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送佛送到西
“行路难……”武则天幽幽的念了一句。
随即,她嫣然一笑,道:“好一个行路难,这两则诗实是动人心魄,既是你的写照,又何尝不是朕的写照呢。”
武则天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其实朕和你一样出身卑贱,家父……”
提到家父二字的时候,武则天的眼眸里不由掠过了一丝温情。
其实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事,大抵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确实不是门阀子弟,因为家贫,而挑担子去各村卖过豆腐,又曾和同乡许文宝经营过木材生意,虽然后来资助李渊起兵,最后有机会能够封官晋爵,可是武则天深知,在真正的门阀心里,实在不值一提。
可是今日,武则天居然兴致盎然起来,从前,她觉得有些事难以启齿,是因为受了门阀的成见,某种程度也是被门阀把持的意识形态所影响;而自从秦少游提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再到今日,一个小小的厨子居然能一鸣惊人,作出无数门阀子弟都望尘莫及的诗词时,武则天在这潜移默化之下,竟是发现有些事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于是这曾是人尽皆知,可是唯独武则天对此三缄其口的事,如今竟是非常轻快地自这位则天大帝的口中说了出来:“家父早年经商,也知道行路的艰难,于是便自觉的,人生在世,靠人不如靠己,于是便对朕尊尊教诲,现在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实在教朕眷念。”
她不由莞尔笑了:“朕记得家父还卖过豆腐。”
上官婉儿惊诧地看着武则天,其实在暗中确实有不少武则天的反对派暗骂武则天的父亲是豆腐郎,所查的许多谋反案件里都有这样的记录,而武则天对此一向是忌讳莫深,所提到的,永远都是武士彟后半生的官宦生涯;不曾想到,武则天今天竟是拿出这样的私隐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那两则诗,还有这个秦少游,似乎已经开始影响陛下了。
上官婉儿心里咋舌,不过……
她心里想:“我喜欢吃豆腐。”
结果,秦少游接下来的话让上官婉儿吓了一跳:“陛下,臣喜欢吃豆腐。”
上官婉儿惊愕地看他,原来你也喜欢吃?随即又觉得不妥,这句话有点犯忌讳。
武则天只是嫣然一笑:“是么?朕也喜欢。”
武则天的心情居然变得无比轻松起来,其实有些东西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政敌用这个来攻讦自己,而现在武则天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武器,自己的敌人其实不过是自己而已。
她笑吟吟地道:“好了,朕该回宫了,你的诗作得很好,这诗既能言志,朕很希望下次还能品读你的佳作,朕就做不得诗,可是婉儿却是深谙此道,有空闲,朕让她向你讨教。”
上官婉儿忙道:“讨教是不敢当的,臣理当向秦助教学习才是。”
武则天抿抿嘴道:“四门学那里,秦助教继续教授诗学吧,望你为国家育才,教化之重,朕寄望在你的身上。”
秦少游忙许诺道:“微臣遵旨。”心里忍不住失望,原来没有官升啊,咳咳……行路难,做官更难。
他不是官迷,可是深知这个世道权利的重要,利益熏心是有的,人活着不就是希望自己过得好么,所以并不矫情。
武则天的脸色旋即拉了下来,走到了六位博士的面前。
六位博士,此时个个面如土色,形势已经逆转,他们已经完了。
即便陛下不惩处,自己的声誉也遭致了极大的打击,这辈子,怕是都抬不起头来了。
武则天只是淡淡一笑,而后抛下一句话道:“诸卿都已年岁老迈,既是要请辞致仕,颐养天年,朕若是夺情,不免有违伦理,人有生老病死,朕岂忍心诸卿以衰病之身而报效国家?明日起,诸卿可以回乡了。”
而后,无数人随圣皇如潮水一般退出去,只留下六个万念俱焚的博士,他们的仕途之路到此为止。
最可笑的是,没了仕途,如今连声名都彻底葬送了干净,一辈子的努力,如今都付诸东流。
柳县令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没回过劲来。
可是秦少游不一样,他素有痛打落水狗的传统,眼珠子一转,满肚子坏水的他立即面带微笑,然后上前一步,要去搀扶跪在地上的王岩。
王岩这个人,根据他的了解,是六位博士中最冲动易怒的人物,这次遭受这样的打击,心里一定是恨透他了。
秦少游一副为他们难受的样子上前搀扶他,口里道:“王公,地上寒……”
王岩回过了劲来,他本是看不起秦少游,将他当作自己博取清名的工具,本来以为这个家伙,自己只要一踩,便可将他碾成肉酱,可是谁知最后失去一切的反而是自己。现在看秦少游假惺惺的上前,他脑子嗡嗡作响,双目赤红,直接便是一句暴喝:“秦少游,你这奸佞、狗贼!”
秦少游的手伸过来,他的手顺势便扯住了秦少游的袖摆。
秦少游笑了。
冷笑!
他不是个心胸很宽广的人,从这六位博士拿自己当棋子一样耍弄,最后再把他如垃圾一样踩在脚下开始,秦少游就知道,这些人一定不能有好结果。这不但是私仇,最重要的是,他要让那些胆敢招惹自己的人看看,自己虽是厨子出身,官职卑微,却绝不是好惹的。
秦少游一把甩开了袖子,王岩毕竟年纪不小,哪里是秦少游的对手,于是打了个踉跄,他还没有站稳身子,秦少游已是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脸上。
啪……
王岩呆住,上官婉儿一巴掌,秦少游又是一巴掌,而这一巴掌更重,直接打落了他一颗门牙。
他愤怒的抬起了眸子:“你一个厨子,竟敢打老夫?”
秦少游朝他轻蔑一笑,旋即目光落在了柳县令的身上:“柳县令……”
“在,在的。”
眼看这亲民堂里鸡飞狗跳,柳县令真是万念俱焚,秦少游一唤他,他下意识地回应。
秦少游正气凛然道:“方才的一幕,想必柳县令也看到了吧,这个老匹夫,如今没有一官半职,在公堂之上,竟敢率先对下官动手动脚,我大周朝还有王法,还有法律吗?”
一声喝问,让柳县令的眼皮子一跳,怎么正说反说,都他娘的是你秦少游有理。
可是仔细一琢磨,陛下说是准允了六人致仕,不过瞧那样子,其实就是罢官了,说这六人是草民也没有错,况且他们现在已经声名狼藉,在士人之中再无影响,秦少游好心去搀扶王岩,王岩确实是先动了手,按理……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秦少游目光幽幽地看他,冷然道:“大人自己看着办吧,不给下官一个交代,这县里的鸣冤鼓还是劝大人撤了为好。”
鸣冤鼓乃是各县的象征,怎么可能撤掉?秦少游的意思很明白,不给他一个公道,他柳县令也别想安生。
柳县令看看秦少游,再看看王岩,连天子都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一个县令还有什么扭捏的?下一刻,他立即竖眉,宛如怒目之金刚,厉声大喝:“左右,还不快将刁民王岩拿下!”
第五十章:官路亨通
刚刚回到了宫中的武则天带着几分倦意,她并没有急于休憩,而是沐浴一番。==如您已閱讀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
浑身浸在飘满了花瓣的浴桶之中,武则天惬意地向后仰躺。
只有卸了脸上的妆容,她那脸上的皱纹才显得更深刻一些,她眯着眸子,淡淡道:“婉儿……”
婉儿侍立一旁,在想心事,可还是听到了武则天的叫唤。
武则天的目光穿过了浴房中的薄雾,看向那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道:“秦少游这个人,确是可造之才。”
上官婉儿带着几分淡笑道:“是呀,陛下,他的诗做得真好,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真不知他是如何想出来的。”
武则天的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淡淡道:“不,不是诗,朕说的是他的心机。”
上官婉儿的香肩一振,经武则天提醒,猛地想到了什么,道:“婉儿似乎也明白了,这秦少游的心计确实比诗才还要厉害一些,好似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他的布置谋划一样。”
武则天叹口气道:“是啊,他这是搭了一个戏台子,那些考试的生员,那洛阳县的县令,甚至是朕和你,都是这戏台上的戏子,他一步步,先是在县衙牵扯出六位博士,而后再指望着那两则诗还有诗考的成绩把朕也牵涉进去,可怕,真是有些可怕……”
上官婉儿回过味来的时候,后襟也不由流出了冷汗,她蹙眉道:“这个家伙真是大胆,难道他不知道圣皇何等聪慧,岂会洞悉不了他的阴谋算计么?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武则天摇摇头道:“想必在他的谋划之中,他早就想到朕会洞悉他的算计的。可这又如何,他现在凭着两则诗,不是已经成为了贾谊和姜太公么?朕要做明君,就绝不可能治他的罪,只能重用他。况且……这个小家伙很有意思,婉儿啊,这天下亿万官民,但凡有野心的人,却往往不够聪明,够聪明的人又没有足够的胆魄,有胆魄的人又未必有求上进的心思。朕观天下人,如土鸡瓦狗罢了,男人啊……”
她最后一句话里,声音拖得老长,语气之中带着无尽的嘲讽。
“秦少游这个人不一样,他求上进,有才学,聪明伶俐,又极有胆魄,这个人……很是不凡……你知道他看朕的样子么?朕这辈子,不知有多少将朕恨到了骨子里,可是这些人在朕面前,眼里只有惶恐和惧怕,他们恨朕,却又怕朕,至于那些庸庸碌碌之人,就更不必提了。秦少游的眼睛不一样,他在朕面前虽然带着恭敬,可是朕看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没有恐惧,就好像古井一样,清澈,却透着一股幽深。”
“他……”武则天的眼眸微微张开了一线,慢悠悠的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话音落下,她自浴桶中站了起来,身子一旋,露出了裸露的背脊,薄雾之下,虽是垂垂老矣,可是这肤色,却依旧带着几分细腻,隐隐的烛火将她的后躯照得凹凸有致,她慢慢地踩着高凳出了浴桶,双手伸出,宫人立即将一件轻薄如蝉翼的丝裙给她披上,就这么光着脚丫子,武则天一面一步步走入里间的梳洗房,一面吩咐道:“教门下敕命,助教秦少游,教授生员有功,授通直郎,赐银龟袋。”
上官婉儿长长地松了口气,方才一席话,连她都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甚至她有过担心,不知什么时候,恼羞成怒的陛下或许话锋一转,便是拿秦少游交周兴、来俊臣处置。
而现在,这个敕命出来,秦少游终于安全下庄了。
上官婉儿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总为那个家伙担心,真是疯了……
…………………………
秦少游步出洛阳县衙的时候,夕阳只余下了最后一抹余晖。
六个博士,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完蛋了。
一切仿佛像是做梦一样。
秦少游叹了口气,并没有为之欢喜,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孤注一掷的举动,狂妄之下的计算,迟早会让武则天有所察觉,那个女人,秦少游从来不敢轻视,因为每一次看到她那永远猜不透的眼神时,秦少游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
“她……一定能猜透吧。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牵涉她进来,不过是为了打击自己的异己,她会怎么样?”
虽然秦少游的两首诗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让他有了更加可利用的价值,他一直深信,人有了被利用的价值才是最稳固的。可是秦少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安。
最后,他笑了,迎着落日的霞光,他步伐开始轻快。
管他呢,人死鸟朝天,怕他个屁,武则天没砍了自己,自己倒是把自己吓个半死了。
于是他吹起口哨,是‘倩女幽魂’的调子。
回到了酒楼,邓健和秦寿倚门相盼,生怕他回不来,见秦少游一脸轻松,这才放下心,秦寿禁不住问:“堂弟,事情……”
邓健捂住了他的嘴巴,嘘了一声,低声呵斥:“你真不晓事,这个时候该伺候你家堂弟睡觉,他乏了,去做一只鸡去,说不定他半夜起来,饿了要吃。”
秦寿禁不住道:“若是半夜没有起来吃呢?”
邓健哈喇子流了一地:“馊了确实怪可惜的,实在不成,我吃了吧。”
秦寿怒道:“你就知道吃吃吃。”
邓健脸色一变:“咦,你们姓秦的怎么都一副德行。”
他们还在耍嘴皮子,秦少游已是旁若无人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确实累了,睡觉。
至于外头的两个人,他实在不愿接受他们的盘问,理由很简单,以他们的智商,想必是很难理解今日发生的事的……有代沟!
…………
夜里,邓健吃了半只鸡,心满意足。
秦寿做了一只鸡,心里有几分伤感,口里絮絮叨叨的念:“再这样下去,真要穷了。”
邓健笑呵呵的看他,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下,他这笑容实在有那么点儿猥亵:“你懂什么,我看这样子,你家堂弟的官必定是保住了,只要官身在,还会穷?你看洛阳县,还有河南县的官人,有哪个穷的?”
秦寿道:“可是堂弟是助教啊。”
邓健顿时身躯一震:“你不说,我竟是忘了。”
…………
次日清早,宫中来人。
秦少游迷迷糊糊地被秦寿和邓健拉起来,二人匆匆忙忙地给他穿衣衫。
秦少游眼睛睁不开,怒道:“做什么?”
