拿错了人,所查不实,可是既然已经严刑拷打,让他官复原职,谁能保证,他不会心怀怨恨呢?

    于是帷幔之后的人慢条斯理的道:“你来制诰,这件事让索元礼来办,不要留有后患。”

    上官婉儿心里轻叹,俏容却依旧没有显露出表情,只是屈身道:“微臣遵旨。”

    “还有一件事,洛阳城里,有个如春酒楼,弘儿曾在那里用过饭,对那里的酒食,甚是喜爱,还留下了墨宝,这件事,打听一下。”

    上官婉儿如木偶一般,没有表情,依旧屈身:“微臣遵旨。”

第七章:能吃饭么

    上官婉儿莲步移到了合璧宫。

    她叫了个宫人,吩咐道:“去打听一下那个如春酒楼,尤其是那个匾额的来历,要确认清楚。”

    上官婉儿说到这里,冷漠的俏脸上,却多了几分明媚,道:“既是出了宫,叫人带一碗豆花来,宫里的御厨,大鱼大肉的,真是腻了。”

    一个时辰之后,有个太监跪在了制诰房里。

    而上官婉儿则是坐在案后,胡床、胡凳虽已普遍,不过在宫里,却依旧还是跪坐,上官婉儿只穿着一件淡绿的衣裙,她毕竟年纪不大,伺候陛下的时候,面如冰山,可是现在在这里,却是露出几丝憨态。

    她正在上下其手地对付一碗豆腐花,吃了几口,她皱眉:“咸的?为何不是甜的?这些放盐的豆腐郎,真比逆贼还要该死,嗯……”她皱皱鼻子,很武断地下了结论:“咸逆,该死!”

    虽是如此,她还是很有兴致地将这碗豆腐花吃了个干净,这才心满意足地抬眸,看着跪在房里的太监,道:“打听了么?”

    “打听了。”

    “你说。”上官婉儿又正经起来,她眯着眼睛,似在打盹,实则那被眼帘遮了一半的眸子却闪烁着光芒。

    “那如春酒楼的牌匾确实是太子当年亲书,此后便装裱了上去,上头写的是厨艺无双四字。”

    上官婉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蹙眉深思起来,道:“你继续说。”

    “店里有个掌柜,是个书呆子……”

    “书呆子……”上官婉儿又皱眉,她是女才子,乃是宰相上官仪的孙女,因聪慧善文得女皇重用,掌管宫中制诰多年,有“巾帼宰相”之名,可谓才华绝代。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一个书呆子,才子和书呆子不同,前者是倜傥风流,后者惹人讨厌。

    “为何是书呆子?”

    “听说他自幼读书,每日都躲在房里背诵四书五经、读书写字,不过却无经济之才,他爹死后,他依旧不思进取,每日只晓得摇头晃脑的捧书作乐,以至于如春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据说这酒楼经营不善,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上官婉儿禁不住恼火,道:“这等人,上不能承家业,下不能安生立命,实在可笑,蠢虫而已,哪是什么读书人。还有什么?”

    “还有………”太监迟疑了,老半天不敢说话。

    上官婉儿已对那如春酒楼没了半分兴致,不过现在见这太监迟疑,便忍不住追问:“有话,你但说无妨。”

    “还有,那儿的饭菜好难吃,奴婢四处打听了那儿的左邻右舍,还有附近的食客,他们都说饿死事小,吃了姓秦的饭菜才叫作孽,猪食都不如,上个月有个人冒险去吃,从里头吃……吃出了……”

    “不要说了。”上官婉儿不必听,也晓得这太监要说的是什么,她禁不住犯恶心,低叱一句:“真是不晓事,不该说的你也说。”

    这太监一脸委屈的道:“方才是姐姐教奴婢说的。”

    上官婉儿不由气闷,她叹口气,道:“这一次真是苦也,陛下过问了如春酒楼,那酒楼……真是讨厌。”她不耐烦地对跟前的太监挥挥手:“下去。”

    旋即,蹙着眉,用玉藕般的小臂撑住自己的下巴,满是苦恼之色。

    她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陛下既然问起了如春酒楼,实则问的却是皇太子李弘,那么这件事可就不简单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去如春酒楼走一趟不可。

    “嗯,明日就去,去之前先填饱肚子。”

    ………………………………………………

    或许是此前的名声太坏,重新开始数日,依旧还是没有客人来。

    唯一一个客人,还是个吃白食的,邓健这家伙对秦少游的生意很关心,他自诩自己义薄云天,也为秦少游出了不少主意,比如他有数十个狐朋狗友,倒是很想跟着一起来打秋风。秦少游吓得肝颤,老半天发现自己虽然读了许多书,可他娘的居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最后,他摇头晃脑的道了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寿则是每日跟着秦少游学做菜,反正没有客人,一道道菜反复练习,也慢慢的有了些模样,尤其是那肉末茄子,除了火候上还不太能掌握,还有茄子切得厚了一些之外,倒也勉强过得去。

    只是这番练习,浪费了不少食材,秦少游也不在乎,他不可能每日都亲自下厨,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所以秦寿还要培养起来。

    今日风和日丽,太阳暖呵呵的,据说阳春三月时节,伊河那儿的文庙有庙会,很是热闹,如此一来,酒楼的生意更是冷清,秦少游便倚着柜台打着瞌睡,这样的**生活,实在教人讨厌,不过……先睡一觉再说。

    到了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秦少游耳尖,听到了脚步声。

    秦少游激动了,虽然昨天,他曾拉了一个客商进来,还声明给他八折优惠,边上邓健一脸横肉,把一根棒子藏在袖子里,偏偏又露出点尖角来,吓得那客商不轻,战战兢兢的进了店门,点了两样小菜,菜还没上,趁着秦少游到了后厨大展身手的时候,溜了!这让秦少游很懊恼了一阵。

    现在这脚步声便是如春酒楼的第二个客人,不……听这脚步,客人不只一个,而是很多很多。

    秦少游忍不住热泪盈眶,祖宗保佑啊,昨晚烧的高香显灵啦,终于正儿八经的来客人了。

    不过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激动,不能表现出异色,别把人吓跑了才好,要淡定,要从容,要举重若轻,如春酒楼生意这样‘好’,稀罕你一个客人么?

    对,就是要有这样的底气,于是他立即抽出一本账册,账册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已经泛黄了,不过他一边捻着账簿,一边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划动,而后摇头轻叹,自艾自怨:“昨日的流水,才堪堪四千钱,七十多个食客,才吃这一些,不过据说近来有庙会,不过也好,趁着这几日生意清淡,好好歇一歇,等到庙会结束,高朋满座,那可有的忙了。”

    “哎……生意这样好,真是教人好生着急啊,明日再去雇个伙计才好。”

    他一副凝眉踟躇之态,风淡云清,然后他不经意的抬眸,微微有些愕然。

    站在柜台对面的,是一个艳丽到了极点的女子,二八芳龄,绫罗绸缎的裙子,有点让人失望的是,这里虽没有广dian局,可是女子的抹胸并不是低,而是绣着银丝的直领。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可是从她的眼眸中,又难以寻觅到寻常这样年龄女子相配的神韵。

    怎么说呢,眼眸里没有天真,也没有清澈,而是深不见底,幽邃的背后仿佛藏着许多的故事。

    站在女子身后的,是四五个护卫打扮的人,个个挎着刀,虎背熊腰,看似漫不经心,却似乎随时戒备,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可以立即暴起。

    秦少游笑了,为了这个笑容,他曾对着铜镜练习了很久,顾客就是上帝,春天般的笑容是必须要有的。

    “客官,吃饭?”

    说话的时候,秦少游的喉结禁不住在颤抖,一颗心要跳出来,天可怜见,若是这个女子的回答是奴家看上了你,秦少游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在愤怒之下掐死她。

    上官婉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个人就是那个书呆子?还算彬彬有礼,只是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过于炙热。不,是无礼!

    可是她既然来了,便点点头道:““嗯……吃饭。”

    秦少游松了口气,这短短的吃饭二字宛若天籁之音,秦少游忙道:“客官,请!”

    他激动了,于是亲自绕过了柜台,选了最靠窗的窗户,拿着鸡毛掸子拍了拍,恭恭敬敬的请上官婉儿坐下。

    上官婉儿是何等人,秦少游的殷勤显得有些过份,她心里冷笑:“或许,这个书呆子是将我当作颜如玉了,他的憨态倒是有些意思,可惜是个呆子啊。”

    上官婉儿在胡凳上坐下,几个侍卫各自侧立一边。

    秦少游兴匆匆地拿了一个单子来,道:“客官,要吃些什么,你看,这是菜单。”

    “菜单……”上官婉儿狐疑,接过菜单,便看到琳琅满目的一个单子,写着‘荣华富贵’‘五彩缤纷’之类的菜名。

    上官婉儿不由轻笑,似乎对这些别致的菜名有了些许的兴趣,而且上头的字,似乎也很别致,书法不错,这是上官婉儿对字的评价。

    于是她抬头,浅笑道:“你的书法欠缺了些,可是字体却是别具一格,勤加练习,异日或许有大家风范。”

    秦少游很忧伤,美女,我是厨子好么,夸一个厨子是个好书法家,你认为这样合适?

    秦少游笑呵呵地道:“承蒙夸奖,实不敢当,小姐,该点菜了。”

    上官婉儿顿时想到了太监打探到的‘消息’,心里一阵恶寒,颇有几分被人逼着上刑场的意味,她于是浅笑道:“不知掌柜高姓大名。”

    “秦少游。”秦少游已经不耐烦了。

    上官婉儿便笑道:“这名儿好。”

    秦少游苦笑:“先点了菜……”

    上官婉儿:“看你这儿颇为素雅,名儿亦有深意,字又写得好,你是哪里人士,生辰是什么,家里有几口人,想必你是读过书的,读的是什么书……”

    秦少游已经怀疑,唐朝的女人实在过于放荡,眼前这位大龄女青年,莫非是真的看上了自己?

    可是,能先吃了饭再来调戏么?

第八章:服不服?

    秦少游咬咬牙,坚决抵制诱惑:“小姐,先点菜好么?”

    上官婉儿无奈,她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道:“荣华富贵?这是什么?”

