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怪异之景
但只有很少一部分的人具有判断局势的能力，更多的观众则只是陷入兀自的狂欢，他们看到角斗士和巨龙激烈的焦着，目睹利爪和双翼在空中翻腾，这一切都令他们亢奋不已。
可那很少的一部分观众都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炎刃明显并不想杀掉这头巨龙，他已经顺着光滑的鳞片滑到巨龙背部，可他就一直提着剑缠在巨龙身上，没有任何能决定对决胜负的实质性动作。
所以，在众多观众亢奋的呼喊和鼓舞之下，这一幕显得那么怪异。
……
高台上，面具下的神秘人也感到意一丝异样，便扭头对旁边的大奴隶主询问了些什么，然而奴隶主们只是堆笑着说了些毫无实质性内容的话，神秘人没有取得他想要的结果——也许那些肥胖的奴隶主们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他们只顾着日常享乐，自身没有任何作战能力，哪里能看懂真正的生死对决。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带着疑惑，塞巴斯蒂安的神秘使者只能继续坐在主座上，观赏这些大奴隶主特意为他准备的“节目”。
……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某个游侠打扮的冒险者目光炯炯地盯着场中的对决，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他要怎么做？”娜塔莉向身边的吕西安询问。
“哈！骑士应该早已预料到这一幕，或许这场对决就是由他提出的建议，他了解到在今天，有一个塞巴斯蒂安的使者将来到巴加莫约，而此时此刻，那些竞技场的主人们会都聚集在一起迎接高贵的客人……”
游侠的目光炯炯有神，“……只需一个范围的攻击，巴加莫约便没有主人了。”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可即便这样也无法达到他预想的目标，因为竞技场走了一批主人，肯定还会有新的主人到来，所以，他一定还做了些其他的准备！”吕西安环顾了一下四周狂欢的人群，凑到娜塔莉耳边说。
这样？娜塔莉朝那边的高台看去，扫视了那些奴隶主一圈。
确实，那些大胖子没一个像是进行过一天锻炼的，若是有什么体积巨大的东西砸下来，那肯定是死伤一片，可能也就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或许还有些本事。
但是……她看了看那些守在周围的斧钺战士，以及一个身形庞大的就如同一个小巨人般的恐怖斗士，不禁心一沉。那些家伙看起来可不是普通的士兵，若是落到他们的包围之中，估计很难再冲出来。
她握着长枪的手不禁又紧了紧。娜塔莉暗自决定，若是情况有什么不对，那就立即上去支援尼尔。
还是先继续观察情况吧！若是真的按吕西安所说，尼尔肯定还做了一些其他的准备，而且那才是真正能决定竞技场命运的事件。
究竟是什么呢？娜塔莉自认想不出来。
摧毁巴加莫约，一个听起来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可能即便光明正大地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管，因为所有人都会感觉说这话的家伙肯定是疯了。
211.至高混乱
此时，角斗士已经一路滑到巨龙尾部，一边闪避巨龙的袭击，一边在剑上酝酿着某种力量。
当角斗士的长剑上燃起火红烈焰的那一刻，全场的气氛被带上最高点。
“哇喔～！炎刃！炎刃!——”娜塔莉听见身边的几个小商人发出扭曲变形的兴奋嚎叫，就如春天里的兽群。她坐在这群人之中，安静的就像一群叽叽喳喳叫唤的鸭群里独立的孤雁，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异变徒生。角斗士手中燃烧着的长剑扬起，带着火红的光芒划过漂亮的弧度，直击向束缚在巨龙后肢上的锁链。
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刚才还亢奋异常的人群中响起，那条在巨龙面前显得坚不可摧的锁链与人类手中的剑刃一击之下，竟直接就此断裂，脆弱的就如同一条亚麻编制的绳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连场中的那头巨龙都还未反应过来，它起初茫然地移动几步，当巨龙意识到一直以来束缚着自己的锁链竟被那个渺小的人类斩开后，它仰头向天发出一声充满激动、愉悦的巨吼，但当它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些将它当做玩物进行表演的人类之后，那吼声中随即就变得充满了愤怒。
巨大的双翼完全展开，吹起一阵沙砾，随后，这头强大的生物扇动翅膀，一举跃上空中，没有在理会和自己缠斗怎么一会、并且最终让自己重获自由的人类角斗士。
但在巨龙跃起的瞬间，尼尔助跑几步，一举抓紧了巨龙的尾剑，随后整个人在空中旋转几周，便重新翻上了那头野兽的脊背上。
全场的观众都乱了起来。之前，巨龙虽然同样可怕，但却像一只猎犬一样被束缚在底下的角斗场内部，坐在观众席的众人不会感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威胁，可现在，眼见着那头本该一直被束缚在场地中的巨龙飞上高空，重新取得了强大的力量，它拥有了足以轻易毁灭再场的这些人类的能力。
于是，把巨龙当做一只大号宠物的众人重新感受到拥有着远古血脉的强大生物的尊严与威胁，便纷纷慌乱起来，由“欢愉的竞技场观众”一瞬间转变为“受惊的平民”。
这种转变，在高台上的奴隶主们身上是体现的最为明显的，那些体态宽余的富豪就坐在全场最高、最显眼的位置，看到巨龙逃脱控制，他们自然是最惊愕和恐惧的。
而且，那头巨龙在竞技场上空盘旋一圈之后，已经直直地朝着高台的位置过来了，大口微张，其中仿佛正酝酿着恐怖的烈焰。
奴隶主们吓得屁滚尿流、丑态百出，一具具肥硕的身躯如圆球一样朝下方滚动，却因为道路狭窄而都拥挤成一团。
而位于高台主座上的面具使者此时也被一群人围在正中，他焦急地试图扒开挤成一团的奴隶主们，但却只是徒劳。
“滚开！滚开！你们这群猪猡！”赛塞巴斯蒂安的使者嘴里怒斥着，但之前的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奴隶主此时却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他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处颠倒，无从脱身。
