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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小官人txt下载     唐朝小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大局已定

    readx;四门学里乌云密布。

    到了初八,大雨滂沱,雨线如倾盆落下,狂风大作,这带着冰寒的东风似要将高耸的仪门撕裂,漫天的风雨中,仪门上方那块匾额上的烫金大字已是分辨不清了。

    可即便如此,各门照旧有穿着蓑衣的差役来回逡巡。

    学里已经炸了锅,现在秦助教已经下了狱,大家感激秦少游的仗义,同时也愤恨国子监的不公,不少人已经准备闹腾了,都想着去国子监理论,而赵博士选择了息事宁人,他当然清楚国子监是偏帮算学的,四门学已成了众矢之的,算学可以去闹,四门学却不能闹,一闹就要出大事,恰好授人以柄。

    他当机立断,动员了所有的胥吏、差役,把守学里的各门,杜绝任何生员寻衅。

    可就在今日,学里突然来人了。

    数十个人,拥簇着一顶软轿到了仪门外头,紧接着轿子落下,穿着蓑衣的差役撑着油伞到了轿门口,陈祭酒面色不善地下了轿,虽是有人打伞,可是此时狂风大作,无数的雨线却还是呼啦啦的打湿了他的衣服,使他的衣袂和颌下的长须乱舞。

    这使陈祭酒大为狼狈,只得垂着头,冒着寒风加急脚步。

    半柱香后,湿漉漉的陈祭酒抵达了明堂,宣读了门下查实讲师误人子弟的旨意,他屁股落座,随扈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按刀而立。

    而赵博士人等,早已是面如土色,门下这份旨意,表面上看只是查实,而实际上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秦少游完了,至于四门学的所有博士、助教,都极有可能受到波及,这半年来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陈祭酒收敛了笑容,杀气腾腾地拿着花名册,语气冷漠地道:“讲师刘展,是哪个?”

    一个讲师排众而出,乖乖行礼道:“便是在下。”

    陈祭酒冷眼看着他:“你教授的可是律学?”

    “是。”

    陈祭酒冷漠道:“那么老夫问你,诗经之中‘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何解?”

    刘展一头雾水,老半天回答不出,最后他只得道:“在下只负责律学。”

    啪……

    案上的砚台直接被陈祭酒摔了个粉碎,他怒气冲冲地厉斥道:“六学教授各科的博士、助教,即便所授的学业不同,可自隋唐以来,不曾听说过不通经史的,你连这都不知,还敢狡辩什么?跪下!”

    这个时代,即便是见了上官也是不必跪的,除非犯了大过,刘展已经慌了,形势比人强,只得拜倒。

    陈祭酒冷笑,四顾左右,看着坐在一侧不安的四门学博士和助教,冷冷地道:“好端端的国学,竟是被一群跳梁小丑弄得乌烟瘴气,赵博士,老夫问你,似刘展这样不学无术的,四门学还有几人?”

    “这……”赵博士心中不安,陈祭酒不只是自己的上官,更是带着门下旨意来的,自己连和他硬碰的本钱都没有,他只得道:“陈祭酒,刘讲师的课教授的还是……”

    陈祭酒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喜色。

    他本以为赵博士会乖乖就范,谁知道这时候还敢死鸭子嘴硬,他很不客气地打断赵博士:“荒唐,一个不知经史之人也能在国学教授学业,赵子业,你也配做官?”

    子业乃是赵博士的字,陈祭酒不再对赵博士使用尊称,而是直呼其字,可见此时,已经再不讲半分情面了。

    陈祭酒狞笑,如今自己已是胜利者,门下下了旨,这就是圣皇的意思,圣皇让自己来查,其意已经很明显了,他已经不必再对这个早就使他生嫌的赵博士客气什么,因为等到他把事情‘查实’,这个赵博士,只怕也要受到株连。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进行彻底的清算,坐实误人子弟乃至于欺君罔上的罪名,然后这里的人,包括狱中的秦少游,统统都要完蛋!

    赵博士深吸一口气,道:“陈祭酒,四门学是否误人子弟,岂可因为讲师是否熟读经史来定论……”

    被赵博士顶撞,作为胜利者的陈祭酒顿时勃然大怒。

    到了现在,这个佐二官还敢给自己下眼药,新仇旧恨立即涌上来,他狞笑,眼神骇人至极:“可惜是不是误人子弟,不是你说了算;本官负有钦命,到了现在,你还要嘴硬是么?来人,将这些讲师统统拿下!”

    一声令下,他带来的数十个随扈立即要动手。

    明堂里哗然。

    博士和助教们都露出了怒容,不管怎么说,这些讲师都是他们的助手,平时相处了这么久,虽然也有亲疏之别,可是他们好歹是学官,国子监如此针对四门学,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小赵助教最是气愤,于是他直接站出来,拦住要拿人的随扈,厉声道:“这里是抡才重地,岂可如此,陈祭酒,不要辱了斯文。”

    “你是何人?”陈祭酒气极反笑,冷冷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下官助教赵慎。”

    赵博士笑了,淡淡地道:“拿人!”

    一个随扈得了赵博士的暗示,抬起腿来,直接将赵助教踹翻在地,赵助教如断线珠子一样飞出去,啪的落地,顿时疼得满地打滚。其他随扈一拥而上,抽出刀来,开始动手。

    博士们和助教们的脸色骤变,赵博士眼见儿子受伤,气得嘴唇哆嗦,手指陈祭酒:“你……你……”

    陈祭酒很舒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了,他看都不看赵博士一眼,带着胜利者对蝼蚁不屑于顾的表情,慢悠悠地道:“钦命是要查办四门学,谁敢阻拦,那就是抗旨不遵,助教阻拦就打助教,哪个博士敢寻衅滋事,也给老夫一并的打,打死勿论。”说罢,他举重若轻地坐下,看着接下来一幕鸡飞狗跳的好戏,他的表情终究又恢复了老好人的样子,这个习惯,他已经保持了太多太多年,以至于不经意之中,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带有诚恳的眼神又恢复过来。

    ………………

    数十个讲师就这么被带离了一片哀鸿的四门学,而接下来,自然是严刑拷打,让他们供认自己与秦少游和赵博士之间的关系,又给了这二人多少好处,否则怎会让他们入学公干。

    而就在此时,陈祭酒接到了一封户部的公文。

    “调用生员?”陈祭酒值得玩味地拿着公文,手指在公文虚转了两个圈,他才慢悠悠的道:“既是武尚书要用人,国子监岂可怠慢,算学那里,人要多抽调一些,至于其他各学……”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眸里掠过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四门学有多少算科的生员?”

    在下头候命的书吏道:“大致有九十几人。”

    陈祭酒把手指头直接按在了公文上,已有了主意:“四门学的人也都去,让这些酒囊饭袋教授出来的人去出出丑也好,也省得有人说老夫不公,那些讲师都供认不讳了吧?”

    “都已经招供了,许多人都是与赵博士和秦少游有旧,也有人使了钱,还有一个将自己的姐姐送去了赵博士那儿……”这书吏意味深长地看着陈祭酒,慢悠悠的道。

    陈祭酒莞尔一笑:“这就成了,总算是大局已定了。”

第八十二章:人人得而诛之

    readx;户部已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武承嗣把生员们盼来了。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三天,三天之间,若是不把帐理清楚,事情可就糟糕了。

    各学都来了人,唯独是四门学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四门学抗命不遵,倒是胆子大得很。

    而算学博士吴应龙的‘病’倒是好了,户部的事就是武承嗣的事,武承嗣的事就是圣皇的事,他什么事都可以耽搁,唯独这件事……却是耽搁不得。

    吴应龙出现的时候,五学的生员纷纷叫好,尤其是算学的生员,一齐跑来长揖作礼,吴应龙捋着须,淡淡道:“四门学的人呢?”

    “都不肯来。”

    吴应龙冷笑道:“是陈祭酒只点了五学的人来么?”

    律学也有关于算学的学科,只不过算学不是他们的强项罢了,所以这一次也让一个助教带着寥寥的十几个生员过来,他意味深长地道:“陈祭酒专门点了四门学,说是六学缺一不可。”

    吴应龙与几位各学的带队博士、助教对视,他心中了然了,要嘛是四门学不敢来,要嘛就是负气不肯来,无论哪个原因,对于吴应龙来说,显然都是好事。

    他和几个博士、助教前去拜谒武承嗣,武承嗣见了他们,松了口气,道:“各学的都来了?”

    吴应龙道:“武尚书,唯独四门学没有来,却不知是不是学艺不精……”

    武承嗣皱眉,四门学没有来?

    不过眼下,他倒也顾不得许多了,四门学去死好了,那都和他没有关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这笔账算出来,算不出是要命的,现在各学来了这么多人,想来也是够用了。

    他懒得理会各学之间的龌蹉,道:“这算学专精算术,此番调来的生员也是最多,现在户部这里,去年的岁入,还有用度支出,以及所需调拨的钱粮,都是一团乱麻,三日之内,若是算不出个子丑寅卯,可是要耽误大事的,嗯,这件事自是要劳烦吴博士带头,现在就开始吧。”

    吴应龙也听说过一些风声,说是武承嗣因为户部烂账的事还遭了训斥,他晓得武承嗣为此事发急,说再多好话都不如把帐算清楚重要,于是信誓旦旦地道:“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紧接着,数百个生员纷纷捋起袖子,在吴应龙的调度之下开始进入各房听用。

    户部上下忙碌一团。

    ………………

    秦少游在阴森森的狱中,多少能知道外间的一些消息,自从上官婉儿来过一趟后,这里的狱卒明显对他客气了许多,也肯为他传一些话。

    他在这里闲得发慌,索性让人取了一些书来,点了灯,就扑在一方斑驳的案上读书,或是记些笔记。

    呆在这里,对于他的心性磨砺竟是大有好处,每日或读书,或是席地冥思,整个人倒是脱胎换骨了一些。

    只是他不曾想到,三日后,一个天大的消息传来。

    户部乱成一锅粥了。

    武承嗣眼睛赤红,听着几个博士和助教的分析,当场就掀翻了身前的案牍,他像疯子一样咆哮:“你们说什么,到现在才说账目不对,开始的时候不是打了保票么?你们……你们……”

    算学博士吴应龙苦笑,其实这笔账,他也糊涂,一开始的时候,户部让自己带生员来,他就在想,户部要求三天时间算出,那么肯定有其原因,不可能会给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不了就是大家加班加点,熬过这三天罢了。

    可是当真正开始算的时候,第一日还算顺利,第二日……勉强也还撑得住,到了今天,却发现不对劲了,因为许多帐根本就对不上,按理,对不上,只要出入不是很大,大不了把它们归入到损耗中去,可是这里头的出入实在太大,吴应龙哪里敢拿这么大的数字做手脚。

    而且越是要纠错,就需要更多的人手,结果……可想而知。

    “下官实在……”

    他正要辩解,却哪里知道对于武承嗣来说,即便有再多理由,吴应龙可以给自己交代,自己能向姑母交代么?姑母说好了五天,现在已是最后一日,一旦完不成,可是要命的。

    武承嗣深吸一口气道:“那么……还需要几日?是一日,还是两日?”

    吴应龙的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看了武承嗣一眼:“只怕……只怕要七八日……”

    武承嗣愣住了。

    七八日?七八日后算出来,黄花菜凉了不说,自己这户部尚书怕也到头了,这辈子都别想让姑母再惦记上自己。

    武承嗣朝吴应龙冷笑道:“吴博士是在说笑么?”

    吴应龙见武承嗣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面如土色,忙道:“其实还是人手不足够,若是四门学当时肯来,多少能缓解一些,他们有算术生员近百,总能帮衬一些。”

    这倒不是吴应龙觉得四门学的生员算学好,反正他们没有来,索性一股脑的把责任都推到四门学的上头,如此一来,秦少游还有那算学的博士和助教们又多了一桩罪状。

    武承嗣猛地醒悟,道:“是了,四门学的人还没有来,那还不赶紧去叫人。”

    吴应龙傻了眼,他的目的无非就是祸水东引罢了,谁晓得武承嗣现在是落水之人,只赶着抓救命稻草,眼下还犯不上找四门学来做替罪羊。

    “赶紧,赶紧的……不把人拉来,我扒了你们的皮。”可是说到这里,武承嗣又摇摇头:“罢了,你们继续算,我去请人。”

    他倒也是雷厉风行,直接骑了快马,只带了几个随扈,飞至四门学,而四门学却是古怪得很,学里竟是安静得可怕。

    等武承嗣见到了一脸颓唐的赵博士,说明了来意,赵博士道:“按理,户部有命,学里理当全力协助的,只是如今学里的讲师都被拿了,那些算学的生员一向与讲师们情同父子,实在没有心思为户部效命。”

    武承嗣怒道:“这么说来,你们是不肯了?”

    赵博士道:“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

    “请秦助教出狱,带着生员前往户部效命。”

    武承嗣愣了一下,不过他很是干脆:“一言为定。”

    他是疯了,只要能把帐算清楚,莫说是一个秦少游,便是让他当场把吴应龙宰了都绝不皱眉。

    一个时辰后。

    吴应龙还在户部唉声叹气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秦少游!”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秦少游的身上脏兮兮的,当他出现的时候,却是震惊全场,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秦少游上前作揖,微笑道:“吴博士,别来无恙?”

    吴应龙的身子顿时隐隐作痛起来,想到那一日的侮辱,他脸色像猪肝一样,最后他冷哼一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也快了。”

    “是么?”秦少游叹口气,有一句还叫做:“那么,拭目以待吧。”

    吴应龙森然一笑:“当然是要拭目以待,

    你的那些讲师,可还记得么?他们倒是骨头硬得很,不过到了后来,

    还不是乖乖的认罪了,秦少游,下一个就是你,你已犯了滔天大罪,

    老夫看你猖獗几时!”

    说罢,吴应龙拂袖就要走,懒得去理会秦少游,这时,秦少游在他身后道:“吴博士,且慢!”

    吴应龙回头,火冒三丈:“何事?”

    可是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秦少游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相隔不过是一尺之遥。

    而接下来,当吴应龙感觉到不妙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秦少游扬起手来,重重落下。

    啪!