“门下有旨,快接旨。”
秦少游打了激灵,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穿戴整齐,到了堂中,便有太监大喝一声:“秦少游接旨。”
“门下:四门学助教秦少游,教授生员有功,敕通直郎,赐银龟袋,以示嘉勉。”
通直郎……
秦少游有点糊涂,禁不住道:“敢问,通直郎是什么?”
“官啊。”
“什么官……”
“……”宦官糊涂了,老半天才道:“咱家只晓得光禄大夫、正议大夫……中散大夫……不曾听说过通直郎。”
秦少游泪流满面,你不晓得,那么多半……就不是什么大官儿了。
他悻悻然地接了旨,宦官却依然不走,秦少游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吃饭不成?
邓健似有所悟,低声提醒道:“给点喜钱……喜钱……”
“一般给多少。”秦少游将邓健拉到一边。
“都是几贯几十贯,五百钱的也是有。”
秦少游心里了然了,大叫道:“秦寿,取五十钱给诸位公公吃茶。”他心在淌血,五十钱啊,二十多斤大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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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两袖清风秦高官
通直郎……
等到秦少游打听出来的时候,心里好受了一些。
这属于散官,从六品下,对于自己来说,似乎也过得去。
只可惜,它只是散官,散官是级别,而秦少游依旧还是从八品上的助教,相当于后世某个处级的科长。也就是说,他享受的是通直郎的待遇,干的还是助教的活。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在四门学里,相比于那些至多也就七品散官的助教来说,自己的级别还是很高的,无形之中,他已经成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没错,至少是四门学的七把手,除了博士之外,就属他最大了。
“啧啧……七把手……”秦少游心里只得安慰自己:“至少自己两只手还是数得过来,哎……还是有点惆怅。”
至于银龟袋子,却又让秦少游有点儿糊涂了。
银龟袋本该叫做银鱼袋,等到当今圣皇登基,暗谶她姓武,是玄武,就是龟了,便将佩鱼为佩龟。总之,有资格佩戴银鱼袋的,必须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于是,秦少游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佩戴的是正五品的龟袋,享受的是从六品的待遇,做的却是从八品的事。
“似乎……有那么点儿不太科学。”
“不过……”秦少游兴致勃勃地将银龟袋配在自己腰间,顿时感觉自己几分多了威武不凡的气质,人靠衣装,官靠龟,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秦少游乐了,连续乐了两天,而两日后,三学的成绩放榜出来,紧接着秦少游的诗词也流传开来。
洛阳哗然。
四门学往年的成绩素来在三大学堂垫底,可是这一次,却是逆势成长,新任的助教秦少游,自然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至于那两首行路难,更是一时造成轰动,以至于整个洛阳疯狂的传抄,导致洛阳纸贵。
须知这两则诗,最是容易让人引发共鸣的,无论是公卿还是寻常是士人,他们都是人,是人就有人性,人性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容易满足于现状,比如那些科举失意的士人,又何尝会轻贱自己?哪个不觉得自己拥有才华,结果屡屡落榜,抱负不能得到施展,不能得到君王的看重,看到这首行路难,顿时泪如雨落,湿了衣襟,想到自己的命运多舛,那行路难三字直透他的心,等到全诗读完,不知生出多少感慨。
即便是那些贵为公卿的权贵,他们固然富有四海,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又有几人知足,亦是为这诗所感动。
秦少游……这个名字被人记在了心底,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他曾是一个厨子,更无人再敢狂妄的指斥秦少游不学无术了。
六位黯然回乡的博士已没有人关注了,他们已成了笑柄。再加上秦少游突然荣升通直郎,赐了银龟袋,秦少游顿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无数的门贴都经由四门学那儿转递到秦少游的手里,这个请赴宴,那个要讨教,也有一些高门豪族愿意来接触的,比如当今的户部尚书武承嗣,还有据说刚刚守寡的太平公主,甚至还有侍御使来俊臣。
秦少游顿时头大,怎么请自己吃饭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那武承嗣,是圣皇的侄儿不错,不过名声不好,裙带关系嘛,能好到哪里去?再有太平公主,据说是驸马刚刚获罪,一家都被砍了,理由很简单,圣皇觉得这家人配不上自己的女儿,而这位公主殿下刚刚重获了自由之身,虽然现在的太平公主还没有真正开始大肆**男宠,可是非议却还是有的。至于来俊臣,那就更不必说了。
可是细细一想,却又恍然大悟,这年月,越是声名狼藉的人才越是要附庸风雅才是,这叫才子配野兽;反观那些朝中清贵的大臣,本就誉满天下,人人称颂,还需要你来陪衬么?
秦少游嗅到了一丝不太好的味道,橄榄枝,他们是抛来了,可是自己去还是不去呢?
若是去了,哥俩好之后,虽然不至于烧黄纸做兄弟,可是趁热打铁之下,少不得要做人家的狗腿子,进步容易,可是名声只怕好不起来,丢人啊。
可若是不去,就不免扫了人的面子。
秦少游纠结了。
当然,更坏的消息却是秦寿朝自己一副苦瓜脸过来:“堂弟,酒楼没钱了啊。”
“没钱?怎会没钱了,这几日生意不是很好么?”听到这消息,秦少游的心开始淌血。
秦寿可怜巴巴的道:“你想啊,生意虽是不错,可是毕竟一日才几贯的流水,抛去开支,也不过三百钱的进账,堂弟自从做官后,尤其是做了通直郎,名声是大了,可是花销也大啊,这回人帖子,所费的笔墨要钱,堂弟嫌将来出去和人走动不便,还雇了轿子,养着两个轿夫,还有……几身衣衫,都是绸缎的……”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他沉吟老半天,最后却是神秘兮兮的将邓健拉到一边,道:“我仔细想了想,做清官难,难如上青天……而做贪官,总是有那么点儿不太好意思,可是树挪死、人挪活,我这样有才华的人,总要活下去,这样才能为国为民多做一些有益的事,于是痛定思痛,还是……咳咳……权当是为了天下苍生吧,你可知道,这博士、助教有什么吃回扣的手段?”
邓健撮着牙花,懒洋洋地道:“助教啊,助教活该受穷的,不穷叫助教?什么官都有回扣吃,唯独助教……嗯……没听说过。”
秦少游怒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还我的鸡!”
邓健苦笑道:“都在茅坑里了。”
秦少游气得发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仔细一想,花钱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节流是别想了,堂堂配银龟的‘高级’干部,莫非还打补丁出门?关键还在开源,如春酒楼的生意是好,可是生意好,雇的人又多,来这里吃喝的又都是凡夫俗子,几文、几十文的花销,这是活活把自己往贪墨的不归路上推啊。
所以……
秦少游不甘地道:“要挣钱,要挣大钱!”
酒楼必须进行产业升级,不能再指望一群泥腿子了。
他苦思冥想,在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终于将计划制定了出来。
其实想要挤入高端餐饮业,首先是要树立形象,其次是要内部进行一些改变,提升档次,最重要的是,吸引高端客流。
什么样的人最高端。
他眯着眼睛,滴溜溜的打着小算盘。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请客吃饭。
geming不是请客吃饭,可是混官场和赚钱,就得从请客吃饭做起。
至于客人,他也早已想好了,既然是高端人群,恰好自己手里有不少的门贴可以利用。
他们不是想要附庸风雅么?
秦少游在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写下了三十多个拜帖,然后让邓健送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么个清晨,黎明的曙光初露,秦少游推开窗,那一缕暖阳洒落在他俊秀的脸庞上,他长眉微挑,突然感觉自己精神得到了升华,千里做官只为财,而我秦助教身配银龟,却是两袖清风,为官数月,不曾拿百姓一针一线,到头来还要一个人打两份工来填饱自己肚子,佩服,真是佩服,古之俊贤,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他诗兴狂发,便摊开屋里的笔墨,写下‘当官不为名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打油诗,然后心又淌血了,大好的宣纸,一张可是两文钱,呜呼哀哉!
第五十二章:我们熟么
在洛阳宫待诏房里,上官婉儿接到了一个奇怪的请柬。
而下头的落款,让她心念一动。
‘请上官待诏莅临如春酒楼,于六月十九赴宴,通直郎秦少游敬上。’
上官婉儿收了请柬,沉吟片刻:“回禀一下,就说我会去。”
秦少游请客吃饭,她是极有兴致的,因为这个家伙实在有点神秘,上官婉儿很想看看,他又想故弄什么玄虚。
………………
太平公主的府邸距离洛阳宫并不远,她的前任夫婿薛绍乃是万年县人,只是自薛家获罪后,这姻亲也就断了,武则天将公主召到了洛阳,在洛阳宫附近安住,是以,这位公主殿下也就暂时蜗居于此。
说是蜗居,其实这府邸占地很大,随侍的嬷嬷、婢女足有数百之多,公主殿下新近‘离婚’,心情自然不好,虽说这时候的男女‘离婚’也算不得什么,改嫁更是稀松平常的事,不过太平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此事受了坊间很大的争议,于是乎,公主殿下就有那么点儿难堪了,只得闭门不出。
她的日子过得颇为惆怅,倒是前几日,看了两则诗后,竟是动了心。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这诗正合她现在的心境,如今她蜗居于此,虽然照样享尽荣华,却因为许多的流言蜚语,使她羞愤和难堪,连她都不禁生出了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的感叹。
她命人打听了这位诗人,这才晓得作诗的人竟是个少年人,而且如今名噪一时,洛阳内外,上至公卿,下到寻常士人,都在抄录他的诗词。
公主殿下二话不说,便叫人下了帖子,希望请秦少游到府上一会。
所谓一会,当然不是幽会,此时的太平公主,其实本质上还没有变坏,只是得知此子名声大噪,想沾一沾他的‘才名’,改变自己的形象而已。
可是那该死的家伙,居然没有回音。
公主殿下已经怒了。
岂有此理!
她愤愤不平,虽也晓得才子都是持才傲物,可是自己折节下交,这厮居然不予理会,这是瞧不起自己么?
正在她想着怎么收拾这个家伙的时候,一份请柬送了来。
老嬷嬷拿着请柬,送到了在亭下纳凉的太平公主手里。
因为这里是禁地,而天气炎炎,太平公主只穿着一件极为宽松的道袍,她从前曾出家祈福,这蝉翼般的道服穿在她的身上,竟隐隐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端庄感,亭外便是一汪池子,清澈的池水倒影着她的俏脸,这位遗传了武则天美貌的公主殿下宛若洛神,美艳到了极点。
道服宽松,使她的酮体不可避免的暴露出了一些,妙曼的曲线和白皙的肌肤,便掩藏在蝉翼般的真丝之下,她接了请柬,只是美眸一转,看了看:“要赴宴?秦少游……”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然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她蛮腰轻轻一旋:“许久不曾出门了,他的诗做得很好呢,除了本宫,他还请了谁?”
“听说有回音的,暂时只有上官待诏。”
太平公主听到上官待诏四字,眼里的兴趣更浓:“她也去?”
“她和秦少游早有渊源。”
“是么?”太平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了,淡淡道:“噢,本宫知道了。”
………………
洛阳县里发生了一件很是奇特的事。
最近大出风头的才子秦少游,居然开始大宴宾客。
他的请柬发出去了许多份,可是具体是谁,却不得而知。
至少现在有回音的,只有两个人,而且都是女人,更可怕的是,这都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一个是上官婉儿,一个是太平公主。
如此一来,许多人眼红了,大家很期待,下一个收到请柬的人是谁。
又过了几日,消息越来越多了,当今户部尚书,陛下的亲侄武承嗣接到了请柬,并且愿意参加酒宴。
再之后,是来俊臣。
紧随其后,是鸿胪寺卿卢胜。
这一下子,有些人有些慌了。
不对劲啊,自己也曾给过秦少游名帖,为何秦少游的请柬没有来?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上官婉儿去了,太平公主去了,来俊臣和武承嗣也在受邀之列,自己没理由接不到啊。
现在外间都是议论纷纷,颇有点把这请柬当作了福布斯榜一般,仿佛这秦少游所发出的请柬,请的都是最权势滔天的人物,若是没有你的份,只能说明你格调还比较低,档次不太高。
况且如此位高权重者参与,若是能入席,岂不是恰好有了与大人物结交的机会?
于是,那些高高在上之人有点儿坐不住了;而地位较低的,又想从中牟取一次机会。
如春酒楼,顿时热闹起来。
各色人等都上门来旁敲侧击,秦少游自然不予理会,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假若人家随手一吩咐,这请柬就发出去,那么请柬可就一钱不值了。
这一日正午,有人登门,来人是个武官,他倒是趾高气昂,进了酒楼来,便拍了拍柜台:“哪个是秦少游?”
秦少游道:“不知尊驾是谁?”
武官冷冷看他一眼道:“我是谁不要紧,可是你若是晓得我干爹是谁,那么可就要吓死你了。”
秦少游惊讶地道:“噢?你也有干爹?”