竞技场内，所有的观众都混乱起来，纷纷朝着出口冲去，从阶梯上滚落的、摔倒被踩踏的人甚至都不计其数，刚才还热烈非凡的竞技场此刻已经变为一处毫无秩序可言的炼狱。
212.史诗的诞生
混乱出现的那一刻，竞技场四方都出现了冲天的火光，建筑内部也隐约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保护使者阁下！”如巨人般的斗士如铁塔似的站出来，声如洪钟般大吼着，可在至高的混乱之中，即使是他的声音也淹没在人海里。
只有他身边的的那些斧钺战士听到了他的命令。这些看起来阴森无比的战士是全场唯一还保持着秩序的一批人，在得到命令后，他们迅速用躯体组成一个圆圈，将高台上拥挤的高层人群围至中央区域，那个巨人般的健壮斗士冲进拥挤的人群中，两条胳膊一挥，便撞开挤成一团的奴隶主们，看到了最中间的面具使者。
但已经来不及了，巨龙的巨大身影已经投射到高台之上，它带着被囚禁这些年的怒火与憎恨气势汹汹地朝人类的掌权者们冲过来了。斗士只能将使者抱在怀里伏倒在地，背对巨龙过来的方向，用身躯保护自己的主人。
巨大的阴影疾驰而过，巨龙张开嘴，炽烈的龙息瞬间席卷了整座高台。在巨龙飞过的间隙，一道提着长剑的身影从它背上飞跃而下，朝着被龙息席卷的中心地带如离弦的箭矢般直奔而去。
于此同时，建筑内部的打斗声也渐渐停止，首先是竞技场东方，之前巨龙出来的位置，一大群野兽和魔物从中用涌出，它们双眼猩红，全身遍布血迹，有些还带着已经断裂的锁链，与守在附近的守军相撞后，立即战成一团，狂乱的咆哮声绵延不绝。
不仅如此，其他几面关押角斗士的场所突然被从内部撞开，一大群高举武器的角斗士冲出地表，为首的摩尔克人角斗士仿佛浴血，他高举从看守身上抢来的长矛，就像古代传说中的英雄人物。
“为了——自由！”
来自人类的绝意在这片混乱的地区传出，并扩散到竞技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个受到压迫的角斗士和奴隶都爆发出属于自己的怒吼：
“为了——自由！”
他们高举着抢来的武器，呼喊着冲天的口号，就如一股洪流冲向拦截在竞技场大门前的守军。
……
“竟然是这样！”极致的混乱中，吕西安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声，“这就是尼尔口中的毁灭，他确实有能力摧毁巴加莫约，而且这个目标正在实现的过程中。”
“靠近出口的位置正好能最快抵达大门，真是合理的安排！”
说罢，吕西安便与安德一同朝着角斗士与守军交战的方向奔去了，只留下一句话，大意为：我们要去帮他实现这个目标，同时也去帮助那些受压迫的人。
来不及进行更多的交流，娜塔莉也只思索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冲向了龙息肆虐的高台。那边的观众们正朝着出口的位置逃离，故她是朝着人群移动的方向逆行而上，娜塔莉只能跳上边缘的围栏，一手提枪，一手持剑，脚步稳健而又迅速地朝上方移动。
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娜塔莉看到竞技场内各处都燃起熊熊烈火，几乎染红了天际。观众的哭喊声、野兽与魔物的咆哮声、角斗士和守军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杂乱而宏伟的乐章。
213.刺杀
巨龙在朝奴隶主聚集的高塔处喷吐了一团龙息之后，便围绕着竞技场于上空凯旋起来，时不时俯冲而下，到城楼上肆虐一番，拆毁一段又一段石质建筑。
在此时的混乱下，因为失去了指挥，竞技场内部的守军早已乱作一团。很大一部分甚至跟随着观众一同逃离，还剩下的一部分对竞技场忠心耿耿的，也已经下到地面去拦截那些暴乱的奴隶角斗士去了，也导致了形成了现在这种根本没有人能顾及巨龙肆虐的局面。
……
被龙息灼烧过后的高台上，首当其冲的那一圈斧钺战士的身影全部的消失不见，谁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也许只有地面堆积的灰白色尘埃与变形的金属团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奴隶主们也消失了大半，余下的寥寥可数的几位也如死猪般横躺在地上，他们逃过一劫，没有在龙息中化为灰烬，但还是在这里死去了——脖子上的还汩汩冒血的红色细丝向每一个见到这一幕的人展示他们的死因。
有人拿利器抹了他们的脖子，悄无声息，甚至那些死去的奴隶主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龙息消散后，正当他们庆幸时，一道如幽魂般夺命的身影在顷刻间降临了，那个幽魂杀死这群人，就像修剪花园中的灌木的枝丫一般轻松写意。
巨人般的斗士从巨龙的袭击中缓过劲来，立即便察觉到那道身影的存在。这个久经沙场的好手瞬间便明白了当前的状态，于是他还是继续将使者护在身下，一动也不敢动。斗士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藏在暗处的猎手盯上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到机会疯狂袭击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处弱点。
经过龙息的洗礼，斗士浑身上下的护甲都已扭曲变形，展露出藏匿于其中的铜铁般的身躯——就连如岩浆般灼热的龙息也无法伤到他分毫，这个家伙的体质已经远超人类的范畴，更像是一尊由各种金属铸就的雕像。
但尽管如此，在面对仿佛无处不在的敌意之下，为了使者的安危，斗士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究竟是谁？”塞巴斯蒂安的使者向四周的空气徒然地发问，他无法寻觅到那个如鬼魅般的身影，就仿佛所有的阴影中都藏着寒光闪烁的剑刃。
但就在他发话时，突然之间，使者察觉到正前方利器破开空气直朝他而来的声音。
来了！早有准备的使者释放出酝酿好的闪烁，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出现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躲过了寒光的攻击范围。