    这一巴掌,比在万象神宫的时候要重得多。

    吴应龙一口老血直接吐出来,他已是被打懵了,口里含糊不清地哇哇大叫:“你……你为何又打我。”

    一个又字,道尽了心酸。所有的人脸色都僵住了,就连领着秦少游来的武承嗣也是目瞪口呆。

    这家伙,疯了。

    而秦少游确实‘疯了’,因为这厮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你身为算学博士,不学无术,误人子弟,有辱学门,难道还不该打么?依着我看,你这尸位素餐的老贼,人人得而诛之!”

第八十三章:杀一儆百

    readx;不学无术,误人子弟!

    这八个字,可是御史和国子监这些人扣在那些讲师头上的帽子,用这些御史的话来说,堂堂国学,用一群不学无术的讲师,简直就是误人子弟,而误人子弟的同时,让这些蠢才成为朝廷的栋梁,那么……就是欺君罔上。

    道理……说得通!

    所以国子监奉旨查实,所以讲师们统统缉拿,所以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只等临门一脚,整个四门学,上到博士,下到讲师,也理应完蛋!

    而秦少游直接甩给吴博士一巴掌,同样的一句还给吴博士,误人子弟!

    假若他们真是误人子弟,这一巴掌还算是轻的。

    吴博士被打懵了,他有点傻眼。

    秦少游却懒得理他,只是对他冷笑,然后捋起袖子,旁若无人地道:“其他诸学的人统统退避,张昊。”

    “在。”一个生员站出来。

    “你带几个学弟负责整理原始的数据。”

    “是。”张昊精神一震,点选了七八个人匆匆的去了。

    秦少游又道:“刘文。”

    “学生在。”

    “准备建立表格。”

    “是。”

    “王新。”

    “在。”

    “将人分为两组,分别进行统计。”

    “是。”

    一声令下,近百个四门学算科生员卯足了劲头。

    这些日子,他们实在是憋得太狠了。

    一开始,他们的同窗闹了事,被国子监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革了学籍,这早已让他们心中忿忿不已。此后秦少游为了救人,竟是惹来了天大的官司,同窗们是回来了,可是秦助教却还在狱中,紧接随后,讲师们也都下狱,大家风雨飘摇,有人愤恨不平,有人打了退堂鼓,晓得这四门学可能就要散了,更多人心冷。

    他们是什么呢,他们什么都不是,赵博士和秦助教给了他们希望,使他们误以为原来可以改变命运,可是当一个个人含冤入狱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一切都没有变,贱民就是贱民,即便你读了书,即便你入了学,也不过如此。

    直到……秦助教出来了。

    秦助教的出现给了大家,那么一丝的曙光,大家对秦助教是感激的,一个肯为自己的生员赌上前途的恩师,足以收获他们的尊重和感激,于是大家振作了一些。

    而那一巴掌落下的时候,先是所有人都惊呆,而随后,无数人在心中雀跃。

    秦助教尚且不怕,自己还怕什么,人家已是学官,都可以如此洒脱,愿意博上一切,自己何惧之有?

    众人士气如虹,一个个打起了精神。

    尤其是王新,他就是曾经获罪的生员之一,若是没有秦助教,只怕这个时候,他早已身首异处,他感激地看了秦少游一眼,这种感激之情已经无法用言辞来述说,他眼眶微红,嗓子有些哽咽,默默地与一干同窗蜂拥进入了各房。

    其他各学的生员都被赶了出来,紧张的计算已经开始。

    那些被赶出来的算学、国子学生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听候各学的博士、助教指示。

    而这些人却是一个个缄口不言。

    秦少游又打人了。

    这倒也罢了。

    可问题就在于,这笔烂账,自己确实在今天算不出。算不出就无法交代,这个时候只能任四门学的人甚嚣尘上。

    秦少游没有去看目光要杀人的吴博士,仿佛这个人已经无关紧要,更没有去看其他各学的博士、助教,在他心里,这些人和蝼蚁没有什么分别。

    他侧身作揖,对武承嗣道:“请武尚书安坐。”

    武承嗣有些担心,而事实上,他现在就是落水之人,眼下似乎也只有秦少游这棵看上去颇有信心的救命稻草了,他勉强挤出笑容道:“好。”

    户部里的情况很诡异,各房里,一个个四门学生员像疯子一样在不断地演算着,有人拿着一个个数据进进出出,噼里啪啦的算盘不绝于耳,也有人竟是拿着纸笔,他们并不用算盘,而是用一些汇总的数据直接进行笔算。

    这个时代的算术还停留在一加一等于二的阶段,比如记账,往往是某县粮多少,绢多少,丝多少,而后每一个县,一个个用算盘进行加减。

    因此,笔算远远及不上算盘,笔算的流行应当来源于各种计算公式的出现,公式出现后,许多复杂无比的算术顿时变得轻松简单了,一些可以套用公式的计算方法直接套用,原本需要花费数个时辰才能演算的数据,往往只需一盏茶功夫就可算出大致的数目。

    当然,也只是大致的数目而已,毕竟在实际计算中,总会出现误差值,不过这个误差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生产和统计水平已经足够了。

    即便是后世,关于国计民生的统计,也只能算出粗略的数据,而后不断利用普查来进行修正,更遑论是一千多年前了。

    一个个数据摆到了秦少游的案头上,秦少游伏案,与几个生员进行最后的核算。

    其实秦少游所能教授的东西无非就是初中、高中的东西罢了,连他自己也不过是半吊子水平,可是这个水平却也足以在这个时代超凡脱俗了。至于这些生员,往往是十五六岁入学,此前就有一些功底,大致也粗通九章算术的门径,而且他们属于专科,可不像后世的义务教育那样,同时学七八门课业,因而他们的进步极快。

    看着这些用阿拉伯数字汇总的数据,秦少游不由感叹,用符号取代繁复的数字,且不论其他,就单凭这个,效率至少可提高现有计算的数倍时间,同样一个9526,计算人员写在纸上就是玖仟伍佰贰拾又陆,况且这个时代还没有数学符号,同样一个人归类的数据,可能给下一个人进行演算,就不知会产生多少语焉不详的东西了。

    不只如此,为了方便核算,生员们还懂得制表,他们将各项数据添入表格中,让人一目了然。

    武承嗣偶尔也会焦躁地跑到秦少游的案头上来,可是一看上头各种45353,还有那方方正正的表格,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不啻是天书,他膛目结舌,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却又不敢打断秦少游的思绪,只得在一旁干等。

    就在生员们开始计算的时候,一个算学的助教已是悄然的离开了户部。

    随后,此人出现在了国子监。

    国子监里,陈祭酒的查办四门学误人子弟之事也已到了尾声,一切的证据,包括那些讲师的供状林林总总,可谓详尽。

    而现在,他打算给四门学最后一击了。

    可是当得知了消息,陈祭酒的眼睛不由眯起,两道粗眉随之皱了起来,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说什么,那秦少游不但出狱,还又打了吴博士?”

    “是。”

    陈祭酒的眉毛皱得更深,一字一句地道:“武尚书放的人?这么说来,四门学当真能算出户部的那笔烂账?”

    “绝无可能!”这算学的助教信心十足地回道:“各学都已经算过,没有十天半个月,绝不可能有什么眉目,吴博士和下官都专精于计算,那四门学怎可能算得出来?下官敢拿人头作保。”

    陈祭酒点着头狞笑道:“这个秦少游,起先在万象神宫的时候就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老夫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一条疯狗,好,这样也好,杀一儆百的时候到了!”

第八十四章:人头落地

    readx;清晨。

    晨雾还未散去,可是在户部,无数的眼睛却是熬红了。

    当最后一份数据送到了秦少游的案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太累了,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

    只是绝大多数人都很是兴奋,捧着厚厚一沓数据送到秦少游面前的王新也是激动万分。

    各学的生员都已经走了,不过那些博士和助教们却还在,他们陪在这里,倒不是要共体时艰,而是要看看这个秦少游到底怎么算法,一旦算错了,那么武尚书就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大家冷眼看着秦少游,心里只是觉得好笑。

    “这个家伙真以为能算得出来?”

    可是秦少游并不去理会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他聚精会神地趴在案牍上翻阅着每一项数据,大致地比对没有差错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武承嗣见他抬头,也熬了一夜的他打了个激灵,道:“算出来了?”

    秦少游缓缓点头。

    武承嗣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抓住案头上的数据开始观看。

    吴博士人等,顿时脸色变了。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算错了。

    吴博士冷笑道:“秦少游,你可知道一旦出了差错,可是要杀头的。”

    秦少游给予他的侮辱已让他羞愤不已,一开始,若说他还只是忍让,为的是秦少游无功而返的时候来一个彻底清算,可是现在,秦少游口称已经算了出来,这使他震惊又勃然大怒,他豁然而起,猛的想到了什么,大喝道:“是了,我想起来了,你本来就是获罪之身,身首异处就在眼前,所以才故弄玄虚,你根本就没算出来,这不过是你的障眼法,哈……反正罪多了不愁,是么?”

    秦少游坐在案上,不去理会他。

    吴博士见其他各学的博士助教纷纷点头,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否则其他各学算不出倒也罢了,算学好歹也是专精算术的学堂,自唐初到现在,天下的算学精英,哪一个不是算学之人?算学算不出,四门学怎么可能算得出?

    他狞笑道:“你竟然敢欺瞒武尚书,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一个小小的厨子,贱贾之后……武尚书,武尚书,此人大胆……”

    武承嗣拿着账目,却在与户部的度支主事细细地核查账目,可就在这时,度支主事抬起头来,他一字一句地道:“账目应该没有错,其他的暂时不清楚,唯独这丝绸的入账,因为户部这边已经查过库,因而有详尽的数据,是九万七千四百五十二匹,而在这里则是入账九万七千三百九十二匹,相差不过数十担而已,已算是精确了,既然入账的丝绸没有错,想来其他的数目大抵也不会错。还有支出方面,也和往年的出账大致吻合。”他看向武承嗣,接着道:“以下官的经验,断不会错的,这个数目应当没有多少瑕疵。”

    什么……

    吴博士如遭雷击,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这怎么可能?算学做不到的事,四门学居然轻而易举的就算出来了。这些生员可都是低贱出身,教授他们的教师也不过是一群‘误人子弟’的讲师,至于这个秦少游,更只是一个厨子。

    他踉跄一步,既是觉得不可思议,又是觉得不甘,期期艾艾的道:“是不是……哪里错了,武尚书,刘主事,你看,这些人都是些不学无术之徒,这……这……”

    所有的博士和助教也都跟着缓不过劲来,眼前发生的事根本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内,他们和吴博士的心思一样,都是惊诧莫名。

    武承嗣听了那主事的话,顿时心花怒放,如获至宝地拿着数据道:“好,好极了。”

    眼见如此,吴博士急眼了,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几日的大起大落已让他丧失了最后的理智,他快步上前,道:“武尚书,你可千万莫要信啊,这……这定是错了,错了啊……”

    啪……

    一记老拳直接砸中了吴博士的面门。

    吴博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这一拳不分轻重,正中他的鼻梁,于是两行鲜血自鼻孔泊泊而出。

    不待吴博士叫喊,紧接着第二拳砸出。

    “呃啊……”凄厉的吼叫自吴博士的喉头放出来,声震瓦宇。

    动手的不是秦少游,事实上,秦少游虽然起了身,却是带着含蓄的笑容,在旁观战。

    而有这个胆子敢动手的,除了武承嗣还有谁?

    武承嗣这一次是急眼了,好不容易把事情办妥,总算松了口气,总他娘的有一只苍蝇叽叽喳喳,像是乌鸦嘴一样不断地告诉自己,账目错了,自己要完蛋了,账算不出来了,姑母要让自己滚蛋了。卧槽,真当武承嗣这堂堂陛下的亲侄子,天下一等一的皇亲国戚是病猫?

    武承嗣本来就不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若是讲道理,那就不叫武承嗣了。

    于是他采取了最直接的办法,两拳过去,吴博士直接倒地,呜呼哀哉,唧唧哼哼个不停。

    所有人吓呆了。

    武承嗣拿着拇指摸了摸鼻头,气焰嚣张地道:“叫,叫,叫,叫!让你算你又算不出,非要扰人清梦,秦少游敢打你,你当我武承嗣做了户部尚书之后连拳脚都生疏了么?不服气就找言官,尽管来弹劾!”

    然后,武承嗣面向秦少游,笑了,笑得天真烂漫,他走向前,拍拍秦少游的肩道:“不错,不错,秦少游,咱们一道入宫……觐见。”

    ………………………………

    今日赶巧是元月初八。

    大周沿袭唐制,每逢双日便有所谓的常朝。

    所谓常朝,就是一些重要的大臣在这里与皇帝商议政事。

    举办常朝的地点是在宣政殿,这个不起眼的殿宇,虽不及万象神宫或是含元殿那样光鲜夺目,可事实上,天下军政之事,大多数都在这里拍板定案,反观万象神宫那儿举行的朝会,象征意义更多一些,这就如后世两国yuan首会见一样,握个手,表示亲切恳谈,而真正的公报却是在私底下通过无数次洽商出来的。

    某种程度来说,宣政殿才是真正的大周中枢,在这里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

    武则天照例是在屏风和帷幔后听政,这是一个隔间,里头装饰堂皇,武则天不喜端坐,所以这里有个雕凤的龙塌,她枕着头,精神显得有些疲惫,上官婉儿侧立一旁,一个宫娥跪着地,小心翼翼地给武则天修着指甲。

    这屏风后,却又是另一个世界,大家纷纷跪坐于地,神态严肃,手持笏板。

    今日论的,还是地崩的事,如此敏感的时候,一旦出现灾荒,其实朝廷最担心的并不是粮食减产,而是灾后可能发生的乱子,假若此时一些别有居心的人在上面做文章,便极有可能动摇国本。

    争议到了最后,也是不知其所以然,因为赈济灾民,而户部尚书却是不见踪影。

    到了最后,连主持朝会的尚书侍郎也不由苦笑,宣城容后再议。

    屏风内的武则天不由蹙起了眉,显得有些不悦,不过她抿抿嘴,没有再说什么。

    那尚书侍郎的声音又响起:“还有谁有奏?”

