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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与谎言骑士全文阅读

作者:空城柳     玩偶与谎言骑士txt下载     玩偶与谎言骑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玩偶与谎言骑士全文阅读

1.玩偶

    那是主人的声音吗?

    不,主人的声音不会如此清澈。

    像神像脚下吟游诗人的竖琴。

    她忘记了过往。

    却还牢牢记得飘扬的琴声。

    记忆就如破碎的镜面。

    凌乱而琐碎的片段繁杂。

    她尽量不去思考存在的意义。

    因为空虚和悲哀会如潮水般涌来

    吞噬她仅剩的意志。

    可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寻找被掩盖的真实。

    她知道自己丢失了一些什么。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记起。

    就像陷入泥沼的殉难者。

    试图挣扎。

    却无能为力。

    我是谁?

    我是……

    ……

    “娜塔莉·格雷伊,诺德兰教堂的神官骑士。”老牧师似乎认出了面前被黑巫师用来阻挡他们前进的傀儡,表情很是惊讶,随即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怜悯之色。

    “我在多年前的授勋典礼上见过她,那时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脸骄傲地提着剑,全身笼罩在圣光之中,如同神的使者。”

    “她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转正神官骑士。前两年去诺德兰的时候,菲尔南牧师说她已经失踪多时,还差我一有消息便告诉他,想不到,却是被灵魂巫师做成了活体人偶。”

    他放弃了正在牧师杖顶端积蓄中的惩戒,临时转变祈祷词发出一道柔和的净化。

    “仁慈的主啊!愿您降下怜悯。”

    “您的主不会赐予她怜悯。”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骑士看着那道单薄而带着可悲的空洞的身影,用异常嘲讽的语气说道:

    “请您回忆一下,一直以来,在菲耶索地区流传的恐怖故事中,是不是有一个关于‘夺心鬼’的传闻?行走于漆黑魅影中的美丽少女,提着一柄属于神官骑士的镀银制式长剑,双眼无神地敲响农户的家门。”

    “是不是非常符合眼前的形象呢?”

    不等年迈的牧师回答,骑士又继续说:“当毫无防备的农户打开门,将少女迎进屋内,接下来会发生的,想必整个菲耶索已经人尽皆知,毕竟那些案件的悬赏还挂在协会的任务栏,标价达到十万皮埃尔呢。”

    骑士平常其实是非常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但每当遇到让他情绪波动之处,他都会忍不住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地表达出来。

    “她们这些家伙总是将光明和正义挂在嘴边,脑子一热甚至可能一个人冲上去对付整支军团,若遇到请求——不管是谁的请求,她们都会义无反顾、全心全意,不在乎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或者首先调查一番那是否只是一个拙劣的陷阱。”

    “我曾经也有过一些神官骑士朋友,可他们没有一人能完好地回到出发的教堂……”他也流露出一丝可悲与无奈的表情,似乎回忆起往日的哀悼。

    “别贫嘴啦尼尔!”身后不远处,年轻巫师叫道。

    “快点解决掉吧,再磨叽一会,安德鲁·科尔多瓦都要逃到北郡去了”。他挥舞法杖,似乎正凝聚着某种强杀伤力的法术,却最终还是变为了一道温和的照明术,当光芒从法杖顶亮起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咒语错了咒语错了……”

    “不关咒语的事,”游侠提醒他,“法术节点都全乱了,你在学院里摸了几年鱼吗?”

    年轻巫师似乎不怎么熟练,手忙脚乱地处理紊乱的元素流。

    ……

    他们在说什么?

    她只能看到那些冒险者做出交流的模样,但她无法听清任何一句话。

    她有些疑惑,但她无法思考这样复杂的事。

    因为她心中所想的,只有……

    主人的任务……

    主人交待的任务是挡住这些入侵者。

    她只记得主人的任务,主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去严格执行,直到再也无法动弹。

    她挥舞着双手剑冲上去,横斩、斜劈、十字斩,很熟练的一套连击。

    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剑术。

    然而进攻却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那个黑色盔甲的人单是举剑格挡了一下,就将她手上的双手剑震落。

    一个黑影掠过,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上。

    意识就一片漆黑。如同创世之前的混沌。

    有人在低语,有人在哀嚎。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她捂住头,试图找到关于这些问题的任何一点回忆,然而却只能记起关于主人的印象。

    悲伤和空虚又重新涌来

    折磨着她脆弱无比的意识。

    我是谁?

    我是主人的玩偶……

    是主人的……

    我不是!另一道声音响起。

    那是完全不同的声音,却又那样熟悉。

    坚定而有力,带着她早已荡然无存的自信和骄傲。

    那我是谁?

    她张大了嘴,无声地哀鸣。

    我是……我是……

    人声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几息,又仿佛过了数个世纪。

    她早已没有时间的概念。

    但就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一支利箭穿透了禁锢着她的容器。

    她感受到与某种遗失事物的联系。

    一直以来的枷锁破碎了。

    那是……被禁锢的灵魂。

    微光照射进漆黑的世界。

    尘封的记忆都被唤醒。

    “我是……娜塔莉·格雷伊,诺德兰的神官骑士。”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

    可接下来涌起的记忆却让她堕入更深层次的地狱。

    那是一个恐怖故事。

    年轻气盛的神官骑士,一个绝望的母亲,超出能力范围的委托。

    黑巫师。

    无力与失败……

    以及,一场遍布血腥的噩梦

    ……

    ……

    老牧师收回法杖。他刚刚对她施展了一道净化,解除了覆盖在她全身的诅咒。但跪在地上的活体人偶眼里依旧死寂,失魂落魄,神情木然,像是木雕店的橱窗里展示的成品。

    “还是让他逃走了。”游侠在一旁叹了口气,责备自己最后那一箭为何没有命中那个可恶的巫师。

    “别自责,吕西安,”老牧师说道。“在杀戮与救赎面前,你选择了摧毁灵魂枷锁,这使得她的灵魂有机会回归本体。”

    “救赎远比杀戮重要。”

    “可她还是这样子。”游侠回答道。

    “您的神术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

    “灵魂枷锁已经打破,净化的光芒也已经驱散了诅咒,仁慈的主啊!我们所做的一切,应该不会毫无意义。”老牧师同样疑惑,他回忆着脑海中关于诅咒和灵魂巫术的知识,试图找到问题所在。

    黑色盔甲的冒险者默不作声,只是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昔日的神官骑士。

    尼尔静静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在罗宁的惊呼声中扒下了他的斗篷。

    “回去我送你条新的。”他对小巫师说。

    骑士将斗篷披到她身上,掩盖了娜塔莉衣着褴褛的身体。

    “是吗?”罗宁兴奋地叫道,他知道影骑士要比他富有很多,毕竟那个男人可是洗劫过一处龙穴的。

    “我要‘菲利克斯之语’里的最新款法术斗篷!”

    骑士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地上的傀儡之上。

    他看到她的四肢关节处都有一圈细细的红线状伤痕,像是被切断之后又重新拼装上去的。

    就像是给玩具更换零件。

    他单膝跪地,注视着她空洞的目光。

    那里面看不见一丝希望。

    悲哀和痛苦笼罩着她的灵魂。

    同情?怜悯?

    不,若这便能得到他的怜悯,那又有谁来怜悯当初的他?