    秦少游道:“炒白菜。”

    “好名儿……不过……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唔,不需要做的菜。”

    秦少游一头雾水:“什么叫做不需要做的菜?”

    上官婉儿道:“譬如葡萄。”

    “……”秦少游愕然,你要吃葡萄,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他摇头道:“没有!”

    “梨呢。”

    “也没有。”

    “那你叫个人去街上买一些来,我吃这个。”

    秦少游感觉自己受伤了,至于嘛,好不容易来一个客人,结果竟是让自己上街去买水果洗干净给她吃,这个人是来砸场子的?

    秦少游的眉头皱起来,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浅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道:“没什么,就是想吃梨。”

    阴谋,这一定是阴谋,一定是周家派来消遣他的。

    秦少游愤怒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愤怒,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侮辱我的专业,你们可以谋夺我的家产,但是不能这样落井下石。

    欺人太甚!

    秦少游压住怒火,瞪着上官婉儿:“莫非吃我的菜比挨刀还可怕?”

    转眼之间,这个如沐春风的书呆子就成了怒目金刚。

    上官婉儿讶然,她从未见过这样情绪变化不定的书呆子,身边的几个侍卫想要动手,她美眸一转,示意他们不得造次,旋即笑吟吟的道:“我素来爱洁净。”

    “还有呢?”

    “我挑食。”

    秦少游气得发抖,**裸的挑衅,这绝对是**裸的挑衅,欺我秦家无人啊。爱洁净,就是污蔑如春酒楼的饭菜有问题,说挑食,无非是说做的不好吃,你吃都没吃,就下如此论断,不是寻衅滋事是什么?姓周的,和你没完!

    秦少游二话不说,便抓住了上官婉儿的手腕,他下手很重,直接在这晶莹如雪的玉腕上抓住一道淡痕。

    谁也不曾想到,秦少游竟敢行凶,他一下抓住了上官婉儿的脉门,几个侍卫纷纷要拔刀,却又顾虑上官婉儿的性命,反而有些失措。

    上官婉儿吃痛,哎哟一声,正待要反击,秦少游却是拖着她,怒气冲冲的道:“我和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如春酒楼的声誉何至于被你们这样诋毁?你们嫌饭菜脏是么?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看后厨,哪里脏了?不能下咽,你就瞧瞧什么叫做美味佳肴……”

    他拖着上官婉儿,直接往后厨去。

    上官婉儿打了个趔趄,又羞又怒,小腿上一崴,她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咬着朱唇道:“我脚崴了。”

    秦少游放声大笑道:“哈哈,魑魅魍魉,你们的阴谋诡计,我会看不穿么?不要啰嗦,既然坏我酒楼声誉,便是辱我名节,坏我节操,今日不让你们开开眼,我秦字倒过来写。”

    秦少游直接拉着上官婉儿到了后厨,几个侍卫也忙抢上前去。

    后厨里的秦寿听到动静,见状,大惊失色的道:“堂弟……”

    秦少游起了性子,天王老子也不管的,他又恢复了狂态,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打下手,热锅。”

    秦寿咂舌,连忙添柴去了。

    后厨狭小,容不了许多人,几个侍卫进不来,秦少游却还抓着上官婉儿,几乎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斥道:“客官,你要吃什么?”

    上官婉儿惊魂未定,俏脸微红,大口喘着粗气,以至于发出了鼻音,她自幼生在宰相府里,锦衣玉食,后来父亲获罪,自己被充入宫中,可是有武则天庇佑,也素来是高人一等,何受受过这样的对待,可是眼前这个‘书呆子’,既没有将他当作高高在上的上官制诰,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可恨又可畏。

    她还是有点被秦少游的气势所摄,却勉强着自己冷静道:“我……我不知道……”

    “很好,你不知道,那就是什么都吃了。”秦少游不再理她,朝秦寿道:“刀!”

    秦寿拿了菜刀,直接往秦少游这边飞来,这是秦少游教他的绝技,秦少游的手在头上虚空一伸,这一面菜刀便稳稳当当的握在他的手里。

    外头几个侍卫本要抢进来制服秦少游,可是被秦少游这一手吓住了,上官婉儿离秦少游很近,若是他们冲进来,激怒了这个家伙,谁能保证此人不会狗急跳墙,拿着菜刀暴起伤人。

    所以侍卫们都没有动,俱都石化。

    这时又听秦少游道:“菘菜。”

    又是新鲜菘菜抛来,秦少游在半空用刀面一拍,这菘菜便啪哒一声,直接砸在了砧板上,他此时已经陷入浑然忘我的境界,为的只是要争一口气,菘菜一落案,手上的菜刀立即动了。

    菘菜即后世的大白菜,不过秦少游直接用刀去了菜根,留了菜叶,而菜叶切成了长条状。

    啪啪啪啪啪啪啪……

    声音急促,而且极有节奏,这切菜到了他的手里,纯粹成了艺术的欣赏。

    以至于方才还愤恨不已的上官婉儿也不禁被吸引,御厨们做菜,她是见过的,事实上,宫廷中许多宴会都是由上官婉儿负责安排,她当然识货,这宫里最好的名厨,固然也是刀功了得,却也未必有秦少游这般,将刀功玩成了挥毫泼墨般的艺术境界。

    刀功其实是东方烹饪的最重要一环,直接影响到菜色的味感和观感,而秦少游的刀功堪称一绝,片刻功夫,菘菜便已切好,秦少游紧接着道:“豆腐。”

    而这个功夫,几块豆腐就已落入了秦少游的刀面上,他手中的刀一转,宛如在半空跳舞,紧接着,豆腐便如雕花一般,被转成了一个个玻璃弹大小的圆球,竟是没有丝毫的细碎破损,令人叹为观止。

    秦少游并不急于将豆腐下锅,此时锅里已经煮了热腾腾的水,他直接将菘菜抄起,倒入锅中,反手拿起一个盆子,将豆腐装入,随即在豆腐上放了油,撒了细盐,将一根小葱切碎撒上去。

    上官婉儿见了,禁不住道:“豆腐为何不放进锅里。”

    秦少游听了上官婉儿的话,却是侧目看了上官婉儿一眼,道:“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好霸道!

    上官婉儿愠怒,气得香肩颤抖。

    而此刻,秦少游手中拿着长勺,只看着火候,仿佛每一刻的火候和时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对于上官婉儿的幽怨,却是浑然不觉。

    片刻过后,锅中的菘菜熟了。

    秦少游直接将热腾腾的菘菜汤倒入了一盆豆腐之中,这滚烫的菘菜汤与豆腐一接触,立即发出滋滋响声,一股白烟升腾而起。

    旋即,浓浓的豆腐与菘菜香气充盈在厨房之内,不只是如此,那如珍珠一般的豆腐与翠绿的菘菜交杂一起,单单只是品相,就已让上官婉儿禁不住食指大动。

    秦少游淡淡道:“这是珍珠翡翠羹,小姐觉得如何?”

    “……”上官婉儿不答。

    秦少游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最后吩咐秦寿:“拿那个白瓷瓶来。”

    秦寿二话不说,捧着一个白瓷的小瓶子到了秦少游跟前,秦少游接过,将瓷瓶的盖子揭开,里头是黑乎乎的粉末。

    秦少游用小勺舀出一勺粉末,洒在这珍珠翡翠羹上……

    一股浓香骤然扑鼻,这种香味,不再只是原先的菜香,而是一种奇异的香味,让上官婉儿的食欲彻底的被勾了起来。

    而秦少游往珍珠翡翠羹里所放的则是鸡精。鸡精的利用在后世很是广泛,可是在这大周朝对饮食界却是一片空白,鸡精的制作很简单,秦少游因材而作,将蘑菇、鸡肉、虾皮、猪肉干烧熟、烤干碾为粉末,再加上葱姜粉等物,搅拌均匀,便可大功告成。

    别看这东西在现代毫不起眼,可是放在大周朝,却无疑是杀手锏中的杀手锏,这个时代的人,调味无外乎就是油盐酱醋罢了,和后世相比,天差地别。

    上官婉儿已经意动了。

    只见秦少游将这碗‘珍珠翡翠羹’推到她的面前,那漫天的浓香气息更是让她垂涎三尺。

    秦少游不客气地道:“吃!”

    “……”上官婉儿踟躇,她很想上前去尝试,因为这色香俱全的汤似乎在勾魂夺魄般的诱惑一样,使她有了胃口,只是她有些气恼秦少游的无礼,于是带着几分执拗,正待要说你好大的胆子。

    上官婉儿此时冷静下来,想来此前种种关于秦少游的流言,心说这个小子若是厨艺当真好,何至于生意如此冷清?难道他以为她会被他的花把式所欺骗?

    于是上官婉儿不禁后退一步。

    可是秦少游从她的眼中看出了鄙夷,便忍不住冷冷一笑,下一刻,拿起菜刀,狠狠朝砧板一甩,啪的一声,刀锋入木,带着磕磕的颤抖,他目露凶光,瞪着上官婉儿:“吃不吃?”

    上官婉儿顿时惊得下意识的道:“我吃。”

    这世上,哪里有被人拿着菜刀逼迫着人吃汤的呀。

    可是眼见秦少游凶神恶煞,上官婉儿只得忍下这样的屈辱,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秦少游,生怕这个‘呆子’暴起伤人,芊芊细手却是不敢怠慢,舀起一口汤来,小心翼翼的吹凉一下,放入口中。

    “……”

    香……

    一股奇特的鲜味顿时进入了肺腑之间,与浓香一道入腹的,还有豆腐和菘菜的浓稠味感,这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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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节操诚可贵(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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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上官婉身躯一震。

    她曾尝尽天下美食,可就算是拿最好的食材所做出来的汤羹,竟是都不如这珍珠翡翠羹鲜美。

    尤其是这个鲜,仿佛直透心脾,饶是她对秦少游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忍不住道:“好吃……”

    不经意之间,上官婉儿露出了憨态,眼眸中散发出陶醉。

    而秦少游则是鼻孔朝天,早料到她会有如此的反应,这碗汤本就是秦少游蓄意为之,秦少游鼻子很灵,方才已从上官婉儿身上闻到一丝淡淡的豆花味,便晓得这位小姐对豆制品情有独钟,再看这小姐脸色虽是不错,可是肤色之中却透着一丝不同的白皙,这是平日里缺少蛋白质的现象,也就是说,此人吃得起肉,却缺少蛋白质,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爱吃肉,一个不爱吃肉的人,往往口味都比较清淡,所以他才决定做豆腐汤,正对上官婉儿的胃口。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鸡精,这个跨越时代的调味品的出现,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烹饪的格局,或许鸡精这东西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可是这集大成的调味品放在这个时代却是如同一个从未吃过糖的孩子,让他尝一尝糖的滋味,那种欲罢不能,让人难以想象。

    上官婉儿初尝一口,香肩已经微震,便迫不及待的要尝第二口,只是她忘了吹冷,却是烫了舌头,便忍不住咂舌,露出鲜嫩的小舌头,憨态更显。

    “好吃么?”