    连问两遍,鸦雀无声,

    大家本以为今日的朝议到此为止,一个声音却在此时高亢的响起:“臣国子监祭酒陈让有奏!”

    国子监……

    这令殿中许多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顿时想起了几日前发生的一件事来,大家不由打起了精神,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这件轰动一时的事今日决定出一个结果。

    甚至有人不由嘴角含笑,今日……只怕有不少人要人头落地了吧。

第八十五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readx;宣政殿安静下来。

    屏风后的武则天不露声色,而殿中的陈祭酒却只好屈身,候武则天的反应。

    站在旁侧的上官婉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武则天的反应,武则天的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外头的陈祭酒见圣皇不应,只得又加高了音量:“臣奉旨彻查四门学误人子弟之事,今已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恳请圣皇,容臣禀奏。”

    武则天幽幽叹口气,她的凤目扫了一眼一旁的上官婉儿,最后吸了口气,咳嗽一声。

    只是一声很低微的咳嗽,却还是让陈祭酒松了口气。

    因为这是圣皇准许自己禀奏了。

    他抖擞精神道:“自秦少游入四门学,学规荡然无存,四门学上下,豺狼盈学……”

    这起先第一句就已经是先声夺人。

    武则天面无表情,只是她的脸色有些僵硬。

    “自此之后,掌学博士听信秦少游谗言,改弦更张,对生员前途视若无睹,将学中规范视之无物。他们擅改教学方法,只知让生员死记,不只如此,大肆招募不学无术之徒充斥学堂……此罪一也。”

    这只是罪一,瞧这样子,还有罪二、罪三了。

    武则天的脸色越发的冷峻,她不由地自龙塌上起身,朝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

    上官婉儿会意,碎步向前,俯下身子。

    武则天低声道:“这个架势,你想到了什么?”

    上官婉儿目光幽幽地看她一眼道:“两年之前,周兴弹劾左史江融也是今日这个场景。”

    “是么?”武则天浮出冷笑;“那么江融后来如何了?”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而外头的陈祭酒高谈阔论,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屏风之后的君臣奏对。

    上官婉儿道:“回禀陛下,江融大逆不道,已是全家处死,除其幼女江琴充教坊外,无一能活。”

    武则天又是叹息,娇容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此时,屏内安静下来,外头的陈祭酒声音听得更真切:“误人子弟,其罪二也……”

    武则天淡淡道:“看来,秦少游的罪状是要罄竹难书了。”

    上官婉儿低声道:“陛下,秦少游还是……”

    武则天伸出手,示意上官婉儿不要再说下去,她的脸上绷紧,声音变得冷酷无情:“可是事情终究还是办砸了,而授人以柄,朕难道要为了他一人与天下大姓作对么?”

    上官婉儿蹙起绣眉,她当然清楚陛下的话意味着什么,门阀垄断了所有的资源,而现在在四门学革新,想要打破现状,这当然是圣皇所乐见的,只是对那些门阀来说,却是另一回事,一旦圣皇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获取人才,在治国方面有了选择,那么接下来,他们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可以想象,他们对此事的反对有多激烈。

    说到底,一个国子监祭酒不过是马前卒罢了,圣皇忌惮的却是这陈祭酒背后数千数万人。

    “这一步棋啊,朕走错了,太贪功冒进了。”武则天摇摇头,显得有几分颓唐,秦少游确实曾经给过她一丝希望,而当陈祭酒站出来的时候,这个希望就已破灭了,天下,终究还是要和门阀共治的,无论你喜欢不喜欢他们,他们就在那里,武则天没有选择,她可以干掉一个长孙无忌,难道能干掉千千万万个长孙无忌么?那么谁来为自己治天下,靠来俊臣,还是周兴?

    不,这些人整人可以,治国……

    武则天摇头,更不必说天下各州县的官员,绝大多数是出自于门阀私门,消灭了他们,用什么人来取代,一群大字不识的贱民么?

    武则天说到这里,上官婉儿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这意味着秦少游是死定了,以陈祭酒陈列出来的诸多罪状,只怕和那位江左史一样,祸及三族。

    上官婉儿平时都在宫中陪伴武则天,极少接触男子,难得遇到秦少游这样的人,谈不上什么难舍难分,也奢谈不上有多重的感情,只是想到这个曾经活生生的家伙即将死无葬身之地,她的眼眶终是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迷蒙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她拜倒在武则天的脚下,低声哽咽道:“陛下,可是无论如何,秦少游罪不至死!”

    武则天身子一颤。

    罪不至死……

    她低声呢喃:“这个世上,获罪之人,哪个不是罪不至死呢,人……终究是蝼蚁罢了……”这句话也许只是安慰自己。

    上官婉儿咬咬牙道:“可是人之生死,不是理当操之圣皇之手么?臣听说,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的荣辱和生死都在圣皇一念之间,何须蝇营狗苟之辈代劳。”

    这番话令武则天勃然大怒,她侧目,冷冷地看着上官婉儿。

    而后,她竟是起身,在这屏风后的小小洞天里迤逦着长裙,来回踱步起来。

    外头的声音依旧是振振有词:“不敬上官,此罪三也……”

    “取酒来。”

    武则天伸出了纤手。

    宫娥小心翼翼地拿着夜光杯斟了酒,送到了武则天手上。

    武则天看着这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嘴角勾起,浮出冷酷的笑容。

    她的纤手一松。

    哐当,造价不菲的夜光杯摔了个粉碎。

    这清脆的声响,立即淹没了宣政殿。

    屏风之外,所有的大臣本在屏息静听,猛地听到屏内的响动,尽皆愕然,一个个惊慌地朝屏风看去。

    陈祭酒的声音也被打断,一头雾水,一时不知所以然。

    良久,见屏风里没有动静,他便继续道;“再有……”

    这两个字刚刚出口。

    屏风里,武则天已坐上了龙塌,她脸色冷漠,却是道:“再斟酒。”

    上官婉儿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露出了喜色,再取一支夜光杯,斟了酒,递到了武则天的手心。

    武则天垂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将手轻轻一收。

    “哐当!”

    夜光杯再次成粉碎。

    殿中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若是第一次或许只是一次意外,那么第二次的声音,陈祭酒便是一头猪也能意识到什么了。

    陛下不愿意自己再说下去。

    陛下是要让自己住口。

    陈祭酒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费了这么多功夫,眼前就要功德圆满,却是在最后的时候出了岔子。

    陛下这是要保秦少游么?

    他顿时面如土色,一旦陛下要保这个家伙,那么自己算什么,自己的一切苦心岂不是成了白费?反而成为笑柄?

    可是……

    他有些急眼了,却是忍不住朝这宣政殿上,某些跪坐于地却是素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身上看去。

    这些人也是露出了诧异,可是很快,他们镇定下来,有人脸色冷漠,也有人脸上含笑,却是朝着陈祭酒点点头。

    点头的意思就是告诉他,此时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唯有破釜沉舟,死战到底!

    陈祭酒深吸一口气,他心里自知,自己不能回头了,于是咬咬牙道:“这些生员,将来……”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屏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武则天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她的眸光掠动,宛若搜寻猎物的毒蛇。

    “取酒!”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出奇。

    所有的宫娥已是感觉到了圣皇身上所流露出来的冷酷,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宫娥忙是送上了第三杯酒。

    而这一次,武则天没有将酒水饮尽,也没有将手中的夜光杯‘不小心’的脱落,而是直接扬手,将其掷地。

    哐当……这一声响动更甚,犹如晴天霹雳。

    夜光杯落地,因为受力太大,于是无数的碎片残渣顿时飞溅开来,距离最近的武则天首先遭殃,残渣直接穿透了裙摆,纱裙之后,武则天露出来的两截小腿,顿时被残渣割破。

    殷红的血自武则天的小腿流出来。

    上官婉儿和宫娥们吓得花容失色,有人要凑上来为武则天止血,武则天大手一挥,这一次放开了声量,狞声道:“滚开!”

    ...

第八十六章 :人为蝼蚁

    readx;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她的嘴角浮出冷笑,最终,她幽幽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看着这一个个显贵和重臣,她不由叹了口气。

    “那么……你们要如何?”

    这一句话出口,显然是武则天打算退让了。

    那老者依旧是卑躬屈膝,一副怒颜的样子,含笑道:“圣人,臣以为,若是不能严惩,以儆效尤,难保将来不会有人效仿,所以……臣的浅见是……秦少游以欺君罔上论处,格杀勿论,至于四门学掌教博士以降,俱都罢官,所招募的讲师,予以流放化外之地,如此才能安抚众心。”

    武则天抿着嘴,她的眼眸散着寒芒,万万想不到的是,即便她愿意做出退让,这些人竟依旧还是祭出了杀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退让而罢休。

    武则天皱眉道:“是不是重了?”

    “圣人。”这老者‘敬畏’地看着武则天,一字一句道:“不如此,不足以平民愤!”

    武则天愣住了,她当然清楚这个‘民’是什么民,这些民才是大周的统治基础,他们遍布于各州各县,占有绝大多数的土地,牛羊、人口……

    她此时动摇了。

    …………

    大臣们一见陛下咬唇的神态,都不由地在心里松了口气,虽是有了些波折,可是终究还是大局已定,因为陛下一旦动摇,那么就必定妥协,只要圣皇开了金口,那么覆水难收,这个四门学里的隐患再也不足为惧。

    可就在这时,如雷的鼓声轰隆隆的响起。

    宫中有鼓声,本就是每日按着时辰都会敲响,这本是不足为奇。

    可是……

    这个鼓声急促而用力,杂乱无章,显然与报时的钟鼓大相庭径。

    除此之外,还有哪里会有鼓声呢。

    所有人都诧异了。

    猛地,有人想起什么,不由低声道:“是登闻鼓么?”

    “这……是谁这样大胆!”那老者显得有些气恼,眼看就要一鼓作气,解决掉最后一个麻烦,可是这时候居然有人来诉冤。

    登闻鼓确实是用来诉冤的,历朝历代,在宫外都会设登闻鼓一面,按照规矩,凡是有冤难伸者,都可敲响这面鼓来告御状。

    不过……告御状终究还是流于形式的东西罢了,若是当真有人靠近宫门,只怕早就被禁卫拿了,因而那面鼓不过是个装饰,显露出圣人的广开言路,也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这面鼓响了,鼓声急促,令人的心也跟着鼓点的节奏扑通作响。

    又过了片刻,一宦官急匆匆的进殿,纳头便拜,呼吸急促地道:“陛下,四门学助教秦少游,敲鼓鸣冤……”

    “大胆!”武则天勃然大怒:“他竟然敢来!”

    武则天痛斥,并非没有道理,现在虽然事情很糟糕,可是她愿意讨价还价,无论如何,或许还能保住秦少游的性命,可现在,秦少游却又闹将起来,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实在是混蛋至极。

    倒是这时候,不知谁冒出一句话来:“秦少游不是在狱中么?”

    这一句话顿时令人欢喜令人忧,一个本该在狱中的人突然出狱了,作为王朝最中枢的人物,居然没一个人知道,那么这个人到底怎么出狱的?

    恐怕这又是一条罪状,秦少游的头上,只怕又多了一条大罪。

    武则天无奈,只得甩袖道:“宣!”

    一声号令,过不多时,秦少游与户部尚书武承嗣便步入了宣政殿。

    当秦少游出现的时候,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他,这种感觉……怪怪的……

    秦少游目不斜视,却不去理会这些人,他的眼里只有武则天,见武则天冷冷地看着自己,目光如一把利剑般锋利,秦少游并无畏惧,他身子一倾,作揖道:“臣秦少游,见过圣皇。”

    很轻描淡写的一个礼仪,行云流水。

    武则天冷笑道:“秦少游,你既敲了登闻鼓,那么,有何冤屈?”

    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秦少游的身上。

    尤其是陈祭酒,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显得别有深意,他心里不由冷笑,这个家伙大抵是来陈冤的,可是方才在这宣政殿,事情就已定下了,板上钉钉的罪状,再加上这么多有份量的人坚持,现在跑来陈冤,为时晚矣不说,还是自取其辱。

    秦少游却是摇头道:“没有冤屈,臣没有冤屈。”

    什么……

    陈祭酒的脸色愕然,没有冤屈,你跑来做什么?这个时候,这家伙难道不该是痛哭流涕,为自己辩解么?

    武则天蹙眉道:“既无冤屈,为何就敢如此放肆!”

    秦少游好整以暇,道:“虽无冤屈,可是身为朝廷命官,就理应为朝廷效忠,为圣皇效命,若是发现有奸佞在朝,败坏朝纲,若不检举揭发,岂不是万死?”

    检举揭发……

    只听说过人犯痛哭流涕着辩解的,倒没听说过一个被人状告的家伙居然跑来告人的。

    这家伙的脸皮倒是厚得很。

    不过他从前倒有不少出格的举动,大多数人也只当他是狗急跳墙。

    武则天已经对秦少游彻底绝望了,这个家伙到了现在还以为撒泼打滚有用?

    “你要状告何人?”

    秦少游正色道:“臣一告国子监祭酒陈让不学无术,二告算学博士吴应龙误人子弟,陈让身为国子监祭酒,昏聩无能,荒废学政,致使学政萧条,不只如此,他还不辨是非,构陷良才,因循守旧,尸位素餐,无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敢问圣皇,这样的人,窃据高位,无德无能,是否有罪?”

    “再有!”秦少游气势十足,声若洪钟地继续道:“算学博士吴应龙,身为掌学博士,误人子弟,使国家栋梁竟都成了酒囊饭袋,臣每每想起这样的事,便禁不住为朝廷忧心如焚,因而斗胆弹劾此二人,愿圣皇明辨是非,惩治奸邪之徒,重振学务。”

    这家伙说得有鼻有眼,倒是让陈祭酒不由笑了。

    到现在居然还不知死活,真是岂有此理,陈祭酒立即反唇相讥道:“秦少游,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死活么?”