    他知道她早已醒来。

    他只是熟知这种悲哀。

    他讨厌与那时相似的悲哀。

    ……

    ……

    洛德兰的喷泉广场里,一个黑色头发、褐色瞳孔的似乎是来自远东地区的异族吟游诗人在黄昏时分携带着他特制的竖琴,坐到了喷泉边的长椅上。

    这个时间点,洛德兰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谁都不愿停下脚步照顾吟游诗人的生意,只有一只熟悉的白鸽从教堂的尖顶上飞下来,欢欣雀跃地落到吟游诗人张开的手掌上,其中有一些面包屑。

    吟游诗人微笑着注视白鸽在手掌上啄食,之后又忽地扇动它雪白的翅膀,在喷泉上空盘旋。

    更多的小精灵般的白鸽在广场上空聚集,似乎形成一阵微型的风暴。一些洁白的羽毛从空中飘落,就如冬日的雪花。

    吟游诗人又撒下一片面包屑,在白鸽们的翻飞舞蹈中,他将自己的特殊竖琴在膝盖上摆正,调了调音,便开始弹唱起来。

    简单的曲调,清朗的嗓音,似乎并不怎么出彩。街道上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无人驻足。

    没有任何听众,只有一群洁白的小精灵为之伴舞。但吟游诗人根本毫不在乎,他只是清声吟唱出属于自己的曲子。

    “不再谈及黑暗

    忘却那些恐惧

    就在这里

    什么都无法伤害到你

    话语中蕴含温暖

    心情是否平复

    你是自由的飞鸟

    光明拂去眼泪

    就在这里

    在你身边

    守护之盾与指引之剑

    每个冬日清晨

    述说夏日暖阳

    告诉你

    永恒与真实

    告诉你

    成为你安稳的避风港

    成为你永不消逝的光芒

    就在这里

    恐惧和悲伤

    再无法找到你

    把过往抛在身后

    你是自由的飞鸟

    就在这里

    躲藏着拥抱

    分享爱与生命

    你走出漫漫黑夜

    就在这里

    在你身边

    在落日的余晖里

    在白鸽的翅膀上

    在傍晚的钟声中

    分享爱与生命

    分享每个清晨与长夜

    就在这里

    追随着你

    成为你安稳的避风港

    成为你永不消逝的光明

    ……

    ”

2.罪恶

    她手里举着一个两三岁的幼童。那孩子的父母就倒在一旁,父亲已经没了生机,母亲还拼命地哀求她放过幼小的生命。

    她有些犹豫,仿佛心中还存在一股枷锁捆住了她最后的理性。

    但主人的任务是杀掉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拿到他所需要的施法材料。

    主人需要新鲜的实验材料。

    她无法违背主人的意志。

    于是,被支配的人偶对哭泣和哀求充耳不闻,长剑划过,孩童的哭泣声截然而至,母亲的悲泣瞬间变得撕心裂肺,她用被斩断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爬起来,一口咬在人偶被改造过的腿部,撕扯下一块没有任何血迹的肉。

    人偶一脚将她踢到墙壁上,随后将手中的无头婴儿丢还给母亲。

    她们在血泊之中相互偎依,就如生前那般。

    不存在感情的人偶走过去,划开她们的身体,取出还保持温热的心脏,装到一个容器里。

    ……

    娜塔莉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处于教堂的客房内。

    “那不是我……”她低声喃喃自语。

    但那就是娜塔莉。

    不止一次的,创造出类似的惨剧。

    黑巫师将这个昔日的神官骑士放出,去杀死她原本应该保护的平民,来为黑巫师的实验提供素材。

    高尚而正义的神官骑士化作了恶鬼般的东西,本应该用于保护弱者的真银圣剑却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被支配的无意识状态所犯下的罪行,是否需要被控制者来承担?

    虽然那个仁慈的老牧师一遍遍对她说:那不是你的错,主会宽恕你。

    可那些死不瞑目的身影却挥之不去,他们从血泊中爬起来,嘶吼着,哭泣着,质问神官骑士为何要杀死他们。

    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阻止那些狰狞的面目靠近,却仍然无能为力,一个心脏被挖出的母亲抱着她失去头颅的孩子,面目狰狞地向她扑来。

    娜塔莉吓得瘫倒在地,好一会,意识和视线才重新回到教堂的神像上。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床边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放置《神圣誓约》的烛台前,跪地忏悔。

    “仁慈的主啊!请指引您的信徒……”

    她高举双手,虔诚地恳求圣光的降临或神的旨意,心中希冀着得到哪怕一丝慰藉。

    但圣光并没有回应她的祈祷。

    ……神抛弃了她。

    一直以来眷顾她的圣光,伴随着她战胜敌人的力量也早已消散。

    被神灵抛弃的神官骑士。

    她崩溃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紧紧抓住自己的长发,力气大到扯下了一块头皮,鲜血流淌到圣洁的神像脚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只是答应了一个可怜的母亲的请求,我只是想抓住那个黑巫师,只是想解救被困在实验台上的无辜者。

    主啊!仁慈的主!为什么在您的仆人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之后,还要继续剥夺她仅有的信仰呢?

    只是因为我早已立下誓言,要在死亡时为您献上最纯净的灵魂,而在您的使者被动地历经黑暗的折磨,您就抛弃我,与那些灾难合力,一同打击您可怜的信徒吗?

    她很想哭出来,可她的身体经过黑巫师的特殊改造,已经被剥夺了“流泪”的功能。

    实验台上的记忆触目惊心。

    她试图忘却,却意识中又完全不受控制地让她看见那些可怖的画面。

    恐怖、堕落……以及无尽的亵渎与黑暗。

    冰冷的实验台,金属制成的锁链,满是药物、肢体和内脏的房间。

    她被锁在那片绝望之地,眼睁睁看着四肢被链锯一点点锯断,又被丢到饲养魔物的栅栏中。

    巫师用各种尸体缝合成的丑陋的缝合怪将她被锯下的四肢撕碎、吞噬。

    咀嚼声回荡在耳边,几乎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痛苦,扭曲,混乱,然而,她的意识却还是无比清醒。

    黑巫师取出保存在精致容器里的人类肢体,很完美的肢体,那是来自另外的受害者留下的实验器材。

    那个女孩在她面前四分五裂,内脏流淌到她脚边,血腥味笼罩住整个狭小的空间。

    也许是那个魔鬼的恶趣味,黑巫师乐意花时间研究这种可怕的法术。

    她重新拥有了双腿和手臂,同样能自主的控制它们。

    很完美的肢体,就如神最出色的造物,但她却只感到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怪异和扭曲。

    到此为止了吗?

    并不是……

    安德鲁·科尔多瓦窥视到灵魂的部分秘密。

    他抽出了神官骑士可怜的灵魂,装入枷锁一般的容器中,只给躯体留下战斗的本能。

    一个用于杀戮的人偶,可笑的玩具。

    娜塔莉疯癫的笑出声。

    随即又转为哭腔,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为何在灵魂回到身体之后,会接受了被控制期间的所有记忆呢?

    她已经一无所有。

    曾经的地位、信仰、尊严、操守都被碾压的一干二净,曾经受人敬仰的神官骑士现在不过是一个挂在悬赏栏上的阴森可怖的人偶罢了。

    她的头颅值十万皮埃尔。

    世上唯一还关注着她的,竟是冒险者协会门口的案件悬赏。

3.流浪骑士

    悲哀而绝望的尖叫响彻整个教堂。

    当时,老牧师正给游侠释放治疗术,他叹了口气,眼里又露出怜悯。

    “可怜的孩子,不是神没有宽恕她,而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斐迪南又想起那些过去的岁月,骄傲的小女孩与灿烂的圣光,她提着剑,胸口上挂着属于正式神官骑士的徽章,就在主的圣像前,像是神灵的化身。

    “这两天还是尽量看住她一些,我怕会出现些什么冒犯到神灵的情况。”游侠吕西安晃了晃已经完好如初的胳膊,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忧心仲仲地说道。

    “她想死就让她死吧。”骑士尼尔平静的开口,“死是最轻松的解脱方式。”

    “痛苦只能带来更多痛苦,直到有办法解决最先使痛苦发生的情景。”

    “自杀者的灵魂无法进入天堂。”老牧师反驳道。“迷失的灵魂需要得到指引。”

    对于这种漂亮话,叛逆的流浪骑士一直嗤之以鼻。

    “你们教廷的人都是这样,用最吃力的方式进行着最无意义的事,想尽可能达成最好的结局。”

    “可事物往往是这样才滑入深渊,最后满盘皆输。就像塔克拉尔的杰斐逊二世,本想平衡不同阶级之间的诸多矛盾,达成他理想中的国度,然而,这位贤明国王的种种变革措施却只是导致他亲手葬送了繁荣的塔克拉尔。”

    “谁也不知道她的心灵有没有经过扭曲,斐迪南阁下,说不定,我们救出的是一位新的灾难。”他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盯着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牧师。

    “您忘记了亡灵最初的来历吗?”

    “越是纯净的灵魂在堕落之后,便越是会形成难以置信的东西,您应该比我更明白。”

    “没有信仰的人,无法理解神的意志。”牧师对这种污蔑教廷的话感到气愤,但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或例子用来反驳骑士的说法。

    “我信奉我的勇气,以及手中的剑。”

    尼尔觉得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他戴上头盔,将正在保养的剑插入剑鞘。

    “再会。”

    “再会。”吕西安苦笑着回应。

    这支冒险者小队平时都很和谐,但只要谈及信仰,就总会爆发一场争执。

    “我……我也去魔法协会了。”年轻的巫师罗兰是个彻底的无信仰者,处在神灵的教堂中,正坐立不安,无所适从。看见骑士出去了,他便也找机会溜走。

    但走之前,他又回头来了一句:“尼尔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说的往往与做的相反。”

    “快走快走!”