武官不耐烦地道:“我干爹便是……当今的秋官侍郎周兴。”
又是他……
秦少游哭笑不得,姓周的收干儿子还上瘾了,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莫非是将这个当作事业来干?他不由肃然起敬,把别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后世的接盘侠见了他,只怕也要拜他做祖师爷才是。
“噢,原来是周大人,失敬、失敬……”
武官冷冷道:“而本官呢,世勋云骑尉,姓王名洪,我家干爹让我来,是来问请柬的……”
周兴这个人,秦少游是得罪不起的,秋官侍郎,品级和卢胜差不多,可是因为武则天在朝,大大加强了司法监督的权利,此人的权势甚至还在来俊臣之上,绝不好招惹。秦少游之所以没有请他,只是因为他和有过一点小芥蒂,况且周兴差点办了卢胜,而卢胜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前辈,自己请了卢胜来,最好还是不要让周兴出场了。
而如今人家来问,他犹豫片刻,正待要屈服,却听王洪继续道:“若是不给,本官拆了你这破酒楼。”
嚣张!
秦少游的脸顿时绿了,然后,他慢慢镇定下来,本想说一句‘请柬随后就到’,而如今,却只是飘忽忽的一笑道:“噢,是王什么什么骑尉么?”
王洪冷冷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秦少游道:“敢问,秦某和周大人熟么?”
王洪淡淡道:“你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怎会认得我干爹。”
秦少游一摊手道:“既然不熟,我宴客与他何干?周兴……我不认识,所以……没有请柬,快走,快走。”
王洪呆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助教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他先是瞠目结舌的看了一眼秦少游,而后勃然大怒,猛地一下拿起柜上的算盘珠子,一副欲要朝秦少游砸过去的架势,嘴里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秦少游将下巴微微抬起,背着身,一字一句的道:“周兴是谁,我不认识,秦某人请客吃饭,来的都是朋友,可不是什么甲乙丙丁!”
第五十三章:打的就是你
王洪来的时候,本来以为一封请柬手到擒来,万万想不到居然遇到了个不谙世事的呆子。
其实秦少游说和他不熟倒也罢了,可是秦少游说的可是自己的爹啊,虽然这个爹是干的,可是侮辱干爹,实在比杀王洪亲身父母还要难受。
于是王洪怒了。
他是武人,二话不说,直接隔了柜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秦少游的衣襟,怒气冲冲的道:“你这厮,算是什么东西,莫以为有了点儿小名,就敢桀骜不驯,在这洛阳城得罪了我干爹,立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少游被他扯住,不由大怒,只是王洪气力大,挣脱不开。他便道:“你看你后面是谁?”
王洪禁不住朝后看了一眼,后头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等他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秦少游已在他分心的时候,夺过了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算盘,而后狠狠的朝他的额头砸去。
啪……
算珠散落。
王洪的额角上淤青了一块。
王洪要疯了。
这个家伙,居然敢对自己动手?自己堂堂云骑尉,一个小小的助教竟敢摸老虎屁股?
他举起拳头,便要往秦少游脸上砸去。秦少游扯不开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便朝他大叫:“快看,你后面是谁?”
王洪狰狞大笑道:“到了现在,还敢戏耍本官,你当我是猪么?你死定……”
啪……
王洪的后脑勺突然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拳头顿时松下。
背后袭击他的,正是听到了动静赶来的邓健。
邓健气势汹汹,一拳砸了他的后脑,立即无数的拳头如雨花一般朝王洪身上倾泻,一面怒喝:“娘的,瞎了你的狗眼,不晓得我邓健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惹事!”
王洪连忙抱头,被打得浑身淤青,口里大叫:“疯了,疯了,你知道我干爹是谁?”
他抱头鼠窜,好不容易挣扎到了门槛,还不忘回头怒斥一句:“咱们走着瞧!”
邓健已追上去,飞起踹他一脚,他仰面倒下,疼得口里吸着冷气,而后连滚带爬的逃了。
而邓健显然还意犹未尽,叉着腰,威武雄壮地看着王洪离开的背影冷笑道:“若是再让我撞见你,见一次打一次。”说罢,这才回来,只见秦少游站在柜台后,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只是这表情……嗯,有点怪,没有敬佩,也没有感激,而是同情。
邓健禁不住道:“秦哥儿,你看……”
秦少游打断他,语重心长地道:“邓兄……”
秦少游这是第一次叫他邓兄,邓健有些不太习惯的愣了愣。
接着秦少游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说,一般像你这种跑江湖的好汉,若是遇到了麻烦会怎么办?”
邓健嘴角一撇道:“麻烦?邓某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麻烦。”
秦少游叹口气道:“比如你打了一个世勋的武官呢?”
邓健禁不住道:“这个……你说方才那个人是个官?”
秦少游带着无害的表情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邓健松口气道:“哼,你也太小瞧我邓某人了,邓某这辈子就不晓得什么叫害怕,莫说打的是什么官,就是天王老子,来一个,我一拳过去,打了也就打了!”
秦少游忍不住翘起拇指:“好样的,出了事,我一定给你买一个红木的棺材。”
邓健听了前头的话,还禁不住得意洋洋,可是听着后头的话,便感觉不太对劲了,他忍不住道:“什么什么棺材?”
“红木的。”
“不,不,不,我是问你,为什么给我买棺材。”
秦少游一脸哀痛的样子道:“以防万一而已。方才你打的人,他有个爹叫周兴。邓兄啊,虽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年月人心不古,这柿子不是都喜欢软的捏嘛。”
邓健顿时哑口无言,愣了老半天才道:“他……应当不认识我吧。”
秦少游叹口气:“本来是不认识的,可是你不是喊了一句,不晓得我邓健是什么人么?”
邓健后襟都湿了,道:“我和你之间,谁是软柿子?”
秦少游想了想道:“若是对方智商低,我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我比较软一些,可是若是对方还有点头脑,大抵是晓得我好歹有个官身,腰间配的是银龟袋,不能轻举妄动,可你就不同了……”
邓健脸色一变:“秦哥儿,你不能这样坑我啊。”
秦少游只得压压手:“和你玩笑而已。”他捡起一个个算盘珠子,显得有点肉痛,十五文钱就这么没了,一面道:“惹了事就不要怕事,嗯……让我想想……”
“想到了么?”邓健忐忑不安的问。
秦少游一拍额头:“想到了,咱们如春酒楼,想不扬名立万也不成了,邓兄,劳烦跑跑腿,传出消息去,就说宴会那一日,我要亲自掌勺,如春酒楼重新开业,定要一炮而红!”
邓健虎躯一震,然后他挠挠头,突然发现这好似和自己眼下的**烦没什么相干。
好在他是激灵人,见秦少游淡定,也不禁跟着淡定了,罢罢罢,先去跑腿了再说。
………………
王洪哭了。
这是他自继承了云骑尉之后第二次哭,第一次哭是因为自家的干爹屁股上生了个瘤子,总是不见好,于是王洪哭了,如梅花三弄里的梅若鸿一般撕声揭底,抓着自己的心口,发出龙傲天一般的咆哮。
而这一次,他哭得更加委屈,他跪在地上,指着自己青肿的额头道:“干爹……干爹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你瞧瞧,你瞧瞧,这都是那姓秦的打的,还有一个……一个叫邓健的,爹,他们打儿子倒也无妨,可是儿子报了您的名号,那秦少游怎么说的,他说,干爹算是什么东西,不曾听说过。干爹啊,您瞧瞧,您瞧瞧,这……这真是……”
背靠着王洪的,乃是一个佩带着紫金龟袋的华服中年。
他面色白皙,颌下的美髯及腰,此时他踱了两步,不禁皱眉。
这个秦少游,好放肆。
只是……
他冷冷地看了王洪一眼:“这秦少游如今声誉正隆,他打了你也就打了,又能如何?”
王洪吸了口冷气,不对啊,那秦少游不过是个小小的通直郎而已,屁大的官儿,可是看干爹的样子,似乎想要忍气吞声。
周兴背着手,淡淡地道:“这件事休要再提了。眼下,不宜去招惹他。”
正说着,却是有个主事之人匆匆进来,在周兴耳畔耳语一番。
周兴的脸色更加深沉起来,他挥退了主事,然后深深地看了周兴一眼:“最新得了个消息,秦少游那个宴会,会由他来掌勺主厨。”
“干爹的意思是……”
周兴捋了捋美髯,突然冷笑道:“本来暂且还忍让他一时,可是这个小子居然自己作践自己,这倒是有几分意思了。王洪啊……”
王洪看到了一线曙光,连忙仰起脖子道:“干爹有何吩咐。”
周兴坐在了胡凳上,慢悠悠的道:“这几日,你辛苦一些,搜罗一些罪证,过几日可以拿人了。”
“干爹的意思是……”王洪忍不住一喜。
周兴笑了:“还不明白么?大家伙儿去捧一个小小的通直郎,只是因为他是个才子,才名在身,老夫也不免要忌惮几分,可是现在动静闹得这么大,他却要亲自掌勺,这是自己不把才名放在眼里,暴殄天物,他为此声名狼藉倒也罢了,可是其他应邀的人呢?他们本是要沾个好名声,现在这个宴会却成了烫手山芋,反而成了坏事,这样很好,王洪啊,为父心意已决,该为你做主了。”
王洪心中大喜,忙道:“谢干爹。”
第五十四章:名利、名利
这场宴会之所以能名声大噪,除了因为秦少游新近窜起,使得他成为了洛阳人关注的对象,此外就是所有接受邀请的人都是洛阳城里权势滔天的人物。
权利和名气往往是相伴相生的。
有了权,就不免想要沽名钓誉,而有了名气,不免又要紧抱权贵的大腿,无论是哪个年月,大抵都是如此。
可是……
在太平公主府里,有人急匆匆的抵达公主殿下的寝殿。
殿下尚未更衣,直穿着一件几乎遮不住身子的亵服坐在铜镜前梳妆。
这宦官拜倒在地,不安地道:“殿下……如春酒楼传来了消息。”
公主殿下看着铜镜之中的美貌,显得满不在乎,启开朱唇道:“如春酒楼能有什么消息,莫非还取消了宴请不成么?”
宦官哭丧着脸道:“那秦少游,说是请了这么多的尊客,所以要亲自掌勺……”
铜镜中的太平公主,脸一滞,旋即霍然而起,以至于**落地,露出了宛如羊脂一般的酮体,她的脸色可很不好看,此时她旋了身,铜镜中的她裸露着后背,那微微翘起的臀部毕现于镜中,在烛火的微光之下,很是惹火。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冷若凝霜。
她香肩微颤,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秦少游要亲自掌勺。”
公主殿下吐出一口香兰,语气有些不善:“这个家伙,怎的这样讨厌。”
不得不说,太平公主想要结交秦少游,理由只有一个,无非就是自个儿的名声不太好听,想要多认识一些青年俊彦,博个好名儿而已。
而秦少游近来凭借两首诗,导致洛阳纸贵,而他如今也成为了名动洛阳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公主殿下才想要沾沾他的名气。
所以秦少游邀请,她二话不说就决心赴宴。
可是现在,这个秦少游莫名其妙,居然要掌勺,他虽是厨子出身,可终究因为两首诗,让大家忘记了他是厨子,一个华丽转身,已成了才子。可是这个家伙似乎生怕别人忘了他的身份,居然跑去掌勺。
想想看,堂堂公主殿下,跑去和一个厨子厮混一起,赴他的酒宴,吃着他做的菜,然后呢……
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本来赴宴是雅事,现在……却成了一个笑话。
“殿下,要不,不去了吧。”
太平公主的脾气很不好,她嗔怒地看了那宦官一眼,冷冷地道:“不去?那秦少游这样大张旗鼓,现在外头都在议论此事,本宫已经答应赴宴,若是不去,岂不又是失信于人?这个秦少游,真是糊涂又混账,他……他……”
太平公主咬牙切齿,好端端的风雅之事,结果风花雪月成了吹炉打火,太平公主对秦少游的观感变得很是不好。
她冷冷一笑,继续道:“去,为什么不去?去看看这个小子的笑话又有什么妨碍!”
她气呼呼地旋过身去,就这么光着身子,对着铜镜,铜镜中的自己,春意盎然。
………………
秦少游主厨的消息一经传出,气恼的又何止是一个太平公主,所有受邀的权贵,绝大多数突然沉默了。
糟心啊。
这是个什么样的混账,我们是来和你谈风花雪月的,你却跟我们玩柴米油盐?
他们有一种被坑的感觉,眼下骑虎难下,赴宴不是,不赴宴又不是。
倒是刑部那儿,却有人开始大肆出动,秋官侍郎有了暗示,不少人开始暗中搜罗着什么。
秦家的一切,都底朝天的被暗暗翻了出来,而后到了云骑尉王洪的手里进行汇总。
大周朝的刑狱官员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特别能折腾,特别能战斗,个个都是母鸡中的战斗鸡,一旦要掀人老底,便都如吃了枪药一样。
可是对秦少游来说,他很纠结。
他没钱了。
为了这次宴会,酒楼关起门来进行修葺,耗费不少,又购买了不少食材,让秦少游仅有的一点积蓄顿时化为乌有。
可是酒楼的档次依旧还是如此。
秦少游看着这完成的作品发呆,良久、良久……
“堂弟,要不,再去借点钱?你现在做了官……”
秦少游摇头道:“名声臭了啊。”
“堂弟说什么?”