    “呜……呜……”

    “别噎着了。”秦少游得意洋洋的提醒她。

    这个家伙,得瑟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实在令上官莞尔暗恨不已,可是上官婉儿已经顾不得许多,张开樱桃小口,用勺子舀了一块豆腐进入口中,这如珍珠般的豆腐入口即化,鲜而不腻,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平时的上官婉儿的胃口不大,可是今日,胃口却是不小,满满的一碗汤,竟吃了个底朝天,连汤底的残渣都不放过。

    她抬眸,想起自己失态了,顿时有些发窘,可是想到方才秦少游的无礼,又有几分嗔怒,这种情绪实在是复杂。

    “嗯,不错。”

    秦少游露出几分得意的笑,伸出手道:“付钱,我这汤羹乃是百年老店的秘制配方,三十文钱。”

    价钱显然是贵了,可秦少游一点都不介意把这里改造成黑店。

    上官婉儿对秦少游的印象顿时又差了几分,心里暗想:“不但是个书呆子,还是个掉钱眼里的书呆子。”

    她摸了摸腰间的百宝袋,随手丢出一块碎银,傲然道:“够了么?”

    秦少游直接收起来,不必去掂碎银的份量,便晓得远远够了。他这才脸上带笑起来:“误会,误会,方才我误以为你是那周家派来捣乱的,现在看姑娘对我的厨艺评价还算公允,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谁和你是一家人?”上官婉儿心里暗骂,可是在这狭小的厨房,她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看了秦少游一眼。

    于是众人出了厨房,可当秦少游刚刚从厨房中出来,外头的几个护卫便已按耐不住,只见他们手臂一动,刀光一闪,几柄明晃晃的大刀便架在了秦少游的脖子上。

    秦少游顿时身子一僵,动弹不得。

    这时便见上官婉儿一脸倨傲地朝他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这个人做的饭菜好吃是一回事,可是方才对自己无礼却又是另一回事,上官婉儿是个女人,有道是最毒妇人心,这个书呆子居然敢对自己无礼,岂可不给一点颜色看看?

    秦少游吓了一跳,动真格的?古人还真是野蛮啊,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连女人都这样凶。

    不过……

    他却是笑了,面对数柄钢刀,即便那不争气的堂兄秦寿已是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秦少游却是负着手,笑吟吟地道:“那么,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本以为这个书呆子必定要吓得屁滚尿流,上官婉儿很是期待这个家伙的丑态,可谁晓得此人居然比自己还嚣张,这让上官婉儿更加羞怒:“你是谁?”

    “这你都看不出来?好罢,我告诉你,我是读书人……”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

    只是秦少游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酸秀才的陈腐气息,他摇头晃脑的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七尺男儿,三岁读经,十岁贯通文史,岂会受你们折辱?你们要杀人?好罢,那就来吧。”

    “……”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秦少游已经闭上眼睛,口里却是磨磨唧唧的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是南宋诗人文天祥的正气歌,这个时候被他吟出来,还真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样子,上官婉儿愣了一下,禁不住扑哧一笑道:“跟你开玩笑罢了,总之,你让我受了惊吓,总该给我一点补偿,赶紧给我做几碗珍珠翡翠羹,我好带回……家里去。”

    几个护卫见上官婉儿的态度变了,便只得悻悻然的收了刀。

    秦少游心里冷笑,早知道你们不敢动手的!他方才耍了个心眼,一方面,对方的护卫虽然拔刀,可是并没有直接伤人,既然只是刀架在脖子上,那么多半只是想要吓吓自己,大家虽有误会,可是毕竟无冤无仇,实在没有杀人的必要。而其次,他把自己读书人的身份摆出来,再文绉绉的念几句诗,这个时代的士人地位虽然远远及不上后世的宋朝,可是枉杀一个读书人,只怕就是王爷、驸马来了,也得掂量一下,注意一下影响。

    秦少游怕死,而且很怕死,可正因为他算定了这一点,所以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摆出一副很有骨气地样子,逼迫对方让步。

    至于上官婉儿,一见这家伙酸溜溜的开始念诗,似乎也被点醒了什么,她确实不想杀人,而且欺负一个文弱‘读书人’,也确实是有碍观瞻,索性就坡下驴,扑哧一笑,算是有了一个台阶。

    可是面对上官婉儿的索要,很有骨气的秦少游自然是断然拒绝,道:“很抱歉,我这里的食物恕不外卖,方才诚如我所言,我是个读书人,你方才横刀相向,我尚且没有和你理论,你反倒得寸进尺,是何道理?”

    上官婉儿忍不住蹙眉道:“当真不肯?”

    “不肯。”秦少游傲然地道:“莫说是杀了我,便是给我十两银子,我也不肯!”

    “十五两呢?”

    秦少游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上官婉儿:“能不能再加点?”

    上官婉儿拂袖要走的模样:“一文都不能多。”

    秦少游义愤填膺道:“你这是在侮辱我,我是读书人!”

    上官婉儿举起莲步,旋过了身。

    秦少游不由叹息一句,才道:“罢罢罢,你喜欢我做的汤羹,那也算是缘分,十五两就十五两。客官,请到厅中上座。”

    上官婉儿突然想到此前有人对秦少游的评价,这个家伙,哪里是个书呆子,读书人真有这样厚的脸皮么?

    只是方才的汤羹让她至今回味无穷,实在有些不舍,只得不争气的道:“好,快一些。”

    上官婉儿带着护卫到了厅中。

    秦少游顿时打起了精神。

    十五两银子啊,虽然还不足以清偿外债,可是在这个时代,足够寻常人家的一年开销了。

    秦少游很开心,二话不说地冲进了厨房,朝秦寿大呼小叫:“生火。”

    一对堂兄弟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转眼之间就是一笔巨款落袋,秦寿的眼睛都红了,他一边熟稔的帮着打下手,一面忍不住道:“十五两银子,东……东家,就几碗汤羹,竟能卖出这个价,天哪……咱们秦家的祖坟要冒青烟了。”

    秦少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一面熟稔的剁菜,一面道:“你错了,汤羹不值钱,值钱的是一个读书人的底线和节操。”

    “呃……我不明白。”

    秦少游慢悠悠的道:“我只问你,这街上的流chang,一晚上什么价钱?”

    “至多也不过十文钱罢了。”

    “可是那飘香馆卖艺不卖身的头牌呢?”

    “这个……不好说,怕不下百贯。”

    “这就是了,同样都是那样的勾当,何以卖身的不值钱,卖艺的反而身价百倍?这是因为卖艺的有底线,有节操,她们可不是什么客人都接,什么客人都伺候。如此一来,反而奇货可居了。”说到这里,秦少游忍不住感慨道:“可见对于一个人来说,节操是何等的重要,堂哥啊,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奉劝你,往后为人处事,一定要坚守原则,要多向我学习。”

    秦寿乍了乍舌,道:“向东家学习,能不能发工钱?”

    秦少游顿时对他怒目而视,兄弟之情顿时被阶级仇恨所取代:“就知道钱钱钱,我和你谈信仰,你跟我说钱,和你说原则,你也离不开钱,真是无药可医,孺子不可教也。凡夫俗子,我羞于你为伍。”

    …………

第十章:出大事了

    几碗汤羹做好,小心翼翼地装在食盒里,秦少游良心发现,这一次竟是不打算收食盒的钱。

    买卖嘛,讲究的是有舍有得,该宰的都宰了,再宰一刀,怪不好意思的。

    做人要有底线,有原则,银钱虽可贵,节操价更高啊!

    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卫已经提了食盒。

    此时的上官婉儿已是恢复了冷峻,负着手,一副上位者居高临下去看秦少游的姿态,那眼眸颇有点俯瞰蝼蚁的傲然。

    秦少游呢,也不介意,笑呵呵的道:“客官,走好。”

    上官婉儿颇有些恼怒,本是不屑地看这呆子,借此找回一点场子,结果这个家伙照旧如沐春风,油盐不进,实在教人气馁。她只好颌首点头,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道:“你叫秦少游,我记住你了。”

    “客官记得常来照顾生意。”

    “你……”上官婉儿一时语塞,最后突然笑了,道:“好,等着看吧,我们还会再见的,就怕到时候吓破你的胆。”

    秦少游皱了皱眉,不禁在心里道:“我已经很后悔没有再宰她一刀了。”

    上官婉儿已经走了,临走之时,她回头看了这个酒楼门脸上悬挂的牌匾一眼,那龙飞凤舞的四个金漆大字在夕阳之下,如此的醒目。

    上官婉儿摇摇头,猛地,她微微一愣:“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奇怪,为何这首诗,我不曾听说过,嗯,回去查一查为好。”

    她是个书虫,自幼便在做宰相的父亲督导之下读书,此后入了宫,负责制诰,除了随侍武则天,更多的时间则是将自己关在御书阁里,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天下的诗词文章,她自认都在自己的胸腹之中。而方才秦少游念得这首诗,从文句上并不出色,可是细细一思,却有一种直抒胸臆、毫无雕饰、气壮山河的气魄。

    她猛地开始留意起来,又想着食盒中的珍珠翡翠羹,让她突然又觉得这一趟出来,除了那个书呆子有些讨厌之外,似乎收获不少。

    …………………………

    就在上官婉儿离开不久。

    周老爷却是来了。这周老爷,单名一个文字,身材臃肿,气度却不像商贾,颇有几分威仪。

    一顶小轿落在了如春酒楼的大门口,主事刘洋殷勤地周文搀扶出来。

    周文头发洗漱,戴着一顶长巾,穿着直领华服,很是雍容,他下轿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入酒楼,而是背着手,抬头看着那悬挂在门前的匾额,眼睛炙热的落在那‘厨艺无双’四字上。

    好不容易,他那贪婪的眼眸才收了回去,随即抬腿进入了酒楼的大门。

    秦少游根据从前那书呆子的记忆,却是认出了他,于是没好气的道:“客官,是吃饭么?”