    “……好的。”

    “你们也走吗?”牧师生气地看向游侠和刺客。

    吕西安连忙摆头:“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您要是赶我走,我今天就只能睡在桥洞里了。”

    刺客安德斯莫士站在游侠身后,不发一言。

    他一向沉默,就像是时刻跟着吕西安的影子,游侠到哪他就跟到哪,如影随形,从未见过他们分开。

    ……

    尼尔走在纳沙塔的大街上,仰头灌了一口新买的“特伦斯烈焰”。

    烈酒的灼烧感让他的思维微微迟钝。

    他的盔甲很是残旧,布满深刻的爪痕和长剑砍出的缺口。

    “骑士”职称,一种是“神官骑士”、“圣骑士”等教廷职位,另一种是有封号的小贵族,继承自祖先的爵位;像尼尔这种身上既没有笼罩圣光又看起来一副穷酸样的,人们一般称呼为流浪骑士,或者用体面些的叫法:游侠骑士。

    流浪骑士通常是背叛了信仰的叛教者,或者是失去领地的落魄贵族。

    在很多故事里,流浪骑士都是以作为主角的英雄形象出现的。

    这些独行者的数量不算多,而且大部分都有个怪脾气。

    尼尔就在上桥的阶梯上坐下来,酒精的作用使他有些迷乱。

    他一般不喝酒,可那个神官骑士的遭遇让他又回忆起不堪的往事。

    “呵!”他将喝空的酒瓶往桥下丢去。

    随着哎呦一声,一个怒气冲冲的冒险者从桥下爬上来。

    “酒鬼!你没长眼睛啊?”那人说道,他拔出剑,试图教训一下这个看起来无比落魄的骑士。

    “很好。”尼尔少见的一笑,拔出剑指向冒险者。“就让我们用这个来解决吧。”

    周围的人聚拢过来,纷纷起哄。那冒险者神色尴尬,但又怕失了面子,只得摆出基本剑术的起手式。

    他主动发起进攻,试图直取流浪骑士的头盔,却不想尼尔长剑一抖,就消化了他的攻势。

    骑士反手一记普普通通的横斩,冒险者试图格挡,却在巨大的力量差异下倒飞出去,连剑都已脱手而出。

    他愣住了,还没从这一击中回过神来,尼尔却已收剑,从惊叹的人群中挤出。

4.指针

    她后悔从教堂出来了。

    那个照顾她的修士也试图阻止她外出,但还是耐不过她的请求。教廷的人普遍都有这种毛病——不懂得拒绝。

    她为什么想逃出教堂呢?

    因为她没有在那栋空旷的尖顶建筑里找到救赎。

    然而,逃到教堂之外,就能稀释一些心中的绝望吗?

    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救赎灵魂之所呢?

    ……

    傍晚是街道上人数最多的时候。

    她感觉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每当有人低声说话,她都会想象成对她不怀好意的议论。

    她知道自己在被黑巫师控制时犯下了多少罪行。

    不,那不是我!

    神经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娜塔莉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快步行走着。

    我的剑是用来守护弱者的,而不是反过来残忍地屠杀平民……

    ……啊!——我干了些什么?

    纳沙塔的街道上,一道单薄的声音用尽全力地奔跑起来,像是身后有恶鬼追逐着她似的,她撞倒了一具工作中巫术石像,引起一阵惊呼。

    终于穿越过人群。

    娜塔莉不知道该去哪,她漫无目的地跑到一条河流的南岸边,张大了口呼吸着河岸边清新湿润的空气,这让她感觉好了一些。

    刚才在街上时,她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黑巫师的锁链之下,被锁在冰冷的笼子里,四周聚拢着一群丑陋的魔物,面目狰狞地盯着她,仿佛随时都可能将她撕成碎片,更多的人类混入其中,他们自甘堕落,沦为巫师的仆役,也和那些魔物站在一起,双眼泛红,嘴角流出贪婪的唾液。画面一转,又变成笼罩在月色下的村庄,明月高悬,灯火阑珊,靛青色的薄雾飘荡,她提着神官骑士的镀银长剑,身后跟随着丑陋的缝合怪,长剑挥舞,凄厉的惨叫在夜幕中惊悚万分。

    “不!”娜塔莉痛苦的叫出声,她疯狂的抓着头皮,试图将这些记忆中从脑中赶走。

    畏惧目光,畏惧低语,畏惧人群。

    她感觉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彻底的胆小鬼。

    你的勇气去哪了?

    她在心里默问,却找不到当初那个骄傲的神官骑士一丝一毫的身影。

    水面倒映着她的影象。就像一面镜子,镜里是身着全身重铠,浑身都洋溢着圣光的神官骑士娜塔莉;镜外是一脸茫然,刚从鬼魅般的生活中脱离,畏惧人群的人偶娜塔莉。

    她伸出手,试图牢牢抓住镜中骑士的身影,却在触碰水面的一瞬间破碎,只剩下人偶娜塔莉与破碎的水中倒影。

    咚~~!咚~~!

    纳沙塔城中心的钟楼响了起来,告诉城内所有还在外奔波的人已是傍晚。

    娜塔莉举目望去,注视黑色的指针缓缓流淌,承载着时间,寄托于命运。

    她仿佛听到指针的嘀嗒声,在逐渐深邃的天色里清晰而无情。

    一些渔船急匆匆地经过,飞快地远去、离开,偶尔有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会,但都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和关怀。

    时间就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一同逝去,娜塔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直到太阳落山形成的暮光也完全散去,她都还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教堂里石刻的雕像。

    她在河边坐下,脱掉靴子。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被重新安装的四肢。

    原本她的四肢都粗壮有力,那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成果,虽然没有女孩子般的外形美感,但其中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可黑巫师讨厌这些,就像给玩具更换零件一样拆掉了它们,重新给她装上了一组纤细修长的肢体——来自另一个无辜死去的女孩无辜的肢体。优美,但毫无任何力量可言。

    她将双腿伸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竟让她感到一丝刺痛。

    贫弱而无力。

    河水自南向北流淌,远处途径一点渔火,又马上退去,天上繁星璀璨。

    四下无人,夜色沉寂。

    脑海中,疯狂的杀戮时所产生的恐惧与被控制意识所感受到的屈辱交替出现,折磨着她的意识。

    不!不!不!

    我快疯了!

    娜塔莉跳入水中,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完全让河水浸没自己,直到将要窒息时才浮出水面,脸上依旧一片茫然。

    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娜塔莉。

    她想到。

    每天躲着人群,畏惧任何探视的目光,连阳光都不敢看见,睁眼闭眼都只是看到折磨般的记忆,走路大气也不敢喘……

    就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

    就这样每天都被意识中的痛苦所折磨?

    ……有谁能拯救我?娜塔莉捂住脸,无声地悲鸣。

    没有人。她知道不管走到哪,都不会找到她的救赎。

    不,我不要再这样活着……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

    娜塔莉踏入河中,让水流慢慢浸没她的小腿。

    远方的灯火撒在湖面,照亮了水下的灰绿色藻类,然而却无法照亮娜塔莉的内心。

    她在水中抬起脚步,慢慢向深处走去。河水渐长,但她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河水早已漫过她的头顶,冰冷和窒息让她的意识略微清醒,但现在,想反悔也不可能了。

    猛灌了几口水,窒息感传遍全身。她的身体本能的挣扎了几下,却只是呛进了更多的冰冷液体。

    河面又重新平静下来。

    意识渐渐模糊。

    死亡竟然这样寂静。

    她看到了教堂的尖顶在月色下辉煌而神秘。诺德兰的神官穿行其中,念出一道道祈祷词。

    教堂的荣誉殿堂内,年幼的女孩挥舞着攥在手中的剑,表情坚毅而勇敢。她梦想着成为一名光明的守护者,笼罩在圣光中的审判官……

    往事和记忆,以及无法忘却和忍耐的痛恨,都如河边树上漂然落下的枯叶,跟随着水流平静地流走。

    ……

    哗啦一声,她被人从水底托起。

    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将肺部的积水吐出。意识又逐渐回归。

    娜塔莉茫然地看着眼前全副武装,却站在河中的骑士,不发一言。

    “死亡是最简单的解脱。”他说着,声音像是诗人的竖琴。

    “如果你真的就此妥协,一心寻死,那我不会再次阻拦你。”

    “但是,别忘了导致你灾难的罪魁祸首。”

    “黑巫师……”

    “灵魂巫师安德鲁·科尔多瓦。”他补充道。

    “那个魔鬼可还没死呢。”

    “你真的打算在他犯下如此罪行之后,就此一死了之,饶他在这世间继续苟活?”