但使者还未来得及庆幸和喜悦，因为身后的一道身影如附骨之疽般飘然而知至，没有给他任何歇息和反应的时间。
使者感受到身后袭来的寒意，他尽全力向前翻滚，再次躲过了这令人胆寒的一击，冰冷的剑刃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削过，掀起了他斗篷上的兜帽以及脸上的面具，露出其下的一张带有十足贵族风格的年轻人的脸。
使者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魔物密布的深林，每个方向，每处角落，都有满怀恶意的恐怖敌人要索取自己的生命。
214.直面山丘
年轻贵族模样的使者慌不择路地再环形的观众席上奔逃，躲避着身后如影随形般的长剑的袭击。
而刚才的高台上，犹如铜铁铸就的守卫才刚刚反应过来，抡起拳头往身下砸落，直接将原本稳固的、在龙息之下都得以幸存的高台砸出蛛网状的裂痕。他跳起来，朝正在进行追逐的双方跃去，所经过的路线上，金属制成的坐席纷纷离开原本的位置，在巨力的作用下四处翻飞。
当娜塔莉来到事故的中心点时，所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看到尼尔正紧紧跟在塞巴斯蒂安的使者身后，全神贯注地试图追杀前方奔逃的使者，而那个看起来勇猛无比的大块头正朝两人奔去，于是，娜塔莉立即便理解了当前的情况。
可不能让你打扰到计划进行。娜塔莉握紧手中的剑，将提着长枪的手斜向背后，脚步在围栏上飞跃。
……
高台上，巨人般的斗士怒吼一声，试图过去救援自己的主人，但突然跳出来的一个装备着全身重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斗士脚步不停，在奔袭中用力挥出一拳，打向来人的位置，石屑和残渣四溅，但那个即便是穿着全身盔甲都稍显单薄纤细的身影早就向后跳开，这一拳落空了。他这才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前方。
娜塔莉挡在两方之间，短暂而急促地呼吸了几口，仍然心有余悸。刚才，那道巨大的拳头几乎是贴着她的盔甲边缘擦过的，要是再晚一步，那下场不敢设想。
她右手扬起剑，全神贯注地盯着斗士的一举一动。
两人对峙着，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远处传来一道清晰可闻的惨叫声。斗士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更加暴虐，如雕像似的身躯上巨大岩块般的肌肉膨胀到极致，血管也清晰可见地根根冒出，双眼变得血红。
“我要把你的手臂撕下来塞到你嘴里！”斗士大喝一声，像是天空猛然降下的惊雷。现在的他就如同一个不成人形的恐怖巨兽，娜塔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一座小山丘、一堆高大的岩石，直面这东西的压力让她出现了一阵不自觉地窒息。
那座山丘冲了过来，就像是一头巨犀撞向岩壁。娜塔莉正面迎上去，紧盯着斗士的动作，在双拳抬起还未砸下的间隙中，她敏捷地闪身至侧方，剑刃刺向斗士的胸口。
只听哐得一声，那把由纯乌尔都钢铸造的手半剑被弹开。手臂一阵强烈地酸痛，但她顾不上这些，而是在斗士下一次的攻击到来之前赶紧拉开距离。
与这东西战斗就像在拿剑砍山丘一样！娜塔莉心中不由得冒出这个想法。两人一触即离，她全神贯注才堪堪躲过了斗士的攻击，然而主动刺出的一剑却反而让她自己受了伤。
娜塔莉动了动几乎快要提不动剑的右臂，注视着再一次如洪水般奔袭而来的斗士。她看到刚才她刺中的位置留下一个小小的白点，除此之外，任何实质性的成果都没能取得。
转眼之间，巨岩般的拳头便直达面前，娜塔莉只得全力闪避，试图尽量拖住这座山丘。
215.巨力
她不去想发生在竞技场内其他位置的战况，此时此刻，娜塔莉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与巨人般的斗士的交战之中。
环形的观众席上，座椅和围栏被一排排地摧毁，并且随着娜塔莉的闪避，这个范围还在扩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接下哪怕任何一击，在如巨型钝器般的拳头面前，重甲无法带给她任何安全感，就像之前在面对荒漠中高塔里的构装造物时一样。
要是会点法术就好了。在狼狈躲闪之余，她不禁如此想到。
这段时间以来，娜塔莉一直都有过这种想法，可她也不是没有接触过魔法书，那上面的晦涩咒文与繁杂节点就够让她眼花缭乱了，只盯着看了几分钟就仿佛忙碌了三天三夜般疲惫，头昏脑涨，视野发黑，仿佛意识都不在属于自己。
体能和战技也许只需时间的磨砺就能成长，可关于魔法知识的吸取是非常依赖天赋的，不巧，娜塔莉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她的精神无法承载庞大的信息流。
可就在这一晃神间，一只巨大的岩石似的拳头就已临近眼前，袭来的劲风吹动她从头盔的缝隙里不小心流出的几缕发丝，她已经没有时间再挪动闪避出斗士的攻击范围。
甚至来不及思考和判断，娜塔莉只能用提着武器的双臂挡在身前，将剑与审判者的枪身交错横置，试图将自己因为一瞬间的恍惚而导致的失误所带来的损失降低。
一阵不可阻挡的巨力袭来，从直接接触的武器上传达至全身上下。就如被一头驮兽撞上的货箱一般，娜塔莉十分轻易地就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阶梯式的结构上，脆弱得就如同狂风中凌乱的苇草。
意识陷入了一段时间的空白。娜塔莉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等感知逐渐恢复，剧烈的疼痛便流过全身。无法忍耐的腥味泛上口腔，她激烈地咳嗽几下，却有一股艳红的浊液混杂着破碎的残块一同涌出，落在地面上格外刺眼。
胸前才进行修理不久的甲胄都有些凹陷，整个上半身的疼痛让她甚至感觉自己就像半只脚踏入地狱了似的。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被车辆碾过，成为一摊毫无关联的拼图。
肋骨断了几根，具体数目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刚才吐出来的那些碎块是什么。她还被黑巫师控制的时期，经常会见到人类的肺部究竟是何形态，自然也知道肺叶破碎之后模样。