    秦少游笑吟吟地道:“陈祭酒,下官如何不知死活?”

    “你……”陈祭酒怒斥道:“你才是不学无术。”

    秦少游道:“何以见得?”

    陈祭酒道:“人证物证俱在。”

    秦少游道:“这么说来,大人是屈打成招了?”

    “胡说八道!”陈祭酒气得跳脚。

    秦少游突然把脸一拉,怒喝道:“胡说八道的你,你有人证物证,那么……且看看我的人证物证如何?”他看向武承嗣,行了个礼:“武尚书,请。”

    武承嗣难得今日如此风光,只见所有人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他兴致倒是不错,故意吊足了胃口才道:“户部查账,因而请了各学算学生员前来协助,此前算学、国子学等虽有数百之众,足足花了数日,却是徒劳无功。此后四门学几十余算学生员出马,一日一夜,去岁的进项和今岁的开支都已核算完毕。”

    “……”

    陈祭酒的脸僵住了。

    户部的烂账,他不是不清楚,而事实上,这件事闹得可是不小,甚至有一些言官摩拳擦掌,想狠狠告一状,堂堂户部居然是烂账如麻,以至于各学协助也是徒劳无功,昨日听到的消息还是这笔糊涂账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不可能梳理出来,这四门学怎么可能一日一夜就核算完毕?

    这……绝无可能!

    陈祭酒的脸色蜡黄,气得瑟瑟作抖!

    ...

第八十八章 :杀无赦

    readx;震惊的又何止是陈祭酒一人。

    户部的帐居然只靠着一群四门学的生员就算清楚了?

    假若如此,这四门学的算学生员到底有多恐怖?只怕……其他各学的生员连给这些人提鞋都不配吧。

    “是么?”武则天禁不住道:“三郎,此事确凿么?”

    武承嗣忙道:“臣人头作保!”

    他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殿内立即鸦雀无声。

    陈祭酒的脸色骇然,一屁股瘫坐于地。

    虽然大家知道武承嗣是个很不靠谱的人,可是人头作保,绝对不可能是玩笑。

    这就意味着,一切都可能是真的。

    武则天回到了龙塌,旋身坐下,她似乎觉得这样不妥,又豁然而起。

    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四门学的算学生员都是极有才干之人,与之相比,其他各学,说是酒囊饭袋也不为过。

    方才武则天龙颜震怒,与大臣们对峙,她所以发作不得,只是因为没有理由,因为众口铄金,大家都说秦少游误人子弟,都说秦少游欺君罔上。

    那么……现在秦少游还是欺君罔上么?

    那一口气,方才还堵在武则天的喉头上,不吐不快,她不敢相信这些大臣居然如此大胆,而自己竟是差一点点就做出了退让。

    可是现在,武则天的胸口起伏,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她已经忘却了小腿上的伤痛,凤目居高临下地扫视在座的衮衮诸公,这是一种君王的姿态,更有一种得意洋洋的胜利者雄姿,她旋即脸色一冷,道:“若当真如此,那么四门学可就立了大功了。”

    秦少游道:“臣不敢居功,可是臣现在证据确凿,祭酒陈让,身为国子监祭酒,黑白不分,将四门学的讲师污蔑为误人子弟之徒,臣斗胆要问,何为误人子弟?若是误人子弟,何以精于算科的算学生员连四门学的都远远不如,他负有钦命,查实此事,却又口口声声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些贤良讲师不学无术。圣皇在上,微臣要问,不学无术的讲师能教授出四门学生员这样的学子么?又斗胆要问,这样是不是欺君罔上!”

    豆大的冷汗在陈祭酒的额上渗出来,他已哑口无言,辩无可辩,他渴求似的看向周遭的大臣,可是这些人却都是一脸凝重,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完了……

    欺君罔上,这四个字,他如何逃得过?方才,也就在方才,他还言之凿凿,奢谈秦少游与讲师们误人子弟,而现在……

    他忙是拜倒在地,期期艾艾地道:“臣……万死。”

    武则天连眼角都没有看他一眼,她是何其的痛快,就在前一刻,这些人还咄咄逼人,不肯退让,口称自己是仗义执言,而如今,转眼却成了丧家之犬。

    秦少游又正色道:“又有御史,弹劾微臣误人子弟,糟践囯之贤才,臣若是记着没错的话,甚至有人弹劾说,四门学乃是国学,误人子弟,罪大恶极,与欺君罔上同理,都应处以极刑。”他的目光逡巡,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刑部侍郎周兴。

    他抿嘴一笑,朝周兴行礼道:“敢问周侍郎,这份奏疏似乎也有周侍郎的份,这么说来,误人子弟其实就是欺君罔上,是么?”

    周兴的脸色又青又白,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理当如此。”

    秦少游翘起拇指:“周侍郎果然是一视同仁,下官佩服。”

    而下一刻,他的脸拉了下来,正色道:“那么……敢问圣皇,臣若是误人子弟,理应视作欺君罔上,可是现在,算学本以算术为主,其实力却远远不及四门学万一,算学掌学博士吴应龙,可否算是误人子弟?他既是误人子弟,又算不算欺君罔上?”

    说到这里,秦少游深深一揖,才是接着道:“这二人深受国恩,享我大周恩荣,理应为圣皇分忧,却都是欺君罔上,臣食君之禄,眼看他们这般糟践学务,难道还能置之不理么?今日,臣弹劾二人,恳请圣皇处置,请圣皇明察秋毫,以正视听。”

    有理有据,可谓是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而这番话却明明是站在对方的言论基础上,也就是说,本来这些人是没什么大罪的,可是偏偏,他们为了收拾秦少游,为了将秦少游碎尸万段,现在却被秦少游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事态顿时变得严重起来。

    武则天莞尔,她已经很少露出今日这样的笑容了。

    她大袖一摆,侧过身去,看向此前让她碰了软钉子的老者,一字一句地问:“卿以为如何?”

    老者面无血色,这种瞬间翻盘的感觉实在让人很不好受,良久,他才道:“误人子弟者,有罪。”

    武则天步步紧逼:“朕问的是欺君罔上,该当如何?”

    老者木讷地道:“罢官,严查。”

    陈祭酒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又惧又怒,禁不住道:“催……催公,你……你……”

    这老者不为所动,又加上一句:“若是查有实据,证据确凿,可处以极刑,抄没其家,以儆效尤。”

    老者的最后一句话依旧还在殿中回荡。

    武则天觉得很满意,她很期许地颌首点头,道:“不错,来……拿人。”

    卡擦、卡擦……明晃晃的武士踩着笨重的靴子哗啦啦的冲进殿来,将陈祭酒架起。

    陈祭酒身如筛糠,他脸涨的像是猪肝一样,先是可怜巴巴看向那老者,见老者并不理睬他,继而想起什么,他疯了一样想要挣扎,朝着秦少游大吼:“秦少游,你这狗贼,你……你竟敢诬赖我,你……你这贱贾之子,哈……你等着看吧,终有一日……”他狞笑:“老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

    秦少游别过脸去,并不去看他一眼,而事实上,他心里有些后怕,若不是自己仗着生员们翻身,只怕现在的自己,就是他的下场吧。

    而武则天依旧目光如炬地看着老者,一丝一毫都没有松懈。

    老者依旧卑微地站着,他的眼睛浑浊,如果阡陌市井中的寻常老头,只有那浑浊眼眸里的目光,似乎也在与武则天对视。

    武士们带着陈祭酒已是渐行渐远,武则天的眼睛没有松懈,她突然道:“且慢!”

    咔擦……咔擦……咔!

    所有的脚步,戛然而止。

    大殿中,又恢复了静寂,静得有些可怕。

    武则天没有去看武士,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有半分泄露,她的眼里只有这个垂垂老矣的普通老人,而后她含笑着,轻轻地启开了朱唇,她一字一句地道:“依着朕看哪,嗯……”她稍稍沉吟,露出轻松惬意的表情,才徐徐道:“还是不必审了,如此罪大恶极……统统杀了吧,陈让与吴应龙,格杀勿论,杀!”

    最后一个杀字自武则天的口里脱口而出,竟是如此的轻快,如此的轻描淡写,她的眼睛依旧还在老者的身上,在杀字出口之时,目光闪动了一下。

    一声令下,两个武士已按住了陈祭酒。

    陈祭酒嘴唇哆嗦的厉害:“我……我……饶命,崔公……崔公……”他喉头滚动着:“秦少游才是欺君罔上……欺君!”

    没有人理他,所有人对他视若无睹。

    另一个武士哗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刀锋如芒,悬在半空。

    他看向武则天。

    武则天只看着老者。

    武士咬牙,长刀在半空狠狠劈下。

    一声闷哼,血腥传出,人头落地!

    武则天的脸陡然冷峻起来,而老者依旧带着轻松又卑微的微笑,他突然拜倒在地,道:“圣皇英明神武,臣拜服!”

    他这一拜,满殿的人统统拜倒,纷纷道:“吾皇圣明。”

    武则天终于将目光从老者的身上移开,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秦少游一眼,迤逦着长裙走动了几步,并不嫌这里的血污,反而是淡淡地道:“众卿平身,不必多礼。”

    说话之间,顾盼自雄,她身躯并不高大,只是此刻,却如有万丈金身,俯瞰天下。

    ...

第八十九章 :封官许愿

    readx;在宣政殿里,一切都翻转得太快,甚至是秦少游都没有想到陛下会如此的‘当机立断’。

    他当然无从知道自己的‘鲁莽’举动无形中树立了武则天的威信,更不知道天子与大臣们发生了什么。

    而这些本来就不是他关心的,他做好一个仗义执言的学官也就是了。

    因为无知,所以他更不能体会到武则天此刻的心情。

    那么接下来,秦少游就能体会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了。

    武则天看着纷纷拜倒在地王公大臣,她脸色冷峻,却还是看着那位叫崔公的老者:“朕又想起一件事来。”她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秦少游,才继续道:“秦少游督学有功,朝廷理应赏罚分明,卿家以为又当如何好呢?”

    老者沉默了。

    圣皇这是要逼迫他就范。

    而现在,国子监祭酒获罪伏诛,秦少游水涨船高,四门学的革新已经起了效果,此时圣皇打着的多半是顺水推舟将革新进行到底的主意。

    想到这里,这位‘崔公’眸光一沉,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他实在不愿意摊牌,毕竟天子就是天子,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与天子反目。

    只是……

    这位崔公出自清河崔氏,家族延续数百年,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而在场之人更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崔氏,单单在唐朝就出现过二十九位宰相。现在这一任清河崔氏家主便是如今以以正谏议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拜相的崔詧,此人的名声并不显于外,可是在凤阁、鸾台、尚书省这等中枢之中却最有名望,崔家到现在已经出过三个宰相,至于尚书、侍郎不计其数,更别提旁系别支的子弟,不知有多少在地方上任职了。

    这个家族曾历经数百年,无论是谁当朝都是高官厚禄,隋朝的时候,隋炀帝之所以失天下,也与违背了以李氏、崔氏、王氏等大门阀的利益不无关系,最后李氏起兵,定鼎天下,这些人也是最大的功臣。

    同时,这些人实力很强,强到什么程度呢?

    太宗在的时候,命吏部尚书高士廉等人编撰《氏族志》。高士廉等人本着求真务实的态度,积极开展工作,将天下的家族分为久等,最后进行排序,“崔、卢、李、郑、王”五大氏族名列前茅。唐太宗看了初稿,颇为困惑、恼怒,作为皇族的李氏,居然只是排名第三,于是他冲高士廉等人发脾气:“崔氏早已衰微,凭什么列为第一难道我李氏贵为天子,还比不上崔氏吗”“吾实不解山东四姓为何自矜,而人间又为何重之!”为了维护皇室荣耀,唐太宗利用政治权力干预,下令重新排序,“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干为第三。”

    可即便如此,唐太宗虽然是找回了面子,可是由此可见,当时的崔家影响可见一斑。

    他们的力量,甚至是武则天也不禁为之忌惮。

    崔詧其实可以接受武则天,但是他不能容忍武则天的革新,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一旦陛下顺水推舟,那么天子还需要依赖门阀来治天下吗?

    想到这里,他淡淡地道:“圣人,秦少游育才有功,臣以为,可以授为县男,以示优渥。”

    县男……

    县男乃是大周的爵位,综合来说,属于最低级别的贵族,从品级来看,是从五品上。崔詧突然倡议秦少游封爵,倒是让人愕然。

    可是很快,所有人明白了。

    秦少游有功可以赏,但是只能做显贵,却不能升官,因为一旦升官,就意味着四门学的成绩得到肯定,秦少游将会握有更大的权利,那么之后呢……

    所以……崔詧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给秦少游一个铁饭碗,好好地圈养起来,堂堂县男,当然不可能再做学官,少不得要高高拱起,到军中或者是其他地方担任一个‘要职’。

    武则天只是莞尔,却是侧目看着秦少游道:“秦卿意下如何?”

    贿赂,这是裸的贿赂!这个姓崔的,真是居心险恶,居然想给自己封爵,到时候不知要授多少土地,说不准,姓崔的心血来潮,再将个旁系的子女下嫁给自己,然后让自己混吃等死,用这种腐化糜烂的生活来消磨自己的意志。

    不过……秦少游发现自己挺喜欢的,这样似乎也挺好。

    秦少游顿时有些扭捏起来,老半天,他才道:“一切听从圣皇。”

    武则天的唇边扯出了一丝淡笑,道:“秦少游有功,理应升官,为何要封爵?他终究是学官,封爵不合常理。依着朕看哪,还是升博士吧。”

    这是一句很轻松的话,甚至是武则天用玩笑的方式道出来的。

    可是崔詧的脸色却是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圣人,四门学固然有一个秦少游所以才出了一些成绩,只是这成绩终究只是算学而已,臣并不是说算术不重要,只是齐家治国,经史才是正道。这四门学的法门决不可贸然推而广之,臣看,太宗定下的学规就很好,既无求变的需求,何必要冒险尝试。老臣知道陛下想让秦少游为博士,为的是推广新学,老臣却还请陛下三思。”

    他的话满是恳切,可是却洞悉了武则天的想法,直接予以了反对。

    终于还是摊牌了。

    武则天微笑道:“朕看哪,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四门学的算术已是首屈一指,卿家却又为何以为四门学的经史会不好呢?难道国家育才,不是以培养生员的才学为先么?”