    “安德鲁·科尔多瓦……”娜塔莉一遍又一遍地念这这个名字,愤恨一步步凝聚。

    “不可能!”娜塔莉说这句话时好像重新变回了昔日那个神官骑士。“我必须亲手杀死他。”

    罪恶必须得到审判。

    怨恨和不甘充斥着她的内心。

    我要审判他,杀死他,然后,就此离去。

    男人终于流露出一丝肯定的神色,他用一只手就将娜塔莉拖回岸边。

    “刚才,我得到消息,那个灵魂巫师在北郡露出了些许踪迹。”

    “不过你现在这个状态前去只能是重蹈覆辙。”

    娜塔莉抬起头,望向男人坚毅的脸。

    “你会帮我吗?”

    “会。”他说。

    “也不会。”

    ……除了仇恨之外,还有另外的活下去的理由。

    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5.逆行的生命

    痛苦和仇恨依旧折磨着她。

    晚上睡觉时总会失眠,一闭眼就看见血淋淋的残肢朝她涌来,控诉着她的罪行。

    她又去找过斐迪南牧师,老牧师说,一切罪恶的因果都应由安德鲁·科尔多瓦承担。

    斐迪南阁下是个虔诚而年迈的信徒,他用温和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告诉她:神也没有抛弃祂虔诚的羊羔,目前出现的总总情况,其实是娜塔莉自己动摇了内心的信仰。

    牧师说:祈祷吧!所有的厄运都能带来几分善。

    当时她确实得到些许慰藉,但痛苦和悲哀在夜深人静时,总会再次回到她的内心。

    ……

    之后,教廷派人来找她,不是为饱经磨难的骑士带来善意和希望,而是将她送上了审判庭。

    她造成的灾难还是太多了。

    娜塔莉坐在被告席上,不知道是怎么听完对自己的审判的。

    全场的目光是那样刺眼,她窘迫地坐在冰冷地金属椅子上,双手紧紧捏住衣角。

    这些陌生人中,只有两个人还算认识。一个是斐迪南牧师,老牧师自愿作为她的辩护人,在庭上义正言辞地表达自己“被动造成的罪行不能用于审判恢复意识之后的信徒”的主张。

    另一个人是那天晚上从河水中将她救起来的骑士。

    尼尔。

    一位强大的游侠骑士。

    异常冷漠,内心却也有着温和的一面。

    ……

    在老牧师的争取下,审判陷入僵局。

    那些受害者的家属要她为罪行付出代价,而斐迪南牧师则说这些灾难不能归罪于她。

    可他们又无法找到黑巫师安德鲁,只能从一个同为受害者的人偶身上寻求公道。

    如果可以,娜塔莉希望牧师不要再为她辩护,就这样让她被烧死在十字架上。但老牧师焦急又疲惫的表情和话语却让她无法辜负这份努力。

    最终,还是她原来所属的诺德兰教堂派出给主教的礼品商队,主教才写信过来,结束了这场争论。

    娜塔莉·格雷伊被判无罪,但开除教籍,并被剥夺了神官骑士的身份。

    因为她已无法再借助圣光的力量,教廷方面统一认为连神灵都放弃了她,只有斐迪南牧师还对她说,这是由于她自己动摇了信仰。

    审判结果宣布时,她仿佛觉得那些受害者想把她活生生吃掉。

    但娜塔莉心中没有任何感觉,要是他们想杀死自己,她觉得自己不会有任何挣扎。

    尼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审判庭外的石雕底座上坐着了。娜塔莉静静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斐迪南牧师赶出来,祝贺她通过了审判,娜塔莉挤出一丝微笑,表达对老牧师的感谢。

    “要坚信这一点:不管任何时候,神都没有抛弃你。”牧师说。

    “保持希望吧孩子,黑夜终尽。”

    娜塔莉没有搭话,她不知如何回答。

    当尼尔说他要与娜塔莉同去寻找灵魂巫师时,斐迪南有些惊讶。

    “您说要救赎灵魂,然而却不愿意付出行动。”尼尔对牧师说。

    “时间或许可以抚平一些伤痛,但它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老牧师被说的有些尴尬,便没有回答。

    他深知这个没有信仰的同伴不会无缘无故地干些不能带来利益的事,帮助娜塔莉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但出自长时间组队的信任,加之尼尔本身带有些随性而为的性格,老牧师还是支持并祝福了他们。

    “……愿你能找到答案。”

    斐迪南将写着发言稿的羊皮卷夹着手臂下方,注视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6.荆棘

    娜塔莉低着头,平静地跟在骑士身后。

    尼尔带她来的是纳沙塔的铁匠铺。

    一个光膀子的摩尔克人正在火炉旁挥汗如雨。

    这样平平无奇的情景竟吓得娜塔莉当场就想逃离,但被尼尔拉住了。

    “老巴度,给她订一套板甲。”骑士指了指躲在后面的娜塔莉。

    尼尔想了想了在高塔中见到她时,她手中所用的武器,于是又补充道:“加一把双手剑,用偏轻的材质。”

    “哦!尼尔,你好久没来我这了。”摩尔克人没有马上便理会尼尔的要求,他快步走过来试图拥抱高大的骑士,却被尼尔一闪身躲过去。他说话的时候,使用的是北地的乌尔都语,一个来自沙漠地带的摩尔克人操着一口正宗的北地方言,确实令人惊讶。

    骑士拍开摩尔克人试图在他身上乱摸的手,将娜塔莉又往后拉了拉。

    这时他才看见躲在后面的娜塔莉。

    “她是谁?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走。”尼尔立即转身对娜塔莉说道,“去另一家。”

    摩尔克人赶紧拉住骑士的披风。

    “不不不亲爱的,你知道谁才是城里最好的锻造师。”

    “别废话。”

    “行行行。”他看向尼尔的眼神很奇怪,娜塔莉观察到了这一点。

    就像是那些巫师仆役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强烈的贪婪、占有和控制欲。

    锻造师打量了一会娜塔莉,然后转头问尼尔:“真的要一套完整的板甲?她可穿不动那么重的东西。”

    于是,尼尔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娜塔莉。

    神官骑士是全员装备重型护甲的,娜塔莉也不例外,但那是以前的她,以娜塔莉现在的身体,可能只是一套锁甲都能将她压垮。

    “没问题。”她有些倔强地说。

    你行的,娜塔莉。她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以罪之名,愿躯体上沉重的负担能减轻一丝灵魂的压强。

    “那行。”巴度取出尺子调了调刻度,但又对尼尔嘟囔一句:“要是穿不上可不会退你钱。”

    摩尔克人靠过来,让她站直,然后拿出尺子丈量起来。

    尼尔发现娜塔莉无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这才发现娜塔莉身体僵硬的厉害,而且还微微颤抖着。

    ……?骑士心中浮起一个问号,她感到非常紧张,这样的场景令她十分畏惧。从娜塔莉的反应中,骑士得到这样的信息。

    娜塔莉确实非常紧张,偶尔那个摩尔克的手触碰到她时,咽喉部位都会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

    一轮猩红的圆月在她心中高悬。

    陌生人……

    鲜血……

    杀戮……

    死亡……

    夺心鬼的罪恶……

    深呼吸!深呼吸!她急切对自己说。

    当测量结束时,她扶住武器架,几乎要瘫倒在地。

    “你怎么了?”骑士问道。

    “不……我没事。”

    娜塔莉摸到椅子边坐下来,尽量让自己激昂的情绪平复下来。

    ……

    店里有成品武器,尼尔让娜塔莉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她便走过去,试图拿起一把和她以前用的尺寸相似的剑,没想到使出全力都不能撼动分毫。

    她看着自己现在纤细的手臂,一种无力感笼罩住了她。

    “试试这个。”骑士取下一把单手短刀,在手里挥舞了几下,感觉到重量后,就反手将刀柄递给她。

    娜塔莉犹豫一下,接过短刀,按记忆中的基本剑术挥舞几下,手臂就酸了起来。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她都不知道作为人偶的时候是怎么杀的那些人,难道靠的是疯狂中的恐惧吗?