“做了官,就甭想借到钱了。人家有钱也不敢借,我有官身在,若是不还,他们能奈何?”
秦寿唏嘘道:“那怎么办?”
秦少游想了想,最后道:“去寻废旧的砖石、柴草,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后厨的食材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妥当了。”
“很好。”秦少游深吸一口气道:“很好,好得很……”
………………
六月十九。
天色将晚,月儿还未等日光消散,便急不可耐的自山腰上升腾起来。
这如钩的月儿发着惨淡的光线,渲染得洛阳城宛如暮光笼罩。
太平公主府外已停了一顶软轿。
本来公主殿下深受圣皇的喜爱,为了她在洛阳城安住,甚至赐了一顶凤辇给她,对她的饮食起居尤为看重。太平公主出门,为了显示自己的帝宠,往往都爱乘坐那顶凤辇招摇。
不过今日,公主殿下表现得极为低调,低调得有点不太像话。
倒是随侍的宦官知晓她的心思。
本来好端端的一场酒宴,结果成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近来洛阳城里舆论逆转,虽也有人认为秦少游不拘小节,可是绝大多数士人却对此颇为非议。
在这种情况之下,当然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丢人!
太平公主几乎是冷着脸,极是不情愿地上了轿子。
等轿子稳稳地落在了如春酒楼外,她落轿,然后看到了这座朴素的小楼。
小楼很不起眼,不见莺歌燕舞,没有金碧辉煌,像是洛阳城里的破落户,乏善可陈。
她的绣眉不由紧锁起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打道回府。
而后,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婉儿见过殿下。”
原来上官婉儿也到了。
见到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立即露出了亲昵的样子,忙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制止她行礼:“婉儿,你来迟了。你不要多礼,我们姐妹之间不必如此拘泥。”
上官婉儿嫣然而笑,借着隐隐的灯火,露出了让太平公主都忍不住泛起一些嫉妒的笑颜:“是呵,今日要当值,伺候了圣皇用膳,这才心急火燎的出来。”
“噢?这两日我都没有入宫觐见,母皇可好?”
“很好的,陛下很是挂念殿下。”
二人亲昵地低声说着话,可是两个俏然而立的身躯却显得很生分和疏远。
女人是冤家啊。
公主说话的功夫,打量着上官婉儿的着装,见她虽不施粉黛,却有一种脱尘之美,心里不免有些不悦,想到自己理应将母皇钦赐的长裙穿出来,还有将那根鸳鸯莲纹鎏金银花钗戴在身上才好。
而上官婉儿见她的雍容,亦不免有些攀比之心。
二人说说笑笑,寒暄个没完。
里头的主人早晓得贵客到了,本以为她们下一刻要进楼。谁知左等右等,总不见来。
秦少游心里感叹:“女人真麻烦啊,芝麻绿豆的事也够他们说上老半天的。”他只得打起精神,施施然地走出了酒楼,朝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作揖行礼道:“下官秦少游,不知殿下和上官待诏已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太平公主见到了秦少游,见他年纪轻轻,生得也很是俊朗,尤其是在这灯火之下,那幽深的眼眸像是宝石一样闪闪生辉,她本是生出了好感,可是想到这个家伙要掌勺,顿时拉下脸来,便不理会秦少游,却是对上官婉儿道:“洛阳城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去处,唯一的好处就是天气温和了一些。”
婉儿瞥了吃瘪的秦少游一眼,笑吟吟地对太平公主道:“殿下说的是。”
第五十五章:盛世之宴
太平公主就这么在秦少游的眼皮子底下,携着上官婉儿进了酒楼。
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落在秦少游地身上。
这种傲慢令人恼火,让秦少游很有一种打她屁股的冲动。
随后,贵客们一个个到了,武承嗣来得也很低调,只带着一个老仆,穿着一件常服,就好似一个灰不溜秋的老头儿,没有半分的气场。
秦少游上前行礼,他嗯了一声,态度比太平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来俊臣,这位仁兄虽是中年,却生得风流倜傥,他没有刻意的低调,腰间依旧系着银龟袋子,昂首阔步,秦少游在旁道:“见过来御使。”他莞尔一笑,显得有些客气,可是这客气到了这里也就点到为止了,然后,他的俊脸绷了起来,快步入席。
唯一让秦少游有些安慰的是卢胜。
卢胜来了。
他左右张望,终于看到了这家酒楼,这位卢寺卿前些日子受了惊吓,越渐谨慎,他的命运一不小心和秦少游捆绑在了一起,有一种过山车的紧张刺激,一见到秦少游,堆出笑容,热络的道:“子和,你来。”
秦少游上前一步道:“前辈来迟了,快快入席。”
卢胜压压手道:“不急,不急,老夫有话和你说,待会儿,你要掌勺?”
秦少游谦虚地道:“小子厨艺不精,到时前辈不要见笑为好。”
卢胜的老脸顿时拉下来:“能不能听老夫一句劝,君子远庖厨,这道理你不懂么?”
秦少游道:“可是陛下也觉得君子未必就远庖厨。”他说这句话是有底气的,当日武则天也说起庖厨的典故,他给予了一个解释,最后武则天也表示赞同。
顿了一下,秦少游继续道:“况且,陛下的父亲不是也卖过豆腐?”
卢胜的脸绿了,他两条腿有点迈不动步,嘴巴颤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来,搀我一把。”
秦少游忙搀住他,道:“前辈还有什么教诲。”
“我……”卢胜欲哭无泪,居然是无话可说。因为他发现,无论你劝这个家伙什么,紧接着就会有更多大逆不道的话出来,你叫他不要去骗人,这个人说,那我去抢好了。孺子不可教,教了还有风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着他去了。
宾客们纷纷到了,进入了酒楼,不少人都不由皱眉。
因为酒楼很寒酸,寒酸到有点不像话,梨木的家具总是缺了一点儿角,连表面的漆都有年久之后,斑驳的痕迹。
至于墙壁,竟是不加任何装饰,完全裸露出墙泥,除了新添置的十几个小案子,还有案后供人跪坐的蒲团外,一切都是如此简陋。
还有那个跑堂……为何那样的丑?
这是太平公主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看到邓健就很讨厌。
以至于太平公主之尊,本该在上首的位置,结果索性与上官婉儿直接坐在了末席。
没有俊男美女,没有灯红酒绿。
就这么一个破烂地方,最重要的是,在这案子中央还搭了个临时的灶台,一口新的小锅噌光发亮。
俗,俗不可耐。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各自跪坐于案后,默不作声。
烛光摇曳,照得这些本就不好看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秦少游却很快乐,显露出了主人对于贵客的足够尊敬,他兴匆匆地道:“公主殿下,诸位大人,承蒙大家看得起,肯来舍下小酌,秦某感激涕零。”
大家的脸色都是木然,就好像木乃伊一样。
那武承嗣的嘴角只是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却很有把这个家伙一脚踹死了事的冲动。
至于来俊臣,幽深的眼眸却是打量着秦少游每一个部位,从锁骨到肋骨,他是用刑的高手,仿佛这个时候在盯着个死人。
耍猴耍到自己的头上,不把你骨头拆了,来俊臣三个字非要倒着写不可。
秦少游却是脸上带笑的继续道:“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了这么多尊客,而恰恰,我秦少游世代以饮食为生,少不得要大显身手,好为今日这酒宴添几分色彩。”
说罢,他气势如虹,吩咐道:“秦寿……升火!”
秦寿捋起袖子,二话不说:“是。”
每次秦少游要掌勺的时候,他都特来劲,有一种莫名的亢奋。
可是其他人,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场面很是尴尬。
……………………………………………………………………………………………………………………………………
刑部。
这森然的所在,虽是入夜,却还是灯火通明。
王洪急匆匆地抱着一卷公文,抵达了秋官侍郎的刑堂。
“干爹,干爹,都搜罗了,请干爹过目。”
一卷卷的‘黑材料’,随后摆在了周兴的案头上。
周兴饶有兴趣地捡起其中一份,开始翻阅起来。
他认真地细看,等看到一处时,禁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说,秦少游的父亲与安南王李颖也有牵连?”
“不错,当时随太子殿下同去如春酒楼吃饭的,还有安南王李颖,拱垂二年,李颖出逃洛阳,妄图谋反,为大人侦知,擒拿到案,可是他的党羽遍布各地,虽是捉拿了数百人,可是依旧还有落网之鱼,现在细细思之,只怕秦父……”
周兴眯着眼,不由冷笑,烛火下的他,森然中隐含着杀机。
他淡淡道:“单凭这些,只怕还不够。”
王洪笑了:“后头还有,如春酒楼的近邻,到时也可以拿来审问,人证是必定有的。”
周兴颌首点头。
“除此之外,这个秦少游也有很多的嫌疑,大人且看后头,他在四门学里教书,那一首他自己作的行路难,就有诸多大逆不道之言,陛下没往心里去,不晓得他的狼子野心,所以并未察觉,可是细细思量,那一句‘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岂不是暗讽当今圣皇乃是昏聩之主?这可是诛灭三族的大罪啊。”
周兴颌首点头道:“不错,你说的对,此等大奸大恶之徒,是不能纵容了。陛下那儿,到时自可以给她一个交代,这是小事,现在理应及早缉拿秦少游到案,到时严刑拷打,让他供认不讳,只要取了口供,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现在此子既有嫌疑,本官岂可坐视他逍遥自在?事不宜迟,立即点齐人手,立即拿捕。”
“这……”王洪犹豫了:“可是现在,据说那秦少游正在大宴宾客,在座的宾客……”
周兴却是不以为意,他不由笑了:“本来……老夫还当真有些忌惮他,可是他宴请了诸多贵宾,却还要掌勺,公主殿下还有武尚书、來御使人等,岂会为他挡灾?不用等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动手,怎么,你害怕了?”
王洪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小的通直郎殴打,顿时恶向胆边生:“儿子这就去办。”他杀气腾腾,起身便要走。
周兴捋着美髯,淡淡道:“且慢。”
“干爹……”
周兴笑吟吟地道:“为父索性也去凑凑热闹吧,去准备车轿。”
王洪打起精神,他心知干爹只要出了马,那秦少游必死无疑,顿时喜出望外地道:“是。”
第五十六章:将进酒
夜黑风高。
诸多刑部密探无声的开始集结,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临时工。
自圣皇开启了告密制度后,一批大好青年立即便扎入这伟大事业的洪流之中。
为了打探消息,无论刑部、大理寺,还是御史台,都拥有大量的闲散人员,平时负责打探诸侯不轨事,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还可用来缉捕、拷问。
周兴已经钻入了轿子,他面无表情,轿旁的王洪压低声音道:“干爹,那秦少游胆大包天,若是敢拒捕,又当如何?”
轿中的周兴脸色平静,慢悠悠的道:“那就格杀勿论吧,蝼蚁而已。”
周兴得令,大是亢奋,大手一挥,数十个探子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
如春酒楼里。
秦寿卖力地拉着鼓风橐,这东西本是唐初用来炼铁之用,秦少游却用来生火,实在有那么点儿糟蹋。
风口呼呼的吹起风来,炉内的火焰窜起,火势如虹。
秦少游则掌着铁锅,他今日打算炒菜。
从前秦少游无论是做肉末茄子,还是做汤羹,无非就是炖和煮而已,炒菜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流行,其中最大的原因,无非是制铁技艺的问题。
因为制铁的水平低下,导致铁锅的铁壁不匀称,若是太薄,又容易烧穿了锅底,所以这个时代的锅往往有一指之厚,因此锅的导热性往往不甚理想,炒菜需要旺火,热量足够,直好徒呼奈何了。
其实唐朝的钢铁技艺,也并没有那样不堪,比如百锻钢铸造的唐刀,技艺就十分精湛,只是花费很大而已。因为成本太高,谁吃饱了撑着,拿这等好钢来铸锅?厨子毕竟是贱业,不被人所看重,而秦少游专门请巧匠打造了这么一个铁锅,锅底很薄,韧性和刚度也是足够,勉强达到了后世的水准,只是花费却是很大,足足用了一贯钱。
一贯钱买一个锅,把钱糟蹋到这个程度的事,也只有秦少游才做得出了。
不用说,这当然是豪华阵容,一般人可能不理解,可是用铸唐刀的钢铁来铸锅,用炼铁的鼓风橐来吹炉,秦少游也算是开创了败家子新的高度了。
可是……
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武承嗣、来俊臣,大家的脸部表情依旧是僵硬。
别看武承嗣外表端庄,其实却是个脾气很坏的人,他很想站出来,直接揍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一顿。
大家兴致勃勃的跑来赴宴,沾点才名,本是皆大欢喜的事,现在却看你这厮表演这等上不得厅堂的东西,到了明天,整个洛阳城就都要笑他武承嗣与厨子为伍,本来武承嗣的名声就已经很糟糕,再来这么一下,那真是臭名昭著了。
来俊臣出于职业的习惯,心里的算盘已经开始拨动了,没法子,老毛病了,作为大周朝的业务骨干,他已经在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狠狠打一打这个家伙的小报告了,比如不务正业,比如秦少游的跑堂为什么长得这样丑……
而秦少游却不以为意,放油后,经过猛火一烧,锅中的油开始劈啪作响,他已提起菜刀,啪啪啪的开始整理案中的菘菜和木耳,待油一热,他立即下锅,拿铲炒动,一切都行云流水。
浓香瞬时扑鼻,过不多时,一盘菘菜木耳就已上锅。
秦少游端着这盘菜,笑吟吟地走到了太平公主面前,道:“请殿下品鉴。”
菘菜木耳,即是后世所谓的白菜木耳,在这宴席中,太平公主的地位更高,秦少游先为她上菜,也是情理之中。
太平公主的脸色很难看,在她看来,秦少游将菜炒好后送到自己的面前,确实令她有些难堪。
说穿了,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厨子,可谁愿意吃你的菜,和你的酒?