    周文背着手,不做声。

    刘洋连忙搬了个椅子来,周文才慢悠悠地坐下,他打量了秦少游一眼,突然笑了,就好像拉家常一样,道:“这个牌匾,你终于挂了出来,老夫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你呢,不过是个书呆子,除了掉书袋,一无所长。其实这牌匾对你没有用,可是对周家却是用处很大。老夫来这里,只是让你最后做一个选择……”

    秦少游见他倚老卖老,禁不住冷笑以对:“且慢,你费尽心机要这个牌匾,为的只是吸引天子驾临,是么?”

    周文慢的眉头微微皱起,却并不忌讳,直截了当的道:“不错。”

    秦少游又道:“天子要追思太子殿下,自然会驾临酒楼,所以你想事先将这里买下,拿出自己的手艺做出一桌好宴席,若是能承受陛下赞赏,那么你们周家就可飞黄腾达,我看你们要图谋的,想必是宫中御厨,对不对?”

    周文此番本是来要挟的,在他印象中,秦少游不但是个毛头小子,更只是个书呆子而已,要逼他就范,不过轻而易举,可是没想到秦少游的表现让他有些诧异。

    秦少游笑得更冷:“不过我看你年过古稀,想来也没有在为自己谋划,在天子面前大放异彩的,只怕是你的儿子是不是?其实你们周家,早就开始谋划这件事,那么若是我继续推论下去,这两年如春酒楼生意一落千丈,固然有我经营不善的缘故,只怕你们周家在背后也没少出力吧。比如,你们周家就在临街开了个一个新的酒楼,饭菜的价格却是便宜许多,比如从前,我父亲还曾带了几个学徒,可是父亲一死,他们便辞工而去,比如你暗中纵容如春酒楼欠下债务,最后统统转到你们的名下。是么?”

    周文捋须微笑,淡淡道:“你并不是个书呆子,倒是老夫错看了你,不过事到如今,即便你洞悉了真相,那又如何?这个酒楼迟早是老夫的囊中之物,而现在,老夫已说了,老夫给你选择,要嘛,你带着一笔银子,无论是拿去挥霍也好,留着安生立命也罢,可是这酒楼,还有那牌匾,却是必须留下。要嘛从明日开始,老夫让你在洛阳无法立足,不但教你身败名裂,还要让你吃上官司,发配为奴,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吧。”

    威胁,**裸的威胁。

    秦少游虽然早有怀疑,可是直到这个老东西亲口承认,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如春酒楼的今日何止是因为一个书呆子的愚蠢,还与眼前这个老东西不无关系。

    秦少游笑了,笑得如沐春风,然后他背着手,摇头晃脑的道:“世叔知道飘香馆的头牌是什么价么?”

    周文愣了一下。

    秦少游自问自答,一副心向往之地口吻道:“有价无市。”顿了一下,他才继续道:“这是为何?因为她们有原则,有底线,有节操,很不幸,她们恰是我学习的榜样,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个很有节操的人。所以……世叔慢走,恕不远送!”

    周文的眼眸里已经掠过了一丝杀机,一旁的狗腿子刘洋恶狠狠地道:“放肆,你……”

    “住口!”秦少游突然大怒:“这是我的酒楼,可有你放肆的份么?”

    秦少游故意把我的酒楼四个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长。

    周文冷笑一声,长身而起,留下了一句话:“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万事莫强求,小心误了卿卿性命。”说罢,便拂袖而去。

    刘洋还忍不住回过头啐了一口:“走着瞧吧。”

    秦少游不禁摇头,心情却是凝重起来。

    如春酒楼真正的危机,看来终于要爆发了。

    秦少游两世为人,一直希望自己这一世能够活得快乐简单,可是似乎连这样的小小要求都变成了奢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想要快乐,可是有人偏生要恶心他,他想要简单,事情的发展终究还是变得更加复杂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秦少游渭然长叹:“堂哥,你来。”

    早在里堂探头探脑的秦寿连忙冒出头来,他有点怕周老爷,方才的话,秦寿听得清清楚楚,为此,他很是义愤填膺了一番,眼看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可是周家却是彻底打破了愉快,强加给了他心灵上的痛苦。

    “堂哥啊,你看我像老实人么?”

    秦寿居然沉吟了很久,这种涉嫌侮辱人格的踟躇,让秦少游很有掐死他的冲动。

    于是秦少游只得自问自答道:“我从前还是太老实了啊,以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欺到我的身上,我本生性善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善气迎人,结果却是落到这样的境地。所以……明日开始,我要做一个坏人,一个很坏的坏人。”秦少游语重心长地看了秦寿一眼,接着道:“往后再有人欺负我,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讨要回来,谁他娘的再有事没事讨要工钱,我就跟他势不两立,就算是亲戚,也要大义灭亲。”

    秦寿忍不住苦着脸道:“堂弟,我没招你啊。”

    “是么?”秦少游心情平复了,然后捡起柜上的陈年账簿,风淡云清地道:“我竟是忘了,你已有九个时辰没讨要工钱了,这样很好,继续保持。”

    …………………………

    次日一大清早,秦少游洗簌过后,便一如既往的前去柜台闲坐了。

    客人总是会有的,秦少游渐渐有了信心,前些时日的清闲,让他有了撑着脑袋在这柜前睡回笼觉的习惯,这真不怪他懒散,实在是生意淡出了个鸟来,不打瞌睡,教人平添惆怅。

    只是半柱香之后,一声理直气壮的吼叫惊扰了秦少游的美梦。

    “秦寿,秦寿,来两碗粥,加个炊饼。”

    不消说,声音的主人还是老熟人邓健,秦少游顿时火冒三丈,没王法了,这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每天吃我白粥,看我好欺负么?

    他怒气冲冲地抬眸,抄起手里的算盘……额……算盘能做凶器么?

    邓健坐在了胡凳上,趴着桌子,朝秦少游打了个招呼:“唉,秦哥儿,起得真早,来,先上两碗粥,我有大事要告诉你。”

第十一章:击鼓鸣冤

    秦少游冷冷道:“这里没粥。”

    邓健不由怒了:“怎的,你要怎样?”

    秦少游脸色复杂,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别忙着吃,我先和你讲道理。”

    咳咳……实在不是秦少游胆小怕事,他不是什么牛气哄哄的穿越者,别看在秦寿还有那来路不明的小姐跟前显得气势汹汹,那是因为那些人要嘛是有身份的人,要嘛就是渣渣,可是邓健不一样,邓健来路不明,社会关系复杂,脸皮有八尺厚,这样的人,还是区别对待为好。

    讲道理,毕竟没什么危险,不会牵涉到人身安全。

    邓健的脸色缓和下来,道:“这个时候,你和我讲什么道理?你这臭书生好不晓事,我特意大清早赶来,真以为是稀罕你的两碗粥?小气!”

    秦少游气得鼻子都歪了,小气?欠了一屁股外债,你来这儿骗吃骗喝,反倒说我小气,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邓健又慢悠悠地道:“你要讲道理,待会儿理应去赤县衙里与那刘录事去说,和我说有什么用?实话告诉我,我有哥儿在衙里做差役,说是昨天夜里,周家就有人跑去寻了刘录事,就在半个时辰前,周家的人已经前去县衙状告你欠债不还,你等着看,很快就有差役拿拘票来拿你。到了公堂上,少不得要理论。”

    说到这里,邓健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坐堂的刘录事和周家关系匪浅,周家那边,据说还握有借据,一旦事实确凿,虽说这赖账不过是小罪,可若是从重一些,也足以刁民无法无天来处置了,即便是流放也是有的,秦哥儿啊,你太坏了,比我还坏,我欠人银子,尚且还晓得还,你……”

    “呸……你就晓得骗吃骗喝,能欠人银子么?”秦少游禁不住反唇相讥,不过却也知道邓健是好心,他只得抱着脑袋道:“这么说来,事情很糟糕了。若是躲不过今日,不但酒楼没了,可能还有牢狱之灾。”

    邓健笑呵呵地道:“这倒是无妨,大不了关了进去,我里头有几个哥儿,传个消息,总会有人照看你的,谁教我义薄云天呢,咳咳……先上两碗粥,再来两个炊饼。”

    秦少游把嘴撇到一边:“你既知道我欠了一屁股债,还忍心吃我的粥?邓大哥,你寻别处的冤大头吧,我们来讲讲道理,你们这等好汉,理应吃的是百家饭是不是?可是专挑我一家吃,这是何其残忍的事,竭泽而渔的道理,想来你是懂的,隔壁左转有家秋水楼,那掌柜看着不是也很好欺负么?”

    邓健生气了,冷着脸道:“真是小气,我到别处去。”

    秦少游只得道:“慢着,还是吃吧,赶紧吃,我还要打官司,待会儿要关门。”

    他已没兴趣理会邓健了,忙着去后厨寻了秦寿,吩咐他道:“去把牌匾拆下来,咱们准备打官司。”

    ………………

    果不其然,只是半柱香不到,就有赤县的差役来了。

    所谓赤县,便是京畿县治的称呼,神都治下有二县,一个是河南县,另一个则是洛阳县,秦少游的户籍属于洛阳县内,因而来的便是洛阳县差役。

    至于那个签发了拘票的推事,在大唐,县里本是不设推事的,只是这洛阳县乃是天子脚下,这才设推事二人,协助县令、县丞办公,主管的就是刑名,其实他们的官职并不高,不过区区八品,不过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足以断人生死。

    假若这个推事当真和周家关系匪浅,那么讲道理可就不容易了。

    这差役来时,本是鼻孔朝天,正要索拿了秦少游便走,此时,邓健凑上来,笑嘻嘻的打招呼。那差役见了他,眉开眼笑的道:“邓哥儿也在?”