    崔詧摇头道:“圣人,才学再好,若无德行匹配,或许就成了祸乱的根源,而四门学雇请的讲师大多良莠不齐,即便能育才,可是何以育德呢?”

    武则天一时沉默,论口舌,她哪里是崔詧的对手。

    倒是秦少游一脸苦瓜,喂,讲点道理好不好,方才还在研究我的升官封爵问题,怎么一下子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老半天之后,武则天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道:“革新没有错,既然有效,就当推而广之。”

    崔詧叹口气道:“圣人,现在的学规最早出自秦汉,此后虽屡有删减,可是却并无大的革新,圣人可知这是为何?这是因为治大国如烹小鲜,而教化之事更是重中之重,岂可贸然改弦更张,学务最紧要的还是求稳,因循守旧并没有错。”

    武则天忍不住道:“那么商鞅变法呢”

    崔詧直视武则天:“变法之后的秦国去了哪里?”

    武则天皱眉,她之所以希望改变,只怕现在的因素也占了很重要的原因,朝中充斥了门阀和门阀的得意门生,这些人垄断了所有教育的资源,同时,因为他们的文化水平也间接的垄断了所有经史的解释权。

    单单这种君臣辩论,连群臣苦口婆心蜂拥而上都用不着,单单一个崔詧就可以直接把武则天压死。

    武则天总是觉得这样不对,只是偏偏词穷。

    崔詧淡淡一笑,和颜悦色地继续道:“圣人,若无商鞅之变法,或许秦国能延续千年之久也是未必。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也。此话何解?这便是告诉大家,诗经中的言论,目的便是使人的思想纯洁、中正,不产生邪恶、偏斜的成分。这世上,求大道,从来没有速成之法,在圣人看来,从前的学规固然是守旧,可是至少中正,而一旦革新,产生偏斜,那么到了那时,怕是悔之不及了。”

    “……”武则天彻底被击溃了。

    和崔詧比起来,她连对手都称不上,她心里有点气恼,偏生无法发作,然后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秦少游,便不由道:“秦少游,你以为如何?”

    殿中的大臣们晓得,这是陛下要搬救兵了。

    不过大家都不由莞尔一笑,崔詧不只是宰辅,更是河北出名的辩才,年轻的时候,就以口舌见长,圣人却是拉了一个秦少游出来做救兵,这个毛头小子,只怕给崔公提鞋都不配。

    ...

第九十章:一击必杀

    readx;秦少游就这么傻乎乎的被拉下了水,他真不知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不过方才武则天与崔詧二人唇枪舌剑,秦少游都听在耳里,崔詧的口才倒是确实厉害,引经据典,旁敲侧击,武则天耍威风可以,玩辩论,找抽啊。

    而现在,他属于赶鸭上架。

    然后,他看了一眼崔詧,而崔詧呢,压根正眼都没有瞧他,看上去,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依旧还是含蓄而卑微的样,不过这在秦少游看来,他的尾巴早就翘天上去了。

    想了想,秦少游只得硬着头皮道:“崔公……”

    崔詧这才勉强地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对他点了点头:“和之啊,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崔詧一口道出了秦少游的字,这让秦少游不由生出了警惕之心,这个字是卢胜给他取的,平时呢,大家都叫他秦助教,所以一般人并不知晓他的字,在这个时代,唯有为亲近的人才会以字相称,崔詧高高在上,按理来说,能记住秦少游的名字就已是很了不起了。

    若是非要解释,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崔詧一直都在注意他,他的所有底细都已经被崔詧摸清了,知己知彼,战胜,一个完全可以碾压自己的对手,居然还能够有如此细的心■思,把他调查得如此清楚,这种人可怕不可怕?

    秦少游心里想着,却是道:“崔公客气了,在这里,哪里有下官说话的份,不过既然崔公问起,那么下官也就胡说八道几句,有不对的地方,恳请崔公指正。”

    崔詧捋须,含笑道:“好说,好说。”

    其他人都从方才陈祭酒正法的紧张中慢慢地舒缓过来,许多人都不由轻笑,他们几乎可以预见到秦少游这个毛头小最后会怎样被崔公口诛笔伐。

    秦少游沉思了一下,道:“崔公说革新就是剑走偏锋,这么说来,隋唐开科举也是错的么?假若如此,为何不沿用九中正旧制?”

    崔詧慢悠悠地道:“老夫说的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当徐徐而为,不可操之过急,况且隋贸然开科举,难道不是为其覆亡惹下了祸根?而我大唐和大周沿袭的乃是隋时的旧制,才是稳健的办法。”

    崔詧的这番话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秦少游有点急眼了,他发急的样让人觉得好笑,这家伙还想找崔公的破绽,崔公若是有破绽,也会让你这小发现么?

    崔詧也只是莞尔,其实跟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辩论,实在是有份,若不是圣人非要搬这个救兵来,他甚至一句话都懒得和秦少游说。

    秦少游继续硬着头皮道:“那么……下官还要斗胆来问,难道所有革新之人都会惹下祸端么?”

    崔詧淡淡道:“不知和之听说过王莽么?”

    王莽……但凡是读过书的人,谁不知道。

    可是崔詧如此反问,当然有挪揄的意思,大抵是故意轻视秦少游的经史水平。

    秦少游又败了,王莽确实算是古今变法第一人,商鞅和他比起来都远远不如,为何?因为人家变法实在变得轰轰烈烈,轰动一时,当然,死得也很快,已成为了千古笑柄。

    秦少游无语了,愣了老半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

    大家都觉得可笑,这家伙还想继续嘴硬。

    武则天在旁真是膛目结舌,这是猪队友啊,连自己都不如!早知他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时候一身是劲,在崔詧勉强就成了呆,还不如把这家伙轰出去,有多远滚多远,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只见此时,秦少游挠了挠头,笑了:“下官原以为王莽是因为篡位而败亡,没想到原来还和变法有关。”

    他这一句看上去是无知,却让崔詧警惕,因为秦少游分明是想和他争论王莽败亡的主要原因,而这显然是一个陷阱,因为王莽的败亡在较真的人眼里还真有可能是因为变法的缘故。可是这个缘故不能说,因为在这个时代,王莽篡汉才是败亡的主要原因,这是统治阶级的阶级正确,假若崔詧忽视掉王莽篡汉的问题,那么仔细一想,难道不是说王莽篡汉与他的败亡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无关,所以王莽篡汉是理所应当,再联想到当年西汉末年的王家,和眼下的崔家,怎么,你崔家也想篡周么?

    崔詧就算再傻,也不会和秦少游在这个问题上较真,他淡淡一笑道:“都不无关系。”

    “是么?这意思就是说,王莽变法并非是败亡主因,而是因为他大逆不道,崔公以为呢?”

    而这时候,大家的笑容僵住了,大家突然发现秦少游这个家伙并没有原先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他至少找到了崔詧的一个弱点,并且步步紧逼,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这件事上与秦少游争论一个高下,偏偏崔公的身份地位,还有他背靠的这个家族,却不允许崔公较真。

    “这个秦少游倒是有几分本事。”有人心里暗咐。

    崔詧虽是被秦少游将了一军,却依然好整以暇,道:“篡汉是主因,可是变法却也难辞其咎。”

    秦少游点头,倒是很认可这个说法,他居然不纠缠了,道:“既然如此,崔公认为这变法总是不好的是么?”

    崔詧正色道:“旧法延续数年,自有它的道理,贸然更改,便是悖逆天命,逆天者,纵览历朝历代,有几人会有好下场?”

    秦少游叹口气道:“崔公说的有理,不过……下官还有八个字,却不知崔公以为如何?”

    崔詧方才说出那句话,实在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这也是没法的事,单论辩论,十个秦少游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秦少游却抓住了他的身份在王莽上头做章,他为了尽快结束,免得秦少游继续纠缠不清,因而直接将变法同于逆天的话说出来。崔詧顿时感觉自己的言论有些不妥,不过他依旧还是淡定,因为无论如何,秦少游一个毛头小,想必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和,但说无妨。”

    看着崔詧的如沐春风,秦少游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

    满殿哗然了。

    所有人的脸顿时都拉了下来,尤其是崔詧,他身躯一颤,随即脸上表情变得肃然。

    “你说什么?”

    秦少游笑呵呵地道:“下官说的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不知崔公,此话何解?”

    此话何解……

    崔公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出处是哪里,也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义,而这一句话不啻是对他的当头一棒。

    这句话出自诗经,原是‘王在上,於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大意就是,周王禀受天命,昭示天下:周虽然是旧的邦国,但其使命在革新。

    诗经的地位暂且不提,所谓引经据典,这个经典就包括了诗经,古人最崇尚的就是这个,所以秦少游说出诗经中的这八个字时,绝对没有人敢去质疑这句话的出处。

    至于周王的地位,那就毋庸置疑了。唐周时期,孔的地位还没有到至圣先师的地步,即便算不算圣人,尚且还有争议,毕竟唐朝建立之后,一本正经的找了老来做自己的祖宗,因而宫廷素来推崇黄老之,那么这个时代的圣人是谁呢?自然就是周王,周王的地位很高,高到了离谱的地步,比如在神都最风光的建筑就是周王庙,为鼎盛,他老人家说的话自然就是金科玉律。

    而最为关键的是,武周了李唐一个很坏的毛病,那就是喜欢一本正经的认祖宗,结果大家一琢磨,周朝延续八年,就你了,于是武则天自称为周平王之后,而周平王姬宜臼乃是周王孙的孙的孙……以下省略数十字……作为延续姬姓周天正统的武周朝,这周王的地位可想而知?

第九十一章:丧尽天良

    readx;历朝历代,国运延续到八年的,也只有周朝了。

    而眼下武周最受人推崇的,怕也只有周王。

    按照武则天给自己折腾出来的谱系,当今的天还是周王的孙呢。

    秦少游所用的,也是经史中无可辩驳的诗经。

    于是乎,狠狠一击,正中要害。

    崔詧的脸色惨然,作为一个历经宦海的老人,他当然会有容人的量,也绝没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他的性早已经过无数次洗涤后,被消磨得圆润如卵石,可是……他依然难以接受。

    因为他无言以对。

    猛地,他明白自己上当了。

    这个家伙先是装傻充愣,麻痹了自己。

    他问革新莫非就会惹出祸端,其实就是想引出王莽,毕竟变法革新而覆亡最著名的人物,王莽绝对排名第一,假若崔詧对秦少游但凡有一点的忌惮之心,都会对王莽避而不谈,毕竟王莽是外戚,是豪族出身,而崔家与李氏和现在的武氏也都有联姻,其家业并不比东汉时期的王家差,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族。

    而他说出王莽,秦少游立即抓住这个话柄来做章,如此一来,崔詧的心就开始乱了,他只能选择快刀斩乱麻,最后,他被套住了,当诗经里的周王被搬出来的时候,他的一切论据统统被推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崔詧败了,崔詧并不喜欢和人争论出胜负,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可以输,却不能输在一个毛头小之手。而且今日的辩论,他也绝不能输,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

    他的脸色蜡黄,虽然脸上表情依旧是古井无波,可是眼中终究还是流露出了不甘。

    一旁的武则天听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时候,或许还一知半解,她的化水平还不至于到熟知经史的地步,可是单单察言观色,也晓得秦少游一言逆转,她故意去看秦少游,目露欣赏,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是忍不住扫视崔詧,武则天突然发现,自己很享受崔卿家发窘的样。

    秦少游见状,步步紧逼道:“周国本是大商的一个小邦,却也延续数年之久,王乃是大圣大贤之人,周国即便夺得九鼎,尚且还晓得其命维新,也正因为它的其命维新,这才使国乍绵长,大人方才说,旧制总是好的,如此说来,王也是错的么?”

    “……”

    “就如这务,既然今人可以做到更好,那么为何还要因循守旧?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今日的旧制就是前人栽树的结果,难道我们做孙的,要一辈乘凉,而不为孙后世栽树么?王莽变法固然有其错漏之处,可是我们今人得到的教训断然不是永远不要变法维新。而是任何变法维新都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四门改变务已有半年,中途确实也出过纰漏,可是里的博士和助教,乃至于讲师和生员都在一起努力,力求做到最好,我们改变,同时也尽力做到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这绝不是胡闹,而是处处以力求完善。变通革弊,与时宜之。这是我教授讲师和生员们的话,所以也鼓励他们能够在这革新之中挑剔出革新的弊端,使务的更张更加完善,崔公,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下官不过区区一助教,本不敢向崔公请益,若有鲁莽之处,还望崔公海涵。”

    崔詧在沉默,一直在沉默,事实上,他可以选择诡辩,可是他没有,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当这个杀手锏甩出来的时候,撒泼打滚不过是自降格调,惹人嘲笑而已,他终究是有多名望之人,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再厚颜无耻,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过无论是什么时候,总有皇帝不急监急的事,周兴和秦少游早有嫌隙,方才又被秦少游摆了一道,此时见崔詧哑言,忍不住道:“秦少游,你放肆了,你终究是个厨罢了。”

    不得不说,厨几乎是秦少游眼下最大的弱点了。

    在这个重视门第的时代,秦少游这个厨可谓艰辛,尼玛,玩不过就说你是厨,你窝火不窝火。

    可是秦少游却并不愤怒,反而含笑道:“周侍郎所言甚是,下官就是个厨。下官正因为是个卑贱的厨,所以周侍郎若是要侮辱下官,下官无话可说,谁让我是个厨呢?”他双手一摊,露出无奈之状。

    于是乎,大家不免跟着笑起来,这个家伙倒还识相。

    不过接下来,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只见秦少游脸色一冷,义愤填膺地道:“可是周侍郎,你好大的胆,你算什么东西,小小一个秋官(刑部)侍郎,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侮辱崔公,崔公是你能侮辱的么?”他把脸一抬,作高山仰止之状:“崔公出自名门,忠良之后,满腹经史,圣皇爱他的才华,敕其为宰辅,可是你说我不过是个厨罢了,既然只是个厨,也能侥幸胜崔公一场,这么说来,你是污蔑崔公连厨都不如?你是何居心?是谁给你的胆,又是何人指使你?”