伤势很重，如果那次被葛维尔胡德审判灵魂以及在沼泽内中毒并不能算作是属于躯体上的伤势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娜塔莉出生以来所面临过的最严峻的情景了。
虽然还暂时没有威胁到性命，但她也因此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以至于，她刚刚才凝聚全部意志和气力支持起身体，却又立即无助且徒然地跌倒在地，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
但就在这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她总算看到那头巨兽的动向——她看到一个庞大如雕像又渐行渐远的身影。斗士越过她的阻挡，径直朝着还在追逐着使者的尼尔而去了。
216.贯穿天际
不行！不能让他影响到尼尔！
此刻，即便自身已经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可在娜塔莉意识里还是瞬间泛出这一句。
强忍着疼痛，她扶着座椅，支撑着身躯站起来，虽然异常艰难，但娜塔莉终于是做到了。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的伤势进一步扩大，娜塔莉能清晰地感受到断裂的骨屑刺入脏器，并在其中移动、割裂。
呼吸都变得非常艰难，她需要赌上全部意志才能于这种非人的痛苦中保持清醒。
但……她毫不在乎，至少此刻，娜塔莉眼中只有必需要达成的目标。斗士的背影渐行渐远，却离尼尔和使者的交战区越来越近。
……
使者并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废物，相反，斗篷下的是个十分有经验的巫师，在最初被惊变打断了节奏，又在尼尔追逐下没有得到丝毫喘息的时间，所以才看起来像个失去分寸的普通人。
但就在刚才的某一个时刻，突然，一直咬住他的如影子般的杀手突然因为未知原因而分了神，随后，使者看到自己的护卫也终于快要赶到了，就在这一刻，使者终于得到喘息的时机，回头猛丢了一堆控制类的法术，虽然大部分都已落空，但还是有些命中目标，干扰了追逐者的行动。
虽然那个装成角斗士的杀手毫无畏惧之意，依旧咬在他身后毫不松懈，但使者明显地感到角斗士给的压力降低了很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对自己有威胁。
使者心中一喜，在与近战类职业的战斗中，要是巫师找到机会拉开距离，那就已经可以算是胜负已分接下来，只要不出差错，那巫师完全能悠闲地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使者是个谨慎而机智的人，他不会做出这么傲慢而大意的行为，所以，他还是打算继续拖着现在这种局面，直到自己的护卫过来之后再考虑下一步的举动。
……
娜塔莉注视着斗士的背影，他已经快要与使者汇合，现在再试图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身躯无比疼痛，几乎要摧毁娜塔莉的整个意志。但娜塔莉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过，从未能像现在这般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将剑收回鞘内，将左手提着的长枪换到右手。自从将审判者带出高塔之后，她从未借助和依赖过它的力量，而此时此刻，她仅凭自身已经无法解决当前的事态。
大团长葛维尔胡德，我需要你的帮助。她注视着斗士的身影，在心里默念着。但没有任何可作为回应的反应出现，漆黑的冰冷长枪就静静地卧在娜塔莉手心，就如往常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娜塔莉不知道审判者是否理解了她的述求，不知道审判者是否赞同她接下来要进行的行动，但她没有时间用来确认。
没有时间了。
她回忆着之前尼尔教给她的投掷技巧，尽量让因为痛苦而变得蜷缩的身躯站直，她抬起左手，直指前方，握着枪柄的右手向身后拉伸，做出已经刻入记忆里的姿势。
不再犹豫，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枪投掷出去，“审判！”娜塔莉嘴里轻声念叨着。
217.剥夺灵魂
造型怪异、如缩小版猎龙枪似的长枪直冲天际，枪尖破开音障，所到之处，连最自由的风都要为之让步。
通体漆黑的枪身仿佛最深沉的黑暗，但在烈日与火光的照耀下，放射出最夺目的光辉！
审判者就如一道漆黑的闪电般贯穿这并不算近的距离，在娜塔莉几乎支撑不住的目光下，直指那如山丘、如岩石、如巨人的斗士背心。
命中！枪尖击中了斗士的后背，但并没能刺入那如山丘般的身躯，不过也没有就此落到地上，它就悬在半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不让它掉落。
这种程度的攻击对那个体质非人的怪物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连他的防御都破不了，但诡异的是，自从审判者命中他之后，斗士便如浑身僵硬般地呆立在原地，再也无法行动了。
一人一枪就一直保持着那一瞬间的姿态，仿佛一尊凝固的石雕。但这种情况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斗士的眼睛正逐步泛白。
那张坚硬的就如岩石般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恐和畏惧，似乎见到了什么最害怕和恐惧的事物。
“饶……饶恕我吧！”没过多久，斗士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不过再也不复之前的雄浑和洪亮，而是充满了绝望似的惊恐。
说完，他的眼神终于完全变白，之后，那具无比魁梧和强大的身体轰然倒下，砸扁了数排金属座椅，就连整座竞技场都似乎为之一震。
他死了。
从外表看不到任何伤势，但他就是这样死去了，住在躯壳中的灵魂已经彻底消散，被超越凡人的可怕武器吞噬得一干二级。
随着这个庞大斗士的死亡，悬在半空的审判者也终于掉落，漆黑的枪身淌过一道耀眼的流光，却立即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于遍布裂纹的地面滚动数周，在阶梯般的坐席间停下了。
甚至连枪尖都没有沾染上任何血迹，谁能想到就在刚才，它轻而易举地便夺走了一个强大斗士的生命，就像吃掉一顿准备好的早餐。