    从来都是官匪一家,洛阳县的差役岂会不认得邓健?而且看上去,还颇为熟络。

    邓健忙道:“不必索拿,不必索拿了,这是读书人,平时最是乐善好施,都是自家人,难道还怕跑了?”

    差役倒也痛快,只是冷冷的看秦少游一眼:“公务是公务,私情是私情,既然邓哥儿说了情,倒是好说,只是到了县里,嘿嘿……却是没有这样的顺水人情了。”

    秦少游客客气气地向差役行了个礼,道:“差人的恩德,秦某铭记于心,到了衙里,无论死活,都是秦某自己的事。”

    “好吧,请。”这个家伙倒还算识趣,差役和邓健寒暄几句,便带着秦少游动了身。

    ……………………

    秦少游案子的审理只是在偏堂,毕竟只是欠人钱财的纠纷,虽然也足以论罪,却还劳不动赤县县令亲自动身来审,一般都是推事负责罢了。

    刘推事所负责的就是这天子脚下的诸多邻里纷争,他戴着纱帽,穿着一件浅青色的袍子,显示出他的级别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过他虽只是芝麻绿豆的官,尤其是在这神都,只怕连蚂蚁都不如,可是他却显得很是富态,一副养尊处优样子,别看官儿小,这却是肥差,若遇到了大案,固然他连审理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大案往往要交刑部审核,甚至牵涉到的重要人物,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想要从中做手脚,难如登天,莫说是油水,一旦牵涉到什么不该牵涉的事,说不准弥天之祸可就来了。

    杀人这样的大案子,想要翻案很难,在天子脚下若是不能秉公办理,一个玩忽职守就可能取了乌纱。反观刘推事断的都是民事小案,看上去不重要,实则这里头油水最是丰厚,且绝不会有什么后患。

    是以这位刘推事心宽体胖,腰间虽然系着的只是个铜腰带,甚至连挂鱼袋的资格都没有,却不曾有什么怨言。

    站在下侧的周文却是刘推事的老‘主顾’,平时偶有私交,偶尔刘推事也愿意为周家做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换来的当然是周家逢年过节的‘节敬’。

    刘推事眯着眼,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已看了状纸,手指头很有气派的敲着案牍,跪坐在蒲团之上,沉吟片刻,才道:“一个小小的书呆子,也劳尊驾亲自来状告么?这只是寻常的钱财纠纷,证据确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周文面带笑容,忙是行礼道:“这个秦少游最是无礼,赊欠了钱财,却是厚颜无耻,百般抵赖,老朽气愤不过,只求一个公道。”

    刘推事却没有动容,他在推敲周文的言外之意。于是故作淡然地点点头:“除了使其变卖家产清偿债务之外。如此刁民,看来是该好好教训,以儆效尤。”

    刘推事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文一眼:“只是动刑总有轻重啊。”

    周文捋须,眼眸里掠过一丝冷冽:“重一些总是好的。”

    刘推事点头,轻描淡写地道:“那就断足吧。”

    只是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一个人的命运也就此决定,欠债不还,本不必严惩,至多也就是稍事惩戒而已,只是这衙里自有它的潜规则,只需一个眼色,动刑时稍微施些手段,就可毁人一生。

    周文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谢大人。”

    刘推事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

    秦少游已抵达了县衙,县衙占地不小,距离西市较近,因而人流不少,只是这县衙,却显得有些破败。

    原因,你懂的。

    神都的衙门数百上千,随便一个衙门都比洛阳县衙级别要高得多,按照某些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规矩,县衙若是显得很高级,就不免逾礼了。

    押他的衙役碍着邓健的颜面,对秦少游没有为难,只是到了衙门口,便心平气和地道:“我这就去交送拘牌。你在此等候,若敢逃匿便是重罪,待会儿自会带你进去。”

    秦少游人畜无害地道:“好,我在这老实等着。”

    差役免不了和门口的几个同僚打个招呼,让他们看着秦少游,便进去复命了。

    他人一走,秦少游二话不说便往衙侧的鸣冤鼓那儿去冲去。

    这鸣冤鼓古已有之,乃是汉高祖刘邦为方便百姓告状,特下圣旨,命各级官署大门必须各置一鼓一钟,并规定钟鼓一响,官必上堂,藉以显示便民、德政。

    秦少游这个动作当然吓了门口的几个差役一跳,须知这击鼓鸣冤,往往都是大案,严重影响到天子脚下的和谐,洛阳县治下若是出了个千古奇冤,这可是严重影响官声的事,几个人来不及多想便追上去。

    而秦少游呢,却已到了鸣冤鼓前,他正待要拿锤击鼓,却忍不住卧槽一声,他娘的鼓槌竟是没有。

    想来,这便是要防范有刁民‘滋事’了。

    而这时候,几个差役已经逼近,这大鼓乃是用牛皮绷紧,单纯用手,是决计敲不动的,秦少游急了,直接拾起一块石头,有差役已自后拦腰抱住他,口里大叫:“大胆刁民……”

    秦少游急中生智,直接抡起臂膀,狠狠将手中的石头朝鸣冤鼓砸去。

    “咚……”

    大功告成。

    秦少游的后腰一松,后头抱他的差役松了手,一个个神色冷峻起来。

    鸣了鼓,就意味着有一桩不得不解决的案子在洛阳县出现,甚至今日这个审判,极有可能要记载入县志之中,若是再严重一些,甚至可能会上达天听,朝中的殿院、台院、察院、刑部都要过问。

    这个家伙,疯了!

    …………………………………………

    新书刚开,千头万绪,许多故事还没有梳理好,一些构思还需要推敲,所以更新慢一点,为的是精益求精,望大家体谅。

第一十二章:千古奇冤

    听到外头的鼓声,本还有闲情的刘推事,脸色微微一变。

    鸣冤鼓已经足足几年没有被敲过了,几年之前敲响的时候,恰逢遭遇的是一桩牵涉十几条人命的灭门惨案,那件事曾轰动一时,当时的赤县县令就因为这个被监察御史指责为昏聩无能,从此仕途坎坷。

    而现在,鼓声又响。

    正在这时,有胥吏急报:“大人,有人自称是如春酒楼秦少游,状告有人谋夺家产,击鼓鸣冤……”

    刘推事和周文二人面面相觑。随即,刘推事勃然大怒。

    他还道是谁来鸣冤,原来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书呆子跑来反告。

    这里头,其实牵涉到了一个程序的问题,周文告秦少游,那是民事纠纷,所以只是小案,按权责,乃是刘推事来审,可是秦少游击鼓鸣冤,这就是大案,如此一来,刘推事就没有审判的资格了,必须得劳动县尊亲自过审,而且审判的地点也不可能在偏堂,而应去亲民堂。

    除此之外,那秦少游背着的乃是一个钱财纠纷的小案,他虽是被告,可是眼下却因为这击鼓鸣冤的大案,瞬时化被动为主动,成了原告。

    击鼓鸣冤的后果自不待言,一旦所告不实便是万劫不复。可是眼下对于刘推事来说,原本完全在自己掌控中的民事案,突然失去了掌控,实在让他不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周文道:“此番击鼓,必定要惊动县尊,你既是被告之人,按规矩,也理当到堂下去侯审,不过不必怕,一个书呆子能翻出什么浪来,本官这就移步去亲民堂,先与县尊交涉。”

    周文点点头,道:“假若这秦少游所告不实,理当如何?”

    刘推事带着冷笑道:“所告不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正好遂了你的心愿。”

    周文的心里倒是踏实了,为了谋夺那块牌匾,周文密谋不是一天两天,对秦少游的秉性摸得很透,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想必他又犯浑了,敢击鼓鸣冤,给县尊制造麻烦,自己这边又有刘推事暗中帮衬,秦少游这是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他捋须出了偏堂,到了亲民堂的廊下等候。

    县衙之内顿时鸡飞狗跳,这县令乃是姓柳,柳县令一听外头鸣冤鼓起,顿时大感头痛,只得正冠抵达亲民堂,两班差役各持水火棍站班,刘推事则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到了案牍一侧,压低声音道:“柳公,击鼓鸣冤之人有些名堂。”

    柳县令的脸色很不好看,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是从何说起?”

    刘推事便隐去了自己与周文相熟的情节,偏向着周文,将事情的经过大略的说了一遍。

    柳县令压着眉头,面露愠怒之色,道:“如此说来,倒是刁民反告了?”

    “大抵如此。”

    柳县令心里对秦少游更增了恶感,今日一通鸣冤鼓,给他的官声上蒙上一层污点不说,假若秦少游只是因为被告而反告,那此子便真是可恶了。

    他猛拍惊堂木:“来,带人!”

    ……………………

    在紫宸殿。

    宫中午膳之丰盛自是不必待言,上官婉儿随驾,偶尔也会陪着陛下用膳,她乃是女皇心腹中的心腹,虽名为待诏女官,地位却与寻常女官大不相同。

    只是即便再如何受宠,规矩却终究是规矩,女皇陛下登基之后,世人毁誉甚多,为了巩固帝业,强化女皇的地位,大周朝的礼制都带有某种神圣的色彩,比如当今女皇便自称为圣神皇帝,而这洛阳则改称为神都,既她自诩为神,自然要与凡人有别,便是用膳,也只是身居在那厚重的帷幔之后,独自一桌,独享佳肴。

    上官婉儿则在帷幔跟前设一长案,与陛下隔着一层纱帐就餐。

    只是今日,上官婉儿显得有些心神不属,案上的佳肴竟是不曾动用。

    帷幔之内,传出温和的声音:“婉儿,可有心事?”

    “陛下……我……”

    “你又要分辨了是么?既是没有心事,却又为何不饮不食?”