不过,这一盘炒菜倒是稀罕,香味很浓,不由勾起了她的食欲,尤其是用油炒过之后的菘菜和木耳并没有干瘪,反而像染上了一层翠碧。
只是……太平公主只是冷笑,不予理会。
秦少游笑吟吟地道:“这盘菜叫‘国色天香’,还请殿下进用。”
“……”
又讨了个没趣。
秦少游有点恼了,却还是道:“殿下就算不吃菜,那也该吃一杯黄酒才好。”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却还是不肯动筷,意思很明白,小子,我对你很不满意,看你很不顺眼。
大家见太平公主如此,都不由笑了,武承嗣更是索性发出讥笑。
秦少游沉眉,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不悦:“按理来说,客随主便,殿下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能光临舍下,实在是下官的福气,只是下官盛情待客,殿下既不吃菜又不喝酒,这是何意?”
说起来,这个家伙生气起来,这股子认真劲,还真有几分可爱。
太平公主气恼他不谙世事,便慵懒地道:“我就是不吃不饮,你能奈何?”
秦少游道:“殿下当真要这样么?”
太平公主依然冷笑,不语。
秦少游哈哈大笑道:“你既然不吃不饮,未免太不通人情,你这是逼我。”
武承嗣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道:“秦助教莫非还敢打人?”
众人哄笑。
秦少游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是逼我放大招,公主殿下,这酒你不吃也要吃,有本事,我们打个赌吧。”
太平公主不由笑了,一个助教居然能逼着她吃酒,这倒是新鲜,她好整以暇地道:“哦?赌什么”
秦少游道:“若是殿下今日在这里动了筷子喝了酒,便算殿下输,待会便少不得要劳烦公主殿下为我生火烹饪,如何?”
一下子,大家兴趣浓厚起来。
这个书呆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要公主殿下不吃,那便是稳打稳的赢了。
太平公主抿了抿朱唇,笑吟吟地道:“好,本宫和你赌了,你若是输了,明日就做我的马夫!”
马夫啊……秦少游打了个冷颤,他脑子里立即将这‘马夫’与‘小姐’联系到了一起,公主殿下,你的口味很重啊。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秦少游已没有时间研究这些淫、秽的问题了,他高声大叫:“秦寿,秦寿!”
不晓得的人还当他要行凶,贵客都带了随扈,此时见状,纷纷紧张起来。
却听秦少游下一句:“拿笔墨纸砚来!”
秦寿早有准备,和邓健一通搬了个书案,笔墨俱全。
秦少游上前提笔。
有了赌约,终于让人有了那么星点兴趣。
而且秦少游提了笔,作为一个才子,总算是干回了本行,上官婉儿最是期待,她不由离座凑了上来,上官婉儿一动,太平公主倒也想看看秦少游如何催自己喝酒进食,也起了身,其余人见状,纷纷围上。
便见秦少游下笔,他的字继承了身体前主人的磨练,又有现在秦少游两世为人的经验,所以一落笔,便有几分名家的风范。
随后,他笔走龙蛇,写下了第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上官婉儿香肩一颤,只是这一句就禁不住道:“大开大合,豪放如此,人所未见!”
众人愣住,眼中只剩下了震撼。
第五十七章:人生得意须尽欢
秦少游旁若无人,继续笔走龙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写到这里时,太平公主的脸色一变,她方才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必胜。
可是这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在这白如雪的纸上洋洋洒洒出来时,太平公主已是动容。
人生得意之时就应当纵情欢乐,不要让这金杯无酒空对明月。每个人的出生都一定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黄金千两就算一挥而尽,它也还是能够再得来。
这是何等洒脱的文字,又是何等的豪情万丈,就在天下芸芸众生,还在锱铢必较,为了蝇头小利而奔波的时候,这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是何等的气魄。
太平公主不由的面带红晕,生出羞愧之心,赌局一下子,变得何等的微不足道,为了一场赌局的输赢,而洋洋自得,自以为得计,现在看来,反而成了很可笑的事。
站在这里的人纵然没有文采,却也大多附庸风雅,纵是没有鉴赏诗词的能力,可是此等豪迈的诗句落在眼里,即便是小人之心,此刻也为之动容,沉浸在这感情奔放且富有哲理的诗句之中,为之陶醉。
“下一句是什么?”
卢胜早已忘乎所以,忍不住催促。
秦少游抿嘴一笑,继续写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李令月,武尚书,将进酒,杯莫停。”
太平公主和武承嗣立即眼睛一亮。
李令月乃是太平公主的本名,秦少游的诗中竟是直接抛去了格律,很放肆地将她的本名放了进去。要知道,这首诗豪气万丈,迟早有一日要名传天下,而但凡有人吟了这首诗,就不免会想到这首诗的典故,更是会令人联想到,秦少游这个作者今日与自己对饮的情景,这意味着什么?
李令月好名,假若只是有人作诗吹捧自己,效用未必明显,可是在这等豪迈的诗中,却是添上了自己的名字,结果可就大大不同了,今日的故事,会同现在这个诗篇,必定要名动四海,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李令月现在已经想喝酒了,喝到酩酊大醉才好。
有这样的诗下酒,就算一醉,又有何妨?
那武承嗣此刻也是动容,他是个很势利的人,一见武尚书三个字进了诗,便晓得这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他眼中立即流露出了贪婪,不由舔了舔嘴唇,心花怒放。
上官婉儿却是不免生出几分醋意,因为秦少游前头两句的格律是极好的,可是到了后头,就完全超脱了七律、五言的框架,即兴而作,她只道是秦少游是为了添加太平公主的名字进去而故意如此,于是心里便复杂无比起来。
一方面,她爱秦少游的才气,即便是秦少游超脱了格律,也依旧禁不住为秦少游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叫好,而另一方面又觉得秦少游很小人,真不是东西,人品堪忧,最重要的是,这厮还真是现实,见谁的身份高贵就抱着人家大腿紧抓不放,自己和他的关系最好,反而站到了一边。
莫名其妙的,上官婉儿看到太平公主那欢喜无限的样子,不自觉的生出了一丝莫名的醋意。
………………
秦少游哪里管他们的心思,继续泼墨:“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一笔落定,秦少游直接抛了笔,大喝一声:“快哉!”
而身边的人,已是彻底的陷入了沉默。
每一个人还在慢慢的消化着充满自信,孤高自傲的文字,即便是不通诗词的来俊臣,此刻也已痴迷其中。
良久,武承嗣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哈哈大笑道:“不错,痛快,快哉,好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喝彩。
秦少游侧目看向太平公主李令月,笑吟吟地道:“殿下,可敢会饮么?”
李令月早已扫除了冷漠,她眼睛一亮,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叫做不拘一格,这才是不拘一格啊。
想想看,若是秦少游只是请大家来作一首诗,和大家会饮,他固然是声望如日中天,大家都好他的诗,能使洛阳震动,使大家为之喝彩,可是洛阳城是何等人杰地灵的地方,当大家兴致勃勃的讨论了几日,今日的宴会便会渐渐为人遗忘。
可是这秦少游别出心裁,先是炒菜,而后作诗,表面上看,秦少游炒菜不雅,可正因为不雅,更为人津津乐道,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所,这样的不拘一格的宴会,才足以千古流传。
况且秦少游的诗本就豪迈,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他在这里炒菜,现在看来,非但与低贱和粗俗无关,反而让人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了。
这样的狂士反而是最使人钦慕的。
正如那将世俗的条条框框弃如敝屣的竹林七贤,他们袒胸露ru,他们纵情声色,甚至还有一个叫王戎的家伙,吝啬无比,想要把家里的李子去卖,又怕别人得到种子,做了亏本买卖,可是他们无一不是名动天下,流芳千古。
今日的宴会,只怕比那聚在一起清谈的乖宝宝们更足以震惊天下,更容易得到世人的赞赏。
李令月的眼眸里放出了光。
她终于开始正视起秦少游了,这个家伙生得很好看,面目俊秀,眼眸幽深,尤其脸上还带着那么一丝稚气,这种稚气非但没有让人感觉不成熟,反而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很特别。
她嫣然笑了,竟然忍不住对一个四门助教这样的低级官员露出一个尽力给对方留下一个良好印象的笑容,而后,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上官婉儿脸上的些许醋意,不由更加欢畅。
“不知此诗,诗名是什么?”
秦少游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将进酒。”
李令月笑得如牡丹一样灿烂:“秦助叫将进酒,本宫岂可不饮。”
她甚是豪迈,或许是被诗中的气氛所感染,直接坐回了原位,端起酒盏,将酒水一饮而尽,一抹嫣红立即升上了她的耳后跟,带着几分微醉的憨态,李令月笑面如靥:“秦助教,本宫输了。”
秦少游笑道:“方才的赌约不过玩笑而已,殿下不必当真。”
李令月摇头道:“不可,君无戏言,而我堂堂公主,岂可将赌约视作儿戏?本宫愿为秦助教助厨。”
堂堂公主竟要给秦少游打下手,而且还是做这等庖厨之事,这若是以往,实在令人可笑,可是现在……却仿佛一下子成了风雅之事,非但不令人感到羞耻,反而足以让人洋洋自得。
秦少游道:“既然公主殿下执意如此,那么下官只好却之不恭了。不过……殿下,这菜是下官专门为殿下所作,还请殿下品评一二。”
若不是秦少游提醒,大家早已忘了这盘炒出的小菜了。
李令月颌首点头,举起了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些,放入了樱桃小口之中……
第五十八章:东窗事发
李令月本是来凑趣的,对这里的饮食本就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
可是当这菜肴入口,这种别具一格的炒菜让她微微一愣。
口中的菘菜嫩而不生、透而不老、烂而不化,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菘菜,只是这种滋味很有异样。
其实在南北朝时,宫廷之中就有炒菜,可是似秦少游这样猛火爆炒的,却是不多见。
方才吃了一杯酒,口中本就滋润,此时尝了这道‘国色天香’,李令月的眼睛再一次亮了:“好吃,很好吃。”
她本就是率性而为的人,倒也顾不得这么多,又夹起菘菜和木耳来吃,不禁面酣耳热。
酒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络起来。
开始大家还是冷眼以对,如今却因为下菜的诗,他们突然发现,这样似乎也颇为有趣。
李令月又尝了几口便盈盈起身,来给秦少游打下手。
秦少游则爆炒着几个菜肴,每一道菜出来,大家便索性作诗为乐,做不出来的,少不了罚酒,过不多时,武承嗣就吃得酩酊大醉,因为……他做不出诗。
不过他爱凑这个热闹,附庸风雅嘛,古之雅士,不都是如此放荡不羁的吗?
什么是潮流,实力就是潮流,自古以来,只要有实力就足以引导风尚,这就好像后世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衬衣,若是欧罗巴的皇室或是某天皇巨星穿出来,即便这衬衣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平庸到了极点,可是很快,它还是会成为某种时尚。
现在的秦少游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有才,能作诗,所以他就雅,他作诗雅,够豪迈,那么这个时候,他便是炒菜,在人的眼里,似乎也成为了某种清新脱俗的事。
瞧瞧人家炒菜的样子,真有嵇康之风,如此豪迈,如此飘逸洒脱。
武承嗣今个儿心里是最高兴的,他吃醉了,二话不说便起身,非要为秦少游切菜不可,玩儿嘛,就得玩得高调不可。
紧接着又是几杯水酒下肚,将气氛推到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
砰的一声,大门从外被人撞开。
尘土飞扬……
楼中宾客的笑脸微微一僵,然后看到这黑黝黝的门洞之外,一个人影跳了出来。
是王洪。
王洪一身戎装,带着几个帮闲撞开门之后,看到了堂中炒菜的秦少游,他禁不住脱口而出,狞笑道:“秦少游,你东窗事发了!”