    她摇摇头,不去想那些令人作呕的场景。

    她需要想些其他东西转移注意,骑士身上残破不堪的盔甲在她面前晃动。

    一套重甲可不便宜。娜塔莉看着尼尔破旧的盔甲,很疑惑他既然并不贫穷,为何不把自己的装备修一修。

    他身上存在些谜团,但娜塔莉并不想探究,她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问道,“我从小就在诺德兰教堂长大,没有任何财产,你拿不到任何收益。”

    她知道冒险者都是一群利益优先的家伙。

    “难道是因为我看起来的还不错?”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怪异,脸上露出讥讽而悲凉的笑:“你知道那段日子里,我经历过什么吗?”

    “少说些废话。”骑士仍旧面无表情。

    半晌,他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被人控制的感觉。”

    谁会比我更明白呢?

    他心中苦笑着,然而表面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7.心路

    尽管在表面看来,她非常胆怯、贫弱,但她是其实个很倔强的人。

    看着不远处缓慢跟上的娜塔莉,骑士突然想到。

    虽然饱经磨难,连带着自尊和骄傲都被撕的粉碎,但神官骑士所具有的坚毅和不屈并没有被夺去。

    就如一直跟随着我的盔甲和剑一样,在最落魄时也不曾背弃我。

    ……

    他们已经启程。

    纳沙塔郊外的深山林并不是去往北郡的方向,可骑士想让她适应新的装备和生活,便绕了些许远路。

    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在这里倒下,娜塔莉看着前方的身影,咬了咬下唇,继续迈动像灌了铅似的双腿。

    这身板甲比想象中还要重,娜塔莉仿佛回到了初次入选教堂的骑士名额的时候,那时小小的她就被同样小小的盔甲压的喘不过气来。

    可教官并不会给她们休息的时间,不满负荷跑完全程的话,就得再去跑一圈,等回来时饭都没得吃。

    但这身盔甲给她的体感要比当时还要难受很多,许是小时候穿的盔甲也小,现在不仅尺寸过大,还因为一些过于奇怪的部位而不得不做出了些多余的设计。

    她知道全身都已经湿透,热气升腾时,汗水打湿了衣物,之后又重新冷却,布料便在身体与金属之间带来冰凉的触感,黏糊糊的,像是给孩子吃的某种入口即化的糖果。

    尼尔好像停了下来?她不知道有没有停下来,因为她已经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视线被汗水模糊,可全身式的盔甲让她抬手都极为困难,更别提擦汗的动作。

    她很想休息一会,但尼尔还在往前走,她不想掉队,也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

    疲惫和晕眩感一同袭来,似海中最猛烈的风暴。但娜塔莉心里却难得的平静下来,没有任何的紧张和绝望。

    这是你应得的,娜塔莉。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这种自我折磨的方式却使她心中让人窒息的罪恶感稍稍减轻。

    我杀过许多无辜的人,用那样残忍的手段。

    我本该就那样死去,但仇恨驱使我还活在世间。

    审判庭上那些死者家属的眼神让她现在还不寒而栗。

    所行之事已无可挽回,我必须用一生来赎罪。

    ……

    她的头盔被取人下来,是尼尔。

    骑士为她擦去脸上堆积的汗渍,举起水壶送到她嘴边。

    冰凉的流体让她的神志稍稍恢复。

    “在这休息一会。”他说。

    “不……”娜塔莉抓住他的右臂,眼里透露出倔强和不甘。

    “不需要……”

    尼尔注视着她,看着她的倔强,她的坚持,然而却也看到藏在她内心的悲伤和痛苦。

    这样的目光,与多年前那个影子完全重合。

    “走吧。”骑士这样说道。

    但他还是在这儿停留了一会。

    ……

    林中落叶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植被一片枯黄。

    他才发现已是秋天。

    这么多年,他走过天南海北,在海底猎杀过邪神的眷属,去北国追踪巨人的足迹,登上雪山与龙性命相搏……

    瑰丽夺目的风光他见的很多,但眼前普通的枯木与落叶竟让他稍稍顿足。

    也或许是其他原因。

    ……

    娜塔莉望向被枝叶遮挡的天空,阳光穿过厚厚的树冠,光线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姿态,像是环绕神灵周身的圣光。

    她虔诚地摆出祈祷的姿势。光影斑驳,风带来了远方的故事,逗的树木沙沙地笑。

    圣光没有回应她。

    并不意外。

    娜塔莉最后朝天空看了一眼,仿佛在与全知全能的神灵对话交流。

    也许斐迪南牧师说的对,不是神没有宽恕她,是她没能饶恕自己,将本不属于她的罪恶揽到身上,为自己戴上了沉重的枷锁。

8.篇章

    野外并没有那么安全。

    纳沙塔远郊的森林也是如此。

    他们潜伏在一处灌木丛里,看着远处的空地上,那些长着一个狗头的生物忙碌。

    它们的篝火上烤着的,除了些虫子、微型动物之外,木棍上还串着些别的尸体。

    “你一个人能对付。”尼尔在她耳边低声说。

    这些物种虽然数量众多,但体型小,力量微弱。对付手无寸铁的村妇还能占到优势,可两个受过一段时间训练的民兵都能将他们杀的四散而逃。

    更别提装备了全身板甲的重装骑士,它们手里的木棍和石矛根本毫无威胁。

    身为昔日已经转正的神官骑士,娜塔莉的最高战绩是单人击杀一头沼泽恐魔,身高三米的黑暗生物。

    不过神官骑士的力量大部分来自圣光,失去了圣光的庇护,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多少实力。

    但目前,她不需要想这些,娜塔莉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回举起剑的勇气。

    娜塔莉对尼尔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从灌木丛中跳出去。

    那些胆小的狗头人吓了四散而逃跳,但发现敌人只是孤零零的一人之后,便发出尖利的叫声,重新围拢,一拥而上地扑来。

    娜塔莉试图进攻,然而她握着短刀的手却颤抖着。

    你的勇气呢?她向自己发问,但毫无作用。

    她仿佛看到黑巫师步步逼近,扬起骨杖将强酸射到她身上。

    绿色的法术箭

    长满眼睛的承重柱

    谁急促地跑过去。谁在身边低声耳语。

    苦痛,消散,分离……

    “……不要!”

    她吓得闭上眼睛。

    可只听见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没有记忆中的腐蚀感传来。盔甲没有被溶解。

    她睁开眼睛,只看到那些小东西滑稽地握着木棒在她的腿甲上乱敲一起,好像要把她放倒,然而微弱的力气却并不能撼动重型装甲分毫。

    她胡乱挥了一刀。

    血。

    血液在她面前绽放开来。

    她眼前又出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拖着器官和残肢,他们哀嚎,他们诅咒,他们要她赎罪。

    血腥味传到她的鼻子里。

    那种反胃的感觉又出现了。

    哐当一身,手中握着的短刀掉在地上,她的意识里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经躺了一地的狗头人尸体。

    尼尔提着滴血的剑站在一旁,好像有些不悦。

    “你在干什么?”

    他质问道。

    娜塔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

    是我太怯弱了。

    尼尔盯着她看了半天,眼神中的冷漠让娜塔莉感到害怕。

    “传闻中最年轻的转正神官骑士,可不是这个连举起武器都不敢的人。”

    “人类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失去挑战的勇气。”

    “你让我失望了。”

    尼尔收起剑,他向回城的方向走去。

    他要抛下我吗?

    不,我也不想这样。

    前几天她还生无可恋而自行寻死,可现在居然很害怕离开某个人。

    娜塔莉拉住了尼尔的斗篷。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她仰视着骑士高大的身影,语气近乎哀求。

    “我会找回过去的自己。”

    尼尔无言地呆立了片刻。

    却还是转过身,将手递给了她。

    “越是恐惧,越是要面对。”骑士清冷的声音在娜塔莉耳边响起。

    ……

    在娜塔莉无法看到的地方,尼尔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或许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和伪装?