这一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特别是刚刚还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使者。
没有了支援，那他之前的设想完全被打乱，而且，施加在角斗士身上的控制效果结束了，使者承受的压力突然增大，战况又回到一开始时的局面。
但娜塔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双手扶着一边的座椅，虽然还能保持着站立，但早已摇摇欲坠。无法制止的冷汗从额前流淌而下，逐渐模糊了视野。
刚才的投掷动作完全耗尽了她仅剩的气力，还将身上的伤势进一步扩大，现在还能站起来，已经完全是依靠顽强的意志在支撑着。
……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心中，一个属于娜塔莉自己的声音说道。
她想就此躺下，闭上眼睛，可在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了滚落的审判者。
不行！我不能让其他人碰到它而陷入危险！这是……我的责任。娜塔莉这样想着。于是，她拖着疼痛难耐的身躯，抬起像是灌了铅的布子，扶着座椅，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又是几声咳嗽，在她经过的路线上鲜红的血迹流淌成一条笔直的线。
她坚定地前进，没有任何东西能使她动摇。
218.判断与直觉
……你在干什么？为了自己的私人目的而滥用借来的力量，根本不能称为正直与义勇。
有谁在说话，在质询，很熟悉，但自己想不起来了。
……所以我也赌上了自己的命，然而天秤的两端并不是平衡的，我赢了。
她回答，她自言自语。
……哼，即便你所做的事真的非常重要，但你意识不到它的重要性，你个傻瓜，你只看到眼前的而非眺望远方，你只在乎自己身边的而非心怀天下。
那个声音又说道，言语犀利，措辞尖锐，仿佛一把利刃出鞘。
……我只能做到如此地步，我并不是只想看到近处，而是能力有限，稍远一点的地方，我的视线便无法抵达，稍微复杂些的事件，我的头脑就无法理清，我并不聪慧，也没有什么天分，我只是个无知且谦卑的普通人。
她述说着，她毫无顾忌地扒出自己的缺陷。
……那你为何要参与到这些事件中来，你不必插手这些能到影响世界局势的事，只安稳的过好一个普通人的每一天就够了。
……所以我只做自己看得到的、力所能及的，我只做我该做的，其它的事则交给看得远的聪明人处理。我看不到远方，我只在乎眼前，即便一件事对未来影响重大，但在现在，在我面前，它一定是与我自身相关我才会踏足，才会为寻求一个渺小自私的结果而不惜堵上生命。而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人们往往成为推动历史的齿轮，而又茫然不知，人们浑浑噩噩地活着，但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会被卷入文明发展的漩涡，世界就是如此运行的。
……哼，机敏的辩述难道就能让你飞上云端而逃脱事实？滥用可怕的力量迟早会给你带来灾难。
这时，她终于听出并记起来那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只不过并非平常的和缓与淡漠，而是激烈中充满着咄咄逼人的锋锐。
……力量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使用者，同样的一把武器在不同的人手里会发挥不同的作用，盗匪手中的刀用来杀戮与劫掠，守卫手中的刀则用来保护和捍卫。而且，我有自己的判断，我知道它应该被用在何处，我并非毫无根据地借用力量，我只是帮助它完成它应该要做的事，这并不是单向的“指挥”，而是双向的“合作”。
……你要如何判断？你如何从一个人的外表一眼就看出他的内心？并认定其就是这力量的目标？
……判断与直觉是无法说得通的，它与生俱来且在有需要时自然而然地现身。它来自血脉深处的潜意识，无法被操控，也从无训练之法，就像鱼类无法正飞上高空，而大部分鸟类无法潜入水下一样。许多人都有这种内在的潜意识，只不过因为它转化为了人类无法直接明了的语言，所以很多人听不懂也不会认可它，自行放弃了这种能力。
……所以你觉得你的判断和直觉一定是正确的？
……并不，但我认可我的判断与直觉，我愿意相信并听从它的意见，因为那也一定是我最希望做的事，即便它存在错误，甚至会让我遍体鳞伤。
……呵！
那个声音终于不再保持先前的尖锐与激烈，而是和她一样平和与宁静。
……那就继续走下去吧！别忘记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你能对我有如此大的信任，但我并不意外，因为我们本为一体，即便最漆黑的时刻，我也与你同在。
……现在，娜塔莉，醒来吧！该醒了。
219.唤醒寂静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原木的天花板，周围无比寂静，之前在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就此消散，再无法寻觅。
暗黄的墙面，暗黄的昏沉光照与暗黄的窗帘，以及同样暗黄的床铺和座椅。大量的原木使用情况让她回忆起之前经过的那座绿洲城市的建筑风格。
现在，她躺在一个普通的小房间里，应该是位于一间旅馆之中，盔甲都尚未解下，她看到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斑驳的血迹，而自己手里牢牢握着一柄漆黑的长枪，就连昏迷中也不曾放松。
旅馆里所有的陈设与器具都是单调且简约的，这是她判断的来由：很少会有家庭使用完全单色的装修风格，这会显得房间里毫无生气，就像一座死寂空旷的坟墓。
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已经踏入了坟墓，因为全身上下的疼痛还未完全消散，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不过，比先前已经好太多了，主要的伤势皆已治愈，剩下的些许残遗也会随着时间自行修复。
……神术的功效。她熟悉这种感觉，毕竟自己也是从教堂内出来的，而且几年前还是这方面的高手。默念祷词，精神飞上星宇，沟通圣光，祈祷神的恩赐，以治愈伤者和病痛……这是神官骑士的必修科目之一，她再熟悉不过了。
有牧师来过。她得出这个结论。