    许多人的笑脸都僵住了。

    周兴目瞪口呆,然后很小心的去看崔詧。

    崔詧的老脸在抽搐,心里大概有一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这个周兴真是猪队友啊。

    “咯咯咯……”

    有人发出奇怪声响。

    然后大家侧目看去。

    却见屏侧的上官婉儿捂着肚在笑,然后她感觉到异样,于是只得把俏脸板起来,秦少游摇头,这是便秘的征兆啊。

    武则天于是竖眉,呵斥道:“婉儿,你在做什么?”可是说到一半,她受不了了,噗嗤一声,脸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秦少游又摇头,做皇帝也不容易啊。

    周兴已经恨不得自己是隐形人了,巴不得立即销声匿迹。

    而见状之后的崔詧,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秦少游这厮代表自己斥责周兴,真是义正言辞,任谁都挑不出一点刺来,可是这话儿为什么就这么刺耳呢,一世英名就因为这么个小小插曲,眼看就要丧尽。

    崔詧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口大石。

    而这时候,秦少游却是笑呵呵的道:“话又说回来,虽然周侍郎可恶,不过下官以为,凡事还是以和为贵为好,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崔公就不必和他计较了,崔公……要有容人的海量啊。”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说崔詧心胸狭隘,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提把杀猪刀出来,把周兴砍成肉酱一眼。

    崔詧真是无言,他有一口气总是吐不出,只得捋须,连说:“和,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然后……这一口气没有接上,猛地呕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扑通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使殿中大变。

    便是方才还轻松惬意的武则天,一时也是愣住了,崔詧若是死在这里,这可是天大的事。

    至于其他人,也乱作了一团。

    “快,叫御医,叫御医……”

    秦少游傻眼了,心里说,不是吧,周兴这个混蛋,居然要把崔公气死了,丧尽天良哪!

第九十二章:该死

    readx;几个御医心急火燎地赶来,有人把脉,良久,那人叹口气道:“还好,不过是急火攻心,只是……”

    崔詧的身体牵动人心,大家见这御医说了一句可是,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这御医皱眉道:“本来急火攻心,煎几副药吃下,再慢慢调理也就是了。只可惜崔公老迈,是药分毒,对寻常人或许是甘露法雨,可是对崔公就是虎狼之药了。这药可以一试,可是效果如何,臣倒是不敢断言。”

    御医果然就是御医,和寻常的大夫不一样,处处都带着谨慎。他的话倒也有理,崔詧呕血晕倒,这病要治,其实也不算难,可问题就在于,崔詧的年纪大了,一个年纪大的人,即便是再小的病都可能出现问题,他这样做,既是说明难处,也是先打个预防针,省得到时真出了差错被怪罪。

    当然,假若不肯让自己治,那就再好不过,也可以脱掉干系,没了责任,自在逍。

    因为明眼人都知道,此人实在重要了,崔公是什么人,他若是重病在家里倒也罢了,可是一旦在宫中出了异样,说是动摇国本也是不为过。

    这御医说完,其他御医的心里跟明镜似的,纷纷摇头惋惜状。

    如此一来,不少人除了忧心之外,更加愤怒起来,许多人看向秦少游,都面露不善之色。

    秦少游顿感自己躺着也中枪啊,不过听到急火攻心四字,让他不由犹豫了,道:“既是急火攻心,是否可以不用药,我听人说,雪梨瘦肉羹,治这急火攻心颇有几分功效。”

    那御医本是在摇头,现在摇头得更加厉害了:“雪梨瘦肉……不曾听说过,倒是梨确实有生津止渴化痰和去火的效用,不过……这什么雪梨瘦肉羹,单吃羹,只怕还不够,可是瘦肉和雪梨一旦炖在一起,肉质坚硬,崔公已是昏厥,如何喂服?”

    秦少游皱眉道:“或许可以有办法。”

    众人一听又好气又好笑,御医尚且不知有什么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偏生这御医竟是点头:“那么不妨一试。”

    这家伙显得很是卑鄙,既然有个蠢货说有办法,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待会儿出了岔,就是你的问题。

    可是殿中的人却是哗然了,尤其是那周兴,被秦少游狠狠踩了几脚,自是心有不忿,他冷言冷语地道:“秦少游,你要害死崔公么?”

    秦少游懒得理他,却是看向武则天。

    武则天目光幽幽,却是冷声对御医道:“难道当真没有稳妥的办法?”

    这御医忙道:“臣万死。”

    万死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要去死,而是说,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武则天想了想,深吸一口气。

    崔詧这个人,武则天虽然有许多地方不喜欢他,可是她当然清楚,一旦崔詧死在这里,天下门阀,只怕要人人自危,她现在主要打击的对象是皇族李氏,当然不愿意把天下门阀统统都推到李氏那一边。

    这其实就是帝王心术,对李氏,尤其是不甘心的皇族,武则天采取的手段为残忍,动辄便是株连千人,绝不姑息。可是对这些阳奉阴违的其他四姓,她既在某种程进行打压,可是许多时候却又需拉拢,总之,崔詧不能死。

    可是……秦少游………靠谱么?

    了这个家伙偏生在这个时候来请缨。

    心里叹口气,武则天转眼之间就有了决断:“秦少游,你试试看。”

    秦少游正色道:“臣既是官,可也是厨,可否请陛下借膳房一用?”

    众人听了,更有人火冒丈,有人不禁道:“秦少游,不可儿戏。”

    周兴火上添油:“秦少游,若是一旦出了岔,你可知道后果。”

    秦少游却是懒得理会这些,前世的时候,在许多膳食的杂志上,将一些膳食治疗急病的知识都熟记于心,毕竟后世的饮食,已经不再是果腹那样简单,除了要求美味,也更加注重健康。

    既然得了天的允诺,秦少游二话不说,直接出了宣政殿,由人领着到了膳房。

    结果他遇到了一个老熟人——王安。

    秦少游一见他,便笑呵呵的道:“好徒儿啊好徒儿,难得遇到你一次,近来可好?”

    王安一见到秦少游,像是丢了魂一样,想躲都没处躲,只得尴尬的道:“秦……师父怎的来了。”

    秦少游道:“谁来话长,不过现在,这儿由我接管了,去准备好雪梨苹果,苹果要削皮榨汁,嗯,还有二两瘦肉,炉火烧了么……拿刀来,笨蛋,刀把对着我。”

    只要握住了菜刀,秦少游的自信心便不自觉的开始提升,在这偌大的膳房,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世界。

    ………………

    崔詧已经被人抬到了偏殿的软榻上歇息,其他的大臣都是焦灼不安地在外间等候,圣皇带着上官婉儿,则在外殿。

    就在这小小的偏殿里,几个医官正在小心翼翼地守着昏迷不醒的崔詧。

    其中一个医官露出一些不安,他到了此前与秦少游说话的那御医跟前,压低声音道:“刘奉御,那什么雪梨瘦肉羹当真能治这急症么?”

    刘奉御显得很谨慎,他左右顾盼,似乎不想说,可是见这医官口里带着质疑,却还是压低声音道:“老夫只听说过雪梨确实有些功效,可是这雪梨瘦肉羹,却是闻所未闻。”

    说话的医官脸色骤变,禁不住道:“这……既然如此,刘奉御何故……”

    刘奉御显得很不高兴,道:“这能怪老夫?这位崔公,你可知道是什么人?他年纪老迈,即便是对症下药,当真有什么长两短,你我都要人头落地,咱们做医官的,想要有个好下场,心里得有个数,那个姓秦的不懂装懂,非要凑上来,想承担这个干系,老夫难道不该顺水推舟?这是为了我们自己啊,那姓秦的瘦肉羹若是出了差错,一切就都是姓秦的过失,总比我们来冒这个风险的好。”

    医官明白了,正待点头,可是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淡淡道:“是么?刘卿家,好深的心机啊。”

    殿内所有的医官都吓了一跳,他们四处张望,却是发现这侧殿内竟是有一处帷幔联通偏殿。

    而说话之人……是武则天。

    帷幔轻纱已经拉开,武则天徐步走了进来,方才所有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想不到底下这微不足道的医官居然都有如此深重的心机,竟是把崔詧的病情当做了儿戏。

    她面带冷笑,嘴角虽只是轻描淡写的勾起,却如一尊杀神。

    所有的御医早已魂飞魄散,众人纷纷拜倒,口称死罪。

    “你们当然该死!”武则天娇斥:“不但你们该死,而且你们的家眷,你们的族人,你们的亲朋故友,都该死!”

    刘奉御已是身如筛糠,痛哭流涕起来。

    附近的大臣闻讯,也纷纷在外头探头探脑,他们只看这一幕,便大致猜测到了什么。

    秦少游……那家伙的所谓肉羹,压根就没有功效,至少这些御医对此闻所未闻,这就意味着秦少游压根就是在做无用功。

    而最重要的是,因为这种勾心斗角,却是耽误了这么多救治的时间,即便是现在煎药,怕也来不及了。

    上官婉儿眼尖,禁不住道:“快看,崔公快不成了。”

第九十三章:深藏功与名

    readx;崔詧确实是快不成了,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拼命的咽气,脸色涨得为难看。

    武则天的心情不由地急躁起来,忙道:“救治!”

    地上的几个御医,忙是起身,七手八脚,有人叫道:“煎药……煎药……”

    “快……开方……”

    “只怕……只怕……”一个医官已是面如土色,一边把着脉,一边哭丧着脸:“迟了……药煎出来,只怕要迟了……”

    他说话之间,武则天已上前,纤手一扬,很干脆的就是一巴掌,厉声道:“人若是有什么长两短,尔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其他的大臣纷纷围上来,一时急得跺脚。

    而医官们事到如今,真是欲哭无泪,因为他们的私心,已经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现在一切都已经迟了。

    可是他们依旧还是手忙脚乱,不手忙脚乱就得现在被剁为肉酱,换做是谁,都得装下去。

    倒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了。

    秦少游领着自己的徒弟王安,兴冲冲地赶到了这里。

    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忙道:“让让,让让,羹来了,救命的来了。”

    那些只知道围观添乱的大臣很顺从地让出一条道来,然后像是看傻叉一样地看他。

    其实一开始,这个家伙还是能唬住人的,居然和医官研究医理,还有模有样,大家对他半信半疑,可是等到眼前这一幕发生,他们才知道,原来医官对这什么狗屁羹的认同,不过是想要借此推卸责任而已,这羹能救人,闻所未闻……

    没想到这个‘傻叉’居然还当真来了,瞧他这虎虎生风的样,不知道的,还多半以为这厮是哪里来的名医。

    而现在……这厮就是个傻帽。

    以至于像周兴这样和秦少游很不对付的人,甚至巴不得秦少游赶紧把羹送到崔詧的口里,将崔詧治死拉倒,而崔家的人是决不可能放过秦少游的。

    武则天听到动静,侧目看了秦少游一眼,见这厮心急火燎地来了,却是将眼角余光扫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会意,圣人的意思当然是阻止秦少游‘兴风作浪’,反正现在就算是救治不力,也有这些医官来做替罪羊,实在没有必要把秦少游卷进来,虽然崔詧一旦逝去,很是可惜,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秦少游的这个什么羹压根就是扯淡,那何必把秦少游再搭上。

    而武则天现在心烦意乱,想到崔詧一旦出个好歹,又不知得要花费多少心力去安抚门阀,甚至这些门阀可能借着此事来成为要挟宫中的手段,借此让宫中在许多方面做出退让,她便禁不住恼火。

    上官婉儿咳嗽一声,然后靠近秦少游身后的王安。

    王安小心翼翼地端着雪梨瘦肉羹,正待要上前,而他身侧的上官婉儿突然伸出了脚,紧接着,悲剧发生了。

    王安打了个趔趄,手中的托盘和上头的肉羹顿时落下,啪嗒,摔了个粉碎。

    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秦少游急了:“我的羹。”

    周兴等人见状,心里不由惋惜。

    武则天这时淡淡的道:“秦少游,你的羹不必再上了,让医官来吧。”

    这瘦肉羹乃是秦少游的呕心沥血之作,此时一下泼了,心里挺惋惜的,而这时,武则天又让御医来救治,这让秦少游有些不爽。

    他看了一眼崔詧,道:“就算救治也来不及了,圣皇,崔公只怕快不成了。”

    武则天目光幽幽,不置可否。

    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秦少游傻乎乎的被几个医官耍了,这家伙口齿伶俐,偏生在这上头却有一股傻劲,现在和秦少游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性就板着脸,等到事情结束吧。

    可是秦少游却是不依不饶:“圣皇何不问这几个医官,现在可还来得及?圣皇,救人如救火啊,崔公与我也算是惺惺相惜,他地位崇高,却不像某些烂屁股的人一样总是对我大呼小叫,开口闭口就是厨……”

    “……”周兴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也会中枪,他仔细地咀嚼着秦少游的话,然后青筋暴起,恨不得把秦少游撕成碎片。

    秦少游继续道:“这些医官既然救治不及,微臣无论如何也要让崔公起死回生,圣皇,膳房那里还留有一碗肉羹,本来……这是留着给……”秦少游看了一眼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正气恼秦少游的不识趣,这时候还要多管闲事,却又想到这厮居然还给自己留了一碗,心里微微有些触动,总算没白庇护他一场……

    秦少游语气很是真诚地继续道:“况且崔公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在宫中出了岔,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借此来诽谤宫中,臣身为人臣,尚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岂可袖手旁观,请圣皇无论如何让臣试一试吧。”

    周兴联想到秦少游对自己的‘诽谤’,当然也不能客气了,他忙是火上添油:“圣人,秦少游说的不错,事到如今,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难道大家就这样干坐着?眼见崔公不治而亡么?”

    武则天皱起眉来,她心绪很乱,周兴的话使她更是焦躁。

    她重重地叹口气,才是道:“取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别有深意地看了秦少游:“秦卿,朕信你一次!”