    这只有骑士自己知道了。

9.篝火与誓言

    直到夜幕降临,骑士都再也没有和娜塔莉说过一句话。

    他们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崖,尼尔砍下一些灌木丛和树枝,试图围出一个简易的营地,娜塔莉则去捡些干燥的枯叶和柴薪。

    当她回来时,营地已经搭建好了,虽然并不能阻挡大型生物,但也能起到些预警作用。

    一头鹿躺在中心部位,它正好从一旁经过,便成了骑士的猎物。

    篝火燃了起来,照亮了方圆的黑暗。火光将驱散那些寻常的野兽,这是很原始的野外生存经验,而今也同样有效。

    她还是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样的沉默。尼尔同样默不作声,但当鹿烤好的时候,他撕下一条腿递给了娜塔莉。

    野外是不能轻易脱下盔甲的。

    娜塔莉试图盘腿而坐,但身上的装备非常之影响行动,她只能跪坐在地上,慢慢啃食手中的鹿腿。

    只有在进食时,尼尔才会将头盔取下来。他有着一张刚毅的脸,分布着些岁月和战争留下的痕迹,眼神如鹰般锐利,却又流露出些许悲伤和哀愁。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个骑士。这个人将她从死亡中拉回人世,并说要帮助她完成复仇。

    却好似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在旅途中看到遭受劫难的人,便伸手相助,事成之后拂衣而去,留下淡淡的背影。

    这种人是存在的,而且在教廷的骑士阶层中很是普遍,当初的娜塔莉就是这样的人,甚至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这种爱管闲事的性格导致。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那个失去了儿子的妇人,如果她没有理会那个请求,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后悔吗?娜塔莉在心里问自己。

    我不知道。

    她回想起转正神官骑士的那天,牧师在神的面前,用沾上圣水的手在她的额头上画出一道神秘的符号,她跪在神像脚下,立下需要一生信奉的誓言。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

    因为誓言,教廷的骑士们成为了光明与正义的象征。同样因为誓言,多少强大的骑士为自身惹上灾难,暴尸荒野。

    他们后悔吗?

    光明的使者是不会后悔的,只能责备自己并没有驱散黑暗的力量。就算在驱除邪恶的过程中死去,高尚的灵魂也将归于天堂。

    但娜塔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因为连圣光都抛弃了她。

    也许这都是神的旨意,就算没有接受那一次的求救,迟早也会有其他的人,他们会跪在神官骑士的脚边,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救的人。”

    誓言终将驱使她走上这条路,并且总有一天,再强大的骑士都会在对抗黑暗的过程中战败。

    就像她们的宿命。

    流浪骑士是没有那些信条和誓言的,所以她对尼尔的所作所为非常惊讶,但又看不出他有任何动机——娜塔莉自认自己是没有什么能作为报酬的。

    事实上,她并不希望尼尔是一个和她原来一样的人。

    光明使者终将死于黑夜。

10.对峙

    夜色迷离,蝉噪蛙鸣。

    干枯的薪柴在烈火中吱吱作响,化为升起的青烟与沉积的灰烬。

    尼尔让她先去睡觉,自己守上半夜,等她醒之后再交换角色。

    但娜塔莉躺在树枝堆上,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起身,打算跟尼尔商量一下交换守夜的时段。

    突然有一道利箭穿空声响起,娜塔莉还未回过神,就看见尼尔挥舞着剑朝她砍来。

    娜塔莉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再睁眼时,只看见了骑士背对着她的身影,他一手持剑,一手将她护在身后,像一只护犊的母兽。

    几步之外有一支被击飞的箭矢,娜塔莉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想杀她,被尼尔拦住了。

    营地外,一个人影显露出来。

    是在审判庭上的那个人。

    娜塔莉一见到他充满仇恨的眼神就想起来了。

    娜塔莉杀了他的妻子和父母,两位老人和一位孕妇,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被她残忍地刨出,给黑巫师用作了实验素材。

    “教廷饶恕了你,我可没有饶恕你,畜生!”他手握着弓箭,恶狠狠地骂道。

    箭矢蓄势待发,尼尔将她拦在身后,将长剑指向那个愤怒的男人。

    他是有理由恨我的。

    娜塔莉想到。她从尼尔身后走出,拒绝了骑士的庇护。

    “谢谢你。”她对尼尔轻声说道。

    “我想自己面对。”

    她丢掉武器,又解开盔甲的护颈,将咽喉部位暴露在危险之中。

    尼尔想拦住她,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试图挽留她的手。

    娜塔莉直面着箭矢走去,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那个男人浑身都在颤抖,却并没有放箭,让她一步步走到面前。

    尖利的箭头抵住了她毫无防备的脖颈。

    冰冷的金属箭矢刺破了她的表皮,一行血迹顺流而下。

    “杀死我吧。”娜塔莉的声音震颤着。

    “您有这个权力。”

    “如果杀死一个被控制的人偶能让您的心灵得到些许安慰的话。”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看着受害者的处决。

    她感觉箭头向前又进一步,死亡的威胁已经笼罩,却并未来临。

    他在犹豫,他同样迷茫。

    娜塔莉想到,她重新睁开眼睛。

    “一个罪犯拿着刀,杀害了您至关重要的人,您找不到那个罪犯,就打算毁灭那把罪犯用于杀人的刀,觉得这样就算是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这样真的算是对逝者的交代吗?”

    她直视着男人充满悲伤的双眼。

    那是充满愤怒的目光,也是充满着悲哀的目光。

    突然,两行泪迹从他脸上划过。

    男人大吼一声,松开了手中捏着的箭,却是向一旁的灌木丛射去。

    然后,这个中年人跪在地上,捂着脸,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悲伤感染了娜塔莉。

    她也跪下来,对男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们正要去寻找那个罪犯,我们要送他去神灵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

    “那些飘零的鬼魂

    那些哀落的亡灵

    他们藏在阴影里

    他们悄悄钻入最凶恶的梦

    他们在无人的深夜游荡

    他们围绕在我身边……

    控诉,警告,哭泣,诅咒,威胁……”

    娜塔莉像吟出圣诗般地表达出这些话语。她闭上眼睛,双膝跪地,她忏悔,她无比虔诚。

    “我,娜塔莉·格雷伊,以主的名义发誓,必将以手中利刃割下他的头颅,用罪人的鲜血祭奠逝者的灵魂。”

    “若违背誓言,则堕入地狱,承受永世的折磨。”

    她虔诚地祈祷着,随着誓言出口,她感到有一层无可言明的束缚降临到她身上。

    神官骑士的誓言分量很重,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再是有着教籍的骑士,但誓言的严重程度却丝毫没有减弱。

11.失去的力量

    虽然娜塔莉脖子上的伤口不算深,但看似冷漠的骑士还是仔细为她包扎了一层又一层。

    经过昨晚的小插曲,她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负罪感轻了许多。虽然还是会做噩梦,但梦中的影象已不再像原来那般的狰狞。

    ……

    森林中回荡着拟刃豹的嘶吼。

    这种丛林掠食者挥舞着如刃的利爪,向尼尔扑去,骑士却轻巧地避开,也不挥剑,只是逐步将它往娜塔莉的方向引来。

    “来了。”尼尔低声说,便一转身闪至树后,他后面的娜塔莉就直面起这头野兽了。

    今天的目标可比狗头人要强上几个档次,体长近二米五的大型掠食者已经是丛林中王者般的存在,长达十厘米的加强型利爪已经足已撕碎锁甲级的防御。

    当然,在重型板甲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娜塔莉没有多少对付兽类的经验。

    以前娜塔莉就很少去招惹野兽类的敌人,她和同伴们更喜欢去寻找散落在荒野中的恶魔,然后用圣光净化掉混乱的灵魂。

    相比于有爵位的王国骑士,教廷的骑士们多了使用圣光的能力,这使他们在与邪恶面的敌人战斗中能取得更多的优势,但在这同时,也让他们不再那么重视磨炼自身的战斗技巧和身体素质。

    这也导致了一位能独自对抗高阶恶魔的强大神官骑士或许在与某个新手冒险者的决斗中都无法占到上风。圣光赐予了他们在某一领域中的强大,同时也剥夺了另一部分的素质。

    他们是用于守护人类世界的战士,但大部分都是死于人类之手,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娜塔莉只见过寥寥可数的几位年老的前辈,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却不再像年轻人那样怀着崇高的理想捍卫绝对的正义,反而,他们的脸上都只能看到平静的悲哀与无奈。