呵！想不到神会给背叛者予以仁慈。
她重新闭上眼睛，宁静地平躺着，在脑中整理自己的思绪。
自己第一次用审判者来对付一个人，并成功剥夺了他的灵魂，虽然在那期间她也将自己的灵魂放置在天秤的另一端。
就像一场双方都压上生命的赌局，胜者生，败者死，没有其他选择。她赌对方有罪，她赢了，其实就这么简单，但又异常惊险。
至于其他的、由自己的行为所引发的更庞大的结果，她一概不知，也不会刻意去了解。
自己现在是个冒险者，那就做好冒险者该做的就行了，其他方面自有合适的人去操心。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胡乱干涉不合适的事物只会给自己或他人带来灾难。
……在杀死了那个斗士之后，她记得自己拖着伤躯，一步步摸到审判者附近，重新拾起了这柄危险的长枪，避免它落入他人之手而造成不必要的后果。然后，记忆便开始模糊，隐约之间，她感觉到有人背起自己，在忽冷忽热的空气中跋涉。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被救回某个旅社，然后有人花重金请来一位老练的牧师，经过一番折腾后，总算是从地狱里又爬了出来。
怎么我总是遇到这种事？她有些无奈地动了动四肢，感受着身体的恢复情况。
不错，最起码可以自由活动了，请来的那个牧师的神术造诣在以前的她之上。
这时，她听见一阵忧郁的笛声从暗黄色原木打造的门外传来，唤醒了此刻的寂静。有些人从门外经过，她听见隐约的赞叹，笛声为停，依然翩然悠远，就像一条绵延不绝的河流。
她悄悄地爬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响动，轻巧地迈开步子走到门边。门缝里透出明亮的光线，笛声也是由此流淌进房间的。
220.重聚
这家旅社的建筑结构好像有些另类，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客房的门外是幽深的过道，绝对不会出现如此强烈的光照。
她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通往光线与笛声的门。
果然，门外是一处宽广的阳台，摆着盆栽的各种观赏植物，虽然这个季节并没有开着它们美丽的花朵。
盆栽间，几副白色的圆形座椅摆于其中，上面的陶瓷瓶里还插着几束僵硬的假花。
不得不说，这片区域设计的非常有情调，起码比房间内部的那种单色的设计要好得多，虽然比不上诺德兰的艺术大师们动不动就花上数年设计的那些作品，但也不算太差，给人一种柔和、温馨、合熙的感觉，特别是在暖暖的光照下，仿佛就回到了家里。
虽然娜塔莉并不知道真正的家究竟是一种什么概念。她自小就在教堂长大，只记得自己的那个由书房改造而来的小房间，狭小，整洁，井井有条，很多时候都摆满了书籍……这就是她的全部印象了。
只在一些艺术作品里，她才能揣摩真正的“家”的形象。在想象中，于娜塔莉脑海中浮现的大概就是眼前这幅画面。
不过，她的印象中可没有这几人的存在。
其中一张圆桌边，有两个熟悉的冒险者坐在那里，游侠打扮的冒险者翘着腿，伸手在桌上数着一小堆银币，嘴里还随着笛声哼着不成曲调的歌。
在游侠打扮的冒险者身旁，年轻的刺客罩在斗篷内，双手交叠趴在桌上假寐，这种暖洋洋的阳光确实让人昏昏欲睡。
另一张桌子上，一对贵气非常的父子正低声交流着什么，他们注意到娜塔莉的到来，一齐伸手向她打了打招呼。
而在不远处的洁白围栏上，一位神色平静中带着忧郁的冒险者斜倚在上面，胳膊夹着一个皮囊，双手握紧演奏管缓慢地调节音色，鼓风器带动簧管，一串串悠扬的音符便从中飘然而出，深沉而圆润，悠远又辽阔。
吕西安，安德，杜尚父子，以及尼尔。
一路走来，娜塔莉遇到的还算熟悉的、合得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她走过去，主动与几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不知道该坐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径直走到围栏边，与尼尔一同斜倚在那里。
忧郁的独奏者没有抬眼，只是继续演奏他那尚未结束的曲子，娜塔莉的到来没有对他的演奏进行一丝一毫地干扰，笛声依然婉转深沉，如叙述苦难者的低声呜咽。
她闭上眼睛，背部倚在围栏上，脚尖跟随着笛声的节奏在地面上打起了节拍。这时，她听见吕西安的大声歌唱，虽然音准都不知道跑偏到何处去了，但游侠毫无如何尴尬之意，极有自信地引吭高歌。
娜塔莉没忍住地出笑出声，但笑过之后，竟然感觉游侠那跑了调的歌声还别有一番另类的滋味。
思绪飘摇，在笛声与和歌中，娜塔莉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诺德兰的喷泉广场，白鸽扇动它们的翅膀，在天空舞蹈摇曳着，异族的吟游诗人波拨动琴弦，优美的乐章就顺流而下。
一曲终了，娜塔莉睁开眼睛，嘴角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221.寂静之风
“嗨！”吕西安拍着大腿直呼，“怎么会有唱歌这么好听的人呢？你们说是不是？就连那边的招待小姐都忍不住露出仰慕的目光！”
他看向阳台之外的过道，一个旅社的女招待正匆匆走过，听到他自我感觉良好的话，忍不住噗嗤的一声笑出来，但立即又慌张地捂住嘴，逃离般地快步离开。
“你吓到别人了。”尼尔将风笛装回皮囊，走过去递给吕西安。
“哪有？那位小姐一定是在我英俊的面庞和美妙的歌声中陶醉，发现我正在看她之后而感到害羞了。”吕西安接过风笛，同时嘴里反驳着，“安德，你说是不是？”
刺客给了他一个白眼，拿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哇哇哇！你们这些家伙，就是这样对待一位忠实的朋友的吗？”吕西安状似悲愤，“仁慈的自然啊，请降下一道雷电劈在这些家伙的头顶吧！”
然而天空中阳光灿烂，并没有降下什么雷电。所有人又都笑起来，阳台上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呵呵呵！夏普先生的歌喉让我不禁想起了菲耶索剧院里的歌唱家本杰明·斯林瑟斯先生，同样是善用技法来调整音调和音色，虽然在一些基础方面尚有些许欠缺，但瑕不掩瑜，夏普先生在歌唱上的天赋无可否认。”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杜尚伯爵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貌似真诚地夸赞着。