王洪声若洪钟,端的是英雄了得,大概是此前秦少游对他的羞辱使他怒火中烧,如今终于寻到了机会,心急火燎也是情理之中。
宾客们都愕然抬头,奇怪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这个人,身穿的乃是七品的武服,问题是……
这家伙是谁,是疯子么?
可是王洪的帮闲可不这么看,他们纷纷拔刀,一个个杀气腾腾,配合王洪方才的一声怒喝,厅堂之内也不由弥漫起杀气。
秦少游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王洪,他握着勺子,只是叹息。
没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啊。
王洪见秦少游冷冷地看着他,那种轻视之色溢于言表,更是勃然大怒:“秦少游,你谋反……”
啪……
从王洪脑后,有人直接一巴掌甩过来,打得王洪七荤八素,他打了个趔趄,大叫:“谁敢造……干……干爹……”
王洪先是羞怒大吼,这一巴掌下手很重,打得他眼冒金星,可看清了打他的人时,他顿时瘪了。
是干爹……
周兴一巴掌后,还不解恨,随即抬腿,直接一脚踹中他的肚子,周兴义正言辞的道:“狗东西,真是不晓事,枉我栽培你一场,我们是客,岂可鸠占鹊巢,惊扰了此间的主人?你满口胡言乱语,怎么,得了失心疯么?”
“干……干爹……不是……不是说好了……”
王洪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他很难理解,为何方才口口声声要让秦少游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现在见了秦少游反而打起自己来了,莫非……老糊涂了?
可是他话越多,错越多,周兴的脸色就越是阴沉,周兴恨不得立即把王洪的嘴堵上,看他还要‘胡言乱语’,气急败坏的周兴眼睛都红了,捋了袖子,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直接就是对王洪一通乱揍:“狗东西,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闹……”
王洪惨叫连连,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兴会下如此狠手,先是一阵乱锤,而后更是扯起他的衣襟,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啪啪啪啪的打得他头晕脑胀。
最后,周兴冷哼一声:“王骑尉得了失心疯,还不快将他拉下去,省得在这里丢丑。”
帮闲们面面相觑,个个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而后灰溜溜的拖着人走了。
周兴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他正了正衣冠,然后上前道:“秦助教,听说你在此大宴宾客,老夫嘛,这把老骨头闲不住,厚颜来凑个热闹,秦助教不会嫌弃吧。”
来之前,周兴料定太平公主等人对秦少游已经滋生不满,也正因为如此,周兴才暗中开始编排秦家的罪状,到时直接拿了人,严刑拷打之下,不怕他不招供,只要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宫中也必定不会怪罪。
他这样做是杀鸡儆猴,堂堂秋官侍郎的干儿子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助教打了,若是不给点颜色看看,将来拿什么树立威信。
可是……
当他进来时,眼见秦少游拿着勺子,李令月小心的在旁择菜,而武承嗣则在一边笑吟吟的切着菜,至于上官婉儿、来俊臣人等面带醉色,却都满面笑容,周兴便是傻子也明白不对劲了,若是这些人对秦少游讨厌倒也罢了,一旦其乐融融,自己闯进来,贸然拿人,这岂不是故意给他们难堪?
太平公主是什么人,他乃是圣皇最喜爱的女儿,可谓天潢贵胄中的天潢贵胄。
武承嗣乃是圣皇的侄子,如今更是掌握户部,手掌天下的钱粮。
来俊臣的官职不高,却也是个狠角色。
上官婉儿虽只是个宫中女官,却是日夜伴驾,什么时候若是抽冷子给陛下编排几句,自己还能活么?
周兴可一点都不傻,他很快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打儿子。
在座之人都是认得周兴的,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此时见周兴如此姿态,便都明白周兴这是借了梯子找台阶下。
周兴乃是大周朝的重臣,他们虽知秦少游和周兴关系有点‘不同’,当然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说穿了,周兴若是进来直接拿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大家,那么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这些大周朝最顶尖的权贵势必要群起攻之,而周兴如此识相,那么他和秦少游的恩怨可就和大家没关系了。
来俊臣站起来,笑呵呵地道:“周侍郎来得正是时候,快快入席。”
周兴露出微笑,寻了个空位跪坐下去。
酒宴到了.,秦少游的炒菜更是让人流连忘返,到了最后,来俊臣怂恿秦少游道:“秦助教,如今三更已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妨请秦公子作诗一首,以此作别。”
秦少游带着酒意,却是不怀好意地看了周兴一眼,酒壮怂人胆,何况秦少游还不是怂人,他借题发挥:“好,公主殿下,能请你为下官磨墨么?”
大家只当秦少游玩笑,都晓得秦少游是不拘小节之人,李令月则笑嘻嘻的应了。
磨墨之后,秦少游提笔蘸墨,又猛地皱眉:“靴子太重,实在是累赘,不好,不好,周侍郎……”
周兴冷脸坐在这里,就算偶尔笑起来,那也不过是强颜欢笑,这一次,他的脸是丢大了,这时听秦少游呼唤自己,不免愕然抬头。
却见秦少游把脚一伸:“劳烦周侍郎脱靴。”
“……”周兴瞪大了眼睛,他是何等尊贵之人,这个秦少游,好大的胆子!
第五十九章:铁血真汉子
堂堂侍郎,竟然被一个助教呼来使去,还让自己脱靴。
其实周兴出于本能,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没想到这个秦少游会胆大到这个地步。
很快,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上了心头。
他很想猛地拍案而起,直接拂袖而去。
可是……
一旁吃醉的武承嗣笑嘻嘻的道:“好……有意思……有意思……我切菜,你脱靴,高兴……真高兴……”
来俊臣和周兴虽然关系‘不错’,可这只是表面而已,他们一个是刑部,一个是御史台,都负责刑狱,业务上早有竞争关系,此时正好假装醉了,落井下石道:“快快脱靴,我们要看诗。”
其余人纷纷催促,其实这些人里或许有些人是有心的,可绝大多数人却是无意的,只当是吃醉了酒嬉戏而已,名士嘛,不都好这一口嘛,反正脱靴的又不是自己。
周兴又羞又怒,被这些人一催促,竟有些六神无主,可是秦少游的脚伸着,根本不给他任何下台阶的机会:“再不脱,灵感可就没了,免不得大家不欢而散。”
周兴阴沉着脸,心里恨不得立即将秦少游剁为肉酱,却还是勉强含笑,他得合群啊,现在大家都带着醉意,都如此放荡不羁,自己是万万不能做着异类的。他只得硬着头皮,一咬牙上了前去,抱住秦少游的臭脚,费了老半天的劲头,才将秦少游的靴子脱下来。
嗯……味道总还算清新,没有想象中的恶臭。
只是……
周兴抬起头,只见秦少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周兴勃然大怒。
好不容易遏制住了怒气,起了身来,周遭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谁知这时候,秦少游叹口气,把笔一抛,长叹道:“本以为脱了靴会灵光乍现,谁晓得竟还是脑子一塌糊涂,哎……这诗,不做了!”
周兴一口老血要吐出来,这个孙子……在逗自己玩儿。
众人见状,兴致阑珊起来,不过今日的收获不小,因为这里的炒菜实在太过可口,另一方面,便是借此提高了自己的声望,尤其是太平公主和武承嗣,更是获益匪浅。
吃醉的人便纷纷告辞了。秦少游亲自送他们出门,大家相互拜别,在楼外,周兴率先而去,没有做一点的逗留,这一次实在是老脸丢尽,他是一刻也不愿在此逗留了。
上官婉儿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见李令月还不肯走,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烦躁,索性冷脸去了。
武承嗣拉着秦少游的手,一再道:“秦助教是个雅人,很有意思,若是有闲,可到敝府闲坐,也好讨教一些诗书之事。”这才依依惜别。
唯有李令月依然不肯离开,待到人都走尽了,她才款款上了轿子里,秦少游朝她作揖,月光下,轿帘子打开,露出李令月的姣好面容来:“秦助教,你上轿来,本宫有话说。”
好开放的样子……
秦少游有些犹豫,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难道大周的女子,聊天都是这样聊的么?
若是平时,秦少游是不敢的,可是今日吃了些酒,又狠狠教训了周兴一顿,心里大是畅快,倒也不拘礼,直接上了轿子。
轿子很小,李令月来时本想低调,所以特意选了顶小轿,因此秦少游进去时,这轿内便拥挤起来,李令月斜躺在轿中,红唇吐着酒气,醉眼迷蒙,带着别样的诱惑,那丹凤眼儿在黑暗中却仿佛如星辰一般,她咯咯一笑道:“你方才的那一首将进酒,能否送给本宫?”
秦少游有点心神荡漾,他确实有些醉了,面对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尤一物,竟是有些不能把持,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开始默念金刚金。
李令月见秦少游不肯回答,幽怨的道:“怎么,秦助教连这个都不肯?”
“殿下若是索要,下官明日便将那幅诗装裱起来,送到府上。”
李令月转嗔为喜,打量着秦少游道:“本宫就知道你是痛快的人。”
说话的时候,她换了个坐姿,却不免和秦少游触碰在了一起,肌肤相亲,李令月不由俏脸微红。
秦少游被她的羞态感染,发现金刚经竟是没有了效用。
局面有些尴尬,李令月猛地想起什么,却从轿中取出红枣来,笑吟吟的看着秦少游道:“吃。”
秦少游深深地看她一眼道:“这……我能说真话么?”
李令月道:“怎么,你方才说的都是假话不成?”
秦少游汗颜,这公主殿下的小腿几乎与自己的脚缠绕一起了。他忙道:“不,不,殿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下官平时不吃红枣。”
“平时?”
“这红枣有补精养气的作用,所以下官的家乡有一个习俗,一般这红枣都是事后吃一颗。”秦少游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李令月,生怕李令月不解其意,刻意将事后二字说得很重。
李令月似乎了然了,很有深意地看了秦少游一眼:“你们那儿的风俗真是奇怪,事后?一颗?”
秦少游一副憨厚的样子点头道:“是啊,下官也觉得奇怪。”然后,他心里纠结了很久,因为自他的角度看,足以看到那李令月胸衣上掩着的东西,秦少游索性心里不再默念金刚经了,而是狠狠的剜了胸衣之后的东西一眼,咬牙道:“其实,下官从前一天能吃二十多个红枣。”
“二十多个……”李令月发出惊呼,上下打量秦少游,叹为观止状。
秦少游不吭声了,有点脸红,自己挺流mang的,平时的自己可不是这样,果然酒精腐蚀人心啊。
“那就算了。”李令月笑嘻嘻的道:“下次请你吃。咱们后会有期。”
“……”秦少游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心里咆哮,你是太平公主啊,公主殿下,你不是……很那啥那啥的么?我一天吃二十多个红枣……
心里挣扎,脸上却是一副洒脱之状,很装逼、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落轿,转身……
夜风习习,回到了酒楼,灯火朦胧之中,秦少游看到一人迎面而来,青面獠牙,甚是恐怖。
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壮起胆子,一声厉喝:“何方妖孽!”
他这话自丹田肺腑中传出,正气凛然,为的就是驱逐不洁之物。
这‘鬼怪’惨兮兮的道:“秦哥儿,是我,邓健。”
秦少游松了口气,道:“早说,吓我一跳,你生得那么丑,大半夜别晃悠,吓人!”
邓健挠挠头,正待要反唇相讥,秦少游已是幽幽叹口气,满是遗憾的回房去了。
…………
周兴气急败坏的回到了府邸。
王洪挨了打,却是莫名其妙,好不容易,他反应过来,终于晓得了原委,虽是吃痛,而且分明自己受了委屈,可是做儿子的,终究得逆来顺受,却还是乖乖的在这周府外头候着干爹回来,他一见周兴,忙抢先迎上去,挤出笑容:“干爹,儿子来认错……”
话说一半,周兴狠狠抬腿,然后一脚狠狠的又踹中他的心窝,咆哮道:“滚!”
他如风一般的进府,在这黑暗的府邸大门前抛下了一句话:“秦少游,我和你势不两立!”
…………
人品坏了么,咳咳,感觉好悲剧的样子,可怜的老虎,枪林弹雨中写书哇。
第六十章:勤俭节约
一场宴会,很快引起了轰动,如春酒楼也随之声名鹊起,这里不自觉的让人产生了高档酒楼的错觉。
而与此同时,秦少游也很是干脆,索性将酒楼的炒菜价格提高了数倍,又雇佣了几个伙计,秦少游则是负责配了一些作料,教授了秦寿炒菜的技巧。
这炒菜毕竟因为新鲜,且因为配料的关系,所以风味别具一格,又得到太平公主、武承嗣人等的称赞,虽是价格高昂,可是生意却也日渐火爆起来。
而更让秦少游无言以对的却是,居然有许多世家子跑来学习,他们学习的不是诗,而是做菜。
原来自从秦少游炒菜炒得好,太平公主殿下亦是帮厨,这件事传出去,加上将进酒的酝酿,结果这做菜竟是成了某种风向。
当然,所谓的潮流并非是说大家都心悦诚服,只是年轻人嘛,终究接受新鲜的事物快一些,他们不甘于平庸,总愿意表露个性,如今这洛阳城,最有个性的人除了秦少游,还能是谁?