    “别发呆。”尼尔出声提醒道。

    拟刃豹扑杀而来,她想像尼尔那样侧开身子闪避,但沉重的盔甲拖慢了娜塔莉行动的速度,她躲闪不急,直接被扑倒在地。

    野兽的大口咬在她的头盔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头盔还算靠得住,没有出现损坏的迹象,但腥臭的唾液还是顺着间隙滴到娜塔莉脸上。

    她摸到掉在地上的短刀,对着拟刃豹的胸口用力刺入,那野兽瞬间便吃痛的跳开,呜咽着向后退去。

    攻击没有达成预期,高智商的野兽瞬间明白这场狩猎只是徒劳,而且猎物也存在一定的攻击性。

    对于丛林中的捕食者来说,受伤是很致命的因素。未免受到更严重的伤,它一甩长尾,对着娜塔莉的方向嘶吼一声,便向林中退去。

    它想逃走。然而以娜塔莉的敏捷程度根本无法追上拟刃豹的速度。

    眼见它就要跑入林中了,尼尔在一旁按剑而立,没有要参与战斗的意思。娜塔莉习惯性的抬起空无一物的左手,对着天空张开五指。

    “惩戒!”她将左手挥向拟刃豹的方向。

    但无事发生,天空风平浪静,根本没有金黄色的雷电闪过。

    那野兽逃走了。

    娜塔莉略微愣神,随即有些失落地放下手臂。她忘记了自己已经失去神的眷顾,不能再借助圣光的力量。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记得些剑术的普通人,连以往锻炼出来的体质也被剥夺了。

    和其他新手冒险者没有什么区别。

12.理性与信条

    直到第三天傍晚,她们才在荒野中找到一处人类村落。

    然而那里的气氛也并不安详。

    围绕着村落的木珊栏被拆的七零八落,外围的建筑上能看到新鲜的血与火留下的痕迹,几个民兵打扮的成年男性正加紧修筑那些木珊栏,远处的箭塔上,弓箭手们警惕着荒野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场景对游历世界的冒险者来说并不陌生。

    越是远离大型城镇的地方,野兽和魔物的活动也就越是猖獗。这样坐落在荒野中的村落,或许是与城内的某位大人物闹了矛盾,也或许是由于原本的城主征收了过高的赋税。

    原因总总,但既然搬到这种地方来,自然也得承受相应的后果。

    这个村落的情况,不外乎是野兽袭击或魔物作乱。

    他们走过去找一个民兵问了问,果然是昨天夜里,几头豺狼人带着一群狗头人、哥布林等袭击了村落,虽然经过训练的十多个民兵击退了它们,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还没从失去伙伴的悲痛中缓和过来,又担忧着魔物再次来犯,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苦色。

    看见有两个正规骑士打扮的人到来,村长顿时来了精神,热烈邀请他们入驻,话语中颇有请求他们去剿灭魔物群的意思。

    要是以往的娜塔莉,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并且倾尽全力,就像当初接受那个失去儿子的母亲的请求一样,但在那些事发生后,她对昔日的信条变得迷茫起来。

    可村落的惨状和老人殷切的目光又让她感到窘迫。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变得毫无主见。

    胆怯,犹豫,软弱……现在的你让我感到恶心,娜塔莉。

    她用手指敲了敲头盔,让那些杂乱的念头飞走。将目光望向尼尔,试图征询骑士的意见。

    “你们教廷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尼尔有些不悦地说。

    “一群狗头人你能轻松解决,一两头豺狼人会让你感到压力,五头以上的则能把你追的四处乱窜,要是有一头还未显露身影的食人魔呢?你去给它们的晚餐上加一份烤肉吗?”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让人心绪难平却无能为力而不得不放弃的情况,我高尚的神官骑士。”

    “而且,他们灾难的根源并不在于魔物群,你剿灭了这群魔物,其他的族群就会顺势接管它们的领地,这里过于远离城镇了,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那灾难就并不能根除。”

    尼尔是当着村长面说的,让那个老人的神情有些尴尬,却也无法反驳。

    之后,他拒绝了村长的请求,并且建议村落整个迁徙到靠近城镇的地区。

    不知他们是何缘故才在危险的荒野中安家落户,但既然已经经历过魔物袭击,村子里自然要重新考虑是否继续保持现状或进行转移。

    虽然他们拒绝了提出的请求,但那个老人依然接纳了他们,并收拾出自己的客房给他们居住,尼尔百般表示要付出相应的钱,可都被村长推辞了。

    只有一间,也许是老人把他们当做结伴而行的情侣了。不过娜塔莉也不会开口再向村长提些什么要求。况且,冒险途中最好还是不要与同行的伙伴分开。

    直到入夜,外围的防护设施都还未修筑完成,可这样的能见度已经不适宜再继续工作了,为防止魔物的再次袭击,民兵们点燃了篝火,一群人穿着护具带上武器围坐在篝火旁,守护夜的未知。

    娜塔莉和尼尔自然也不会这么早就休息,便也加入其中。

13.旧日

    民兵们围坐在篝火旁,所有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

    昨天夜里,他们有四个同伴死去了,尸体被豺狼人拖走,只留下地上染血的剑。

    两位冒险者的到来让情绪低落的民兵很是振奋,特别是当尼尔一剑劈开飞向火焰的吸血蚊之后。

    他们邀请骑士下场指点一番,尼尔也并不推辞,用手中的剑一个个击败挑战者,众人中其实没有能撑过他第二招的,但可能是出自切磋和教导的目的,每一个挑战者尼尔都会慢慢与之周旋。

    娜塔莉还是有些害怕人群,但有尼尔在身边,久违的安全感竟重新回到她的内心。娜塔莉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之后,感觉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人声和剑影都渐渐模糊,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某个记忆中的场景内。

    娜塔莉一手摸着战马的鬃毛,一手紧按在剑柄上。

    她穿着银白色的制式盔甲,骑着她的那匹白色牡马,身处沉默的骑士阵列之中。

    “保持队形!”一旁提着战锤的中年骑士大声喊道。

    这是哪一天?

    她回忆着以往的日子。

    好像是去征讨某个盗匪团时的场景。

    那个盗匪团在商路上劫掠,专挑小规模的商队下手,行动迅捷,手段残忍,遭到他们袭击的商队基本都无人生还。

    冒险者工会曾悬赏过这个盗匪团,但他们装备精良,经验丰富,自信领下任务的冒险者小队都有去无回。一次,有支传奇般的冒险者队伍前去,本以为匪患就此解决,却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盗匪团早已提前跑到另一个郡属。

    一次,有个商队被袭击,所有人中只剩下一个跟随着商队的行脚商人逃了出来,他跑到教堂里哭诉,正逢洛德兰的骑士们游历而归,听闻此事后,立下誓言的神官骑士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娜塔莉记得她们埋伏到盗匪团出没之地,静静地守候了半个月,终于遇上了被军队追逐的盗匪团。

    她们就堵在那些家伙撤退的路线上,看着战马扬起的尘埃于风暴般冲来。

    “列阵!”骑士长冷静地发出一道道命令。

    手握战锤的骑士长是娜塔莉的导师,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年轻时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冒险者,再回到教堂时,已经永远失去了一只眼睛,脸上的两条伤疤也是在那段时间中留下的。

    他不会和任何人提起那段时间的遭遇。但有一天,娜塔莉偷偷听到他在神像前哭诉着自己的无能。

    “冲锋!”骑士长的号令敲响了战争的序曲。

    战马如闪电般疾驰,力量在剑刃间积蓄。呼啸的风夹杂着狂沙从她耳边经过,带着血腥与大地的味道。

    那是平常温和而友善的骑士们少有的凌厉,集团冲锋是冷兵器时代最危险的杀戮手段。

    盗匪看见势如破竹的骑士团,顿时变得惊慌失措,但马上,被逼至绝地的盗匪团露出了他们最凶悍的一面。

    那一天,鲜血染红了地平线。

    途径此地的商队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

    可骑士长,娜塔莉的导师在战斗中死去了,其实还有更多的同伴死去,但娜塔莉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貌。

    那个中年人并不像年轻骑士那样还留有一丝对敌人的怜悯,他是无情的审判者,每当战锤挥出,必会送一个灵魂去见神灵。

    可他终究也是一个凡人,当盗匪的弯刀将他的头连着头盔一同砍落,这个强大的骑士就这样倒在了荒野中,甚至没有留下遗言的机会。

    也正是那一天,娜塔莉坚定了外出游历的想法,她想了解导师年轻时的生活。

    那可能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开端。当时的她还是那样正直与无畏,不曾体会过世界的恶意。

14.守护

    娜塔莉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为什么会梦到那场伏击呢?