    …………

    最后一碗瘦肉羹送了上来,有人将肉羹送到了崔詧的唇边。

    说来也怪,这肉羹虽然是用雪梨与肉一起熬制,可是无论是梨肉还是瘦肉都是熬制得稀烂。

    这里头自然是秦少游的独门秘技,他在肉羹之中添加了一些苹果汁,千万不要小看这个东西,添加之后,果汁释放出果酸,再添上猛火,能将瘦肉熬成糊糊。

    肉很香,香气扑鼻。

    而周兴则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一旦出了什么岔,即便圣人再怎样保秦少游,可是崔家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么个出头鸟,以崔家的能力,一旦要与一个人为敌,秦少游必死无疑。

    肉羹慢慢地灌进了崔詧的口中。

    武则天紧张兮兮地看着。

    上官婉儿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莫说是他们,即便是较有把握的秦少游,此时也不由有些忧心。

    终于,半碗肉羹下肚,崔詧随即开始疯狂地咳嗽。

    周兴的眼眸顿时亮了。

    就在此时,只见一口浓痰却是自崔詧的口中喷出,崔詧的脸色胀红,就像是一个婴儿,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要跳到嗓眼里。

    而下一刻,崔詧竟是长长地吸了口气。

    居然……好了。

    崔詧急火攻心,本就老弱,正好有一口浓痰堵在了呼吸道里,因而奄奄一息,而雪梨瘦肉羹有着好的化痰效果,这一剂‘猛药’下去,疏通了呼吸道,当然也就不治而愈。

    武则天的眼眸一亮,她的心情自然可以用雀跃来形容。

    可是周兴却是脸色骤然变了,这……也能歪打正着。

    “这……不符常理啊。”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依旧还在崔詧的身上,却见崔詧抚了抚胸,四顾一眼,才慢悠悠地道:“方才,不知是谁救治了老夫……”

    然后,所以在场之人的目光汇聚在了秦少游的身上。

    秦少游上前道:“正是下官。”

    崔詧愣了一下:“居然是你…你是…”他当然料不到救治自己的,居然不是医官。只是他刚醒,觉得秦少游有些面熟,却是一时忘了秦少游的姓名来。

    秦少游很认真地道:“崔公,请叫我雷feng。”秦少游说罢,退后一步,站到了一边,绝不透露自己的本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感觉……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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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升官进爵

    readx;崔詧已渐渐好转。[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武则天屏退左右,让大臣们都在大殿等候。

    她深深地看了崔詧一眼,缓缓地道:“崔卿家,好些了么?”

    崔詧感激地道:“谢圣人关心,臣已好些了。”他不由苦笑:“人老了啊。”

    他这个老字似乎也触动了武则天的心事,武则天目光之中亦是掠过了一丝悲凉,她好整以暇地踱了几步,才接着道:“是秦少游救了你。”

    崔詧抿着嘴,没有做声。

    他当然清楚圣人的意思是什么,他只能幽幽叹口气,道:“臣知道。”

    武则天深深地看崔詧一眼:“那么就请崔卿家好生调养一些时辰,朕还有些事要交代。”

    她旋身,朝着大殿,莲足轻快地穿过了甬道,然后到达了宣政殿。

    在宣政殿里,当武则天出现,又见她面色轻松,大家便知道崔公已经无碍了。

    于是乎,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人自是真心挂念崔詧身子的;而忧心的人,却是万万想不到这个秦少游居然还能药到病除。

    一道肉羹,居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如此一来,不容辩驳的事实就是,秦少游成了崔詧的救命恩人,这个支持旧制,而对四门学一小撮官员荒唐举动予以斥责的宰相,现在还能对秦少游口诛笔伐么?

    口诛笔伐是可以的,可是必须得从你死我活的争斗转换成君子之争,否则……这知恩不图报之名可就扎扎实实地落在崔詧的头上了。

    崔公是天下人敬仰的大名士,他不但家族根深蒂固,而且还是宰辅,再怎样也不可能彻底撕破脸皮。

    武斗成了文斗,而文斗……似乎秦少游这个家伙的战斗值有爆表的趋势。

    现在圣人一到,顾盼自雄,自然而然要发挥起方才秦少游救人的余热,她抿嘴道:“朕对崔卿素有敬仰之意。他是我大周柱石,方才崔卿命悬一线之间,崔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对朕来说。便要椎心泣血了。朕听说崔卿对尔等都曾有一些恩惠,想必到时,诸卿也很不好受吧。”

    众人听到这句,便晓得杀招真正来了,大家一个个神情紧绷。却不得不承认武则天这话是对的,难道你能说,崔詧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或者说,大家和崔詧都不熟,关我屁事。

    既然认同了这些话,那么下来的话就顺理成章了,武则天语气平静地继续道:“幸赖秦少游出手相救,也算是扶大厦于将倾。这个功劳在朕看来,比治学要大得多。”

    这是场面话,总而言之,就是武则天很重视崔詧的意思,给足了崔家的脸面,可越是如此,就越发显得秦少游方才的治病救人十分可贵了。

    有了这个铺垫,一切都水到渠成:“方才崔卿恳请朕,说是秦少游治学有功,理应敕为县男。朕也深以为然,朝廷理应赏罚分明才是,门下那边,明日就下旨。”

    接着。武则天便话锋一转:“不过秦少游又有救治崔卿之功,这个功劳,只怕更大,那么……便升为博士罢,依旧治学于四门,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一个擦边球,前头封了县男确实是崔詧的意思,而之后这个博士又是打着崔詧招牌加封的,崔公要是知道因为自己而成就了秦少游……

    大家心里哀叹,而此时此刻,竟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谁也不知崔公的态度,没有了打头阵,一盘散沙,圣人这边又是当机立断,无可奈何花落去,也只好如此了。

    秦少游没想到竟是直接双喜临门,博士自不必说,学官里头,博士几乎已算是跨入高级干部的门槛了,除了还要看国子监的脸色之外,在学里,即便你不是掌学博士,一般情况,那也是能说得上话,能决定大事的角色。

    至于这县男,其实含金量也是不小,县男没有俸禄,不过朝廷却是授予五百亩的永业田,五百亩,看上去似乎也不多,毕竟寻常的小门小户,在唐初的时候,有几十亩地也是稀松平常,不过这永业田,却一般都是在京畿附近,是从皇庄的田里直接赐予,而皇庄的土地不但距离京师近,而且都是最上等的良田,田和田终究是不一样的,诚如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给你一百个某姐,也及不上一个小冰,以此类推,这个田的市值就不菲了。

    想到这个,秦少游不禁泪流满面,自己居然也成地主了。

    他很干脆,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谦虚的,二话不说,直接作揖道:“臣谢圣皇恩典。”这是要造成既成事实。

    只是许多人面露不善之色,尤其是周兴,想到这厮升官发财,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得罪过他周兴的人,哪个不是非死即伤,谁晓得这个家伙还能活得这样的快活,他不能忍。

    “圣人。”周兴笑吟吟地站出来,道:“圣人圣明,秦少游有大功,授予县男,臣是极力赞成的,唯独……有一样,臣觉得有些不妥当。”

    武则天抿嘴,淡淡道:“你但说无妨。”

    周兴诚恳地道:“臣以为,秦少游不堪为学官。”

    他抓住了学官这一点,很快得到了一些大臣的认同,其实许多人和秦少游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秦少游就算是封了个县伯、县侯,大家都无话可说,只是鉴于秦少游要挖大家墙角,真正让人纠结的就是这个博士上头。

    武则天脸色越冷起来:“这又是何故?”

    周兴正色道:“学官为人师表,品格高尚,可是秦少游呢,却是出口成脏,弃斯文于不顾,方才秦少游辱骂微臣,说微臣是……微臣……是烂……”

    秦少游好奇地道:“烂什么?”

    周兴老脸通红,咬了咬牙,道:“烂臀……”

    秦少游想了想,道:“不对啊,我明明说的是烂屁股。”

    “……”周兴恶狠狠地道:“对,你就是说烂屁股,这等粗鄙之词,是学官该说的吗?我未尝听说过此等伤风败俗的学官。”

    这个理由总还算过得去,学官嘛,总不能骂人,影响不好。

    所以请圣人收回成命。

    武则天也不禁无语,她对秦少游是又爱又恨,此子确实有大才,偏生不检点,非要弄出点把柄给别人,总是教自己为难。

    她只得向秦少游道:“秦卿,有这回事么?”

    这是yankuai裸的暗示啊,方才武则天可就在现场,现在武则天来问秦少游,秦少游只要脸皮厚,矢口否认,或许能蒙混过关。

    谁料秦少游叹口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一下子,连武则天都恨不得把秦少游生吞活剥了。你居然就认了,你方才脸皮有八尺厚,睁着眼说瞎话的精神呢?

    周兴顿时打起精神,像是抓住了秦少游的痛脚,立即道:“秦少游,你既然也认了,那么该怎么个说法?你侮辱大臣,也配做学官吗?”

    宣政殿中,所有人的精神一振,谁曾料到,这位周侍郎居然一鼓作气,竟是翻转了时局。

    无数眼睛都落在了秦少游的身上,这分明是让秦少游知难而退了。

    而秦少游想了想,却是道:“我蛮夷也。”

    “……”

    殿中安静下来。

    周兴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道:“你说什么?”

    秦少游道:“周侍郎,下官说的是:我蛮夷也……”

    “你……”

    殿中顿时剑拔弩张,周兴勃然大怒,就差捶胸跌足。

    我蛮夷也,这句话是有出处的,这番话出自史记,春秋时期,楚国伐随国,随国很傻很天真,于是义正言辞的说,我无罪!楚王回答,我蛮夷也。于是乎,随国被楚国一巴掌拍死。这一句我蛮夷也,可谓是骄横到了极点,用在秦少游的语境里,大抵就是说,我他娘的做不做学官,关你屁事,我就是要做学官,你能怎样。

    挑衅,分明是yankuai裸的挑衅。

    当然,这一句我蛮夷也,当然不是说秦少游自己就是蛮夷,因为一个能将史记典故信手捏来的人,至少是有深厚的经史底蕴的,这不过是文人的臭毛病,拐着玩骂人的把戏罢了。

    周兴气得发抖,这个秦少游……太嚣张了。

    而秦少游说完这句话后,却是意味深长地看向武则天。

    其实秦少游这番话可不只是和周兴说的,而是在给圣皇某种暗示。

    武则天眼波流转,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而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接下来,她脸色一冷,一双锐利的眸子看向周兴。

    周兴还浑然不觉,他忙是向武则天道:“圣人,这样的人也配做学官么?”

    武则天却是抿抿嘴,笑了,笑得有些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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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得赐殊荣

    readx;周兴看着圣皇,突然感觉有些不妙。[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却听武则天笑吟吟地道:“周卿当真要朕主持公道?非要分出一个是非,是么?”

    周兴言辞恳切地道:“圣人,臣绝无私念,只有秉公之心而已。”

    这是打定主意死磕了。

    武则天却是莞尔一笑,然后深深地看秦少游一眼,与秦少游的目光交流,带着会心的笑意,之后才一字一句地道:“我女子也!”

    很简短的四个字,可谓是语焉不详。

    可是……

    周兴的脸色却是变了,他的嘴唇哆嗦起来,满头是汗,双膝一软,下一刻便拜倒在地。

    秦少游方才一句我蛮夷也,这句话够蛮狠,够不讲道理,可以说,楚王那句话简直就是仗势欺人的典范。

    而秦少游引出来,当然也是仗势欺人,可是仗的是谁的势呢?他这是暗示,暗示武则天,而武则天明白了秦少游的意思,跟这些人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所以武则天直接四个字送给了周兴,我是个女人啊,你跟我讲什么道理,这个世上,有谁能和女人把道理讲通得了,女人天生就是带有不理性的动物,你周兴居然跑来和朕讲理了,你是什么东西,朕意已决,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方才朕拿捏不定主意是因为崔卿,现在你一个小小的周兴也敢来讲道理?

    周兴听懂了,所以他魂不附体,瑟瑟作抖。

    武则天冷冷地扫视他一眼,淡淡道:“好啦,看来周卿是没有意见了,这样很好,既然诸卿一致认同,那么此事就这么定了吧。朕也乏了,尔等退下。”

    方才武则天的脸色拉下来,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现在见圣人见好就收。大家自然不敢再放肆,没了崔公打头,谁敢惹怒圣人。

    一场朝会,就此散去。

    秦少游出去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上官婉儿,而后发现武则天狐疑地看他,吓了他一跳,忙是收起心思,乖乖地出殿。

    出了宣政殿。日头快要落了,霞光洒落在宫殿屋脊的琉璃上,五光十色。秦少游有点孤家寡人,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度过了难关,不只如此,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朝廷的恩赏,想必很快就要来了。

    至于周兴,与他侧身而过时。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秦少游却不以为然,其实惹恼周兴,对他有很大的帮助,此人是秋官,现在秋官吃香得很,别看在圣人面前什么都不是,却是罗织罪名的好手,一旦被这种人盯上,谁晓得什么时候,他给你弄出个谋反之罪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着圣皇的面和他翻了脸,给圣皇留有一个周兴与自己不对付的印象,将来周兴就算想要罗织什么罪名,到时候。圣皇心里不免会想,这个周兴素来和秦少游不和,莫非是因为这样而栽赃陷害吗?

    所以对秦少游来说,和周兴翻脸比不翻脸要好。

    这时,武承嗣快步赶了上来,武承嗣嘻嘻哈哈地道:“秦博士……恭喜了。”

    秦少游忙道:“武尚书言笑。这博士八字还没一撇呢。”

    武承嗣冷笑道:“什么时候,你竟这样的谨慎了,方才你不是蛮夷么?一日是蛮夷,终身就是蛮夷,我就很喜欢你做蛮夷的样子,本来就是真小人,非要装什么伪君子,有甚意思?”