这年头,听说过讨教作诗、画画,还没听说过讨教厨艺的,秦少游暗暗咂舌,灰不溜秋的就往四门学去了。
测考后,四门学放假一旬,如今假期结束,通直郎重新走马上任,他轻车熟路的到了四门学,刚刚在自己的下榻之处落脚,就有胥吏过来道:“赵博士请助教大人去。”
这胥吏对待自己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秦少游名为助教,却是挂着银龟袋,便是博士也没有这样的殊荣,再加上他是七品官,虽及不上博士的从六品,却又因为诗考而震惊四座,在士林中的地位扶摇直上,甚至这四门学为此也被人看好起来,甚至其他各学的生员纷纷要另择学业,好成为秦少游的弟子。
秦少游风淡云轻的应了一句,便动身去拜会赵博士。
谁知与这位新上任的掌学博士第一个会面,就吓了秦少游一跳,这厮居然是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
乖乖……
秦少游还未说话,这位赵博士居然就已露出了含蓄的笑容,捋着蓄起来的长须,不过他的胡子有些卷,学唐人蓄胡,不免有点东施效颦。
而且这家伙,说来也是奇怪,一身衣衫洗得浆白,大袖摆子那儿还打了个补丁,头上没有戴梁冠,而是直接用一个网兜束发。
这么朴素?
他的汉话十分纯正:“秦助教,老夫候你多时了,你这诗学助教,如今可算是为本学扬眉吐气,来,坐下说话。”
秦少游也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洋人嘛,洛阳城里比狗还多,有个色目人做自己的上官也没什么稀奇,而且看他的穿戴还有言行举止,简直比汉人还要汉人,他坐下,与赵博士寒暄:“下官见过赵博士。”
赵博士依旧含笑:“如今学生入学,本官也是初来乍到,许多地方反而需要秦助教帮衬。”他深深看了秦少游一眼,才继续道:“老夫与卢寺卿是相熟的。”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啊。
秦少游就是傻子也明白,赵博士是不是真和卢胜很熟,他不知道,即便其实只是泛泛之交,可是这句话却是暗示他与自己没有任何敌意,甚至可以交个朋友。
秦少游的心情轻松起来:“赵博士客气了,下官何德何能。”
寒暄几句,赵博士便切入正题:“四门学六个博士因着此次测考而贻笑大方,如今都已致仕,学里是千头万绪,老夫忝为国子丞,此番奉旨兼领四门学掌学博士,为的就是不使生员们因此次动荡而荒废了学业,秦助教,你如今是万人瞩目,学富五车,本官想让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个教学的方子来,你想办法拿出个章程,如何?”
后头的话,秦少游听不甚清了,因为他已被这位赵博士前头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国子丞,奉旨监理四门学。
也就是说,此人可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博士,他是国子监的二把手,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四品还是实职,若是算上散职,只怕正三品都有可能。
果然,在这件朴素的长衣上,秦少游发现赵博士系着的是紫金龟袋。
国子丞,这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国子监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而国子丞就是副部长,至于什么国子学,什么太学,什么四门学,其实都只不过是国子监的下设机构而已,是臣属的关系。
秦少游顿时恍然大悟,这个博士只是代理,而这位仁兄作为国子监的佐官,几乎可以决定任何一个学堂助教的升降,县官不如现管,可以很不负责任的说,即便是武则天青睐自己,自己要升官,只怕也是很难,因为天子要顾忌影响,秦少游毕竟官职卑微,要提携,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就容易引发争议。
可是国子丞不一样,人家管的就是你,他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秦少游又猛地想起这位国子丞的话,他说他与卢胜相熟,看来不是示好,人家压根就和卢胜关系匪浅,根本不是什么手段。
秦少游猛地有种感觉,自己的节操哗啦啦的往下掉……
他笑呵呵的点点头,应下:“赵大人放心,学生必定不负所托。”
悻悻然的从堂中出来,秦少游突然意识到,这位赵博士已和自己息息相关了。
嗯……此人生活很简朴……
想了想,秦少游回到卧房,鼓捣一番。
次日清早,他便拿着自己的一些章程前去拜会赵博士。
结果今日和昨日不同,今日学里的博士和助教都到了。
秦少游穿着的,是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好好一件新衣衫,被他横了心,一裁,再让胥吏用针线缝上。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秦少游不是莲花,混在淤泥里,你就是泥,扭扭捏捏做什么。
他咳嗽一声,进了去。
结果定睛一看。
“吴助教……你他娘的不要脸啊,怎么打扮得跟叫花子似的。”
“刘博士,你打补丁也就是了,为何这补丁要打在屁股上……”
秦少游的心沉了下去,悲剧啊……
原来即便你放下了脸面,还是竞争不过别人,因为这个世上总会有更不要脸的人。
得了这个教训,秦少游反而淡定了。
他交了章程,赵博士对他的态度尚可,笑吟吟的道:“和之来了啊,老夫先看看你的。”
他捋着金须,摇头晃脑,态度和蔼可亲的拿了秦少游的章程。
看过之后,他先是咦了一声,随即摇头,可同时忍不住又点头。
良久,他抬眸,看了秦少游一眼,道:“和之,你这章程太过惊世骇俗了。却也有可取之处,只不过……”
他一时找不到什么用词,最后叹口气才道:“还是不妥。”
秦少游心里有些失望,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赵博士却是笑道:“不过试试也好,这份章程,老夫可以代劳上书交由门下看看,若是可行也是好的,不可行的话,也总算尽了人事。”
秦少游倒是真正的对赵博士有点儿尊敬了,或许他的和蔼只是官场上的掩饰,可是肯把自己惊世骇俗的东西拿出来代为上书,这么就说明此人还是有些担当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腰间系了龟袋子的人,有担当的却是不多见。
第六十一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待赵博士说了一些学里的事,便遣散了博士和助教,最后却独独留下了秦少游。
等到所有人走了,赵博士才脸色冷峻起来。
他喝了口茶,良久才道:“秦助教,你的方法滋事太大,牵连甚广,这种章程本不该是你一个助教能说的,说实话,莫说是你,就是各部的尚书、侍郎也不敢贸然陈上,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秦少游道:“人微言轻……”
赵博士笑着摇头道:“听说你很聪明,可是现在看,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秦少游,接着打趣道:“就比如你这身衣衫,是想给老夫一个勤俭的印象吧,你昨日见我穿了打补丁的衣衫来,于是动了小聪明,是不是?”
心思被戳穿,秦少游俊脸不红,忙道:“赵博士英明啊,竟能一眼看出下官的心思,下官佩服,佩服之极。”
这也忒不要脸了,这边马屁拍在马腿,没有一点自省的觉悟,二话不说,就顺势又丢了一记马屁过去。
秦少游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很没节操的。
赵博士虽没有飘飘然,却也不由笑了。
溜须拍马无外乎就是心理学,后世许多人见自己的同事如连珠炮一样的各种谄媚之词,心里总会有疑惑,莫非领导是傻子吗,于是更加生出轻视之心,反而误了前程。
这种手段其实就是心理学而已,脸皮厚一些,不着边的马屁脱口而出,做领导的,开始觉得有些不适,可是久而久之,脸皮也有一些挂不住,抬头低头都看到这个永远挂着笑脸的家伙,下次若是有了机会,不给予一些照顾,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上官的老脸也会红的。
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可还是应了那一句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和之,老夫就说句实在话吧,你这章程送上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老夫事先提醒你,你不要自误,我晓得你,你有大展宏图的心思,这很好,却也要晓得轻重。”、
秦少游沉吟片刻道:“下官只有公心,没有私情,所以若是觉得有好的方法,那么尽管千难万难也要去尝试。”
赵博士听了,禁不住喜滋滋的赞叹道:“不错,你若是有这个心思,一心只为了报效朝廷,那就再好不过,很好,老夫这就上书,你速速拟定出个细纲来。”
秦少游起身拜别。
他要走的时候,赵博士突然想起什么,临末道:“还有一件事,老夫险是忘了,你是大才之人,教授诗学不免屈才,我看,就让赵助教顶替你的职缺,至于你,老夫另有安排。”
秦少游差点没有冲上去,直接给这个家伙两个耳刮子。
这是明摆着的,四门学的诗学已经崛起,几十个生员,底子打的扎实,只要后头来的助教萧规曹随,按着秦少游的方法去做,四门学的诗学只会更好,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接任秦少游的助教也姓赵……
不会是赵博士的子侄吧。
真你娘的太黑暗了。
秦少游笑了,笑得春光灿烂,老赵不是东西啊,为什么这些做官的都这样坏。
不过……其实他一点都不介意,因为诗学的头功在秦少游的身上是板上钉钉的,谁也不能否认,小赵不过是跟着背后吃点残羹冷炙罢了。
而且秦少游有‘绝技’在身,真要惹恼了,闹将起来也不是好玩的,毕竟名声大,风头正盛。老赵敢截胡,理由只有一个,他对自己会有更好的安排,没有更好的安置,到时肯定是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到好。
所以秦少游没有气恼,笑呵呵地道:“下官知道了。”
他既没有欣然应允,也没有反对,这就是留有悬念,主动权回到了自己手里,就看赵博士怎么布置了。
他从赵博士那儿出来,不怀好意的笑了。
其实自始至终,他对赵博士的‘讨好’都不过是一个姿态而已,目的还是那份章程,他希望自己的章程能够实现,而赵博士也看出了苗头,也乐意的接受了秦少游的‘溜须拍马’,等到最后,赵博士直接截胡,这就说明,一个利益交换的交易已经开始。
秦少游的脚步轻快,走了百丈,便又看到了个金发碧眼的绯衣助教迎面而来。
果然还是个色目人。
秦少游上前,笑吟吟的道:“可是赵助教?”
对方显然是认识秦少游的,忙作揖道:“正是,秦助教好,在下新近从太学调任于此,久仰秦助教大名,一直盼着向秦助教讨教,只是……”
果然是赵博士的亲戚,多半还是儿子了,赵博士从国子监跑来四门学,立即将自己的儿子调来四门学,这四门学比太学低一个级别,谁吃饱了跑这儿来?分明就是借助四门学的诗学来镀金的,色目人没一个好鸟啊。
秦少游心里腹诽,却是脸上带笑道:“指教不敢当,大家相互交流罢了,你我同学为官,相互指点本是理所应当。”
赵助教见秦少游满口应下,喜出望外的道:“实在惭愧。”
你还惭愧,你爹的脸皮有八尺厚,你也差不多。
秦少游道:“你这是去见你爹?”
“是啊……”赵助教下意识的回答,很快的,他发现自己失言了,虽然色目人很容易区分,可是父子二人都在一个学里为官,难免要避嫌,好在一般人也不敢过问,而赵助教呢,也索性装糊涂,结果秦少游一个试探,让他上了当。
赵助教苦笑道:“当今掌学博士,正是家父。”
秦少游笑呵呵的看他,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观赵助教也是非常之人,又看赵助教满面红光,看来要喜事临门了,赵助教,我还有事,你先忙。”
他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走了。
…………
赵助教见到了赵博士,忙将方才与秦少游偶遇的事说了。
赵博士脸色平静,显得风淡云轻:“他说你有喜事临门,为父这里确实有件大喜之事,明日开始,你就开始教授诗学吧,就按着秦少游的方子去抓药,不会错的。”
赵助教知道,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在这儿教授,岁末测考,四门学能独占鳌头,再加上自己父亲在国子监中运作,只怕明年就能混个博士了,他喜滋滋的道:“爹,那秦少游难道……”
赵博士揉揉太阳穴,才道:“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一开始倒是怕他抗争,真若如此,肯定要闹得鸡犬不宁,不过为父也有一些手段,总能教他就范,可是他呢,却是满口答应,方才又和你说喜事临门,为父心里没底,他这莫非是暗示老夫,让老夫拿出点好处收买他,这个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寻常的东西,只怕不放在眼里。”
“所以想要风平浪静,就要落实两件事,这其一,就是他的章程,得代为上书,他说了这么多好话,为的不就是这个章程么?其二,得给他安排一个好差事,否则,他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赵助教奇怪的道:“他虽是助教,可是据说也有一些人脉,真要陈上一份建言,上达天听,也未必就难如登天;为何非要父亲代为奏陈不可?”