    她的很多朋友都在惨烈的战斗中死去,包括死板的导师和那个才刚刚成年的爱笑的洛德兰男孩。

    娜塔莉记得激战结束后,她去收拾同伴们的遗体,将导师的头重新放回到他的身体上。

    那个男孩却没有当即死去,他的胸前被异种破城矛洞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盔甲没能挡住那致命的一击。

    血肉一片模糊,心和肺都已经被撕扯成了碎片,然而他却笑着,咳出带着破损内脏的鲜血。

    “你为何要哭泣?格雷伊小姐,我亲爱的朋友。”

    他吃力地说道。血液的流失已经让他的皮肤显得异常苍白。

    “这是光荣的结局,我们为守护平民,为心中的正义而死。”

    ……

    嘈杂的嘶吼声吵醒了她。

    武器砍入血肉的闷响,怪物刺耳的怪叫。

    空气中又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篝火凌乱的散了一地,一群绿皮哥布林正与民兵战成一团,箭塔上的弓箭手片刻不停地放箭支援。

    三个受伤的豺狼人正围住流浪骑士,猩红的眼睛死盯着他手中的双手剑。

    魔物袭击,它们果然又来了。

    娜塔莉看到一群狗头人正鬼鬼祟祟地绕过交战的中心,朝后方的民居摸去。

    不能让它们接**民!

    她想也没想便拔出短刀,挡到狗头人前方。

    血腥味带来的那种恶心感依旧环绕着她,娜塔莉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颤抖着举起刀。

    狗头人怪叫着冲上来。

    她蓄力挥出一击,将最前方的狗头人砍成了两截,内脏流了一地。

    脑海中被她残忍杀死的那些人影又出现了,他们拖着残缺的身体,向她伸出双手,他们叫着她的名字,质问着那并不存在却沉重无比的罪行。

    他们就藏在箭塔下的阴影中,他们就在火焰的浓雾里,他们……一直跟在她身边。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恶心和负罪感让她几乎晕厥。

    一部分狗头人抓住机会拥上来,用尖锐的木矛敲打着她盔甲的间隙,另一部分则绕过娜塔莉,往民居的方向直冲而去。

    “娜塔莉!!!”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她仿佛置身于最深层的水下,那里没有光与热,毫无动静,悄无声息。

    但突然间,谁的声音穿透的深层的水流。

    那声音像是记忆中诗人在神像下弹奏的竖琴。

    渐渐的,那些残缺的身影都在琴声中消散、退却。

    是尼尔。

    她清醒过来,却立刻看见尼尔为了提醒她而挨了豺狼人一爪,头盔被打落在地,露出坚毅而哀伤的脸。

    不行!

    娜塔莉猛然站起身,将周围的狗头人全部击退。

    尼尔翻滚着躲过扑过来的豺狼人,略微寻得些时机对她吼道:“救人!”

    这时,她才发现已经有魔物溜进去了,紧闭的木门没有拦住魔物们的石斧,一个村妇尖叫着被狗头人抬出来,脸上满是惊恐。

    战线上厮杀的民兵们听到尖叫而分了神,又有一个年轻民兵被魔物扑倒在地,随后传来惨烈的哀嚎。

    你在干什么?娜塔莉?

    她在心中责备着自己。

    娜塔莉倾尽全力向那边赶去,一刀将抬着村妇的几个狗头人砍成两半。

    她心里什么都不想了,只是疯狂的挥出短刀,将一个个魔物送去地狱。

    等会过神来,地上已经铺满了狗头人的尸体,血液染红了她的盔甲,那个村妇惊魂未定的倒在尸块堆中,望着她不住地哭泣着。

    娜塔莉又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它站在魔物的尸堆上对她笑着、舞动它杂乱的肢体。

    周围的建筑似乎都长出了五官,渐渐的,渐渐的,都变成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

15.默契

    尼尔看到娜塔莉安然无恙,并且将那群溜进村落的狗头人全部杀死,总算松了口气。

    三头豺狼人,他其实可以轻松解决,但尼尔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隐藏着的截然不同的气息。

    刚才他回头叫醒娜塔莉时,以为那东西会找准时机现身,可他高估了对方,阴影中潜伏的家伙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他表面与豺狼人周旋,实际上紧盯着四周的任何不寻常之处。

    火焰燃烧着,豺狼人的喘息声透露出它们的疲倦。民兵与魔物的战斗也将要临近终点。

    再不动手,它就没有机会了。

    尼尔正想着,突然,左后方箭塔的阴影一阵幻觉似的抖动。

    骑士飞速地转身,上挑起长剑,剑刃在看来空无一物的位置碰到了什么,一阵金属的碰撞声传来。

    一个庞大的身影终于显现。

    食人魔刺客?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尼尔也露出惊讶之色。一个身高三米开外,体重按吨算,智商极差、行动笨拙的食人魔居然做了在阴影中偷偷摸摸的刺客?

    这一愣神的功夫,身后传来利爪的破空声,同时食人魔也扬起手中拿着的利刃向他袭来。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忘了背后的豺狼人了。

    食人魔的巨大力量使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接住这一击,也意味着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在同一时间挡住豺狼人的利爪。

    骑士没有多少犹豫的机会,魔物的攻击瞬息将至。剑刃上传来巨大的压迫,他的剑与食人魔刺客的刀碰撞在一起。

    同时,尼尔将头往旁边歪去,想依靠肩甲硬抗住豺狼人的爪击。

    但想象中的一幕没有出现,另一个身着重甲的骑士挡在他身后,拦住了豺狼人。

    是那个怯弱的神官骑士。

    哼!

    尼尔心中不自觉地泛起微笑,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反手一剑荡开食人魔的弯刀,一回头将正在围攻娜塔莉的一只豺狼人直接刺死。

    神官骑士也顺势转到他背后的方向,接住了食人魔接下来的一击,强大的力量让她几乎倒飞出去,可背后的尼尔挡住了她后退的轨迹。

    漂亮的配合!

    尼尔心里直呼完美,第一次碰到有人能和他默契到这种程度,像是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一样。

    “切换!”

    魔物中的两人又互换了方位,尼尔一剑砍在食人魔腿关节处,娜塔莉的短刀也带着惯性削掉了一只狼爪。

    “切换!”

    尼尔脸上显出兴奋的光泽,他的瞳孔微微扩张,剑刃上带着火焰般的炙热。

    横扫。

    长剑荡开了两头豺狼人的利爪。

    斩杀!

    两个狼头同时飞上高空,又狠狠砸下,扬起一捧尘埃。

    他倒转长剑,与身后的娜塔莉一用挡住食人魔的挥砍。

    另一边,民兵们的战斗也已经进入了尾声,现在,只剩下这个大家伙了。

    看见魔物群纷纷倒地,食人魔发出一道怒吼,箭塔上的弓箭手不安地向它射出一箭,然而普通的木质长弓的力道甚至无法扎破它的表皮,还激怒了它。

    食人魔对着箭塔撞过去,在原木和弓箭手的哀嚎声中,箭塔轰然倒塌。

    “你们别插手!”骑士对那些民兵吼道。

    对付这种体型的生物,未经进阶训练的民兵毫无用处。

    “十字剑术!”尼尔又回头对娜塔莉说,他知道神官骑士明白这个军用名词的含义,那是军队训练中的四人作战阵型,两个人配合默契也能勉强达成。

    “收到!”娜塔莉说。

    她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着,意志却已经比之前要坚定很多倍。

    这种感觉,是当初第一次与导师外出磨砺时,那种守护世间秩序的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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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818/ 第一时间欣赏玩偶与谎言骑士最新章节! 作者:空城柳所写的《玩偶与谎言骑士》为转载作品,玩偶与谎言骑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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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与谎言骑士介绍:
身心都被操纵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人偶状态下做出无法挽回之事,责任可需承担?
目睹一切的罪恶和堕落之后,心灵还能否得到救赎?
生于黑夜,将亡与黎明之前。
那是圣光无法驱散的影子,那是午夜惊梦的魇语。
两个迷失的灵魂,相伴而行的旅途,布满荆棘的长路。
“我们都不完整,我们互为救赎。”玩偶与谎言骑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玩偶与谎言骑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玩偶与谎言骑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