“听听！凯里兹阁下到底是从大城市里出来的，就是眼光独到，与你们这些人的格局都不一样！”游侠听到赞赏，顿时一阵激动，心花怒放地开始与化名凯里兹的杜尚伯爵相互夸赞起来，但在娜塔莉看来，他们两人交流的内容简直就是在毫无意义的相互吹嘘。
但这样……也还不错。
她不再去特意倾听几人的交流，而是在灿烂的晴日里尽情的舒展、活动身体。
楼下有一队驮兽正拉着货车驶过，挂在它们脖颈上的铃铛随着货车的前进而发出一连串的叮叮当当地清响，如小溪里的流水欢快地敲打着岩石。
好安静啊！真的好安静。
娜塔莉突然有种懒洋洋的想法，不再踏上旅程，不再去顾及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人或事，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朋友们在周围打趣聊天，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驮兽的铃铛唱出清澈入耳的歌……
这时，有谁敲了敲身边的栏杆。娜塔莉睁开眼睛，看到了尼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得重新启程。”
明天？好吧！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时间是不会停下脚步的，它无穷无尽，就如路面行驶的货车，拖载着历史与文明向未来的方向前进，但它的动力无穷无尽，它的齿轮永恒运转，不管谁停下脚步，它都不会留在原地稍加等待。
反正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娜塔莉自觉身体已经完全没有大碍。
“……刚才那一曲怎么样？”尼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娜塔莉转过头，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挂着殷切地期盼。
哈哈！她心里不由得一乐。原来尼尔还有这样的一面。
“佩特农的‘秋日私语’，我改了一部分，让它带上了些许愁绪的情感。”尼尔进一步解释着。
尽管娜塔莉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以及他的乐曲，也不是太能理解音乐之中所蕴含的情感，但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但仿佛又不能说出口，她知道谎言是注定无法瞒过他的眼睛的，此时应当诚实。
故斟酌片刻后，娜塔莉只是说了一句：“很美妙，但我听不到其中的蕴意。”
“……！”
222.编者与社论
……
十月底，巴加莫约的竞技场发生了一次规模重大的暴乱，角斗士和奴隶们组织起来，战胜了城市的守备力量，夺去了人生自由。
不只是在形式上，巴加莫约整个地、由内而外地毁灭了，那些大奴隶主们都在暴乱中死去，其中的角斗士和奴隶们逃出来散落到各地，残存的守军在失去了编制和供给之后，直接就地解散。
现在，巴加莫约原址只余下一处经烈火焚烧后的残垣断壁，在荒漠中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热络非凡的场景。
谁也无法完全解释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从那些于巴加莫约逃出来的当事人嘴里，只能得知“角斗士”、“巨龙”、“火焰”等词汇，以及事件的大致情况，至于具体的细节，也许没有人知道。
为此，社论特意调查了几位当事人，他们曾经分别是巴加莫约的角斗士、守军和观众，我们将了解到的信息结合，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某一天，竞技场内的角斗士们突然在什么不知名的人或物的影响下，有组织有预谋的暗地里联合起来，并于竞技场的主人们聚集的那一天突然发动袭击，摧毁了巴加莫约的整个领导层，然后在事先就安排好了的一些准备下，大量的角斗士和奴隶从牢笼中走出，他们高呼着口号，第一时间抢占了武器库，点燃建筑，放出竞技场豢养的魔物，并与慌乱中的守军发生激烈冲突。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事件了结，巴加莫约被从地图上抹去了。
就此，摩尔克境内规模最大、乃至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奴隶市场历经千余年的风风雨雨，终于消散在历史的漩涡中。可能在不久之后，还会有另一个巴加莫约诞生，也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奴隶市场乃至奴隶制度都随着文明的发展而消失，渐渐远离和淡出人们的视野，只在史书中留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文明的马车向前行驶时，每时每刻都在抛下陈旧过时的、不符合当前需要的东西，谁都无法阻止，只能尝试去适应，发生在巴加莫约的暴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十一月份出版的苏黎兰德社论文刊如是说道，编者署名“缄默观察者”。
……
十一月初的一天清晨，娜塔莉手里拿着一份从巫师协会买到的最新一期的社论走进旅社，其他人已经都已到齐，此时正围在桌边吃着早餐。
娜塔莉坐到一个孤单的位置，“苏黎兰德的社论没有提到我们。”她将手中的文刊放到桌上，然后吃起了给自己留的那一份食物。
尼尔往翻开的那面纸上撇了一眼，“一个好消息。”
“苏黎兰德社论在业内拥有最好的名声，它们放出的刊物将会是在各国间流传最广泛的版本。”
“这么说，此事等于与我们无关喽？”吕西安拿过桌上的文刊，“太过分了！我还想着吕西安·夏普的名字会在各国间传为永恒呢！谁编撰的稿子？”他看也不看，直接摸到编者一栏，“缄默观察者?一定是化名！畏畏缩缩的，连真名都不敢放出！”
其他人都有些无语，尼尔看向坐在一旁的安德，刺客摆了摆手，“自从他的手稿在沙漠里遗失了之后，他便有些疯疯癫癫的了。”
“嗨！你们在说什么？”吕西安抬起头，安德便立即收声，迅速喝起了面前的浓汤。
223.恍惚的平静
他们俩总是这样。
娜塔莉在几人的拌嘴声中，拿起一杯浓茶喝了一口，立即便皱起了眉。
太苦了！娜塔莉感觉今天的这杯比之前喝过的那些都还要再苦上许多倍，苦到清晨的恍惚和懵懂都一扫而空，整个人立即就变得精神起来。