赵博士捋须道:“只因为这份章程有点儿惊世骇俗,他一个助教若是直接上陈,分量不够,可是在国子监中有人代陈,就比如说为父,为父在国子监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老夫代陈,就等于是在国子监的学官中,他的建言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这是要借助为父在学里的声誉,不过这些事不必你管,为父自会处置,咱们赵家在隋文帝时来此定居,繁衍数代,到了为父这里,总算有了点眉目,可是也差不多到头了,这下一辈,可就看你了,为了你,为父呕心沥血,你莫要让为父失望了。”
赵助教深感责任重大,忙道:“是,儿子记住了。”
………………
恭喜钧隆同学被大连海事录取,前程似锦啊。
第六十二章:红烧知了,我喜欢吃
猛地一下,秦少游动了,他手持长杆,朝一处树干一拍,紧接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收杆,很快,手里捏了杆头的知了丢进了竹篓子里。⊙四⊙五⊙中⊙文↖,
第七百五十四只。
秦少游将竹篓子背在背上,便听到后头传出清脆的咳嗽。
他转身,然后微微愣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笑岔了气:“秦少游,你……你……你堂堂四门学助教,陛下托付你重任,你倒是好,闲着没事做,在这儿粘知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食着君禄,却在这里杀生,还不快来请罪。”
秦少游心里咯噔一下,他很快意识到上官婉儿最近可能瞧自己不顺眼,因为她着重的说了杀生二字。
要知道,武则天笃信佛教,假若自己的行为与佛家的行为相悖,那么陛下对自己的印象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顾不了去思考武则天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立即道:“下官近来并非无所事事,只是上官另有调用,所以清闲了几日。”
随即,他又道:“至于这粘知了,实在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见武则天面无表情,秦少游晓得,自己是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上官婉儿想到这个家伙和太平公主的许多‘亲密’,不由淡漠一笑:“是么?粘知了也有苦衷,真是闻所未闻。”
秦少游莞尔笑了,道:“下官在这里,每日听着这些知了鸣叫,不胜其扰。”
上官婉儿忍不住道:“这就更不妥了,夏日炎炎,哪有听不到知了鸣叫的,你烦闷什么。”
秦少游唏嘘一阵,慢悠悠的道:“上官待诏岂不闻‘蝉发一声时,槐花带两枝。只应催我老,兼遣报君知。’,下官听了这蝉叫,便想到自己又年长了一岁,只是可惜至今一事无成,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实在是听不得这蝉声,索性只好苦中作乐了。”
这家伙……
上官婉儿竟是无言以对,这厮来了这么一句诗,既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人生易老与功名难得,还把捉知了的事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敏感助教的举动,反倒让人生出怜爱之心。
功名难得,这厮只怕又得罪谁了吧,每日在这儿捉蝉,确实怪可怜的。
武则天可不愿听他的抱怨和牢骚,咳嗽一声,道:“既是捉了解闷,也没必要枉杀了它们,将蝉放生了吧。”
放生……那我的油炸知了怎么办……
秦少游心里纠结,沉吟了老半天,只好把篓盖子掀开,无数知了如蒙大赦,纷纷逃之夭夭。
武则天却已转过了身,一步步走进林园深处,上官婉儿朝秦少游努努嘴,意思是让秦少游随陛下逛逛这园林。
秦少游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君臣二人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走,等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武则天驻足,她穿着的是一件便服,也没有画上妆容,因而虽还算精神,可是两鬓的华发却是滋生出来,林隙中的风吹乱了她两鬓的银丝,在投进枝叶洒落下来的阳光下,她的眼角密布着许多的细纹。
“只应催我老……秦少游,朕已经老了是么?”她突然旋身,朝秦少游笑了。
秦少游不知该如何答好,告诉一个女人,你已经老了,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于是他勉强笑了笑道:“陛下,微臣也老了,比学里的许多生员要老。”
“……”
这样的类比,实在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
武则天了然。
她没有责怪秦少游的意思,只是叹口气:“方才朕让你放生,你很不情愿?”
秦少游忙道:“微臣很是情愿……”
“虚伪。”武则天冷笑着打断他,她幽深的目光仿佛一下子看穿了秦少游的心思,冷冷道:“不情愿就是不情愿。朕不但知道你不情愿,还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腹诽,朕杀了这么多的人,沾了不知多少血,却还怜惜几只蝉虫的性命,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是惺惺作态,矫揉造作?”
秦少游一时呆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自己比窦娥还冤啊,我心里想着的明明是油炸知了,绝没有杂念。
不待秦少游分辨,武则天的脸色却又缓和下来,她目视远处的槐树,继续道:“朕若是告诉你,朕当真有好生之德,你相信么?”
“信。”你就说你是chu女,秦少游也必须得是眼下坚信不疑的表情,不信会被剁为肉酱的。
“你不信!”
秦少游想哭了,这他娘的要人命啊,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艰难地道:“陛下,我真的信。”
武则天淡淡道;“朕就告诉你吧,朕杀人,甚至有许多人都被朕枉杀,只因为他们挡着朕的路,朕杀人是立威也好,是夺权也罢,还是为了安抚人心,或是震慑宵小,朕杀人,只为了自己而杀,却绝不会无故杀人。”
秦少游禁不住道:“陛下,微臣明白了,陛下杀生,为的是天下社稷。”
“你是聪明人。”武则天又朝他冷笑:“所以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杀人,是为了自己。”她仰天长叹:“朕老了啊,你知道么?人越是垂垂老矣,就越是不安,朕有太多的事做,也有太多的事去布置,不是为了这个天下,是为了朕自己。为了朕自己的身后之事,能安安生生的享个晚年,朕就不免会急躁,会冒进,会快刀斩乱麻,有些事,时不待我,只好用最粗暴的方子了。”
秦少游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武则天,因为武则天分明是在向他暗示什么。
武则天的语气更加冷峻:“你很聪明,知道朕坐这天下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朕现在遇到的是什么麻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是一个厨子,朕今日索性就直言了吧,若是没有你这句话,你这一辈子,固然是有天纵之才,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好厨子,你有抱负,可是永远不可能施展。”
“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今日能成为助教,就是因为这句话,你上的那道奏疏,朕也深以为然,可是朕却是将它束之高阁,只是因为眼下时机未到。”
武则天深深地凝望秦少游一眼:“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朕老了,时不待朕。可是……时机未到。”
再不明白,秦少游就是猪了,陛下先说老了,却又说时机未到,因为老了,所以她急迫的需要解决现在的问题,可是时机未到,却又不能贪功冒进。
只是,这个时机是什么呢?
秦少游心里叹口气,上那道奏疏的时候,他还指望有人给自己撑腰呢,他猜到了武则天的心思,却是忘了人家是皇帝,做皇帝的,怎么可能为你负责,分明该是你为她分忧才是。
也就是说,这个时机必须得秦少游来争取。
秦少游苦笑道:“微臣明白。”
武则天和颜悦色地道:“朕知道你会明白的,所以这才想见一见你,和你说说话。四门学倒是清幽得很,秦少游,你是主,朕是客,领着朕走走吧。”
秦少游想了想道:“陛下,这里的风景不如宫中万一,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有人了,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陛下可想去看看么?”
第六十四章:陛下的厚望
赵助教在授课,授得颇为开心。
自己的爹给自己谋了这个差使,比他在太学做助教时要快活得多。
他在太学授的也是诗学,可是授课实在是苦差事,为了让生员们明白诗书的精髓,不但要搜罗许多教学的资料,而且也很难因势利导。
毕竟诗歌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玩意更多的是靠天份,赵助教虽是助教,诗做得工整,可也谈不上什么上佳之作,助教如此,下头的生员就更难教导了。
而现在则是不同了,到了四门学,虽然是降低了一个级别,可是他萧规曹随,所有要教授的东西都是秦少游布置好了的。秦少游甚至还特意为他编撰了一本教学的细纲,今日这堂课布置诗歌,让学生们发挥;明日呢,则是让生员们对对子,后日背诗,偶尔还要讲一些词句的运用。
总而言之,一切按着细纲来教授就是了,有时自行让生员们去背书,还乐得一个清闲。
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教学,得来的效果却很让人吃惊,用后世那一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话来说,这些生员们作诗的水平固然不是太高,可绝对算合格,勉强能算个诗人。
年底的测考,赵助教几乎是十拿九稳的,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轻轻松松的教学,舒舒服服的拿着政绩,教化之功往往比其他的功劳更显著一些,再加上有个好爹,三两年后就有晋升博士的希望,此后有了这些资历,虽然不能平步青云,可将来的前途未必会在自己的父亲之下。
此时,下午的一堂课已经进入了尾声,赵助教按着教学的细纲,讲了一些词汇,无非是春风、细雨之类,按照秦少游的设想,这是专门用来堆砌辞藻的,他把诗歌切开来,弄得血肉淋淋,完全没有任何的美感,却是教会了生员们做‘烂诗’的真谛,无非就是堆词而已,只要格律没有差错,堆出来,你就能作诗了。
而这时候,有人却是站在了窗台之外。
赵助教的眼眸一瞥,恰好看到了秦少游,站在秦少游身边的,则是一个妇人。
赵助教心里有点慌了,这个秦少游不是因为自己顶了他的肥差而心生不满吧,若是如此,他要闹起来,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至于那个妇人,赵助教并不认得,心里更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妇人可以进学堂了?
好在他虽是满腹心事,可是涵养功夫却还在,依旧面不改色,布置了功课,这才宣布结束。
生员们收拾了东西纷纷出了学堂,秦少游故意避到了一边,不让这些热情的‘子弟兵’撞见,以免惊扰了圣驾,而学堂里的赵助教则是假意地收拾教具,等到生员都散了,才好整以暇地出来,朝秦少游行礼道:“秦助教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说几句?虽然秦助教已不再教授诗学,可是生员们一直将你当做授业恩师。”
这一番客气其实是在试探秦少游的态度。
小赵和老赵不一样,老赵脸皮有八尺城墙厚,占了你的便宜也就占了,反正是滚刀肉。而小赵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一直有些不安,他越是开始教授诗学,明白了秦少游的教义之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就更加深厚,因为……授课实在太清闲,而收益实在太丰厚了,简直就是躺着来镀金,人家凭什么就将这偌大的好处拱手让人。
秦少游呵呵一笑道:“赵助教的课讲得很好,我只是闲来无事,恰好家中有长辈来探望,领她随意逛逛,途经此地,这才叨扰。”
家中长辈?
小赵愕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武则天,于是忙含笑着给武则天见礼。
而武则天面无表情,让小赵讨了个没趣。
秦少游道:“赵助教,我给你写的教义细纲能否取来给我家中长辈看一看。”
他左一口长辈,右一口长辈,让赵助教心里犯迷糊,既是长辈,理应以辈分称呼才是,哪有只叫人长辈的。
而且……赵助教生出警惕之心,让自己把教义还给他?他这又是何意?
只是秦少游问到头上,小赵脸皮薄,还是乖乖地把腋下的教义交给秦少游,这足有厚厚一沓的教义,洋洋数万言,可谓是秦少游半年以来,教授诗学的结晶。
秦少游将教义转手交给武则天,武则天明白秦少游的意思,却先是冷冷地道:“赵助教,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赵助教愣了一下,这秦少游的长辈架子真大,他的脸微微一红,只得去了。
武则天已是旁若无人地进了学堂,在一处案牍后跪坐下来,她没有做声,只是翻阅着秦少游的教义。
这教义里头,几乎事无巨细地把所有教学的内容记录下来,武则天起先也只是粗略地看,可是到了后头,看到了细处,越发的认真起来,她有时看过后,便不由皱起眉来,似在思虑着什么,可是有时,她又想通了,大致明白了意思,还有时候不禁莞尔笑了,显然被秦少游的‘小聪明’所感染。
秦少游怕她眼睛不好,点了一盏灯来,移近一些,武则天抬眸,显得有些恍惚,目中有所戒备,等看到是秦少游,想到自己原来是在看他的教义,便不由莞尔,继续埋头起来。
秦少游本来只是想让武则天看看自己的教学方法,可是万万想不到这皇帝婆娘竟入了迷,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一旁候着。
外头上官婉儿来了,探头探脑。
秦少游便朝她眨眼,促狭的笑。
上官婉儿最看不得他这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板起脸来。
良久……
武则天将教义合上,她目光幽幽,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她才道:“秦少游,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分明是有话要说,偏偏还要故弄这么多玄虚。”
秦少游苦笑道:“陛下若是不能眼见为实,陛下会相信么?”
武则天颌首,她的手搭在案牍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道:“你再细细来说说。”
秦少游打起精神,道:“敢问陛下,看了这封教义细纲后有什么想法?”
武则天嗔怒道:“朕来问你,你反倒来问朕了。”她稍一踟蹰,慢悠悠地道:“朕看完后,方才知道,原来教授诗学竟是这样的容易。”
秦少游道:“陛下,问题就在这个易字上头,许多千难万难的事,其实只要因繁就简,取一个易字也就足以做成许多事了。微臣崛起于阡陌之间,蒙陛下厚爱,得以有机会为朝廷效命,虽只是上任不久,却也有了一些心得,因而不敢藏私,这才上疏,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陛下指正。”
打好了预防针,秦少游的目光掠过了一丝精光,带着几分激动道:“敢问陛下,用这样的教义教授出来的生员,足以肩负陛下厚望吗?”
武则天沉吟道:“虽不足以入三省,官拜大夫,却也足以主掌一方。”
秦少游得到了武则天的肯定,连忙道:“不错,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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