    秦少游被他一通数落,情绪便低落了,什么时候,自己成真小人了?搞得好像我和你一样品德败坏似的。

    他叹口气,看了看武承嗣,却是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在不自不觉间上了武家的贼船,做人难啊。

    出了宫,便有许多人在外焦灼等候,却见四门学里的博士助教来了不少,一见秦少游不是被武士押着出来,大家欢欣雀跃,秦少游上前,给大家见礼。

    赵博士笑着道:“经此户部一役,老夫便晓得你必定能全身而退,老夫和大家凑了些钱,是要给咱们四门学的大功臣接风洗尘的。”

    秦少游感激地道:“赵博士有心,下官哪里担当得起,我看就不必了,免得大家破费。”

    赵博士豪爽地道:“这是什么话,这是理所应当的,此番若不是你,老夫与今日在场的诸公,怕都要因此遭罪,你啊,就不必再客气了,你想吃什么?”

    秦少游很不好意思地道:“真是的,总教你们破费。”然后道:“听说有个如春酒楼做的菜不错,不如去那里吃吧。”

    如春酒楼……有点耳熟。

    然后,大家就晓得为何耳熟了,这不是你姓秦的店么?

    而且……那儿的价格,据闻……

    赵博士的手有点哆嗦,他们可都是学官,学官的意思,就是大家平日手头都不宽裕……

    秦少游道:“诸位放心,到了那儿,自是算下官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少游又不由地感觉自己高大了几分。

    ………………

    武则天慢慢踱步回到了紫微宫,小腿上的伤自然有上官婉儿小心翼翼的包扎,武则天有些疼,绣眉蹙起。

    突然,她却是噗嗤笑了。

    她这一笑,使得腿上的伤患疼得更厉害,只得伏住上官婉儿的肩,婉儿被捏得生痛,也是呲牙咧嘴,可是想到圣皇的笑,便联想到方才在宣政殿的一幕,竟也不禁笑起来,两个女人笑作了一团。

    武则天很快地平复了心情,然后板起脸来道:“明日去崔卿府上探视一下,不要冷落了他。还有……秦少游的旨意,你去颁吧。婉儿,你说秦少游既是封为县男,那么理当封在哪里的好?”

    上官婉儿晓得这个县男也有分三六九等,若是封在山疙瘩的地方,那就有点寒酸了,最好的当然是神都和西京长安,而现在,武则天定都神都,若是敕封于河南或是洛阳县,那可就真正是光宗耀祖了。

    上官婉儿慢悠悠地道:“陛下,臣想起了一件事来。”

    “你说罢。”

    上官婉儿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狡黠……

    ……………………

    秦少游吃醉了。

    宿醉起来,总是口干舌燥,洗簌后,他让邓健取来了一瓢清水,也不用热,直接吃了,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天气有些寒了,现在生员们都已入学,秦少游却因为还处于‘待罪’之中,不等朝廷恩旨来平fan,却也没有去当值的必要。

    他索性搬了个胡椅在后庭晒着太阳,酸溜溜的念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类的诗,心里痛快啊,阴霾已经过去,该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可是细细一想,却又不对,忍不住摇头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好,不好,应当是一日看尽牡丹花,哇哈哈……做诗的家伙真逗,中个进士就这样得瑟,为人当低调才好,可见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的。”

    于是摇头晃脑的,便开始哼歌。

    却在此时,邓健急匆匆的赶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来……来人了……上……上官待诏来了……有门……门下的圣旨……圣旨……”

    “瞧你这点出息。”秦少游很鄙视他,不过细细思量,这世上哪有人都像自己这般有出息的,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宠辱不惊,故意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走到了前院。

    上官婉儿很好认,她亭亭玉立地往这楼里一站,立即便万众瞩目,好在这时是清早,倒也没什么食客。

    一见秦少游,上官婉儿便板起脸来:“好大的胆子,有圣旨竟也敢磨磨蹭蹭。”

    秦少游只好认真对待了,亲昵地道:“讲道理嘛。”

    上官婉儿公事公办:“接恩旨吧。”

    一套俗礼下来,秦少游却是觉得意外了,升了个博士,功德圆满,至于这县男,倒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这县男……这县男为何前头还加了孟西二字?

    “敢问上官待诏。”见上官婉儿神色冷峻的样子,秦少游索性也就公事公办了,却还是挠挠头,问道:“这孟西县男,是什么意思?”

    “你竟是忘了?”上官婉儿倒是反问起秦少游来。

    秦少游双手一摊:“当真不知。”

    上官婉儿道:“你可记得当日圣皇来你这如春酒楼,你上了黄米粥,还说了典故,说是这粥米乃是产自孟西,是因为圣皇在那儿劝农,亲自耕作了半亩水田,这才使得孟西成为了鱼米之乡,当日你说得头头是道,不曾想,你现在竟是忘了。”

    “啊……”秦少游有一种被人抓住了尾巴的感觉,他很沉痛地道:“现在想起来了。”

    上官婉儿撇撇嘴道:“所以咯,正因为这个缘故,因而圣皇封你为孟西县男,这是你的殊荣,这孟西离神都并不远,就在河南县治下,圣皇在那儿授了你五百亩永业田,秦少游啊,你可要好好珍惜,不是什么人都能得此厚赐的。”

    秦少游顿时打起精神,道:“我秦少游现在更加忠心耿耿了,天子厚赐,只好以死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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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不共戴天

    readx;孟西是个好地方,至少秦少游是这么听人说的。yankuai

    然后他很愉快地决定与上官婉儿一道前去自己的地盘上转一转。

    这里便是三国时期的孟津,靠着黄河,乃是河南河北的要冲之地。

    这一路上,秦少游和上官婉儿分别乘着车,抵达了地方。

    等秦少游下车,而后目瞪口呆。

    所谓的河北江南呢?所谓的水乡呢?卧槽,这是……不毛之地啊。

    这里确实是不毛之地,而且杂草丛生,倒是有一处庄子,据说还是唐初时留下来的,本是一位县伯的庄子,后来这位县伯绝嗣,也就荒芜下来,本来这里是纳入皇庄,可是现在看到这一片荒芜的景象,秦少游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这里的稻米呢……

    上官婉儿抚了额前的乱发,不禁皱鼻,狐疑地看向秦少游。

    秦少游哭笑不得,其实……当日他只是随便拿了米跑去讨武则天欢喜罢了,武则天不是在这儿种过地么,自然要借题发挥。

    可是万万想不到种瓜得瓜,这块地居然成了自己的永业田。

    秦少游双手一摊,耸耸肩。

    上官婉儿明白了什么,便禁不住道:“前些时日,经你这么一提,圣皇还特意让户部前来这里巡查,户部也上了奏疏,说是这里果真是鱼米之乡,土地丰腴,乃至河南府前几年大旱,这里的稻米也没有绝收……咳……人心险恶啊。”

    “是啊,人心险恶啊。”秦少游也忍不住感叹,感情底下的官员都是骗子啊,这做皇帝,怎么跟做傻子一样。

    上官婉儿恼了:“我说的是你,是你险恶,卑鄙无耻,当日说那稻米产自孟西,说这里是鱼米之乡。还说这是上天恩泽,还一脸诚挚,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有么……”秦少游挠挠头,苦笑道:“所以报应来得也快啊。”

    到了庄子。这儿早有人久候多时了,因为之前是皇庄的人管理,因而这里有个主事,自然也一并赐给了秦少游。

    这人自报家门:“小人陈杰,见过县男。”

    秦少游扫视他一眼。见他尖嘴猴腮,一副饿疯了的样子,道:“这里的地,为何无人耕种?”

    陈杰苦笑道:“县男,说来话长,本来这儿的地,其实也算是好的,虽不算良田,却也算是中等,只是……只是前几年。当今圣皇来这儿耕作一番,把这旱田当做是水田来播种,因而……后来的人,谁敢种麦?这等田,种麦勉强还有产出,可是一旦种稻,则颗粒无收。所以,从前一直想请人租种……”

    秦少游叹口气,原来……也不能单单怪自己忽悠皇帝啊,皇帝自己就稻麦不分。这才导致了问题。

    秦少游道:“要不,以后就请人来种麦吧。”

    上官婉儿却是摇头道:“你说了鱼米之乡的,说了这里稻花十里的,若是有一日。圣皇问起,看你如何交代。”

    秦少游恼了:“那可怎么办,这是我的田啊,上官待诏,我这田荒在这里可不是办法,难道我得了永业田。一分产出都没有不说,还他娘的要养着一个废物。”

    这个废物……当然就是陈杰。

    这是朝野一并赏赐的,连脱手都没机会脱,多一张嘴就是钱。

    陈杰躺着也中枪,挠挠头,心说,县男说的废物不会就是我吧。

    上官婉儿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却又有些不忿,只得嗔怒道:“养着一个废物总比被人抓住了把柄的好,据说那周兴,可一直都在盯着你。”

    秦少游只得讨价还价:“那能不能把人辞了。”

    陈杰吓了一跳,忙是紧张地去看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拉下脸;“不可,这是属吏,没有这样的规矩。”

    “如果属吏饿死了怎么办?”秦少游气急败坏的道。

    陈杰吓出了一身冷汗。

    上官婉儿想了想:“饿死了终究不好吧。”

    秦少游只好喟然长叹:“天亡我也。”

    他顿时显得郁郁寡欢起来,早知道就不在武则天面前提什么孟西,否则哪有这样的事。

    庄子显得有些破败,不过有人看顾,总还算干净,陈杰领着秦少游和上官婉儿参观了庄子,道:“县男,还有个地窖要不要看?”

    地窖……

    秦少游点头:“看看吧。”

    只是这地窖,倒还算让秦少游满意,这里占地不小,四壁都是条石,干净得很。

    秦少游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你叫陈杰?”

    陈杰忙道:“是,是。”

    秦少游目光幽幽,却不知打什么主意,道:“往后啊,你什么都不管,就帮我管着这个地窖,对了,过些日子,我运一些东西来,总而言之,你把东西看牢了,明白了么?”

    然后晃悠悠的,和上官婉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秦少游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抵达了酒楼,便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车驾。

    上官婉儿不急着回宫,本要闲坐片刻,在酒楼里过过嘴瘾,可是看了那车,却只是冷笑一声,吩咐车夫:“回宫去吧。”

    眼看着未下车的上官婉儿直接走了,秦少游有点干瞪眼,正待要追上前去问,却不妨有人唤他:“秦县男………本宫可久候你多时了。”

    秦少游回眸一看,不是太平公主李令月是谁?

    只是这个秦县男,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秦少游只好将婉儿放下,笑呵呵的上前作揖,对着这个狐媚的公主殿下行礼道:“今儿刮什么风,把殿下这样的尊客给吹来了,殿下,我是日夜盼着你来啊,天天数着日子,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李令月却是冷笑:“是么?我怎么觉得你这是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秦少游正色道:“这是什么道理,我是那样的人么?”

    李令月旋身进了酒楼,对于这个极有主见的女子,秦少游一点办法没有,只得赶上去,李令月点了两个小菜,才慢悠悠的道:“我来,自然是有事和你相商,前些日子,我本想请母皇准你到公主府来执教,只可惜母皇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你瞧,你若是来了公主府,何至于有这么个事,不过总算也是皇天保佑,本宫听说你无罪,也着实为你欢喜。”

    秦少游心里想说,你不会是想吃红枣了吧?

    李令月笑吟吟地接着道:“本宫还听说母皇在孟西给你赐了地,你我还真是有缘,前两年,母皇也给本宫在孟西赐了一块地,倒也不算多,不过三四千亩罢了,据说我们的地还是紧挨着的,你瞧,这不是缘分,什么是缘分?”李令月笑起来,真是勾魂夺魄。

    秦少游打了个冷颤,赶紧念金刚经。

    却又听李令月道:“可是呢,你是晓得的,本宫虽受母皇厚爱,可是呢,却终究还是女流,打理和经营的事,本宫也是不懂,赶巧现在咱们既是近邻,那块地就索yankuai你打理了吧,本宫呢,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不过……那儿的庄子倒是有几十个母皇赐的庄汉和丫头,你只要养着他们,其他的收成都归你了。如何?”

    卧槽……

    秦少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才被你娘背后打了一枪,现在你又来补一刀,娘俩都会吃人啊。

    他忙道:“不好,不好,我管不来,下官何德何能。”

    李令月皱眉道:“这有什么不好,难道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么?我还道我们是朋友,我很喜欢你呢。”

    秦少游心里说,我也喜欢来这里用饭的食客啊,冤大头谁不喜欢?

    他有点火了:“就是不好,殿下,请恕下官无礼,殿下另请高明。”

    李令月怒了:“秦少游,我不喜欢你了。”

    秦少游争锋相对:“我就直说了吧,那块不毛之地,一点收成都没有,殿下的庄子若只有一两个人,我捏着鼻子也认了,可是数十个壮汉,话就不是这样说的了,我秦少游,占人便宜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亏,所以无论殿下喜欢不喜欢,下官也恕难从命。”

    李令月拍案而起:“好,我记住你的话了。”说罢拔腿要走。

    “且慢。”秦少游叫住她。

    李令月以为有了转机,语气柔和了一些:“怎么,你害怕了?”

    秦少游苦笑道:“殿下,下官只是想说,秋官侍郎周兴,智商有点低……你懂的。”

    李令月又把脸拉下来:“可是周兴却是说你是个呆子。”

    卧槽……又是周兴那个烂屁股。

    秦少游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孙子到底背后说了自己多少坏话来着。

    于是他抿嘴一笑,耸耸肩,道:“殿下慢走。”

    李令月冷哼一声,突而又脸色缓和了一些:“罢了,不和你计较了,不过我确实不喜欢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目送走李令月,秦少游义愤填膺地用纸剪了个小人,上书周兴二字,拿着针,恶狠狠地喃喃自语:“姓周的,我扎死你!”

    …………………………

    第三章。恳求保底月票,今天上架,希望喜欢老虎书的人能继续支持,谢谢!(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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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官人介绍:
武则天初登大宝。
千年前的洛阳城里,鲜红的牡丹怒放,朝阳升起,洒落无数晨曦。繁华之下,掩盖的,又是一次次鲜血淋漓的杀伐。
秦少游来了,然后他笑了:“给我一把菜刀,我能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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