    上官婉儿的心里苦笑,昨日吃了秦少游的汤,让她至今回味无穷,如今再吃这些口味过重的佳肴,反而没什么胃口了。只是这些,她却不能道出来,于是吟吟笑道:“臣今日身子有所不适。”

    “噢,既如此,那就去歇了吧。”

    “是。”

    上官婉儿起身,行了大礼,便徐徐退了出去。

    她其实是个极有规律之人,但凡离了天子,总是碎步去制诰房或是凌烟阁读书,那凌烟阁为人熟知的只是二十四功臣的画像,却不知那里乃是宫中藏书所在,无数孤本书册,宛如浩瀚星辰,只是今日,上官婉儿却没有读书的心思,虽然她很想去查一查,那一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出自哪里,只是饭菜不可口,让她又怀念起了‘珍珠翡翠羹’的滋味,便索性去制诰房了。

    只是一到制诰房,却恰好有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进来,道:“制诰姑姑,洛阳县……有人击鼓鸣冤……”

    上官婉儿不为所动,没好气地道:“击鼓鸣冤,与我何干,那是刑狱之事。”

    “击鼓的是秦少游……”

    “是他……”

    上官婉儿明白了,因为陛下特意嘱咐过如春酒楼,所以对于那里的一切,上官婉儿不但留心,而且已命人暗中监视,现在,如春酒楼的秦少游闹出了一桩击鼓鸣冤的大案,所以下头自然第一时间报上来。

    “噢?为的是什么事?”

    “这却不知,只是晓得有人告这秦少游欠账不还。”

    上官婉儿冷峻不禁:“我明白了,以他不肯吃亏的性子,人家告他,他定要告人,他可不是书呆子,他是个不肯吃亏、雁过拔毛的奸邪小人,很好,不要理会,命王安人等按兵不动,只要不伤了性命就好。让洛阳县给他一点苦头吃吧。打一顿才好,打了一顿,看他敢不敢再放肆了。”

    上官婉儿的心情突然变得格外愉悦起来,于是随手拿起案上一份未完的诏命心不在焉地观看:“下去吧。”

    ………………

    秦少游此时已到了亲民堂上,便见正上方,一名绯袍官员正襟跪坐,左右是两班差役,而案牍下侧又跪坐一人,此人便是刘推事,刘推事此刻正冷冷地看着他,分明不怀好意。

    秦少游目不斜视,上前拜道:“草民秦少游,见过父母大人。”

    柳县令对秦少游的印象是先入为主,况且这厮击鼓,使自己的官声岌岌可危,因而拍起惊堂木,只将他当作犯人来审:“来者何人,有何冤情!”

    秦少游毕恭毕敬,忙道:“父母老大人,草民姓秦、名少游……乃洛阳人氏,草民祖孙数代,世居于洛阳,以经营酒肆为生,草民自幼读过一些书……”

    见这个家伙摇头晃脑,就差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底细都要翻出来,柳县令感到很烦躁,他顿时明白秦少游要击鼓鸣冤了,大抵是此等人不谙世事,读书读傻了,将书本中的世界带入了现实,可是本县招谁惹谁,你不晓事,却来坑我不成?

    柳县令怒气冲冲地打断道:“好了,好了,快说,你所告何人,为何要告?”

    秦少游很较真,他执拗地道:“父母大人,若要知道草民所告何人,为何而告,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柳县令差点要吐血,若不是这秦少游是原告,按理不该动刑,更何况凡是这样的案子,一般都要送去刑部查验,不分青红皂白便打有碍官声,柳县令恨不得立即叫人掌嘴。

    “简短一些说。”

    一旁的刘推事见了柳县令不悦之色,心里便忍不住想笑,这个秦少游还真是个呆子,惹恼了柳县令,待会儿有的是苦头吃。

    秦少游依然摇头晃脑地道:“学生想了想,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不能说,这被告之人周文尚未传到,理应先传来对峙。”

    柳县令气的脸色发黑,好不容易,他才缓过劲来,只这三言两语,他就知道这秦少游是个什么人了,这是个较真的人,是个拿着书本来较真的人,对付这样的人,你还真不能拿他怎样,于是他只得道:“所告之人周文,现今在何处?”

    差役道:“就在堂外廊下。”

    “传!”

    片刻功夫,周文来了。

    秦少游一见周文,立即大叫:“大人,学生要告的就是他。他要谋夺学生祖业。”

    周文向柳县令行了礼,而一边的刘推事给他使了眼色,周文会意,道:“大人,此子颠倒黑白,请大人明察。”

    这样的小纠纷居然闹得这样大,说出去都要笑掉大牙,柳县令冷面道:“肃静!你们一一道来,秦少游是么?你先说!”

第十三章:杀手锏

    秦少游文质彬彬地行了个礼,道:“大人,草民继承祖业,有一酒楼,名如春酒楼,本也可倚赖为生,可这周文觊觎我的家业,先是在如春酒楼的附近开了一家酒楼,不惜成本压低酒菜的价格,为的就是打击如春酒楼的生意,借此吞并草民的家业,草民无以为依,势单力薄,万不得已,只好请父母大人做主。”

    秦少游话音落下,坐在柳县令身边的刘推事不由失声笑起来。

    秦少游状告的事,简直就是玩笑,人家开了酒楼,打击了你的生意,这做买卖的,难道不都是如此的么?

    果然,柳县令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先是听了刘推事的‘忠言’,又见秦少游胡搅蛮缠,立即就看出一些事情了。

    如果这里不是神都,那些个地方官遇到这么个家伙,早就一声令下,直接打将出去了,神都毕竟有神都的好处,这里多少还是讲一些道理的。

    柳县令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周文道:“你有什么话说?”

    表面上,似乎没有表露自己的好恶,可是柳县令刻意让周文辩解,态度自明。

    周文好整以暇地道:“大人,秦少游这是血口喷人,草民乃是本份的商人,做买卖讲究的是物美价廉,这又何错之有?莫非酒菜价格低廉也有错么?这秦少游污我图谋他的家产,他自己经营不善,却是怪到了草民的头上,这又是什么道理?再有,草民其实与他颇有些旧情,算是世交,对他也颇为欣赏,还曾想过将自家女儿下嫁于他,而特意专程请了媒人说合,大人想想,假若老夫对他有成见,何以会糟蹋自家的女儿?再有,他经营不善,债台高筑,便是酒楼的食材都难以备足,又是草民借了钱给他,才使得他渡过难关。可是草民万万想不到,此子狼子野心,非但不感恩,反而中伤草民,大人明鉴,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他这一番话是早已想好的腹稿,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引人同情。

    这个老家伙,莫非也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不成?秦少游见他这副样子,一张老脸,眼中居然还噙出泪花,心里不由腹诽。

    柳县令身躯一震,忙道:“你说要将女儿下嫁给秦少游,可有人证?”

    “有,媒婆李二娘可以作证。”

    “那么你说曾借他钱财,可有真凭实据?”

    “大人,这是有的,草民已经带来了,白纸黑字,绝不敢欺瞒大人。”

    柳县令眼眸一转,怒了,他猛拍惊堂木,对秦少游大喝道:“秦少游,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周文于你有恩,你却反告他,你这等刁民,实是禽兽不如,来人……”

    听到来人二字,刘推事和周文便晓得县令大人要准备动刑了,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此时,秦少游忙道:“且慢!”

    柳县令手里已拿起了案牍上的朱漆令箭,见秦少游胆敢打断自己,更是怒不可遏:“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少游道:“大人,其实……周文此前种种作为,要谋夺的,不是草民的酒楼,而是一幅字……”

    柳县令又好气又好笑,冷笑道:“一幅字会比酒楼还要金贵?你这刁民,好大的胆子,来人……”

    几个差役摩拳擦掌,眼看柳县令正在气头上,要狠狠教训秦少游,便都鼓足了精神。

    与此同时,周文和刘推事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接下来就该进入殴打刁民的程序,有好戏看了。

    秦少游却还辩解:“确实是为了那幅字,草民绝不敢欺瞒大人。”

    柳县令气势汹汹,眼前这个家伙敲鸣冤鼓,差点毁了自己的官声,自己怎肯放过?于是将令签一丢,大喝道:“狠狠的打!”

    气势汹汹的差役捋着袖子上前了,秦少游道:“大人,小民冤枉。”心里却在默念:“十……九……八……二……一……卧槽,秦寿你这个王八蛋,没有时间观念啊。”

    秦少游突然发现,自己的安排有那么一点点纰漏,因为在来之前,他智珠在握,却是叫那秦寿扛着那块匾额来,不过他似乎忘了,这个世上有一种队友,他姓猪。

    差役们已搬来个长条胡凳,又拉起秦少游,要扒他的裤子,秦少游心头火起,你以为你是隔壁老王,动不动扒人裤头?

    而在这时,一声大吼:“堂弟,堂弟,来了……来了……”

    此时便见那虎背熊腰的秦寿扛着匾额往仪门外头冲来,几个差役要拦,跟在秦寿后头的邓健气喘吁吁地赔笑道:“喂喂喂……王哥儿,这是我兄弟,自家人……”

    秦寿似乎意识到这里是官衙,不该如此莽撞,于是身子一转,正待要赔罪,结果扛在肩上的牌匾一个甩尾,啪的一下,直接将身后一个差役击飞。

    邓健的脸色顿时变了,连忙说:“这是我朋友,哈哈……性子鲁莽……呃,我不认识他……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说完,灰溜溜的便要跑。

    柳县令这个怒啊,刁民他见得多了,这样嚣张的,从未见过,他猛拍惊堂木:“何人喧哗,带上来。”

    秦寿已经来了,他扛着匾额,啪哒一下,落在地上。

    柳县令正要叫人动手。

    秦少游来了精神,道:“大人,周家要谋夺的,就是牌匾上的这幅字。”

    柳县令定睛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厨艺无双’,这本没什么稀奇,可是他继续往下看,整个身躯不由自主的一震,嘴皮子开始哆嗦了。

    “显庆元年,围猎邙山,幸临春楼,尝此佳肴……”

    代王……李弘……

    柳县令脑袋就好像要炸开一样,他手还举着惊堂木,可是这惊堂木就在半空,啪哒一声,惊堂木无力落下,柳县令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代王……就是先太子……

    先太子……猝死……当今陛下的亲生骨肉……却又疑似为亲母所害……

    不知不觉,柳县令大汗淋漓。

    这时,秦少游道:“这幅字,还要从先父说起,当年先太子殿下途径如春酒楼,对先父的菜肴赞不绝口,因而亲书下‘厨艺无双’四字,先父死后,那周文对这幅字垂涎不已,是以先是嫁女说媒,又是开办酒楼与草民的酒楼竞争,此后又暗中怂恿人放债,大人明鉴。”

    这些话柳县令已经没什么兴趣听了,他满面怒容地看向刘推事。

    刘推事则吃惊地看着周文。

    好一个周文,牵涉到了先太子,你居然没说!