呼——她强迫自己喝完，终于松了口气。
吕西安已经将那本文刊放回桌面，她伸手拿过，将之塞进自己的包裹里。
……
伯爵的身体也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摆在这位硬朗的中年人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按几位冒险者原定的计划前往伯瑞，另一种是去圣翼堡找忠于伯爵的奈特穆瑞将军。
斟酌一番之后，伯爵自己希望尽快前往伯瑞觐见皇帝陛下，以取得伯瑞的支持，一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伯瑞比离圣翼堡要近的多，而且卡洛斯伯爵在贵族圈子里很有人缘，和皇帝的关系也不错，杜尚家的老对头弗雷德里希家族同样也出了些问题，根本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况，对于去到伯瑞之后可能会遭遇到的几种情况，伯爵都有信心应对。
最重要的是，贵族的继承制度不容侵犯，伯瑞的那些老家伙们不会坐视不管，任由他人践踏制度的合理性的——可能总有一天，它会成为需要废除的制度，但在当前，它还算是能维持得下去的，而且与所有当权者的利益都息息相关。
所以，现在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并已经在当前所处的绿洲城市内联系了一支朝南行进的商队，领队收了钱，答应让他们同行。
那支商队从北方的法兰洛德境内出发，载着法兰洛德特产的美酒与名画，打算前往马赛杜拉狠狠地赚一笔，并在返程时满载当地的干制海产回来，这座绿洲只是个小小的补给地，而今天，他们已经休息好了，并即将再次启程。
……
商队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六座的客车，有两头驮兽作为动力，领队毕竟收了不少钱，事情办得还算令人满意。
为避人耳目，包括伯爵和弗兰克，几人都披上了一身漆黑的斗篷，他们现在的打扮看起来完全就是几位旅行中的冒险者，商队里的人也不会没事来询问和调查自己客人的身份。
而且，平常他们都坐在车内，只在商队休息和进餐时才会出来走动一会。显得非常神秘。
近些日子来，魔物们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安稳了，仅仅是一段荒漠商道，商队就遭遇到好几次魔物的袭击，虽然商队的护卫完全有能力将它们赶走或清除，但这种反常的情况也不由得让人有些担忧，在荒漠内的这些日子里，商队的气氛都有些凝重。所有人都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世人所不知道的事正在暗处发生，而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大概一周之后，商队终于走出了荒漠，抵达了摩尔克边境的一座小城，完全由泥岩组成的一座小城，整体都显出黯淡的沙土色，平凡到娜塔莉甚至记不住它的名称。
他们在这里便与商队分道扬镳，商队继续向南方的海岸走，而冒险者们需要往东进发了。
224.最后的关卡
丛林中，游侠拨开几片树叶，冷眼注视着某个离队小解的士兵，不远处，闲散的巡逻队正在几棵老树下等候着，摸出他们随身携带的酒壶喝了起来。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骑士打扮的人问着，披在最外层的那件黑色斗篷也掩盖不住他的那身魁梧威严的盔甲，只显得更为冷峻。
在骑士后方，还藏着四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他们正安静地等待着游侠传递过来的消息。
吕西安收回视线，又将树叶仔细放回，这才回头面向同伴们。
“巡逻队一刻钟交替一趟，一队十二人，都是些**和酒鬼，想要对付他们的话，问题不大。”
“不过，我们根本不知道隘口内究竟藏了多少人，直接不带脑子地正面发起冲击便显得不太现实。”
游侠让开身位，让骑士走过去观察情况。他拨开树叶，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处险要的隘口，树木丛生，山岩林立，从两边绝无可以通过的可能。而在隘口最狭窄的区域，一道由钢铁和岩石制造的关卡静默地矗立，就像一个庞大的巨兽，用身躯拦住了通往东方的道路。
门庭紧闭着，楼上站着一个个守军分散看守，当派出巡逻队或者巡逻队返回时，底下的门户才会开启片刻。
看起来守备颇为森严。
骑士观察片刻，便不再向那边投过目光。“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一个孩子身边的中年人上前，“这里是可是弗里德里希的势力范围?”
骑士点点头。
“那个老狐狸肯定会在他的领地内安插了眼线，他可不会放过能打垮杜尚家族的机会。”中年人向着骑士说道。
“我的伯爵，”骑士摇了摇头，“你的脑中的信息有些滞后了，维尔丹的主人现在也正面临和菲耶索相似的困境，甚至要更为艰难，德·弗雷德里希家族现在根本无暇顾及与圣·杜尚家族之间的矛盾，他们对自己的事务都早已焦头烂额，怎么还会威胁到您的旅程呢？”
“是吗？”伯爵半信半疑，“所以，你想怎么做？”
骑士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边的游侠，“我记得你一直都将冒险者凭证和爵位证书带在身上，希望你没有弄丟。”
“哈！”游侠笑了一声，伸手从胸前的锁甲里掏出一份文件和一块徽章，顺手丢给骑士，“就知道你会来这套，和以往我们一起旅行时别无二致。拿好，你比我更有贵族派头！”
但骑士又将那些东西丢回给游侠，“不，这次还得换你来……我怕我的形象已经被挂在德·弗雷德里希家族治下各个建筑物的墙上弄得人尽皆知。”说着，他又拉了拉自己的兜帽，将整个人藏的更为细致。
娜塔莉放眼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块冒险者协会颁发的证明徽章，以及一张证明爵位的文书。
……
“苏黎兰德的夏普男爵？”隘口的长官看了看吕西安出示的凭证，简单查了查真伪后，便给一行人让开了路。
“就这么简单？”伯爵瞠目结舌。
“就这么简单。”骑士面无表情地说，“这个国度对待外国人的态度总是比对本国人的态度要好上许多。”
“……”
“现在，我们去往伯瑞的路上已经没有任何阻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