    周文低着头冷汗直流,心里只是想着,秦少游这个家伙连这个都搬到了公堂上,这分明是要鱼死网破了,这家伙真是疯了,莫不知拿先太子来消遣,固然可以杀敌一千,却也要自损八百么?

    …………

    太子李弘,可是个极为敏感的人物啊,这个人虽然在暗地里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是在这台面上,却一直都是个忌讳。

    这里头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李弘死得太微妙,牵涉很大,因为谁也不知李弘是如何死的,是当真被当今陛下杀死,还是传闻所说的猝死,众说纷纭,私底下有许多的争议。

    正因为如此,柳县令感觉压力很大。

    他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案子根本就没得判,无论最后判定的是什么结果,都要呈送刑部,而假如如有人借着这个案子把李弘的陈年旧事翻出来,会怎么样?

    柳县令几乎不可想象,他虽是县令,乃是五品大员,可是在这神都却是蚂蚁一样的存在,一旦先太子李弘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这个后果是自己能够承担得起么?

    柳县令立即打定主意,李弘这个名字绝不能出现在判决之中,必须压下去。

    于是,这位县令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道:“秦少游是么?那幅字,怕是你无中生有吧。”

    秦少游客客气气地道:“大人,草民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么?草民自知周家财大势大,可是为了保住家业,唯请父母大人为草民做主,草民不胜感激。”

    “这个人不过是个书呆子,看来周家谋夺那幅字极有可能是真的,至于周家如何利用那幅字,与本县就无关系了。只是有人要拿这幅字来做文章,那是他们的事,只要不牵涉到本县,倒也无妨。既是个书呆子,本县略施手段,让他不闹即可,事情压下去,便与本县无关了。”柳县令心里想着,脸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侧目看了一旁的刘推事一眼,又看看周文,于是慢悠悠的道:“周文,他说你谋夺这幅字画,所告如实么?”

    周文摇头:“断无此事。”

    柳县令便如沐春风的笑了:“现在看来,倒是一场误会,刘推事,你看,这周文和秦少游本是世交,他将秦少游视若子侄,却差点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差点反目成仇,这不是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依本县看,秦少游,你看周文也说了,并没有企图你祖业的意思,而你呢,可曾欠他的银钱么?”

    秦少游道:“这是周文故意谋夺我家祖业和那幅字的手段。”

    秦少游故意把那幅字三个字咬得很重。

    ………………

    有奖竞猜,主角最后怎样反败为胜,打倒周文,在明天六点前有人答对,立即加更一章。

第十四章:得理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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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此时只得道:“大人所言甚是。~,”

    柳县令又道:“既然周文无意谋夺秦少游的家业,那么此事不妨如此,此前秦少游欠周文的钱,就此看在本县的面上,就此作罢,你们两家呢,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周文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柳县令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自己卖了。

    欠条就此作罢,这可是九十多贯钱,不是小数,即便以周文这样的身家,也足以肉痛。

    更何况……平时为了喂饱刘推事这些人,逢年过节,不知糜费多少,结果到了现在,他们不但不为自己出头,反而一转手就卖了自己,这还有天理么?

    周文心如刀割地看向刘推事。

    刘推事立即揣摩到了柳县令的意思,这个案子审到现在是不能再审了,自己若是在旁火上添油,极有可能惹来上官的不快,于是他暗暗朝周文点了点头。

    瞬间,周文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个匾额若是直接当众拿出来,昭告天下,必定引发无数非议,所以周文本来预料,秦少游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因为谁也不知宫中对这件事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一旦宫中生出了恶念,可能秦少游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变数是,秦少游把这牌匾拿出来,可能会死,可在场的许多人,难道就不怕引火烧身?就比如柳县令,他也害怕,他害怕,就会把牌匾的盖子捂住,要捂住,就要牺牲自己,而秦少游呢,既然柳县令已经把事情捂着,那么这牌匾虽是拿了出来,其实和没拿一样。

    也就是说,秦少游这根本就不是同归于尽,从一开始,这个牌匾拿出来的时候,坑的只有自己。

    周文只得叫冤:“大人,这不是小数……”

    柳县令已经不耐烦了:“你方才自己说待他如子侄,怎么,你是欺瞒本官么?”

    这官威压下来,周文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可没有秦少游这样的勇气,忙道:“这……这……只是……”

    柳县令不理他了,勉强露出一些笑容,对秦少游道:“秦少游,你看,周文与你的欠账一笔勾销,至于这个案子,就此了结,你怎么说?”

    秦少游道:“大人英明,就怕周文不肯。”

    柳县令快刀斩乱麻,冷笑道:“他岂有不肯之理?若是不肯,本县自然为你做主。本县说了,化干戈为玉帛,周文,你立即将欠条还给秦少游,自此一笔勾销。”

    周文脸色蜡黄,差点没一下子瘫下去,九十多贯钱就这么没了,只是这柳县令,他怎么招惹得起,只是形势比人强,他只得将欠条从袖中取出,对着秦少游勉强露出笑容:“贤侄……”

    秦少游飞快地接过欠条,却并不领情,把脸别到一边,鼻孔朝天:“哼!”

    周文真恨不得从地缝中钻进去,不禁咬牙切齿。

    柳县令终于松口气,道:“好了,既如此,就此退堂!”

    秦少游又是朗声道:“大人英明。”于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带着秦寿告辞而去。

    周文还是失魂落魄的伫立原地,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倒是那柳县令长长松口气,不愿久留,正待要走,周文不由上前一步道:“大人……”他还希望挽回一点什么。

    柳县令却是朝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柳县令一走,周文立即走近刘推事,道:“刘推事,县尊大人他……”

    刘推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冷道:“匾额的事,你为何不早说,如此一来,不但让县尊下不来台,便是本官也跟着受累。县尊大人怒火难平,这个时候,你还要做什么?”

    平时这个刘推事,周文可没少给他孝敬,谁晓得转眼之间便翻脸不认人。周文不甘心地道:“那秦少游欺人太甚,老夫与他不共戴天,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要这个人倒霉,到底需要多少银钱。”

    刘推事微微一愣,心里便了然了,周文这是要做散财童子,想了想,刘推事伸出了个三根手指头。

    “三百贯!”周文事睁大眼睛,显得有些肉疼。

    刘推事淡淡的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他手里有什么东西,你却是知道的,以本官之能,怕是轻易动他不得,所以少不得要上下打点,再者说,县尊大人愤恨难平,迁怒于你,你多出一些银钱,也是理所当然。”

    周文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最后跺跺脚道:“好,这三百贯,我出!”

    他是真正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

    秦少游出了衙门,便看到这衙外有无数的人朝这里涌来,原来大家听到了有人鸣鼓,都来看热闹,结果知道告状的是自己这个‘呆子’,于是兴趣更浓,外头乌压压的竟有许多人,都是要来围看的。

    谁晓得人才刚到,结果案子就无疾而终了,大家不免有些遗憾。

    也有些街坊是认得秦少游的,便有人道:“秦哥儿,这状怎的只告了一半?”

    “秦呆子……”

    “不许叫我呆子。”秦少游对那人群中的一个泼皮怒目以对。

    “嘻嘻,你本来就是书呆子嘛,难得你击鼓鸣冤,弟兄们特意跑来给你助阵,谁晓得你就这般出来。”

    秦少游朝这些好事者报之以笑容,道:“你们真想看热闹?”

    “想。”

    “噢,我偏不遂你们的心愿。”秦少游作势要走。

    众人于是纷纷白眼,这个道:“真是呆子。”“见到官差腿就软了吧。”“读了书就是这样的。”

    此时,秦少游突然驻足,他背着手,仰望着天空,道:“今日天色不错,生活如此美好,你们这些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家伙,却是如此讨厌,不过难得诸位亲邻都在,我便告诉你们什么叫做读书人吧。”

    他身子一旋,面向了衙门,对着几个堵路的家伙大喝道:“你们几个,让开!”

    几个人居然被秦少游的气势所慑,自觉让开道路,秦少游三步作两步,健步如流星,高昂着头颅,便朝鸣冤鼓去。

    那几个懒洋洋的差役本以为秦少游要走,谁知这小子居然又往鸣冤鼓那儿凑,吓了一跳,于是又要追赶过来,结果这儿人头攒动,一时被人群堵住,追之不及。

    而这一次,到了鸣冤鼓面前,秦少游好整以暇,捡起了此前的那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

    嗯,还是原来那一块,依旧还是熟悉的味道,石头兄,咱们果然有缘。

    紧接着,鼓声响了。

    秦少游放声大喊:“冤枉啊!”

    这衙外无数人震撼住了,敲鸣冤鼓喊冤的人他们见过,可是一天来敲两回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霸气!泱泱大周,连书呆子都这样奔放和豪气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人潮之中,顿时爆发出无数的喝彩!

    秦少游并没有因这喝彩而沾沾自喜。

    事实上,喝彩之人就如那吃人血馒头的家伙一样,万人空巷,囚车载着死囚走街过巷,专侯人家叫一句老子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于是万众喝彩,好评如潮,只等这厮人头落地,于是掌声必定久经不息。

    壮哉!

    不过……秦少游的血若是蘸了馒头,是甜的还是咸的呢?

    秦少游感觉自己疯了,这个时候居然研究这样的问题。

    几个差役终于挤了上来,这几位仁兄如丧考妣,死了娘一样,竟是无奈又是憎恨的看着秦少游,其中一个道:“你……又有什么冤屈?”

    秦少游凛然正气的背着手,显得格外的狂放不羁,朗声道:“我要告状,我有冤屈,要请县尊为民做主!”

    一个差役道:“一日告两次,不合规矩。”

    秦少游大义凛然道:“这是什么话,有了冤屈,想要申诉,还规定了一日只能状告一次不成?莫非差官大人早上吃了饭,中午就不要吃了么?”

    “好!”人群中又爆发出了喝彩。

    这个呆子,真是没有让人失望,作死都作的如此彪悍!

    差官们不做声了,倒不是他们忌惮秦少游,实是起哄和凑趣的实在太多,若是不满足‘观众’要求,放荡不羁的大周子民极有可能撕碎了他们不可。

    ……………………

    柳县令刚刚在后衙坐稳,好整以暇的叫人煮茶,突然听到鼓声,一下子脸都绿了,今个儿不知犯了哪个太岁,人家一年到头不见鼓响,今儿却是一日两遭,这造的是什么孽。

    他顿时勃然大怒,正待要发脾气,有差役如一阵风的过来,拜倒在地:“大人,大人,那个秦少游又鸣鼓喊冤了。”

    “什么。”刚刚站起的柳县令,又一屁股的瘫坐在地上。

    听到秦少游三个字,柳县令觉得渗得慌,随即,一股羞愤涌上心头,自己堂堂县令,怎么会惧怕一个刁民?

    于是他气的发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嘛,这是把洛阳县衙当茅坑啊,想上就上,提了裤头就走!

    他气的握住拳头:“升堂!”

第十五章:回马枪

    半柱香之后。老县尊满带肃杀之气,跪坐案后。

    两班差役照旧倒八排开,杀气腾腾。

    刘推官一头雾水,坐在下侧。

    最无语的莫过于周文,就好像戏子一样,又重新回到了廊下,乖乖静候,等候过审。

    不过……

    秦少游这厮居然还不罢休,本来刘推官和周文有些莫可奈何,一时也寻不到整治秦少游的办法,谁知这家伙不知死,又撞了上来。

    第一次打着先太子的旗号过了关,第二次且看他如何。

    秦少游进入了亲民堂,感觉颇为亲切,似乎又是熟悉的味道。

    尾随秦少游而来的,有无数百姓组成的人潮,足有上百之多,都在堂外观看。

    大家纷纷嘻嘻哈哈,难得遇到这样的书呆子有这样的勇气,挤在前头的,顿时便觉得自己在戏堂里占了贵宾席,春风得意,落于人后的,不免长吁短叹,一面拼命向前推挤,一面低声咒骂。

    洛阳县,已是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

    柳县令显然对此很不习惯,偏生准许百姓观审乃是旧例,柳县令也莫可奈何。

    于是他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在了秦少游身上,冷脸瞪着秦少游道:“为何又是你?”

    第一次来的时候,秦少游虽然有些‘呆滞’,认死理,可还算知书达理,言语客气,态度谦虚,可是这第二次,就不免沾染了我泱泱大周的豪迈了,他傲然道:“大人,草民有怨难申,特来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他这态度狂妄自大到了极点,柳县令真恨不得立即下令动手打人。

    可是天子脚下就是这点儿好,县令算什么,芝麻绿豆的官,若放在其他地方,是一方土豪,而在这里,屁都不是,所以柳县令极为注意自己的官声,因为一个不好,落下了什么话柄,就极有可能被哪个吃饱了撑着的御使一封弹劾,那是得误终身的。

    柳县令只得安奈住火气,道:“这一次,你要告何人?”

    秦少游正色道:“告周文!”

    “所告何罪?”

    “还是请大人将周文叫上堂。”

    又是如此,而且这一次态度极为嚣张。外头的人一看,这呆子真真疯了,不知死为何物。

    柳县令显得很不耐烦,大手一挥:“传周文。”

    周文进来,这一次他是轻车熟路,这被告得多了,也就一切释然,他看了看秦少游,带着几分冷笑。

    柳县令道:“好了,秦少游,本县再三容忍你,丑话就说在前头,周文既然来了,你要告他何罪?若是所告不实,本县定要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秦少游底气十足,朗声道:“草民要告周文……诬告之罪!”

    诬告……

    “……”

    柳县令满脸诧异。

    刘推事一头雾水。

    周文老脸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这个书呆子只是不知死活而已。

    而外头的好事者们,却也没看出什么眉目,不过他们都没有喧哗,想要看秦少游如何分解。

    秦少游显得正气凛然,厉声道:“在此之前,周文曾递了状纸入衙,状告草民欠账不还,反而抵赖;这状纸就在衙内,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问刘推事。”

    柳县令看了刘推事一眼,刘推事朝他点头。

    按照律令,所有递入衙内的状纸,都需妥善保存,谁都不可轻易损毁,否则就是重罪。

    秦少游又道:“那么草民要问周文。”他看向周文,见周文还在错愕之中,冷笑着继续道:“我可欠你的钱么?”

    “这……”周文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欠了。”

    秦少游笑得更冷:“你既污我欠你银钱,那么敢问,可有凭据?”

    周文倒吸一口气,看向柳县令和刘推事:“方才交还你了,二位大人可以做见证。”

    秦少游笑了,笑得很是轻松,他朝柳县令拱了拱手道:“大人,这周文说草民欠了他的银钱,他却是将欠条奉还给了我,哈哈……真是可笑,这个世上可有人借了人银子,跑去告别人欠账不还,却又将欠条无故奉还的么?这里有这么多人,若有这样的蠢物,就请站出来,让大家看看。”

    “有么?”

    “有没有?”

    无人响应!

    秦少游的脸上依然是带着笑,却显得很满意现场的效果,“固然是我怏怏大周的子民大多豪放不羁,可是这样的神经病,毕竟和那圣人一样,怕都是三百年才能出一次。”

    周文猛地冒出了冷汗来,他年纪不小,此时身子不禁有些发虚,张了张口:“可是,二位大人都是亲见。”

    “亲见?”秦少游又笑了,道:“你是说柳县令亲见?”

    “不错。”

    而柳县令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文还欠条给秦少游,还是他的主意。可是方才那个案子,他已经捂着了,因为牵涉到的乃是先太子李弘,若是柳县令承认这是自己要求周文奉还欠条,那么秦少游必定要追根问底,为何自己堂堂县令,竟要周文无故还秦少游欠条呢?那该怎么答?眼下是众目睽睽,一旦追根问底,先太子的事就要抖落出来,这一抖落,自己此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么?

    更可怕的是,事情败露,那么自己和稀泥的事就要大白于天下,堂堂洛阳县令,一个案子都不敢审,却是拼命的捂盖子,竟还要苦主倒贴欠条出去,岂不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到时御使惊闻,少不得要像苍蝇一样,往他这颗臭蛋上叮几口,他的乌纱帽还保得住吗?

    秦少游这时候仿佛不散阴魂,他面向柳县令道:“周文口口声声说大人亲见他将欠条给草民,大人自然是不会骗人的,那么敢问大人,大人可曾见过么?”

    柳县令突然发现自己的老脸没处搁了,老半天,他只得冷哼一声,把脸别到一边去。

    柳县令虽然态度很不好,不置可否,可是他不曾说是,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亲见了。

    秦少游便又朝刘推事行礼,朗声道:“那么这位大人呢?”

    刘推事面露难色,他自然想跳出来支持周文,可柳县令不做声,若是自己贸然出头,那么就等于将自己这上官彻底得罪死了,在这县衙里,他连佐贰官都算不上,得罪县令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眼看着周文殷殷期盼地看着自己,刘推事老脸一红,却还是把眼睛落到一边去。

    “哈哈……”秦少游放荡不羁的大笑,猖獗无比,他步步紧逼,目光落在周文的身上:“周文,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二位大人亲见,可是他们没有亲见;你说我欠你银子,又没有欠条,可是就在今早,你状告我赖账不还,这是不是诬告?”

    秦少游冷冷地盯着周文继续道:“你可知道,你这一诬告,自此之后,我声名扫地,家中的经营将无人再敢光顾,损失几何?”

    秦少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可知道,我尚未娶妻,被你诬告之后,从此再无良家女子肯与我结为连理,没有媳妇就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没有孙子,子子孙孙尽都被你这匹夫斩尽杀绝,你这等老贼,杀我全家,这倒也罢了,我是知书达理之人,不与你计较,可是竟还信口雌黄,众目睽睽,诬赖两位大人亲见你给我欠条,到了公堂之上,还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秦少游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周文气得想要吐血,他虽非官绅,却也是财大气粗之人,有偌大的家业,数家酒楼,平时谁敢这样对他这样说话?

    可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少游一通痛骂,不但使他无地自容,老脸不知往哪儿搁,最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不妙了。

    大周承袭的乃是唐律,诬告的量刑很重,比如诬告人谋反,则一律除以‘斩’‘绞’之刑,若只是一般的诬告,凡诬告三四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诬重者,从重论,诬告十人以七者,凌迟处死,枭首其乡,家属迁化外。

    周文这诬告,虽只是一人,不至于徒三年,或是流三千里,可是一旦量刑,却也不轻。

    再加上秦少游买一送一,还送了一顶在公堂上颠倒黑白的高帽,这家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周文正待分辨,秦少游却是不理他了,转而向柳县令道:“大人,事实就在眼前,难道还不清楚么?草民蒙受不白之冤,久闻大人素来秉公直断,刚正不阿,如今周文诬告于我,恳请大人公断!”

    柳县令只觉得后脊生发凉,满是错愕。

    这个书呆子,好厉害。

    一开始,柳县令斡旋二人的时候,绝没有想到秦少游会杀一个回马枪,这倒不是柳县令糊涂,而是作为父母亲民官,对于一般的草民,大抵都抱有某种等闲之心,寻常的百姓,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唯唯诺诺?谁晓得这秦少游不但胆大,而且还心细,也正因为如此,让秦少游这家伙翻云覆雨,瞬间翻盘。

    柳县令现在是骑虎难下,事实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这些事实决不可透露出去,他还得继续捂着盖子,可一旦不能推翻秦少游的论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周文开脱,就极有可能引发自己审判不公的议论。

    “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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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官人介绍:
武则天初登大宝。
千年前的洛阳城里,鲜红的牡丹怒放,朝阳升起,洒落无数晨曦。繁华之下,掩盖的,又是一次次鲜血淋漓的杀伐。
秦少游来了,然后他笑了:“给我一把菜刀,我能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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