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重聚
这里的气氛很诡异，那些被关在牢固栅栏之后的角斗士眼里都闪着骇人的凶光，但又出乎意料到令人费解的安静，是真正意义上的安静，就连墙中鼠的爪子在爬行中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凝固雾气所附着在墙壁表层的水珠从用于通风的高窗边滴下，一声一声，仿佛时间的低语。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卫兵以及娜塔莉从身前走过，就像是在国王的车队到来时与一旁低头俯身的民众。但娜塔莉有种他们在密谋些什么的感觉。并不是基于证据和逻辑的判断，而是来自最深沉的直觉。但她认为自己在一瞬间发自内心而产生的直觉往往是接近准确的。
有些微小的细节，紧靠清醒的意识并不能捕捉到，但灵魂却得以追寻。
……
然而那个带路的守卫并没有在任何一处栅栏前停下，而是径直上了二楼，打开一扇相对简约的门，朝娜塔莉摆了摆手，示意她走进去。
之后，守卫便迅速的离去，似乎是在害怕遇到什么危险的猛兽般。
门忽地一下关上了。
但娜塔莉并没有在意，因为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算明亮的空间中，没有装备之前那身沉重盔甲的骑士正往他手中的剑上淋油，随后掏出一块手帕静静地擦拭剑身，神情冷静而淡漠，似乎在思考着最深刻而悠远的真理。
开门声也没有打扰到他的工作，只在守卫离去时的沉闷的关门声响起，他才微微抬眼，看到来人时，似乎有些惊愕，却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便收起笑容，重新回到那副冷漠坚毅的模样。
“好久不见。”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清冷的如同洛德兰的吟游诗人演奏出的琴声与和歌，就像第一次遇到他时的那样。
“……好久不见。”娜塔莉在来之前，感觉自己心中憋了很多话，然而在真正见到尼尔时，却感觉一句也说不出来，所有的之前构思和揣摩的语句似乎都并不适合此时的场景。
要不就是太过矫情，要不就是稍显严厉，思来想去，感觉都不怎么妥当。最后，她也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此后，是长久的沉默。或许也不算久，因为当一个人在无所适从时，就会感觉时间特别长。娜塔莉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而尼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剑刃的保养之中。
简朴的房间里只有手帕在剑身上摩擦所产生的窸窣杂音。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便观察起现在所处的空间来。娜塔莉才发现这个房间显然是刚刚经过改造的，所有的设施都透出一个“新”字，仿佛才刚刚制造出来。地面上还残留着些干涸的血迹，鼻尖也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腥味，不是血液的那种铁腥味，而是另一种十分古怪的味道。
仿佛看透了她的疑惑，尼尔提剑挥出几道剑光，然后将长剑收回鞘内，“上一任的居住者的东西前不久才全部丢完，现在摆在这个小房间里的都是最近才换进来的新物件，但空气和环境的自然转换需要并不算短的时间。”
196.暗策
难怪房间里的陈设与周围的气氛明显各各不入。从一踏进门，就能感觉到弥漫的恐怖、血腥和暴力，如果不看里面而直接猜的话，那娜塔莉会认为这里是某个如怪物般的残暴可怖的人所居住之所。
可房间里简朴崭新的家具和摆放却透出浓浓的沉静和简约风，像是那些不喜奢华的贵族或学者才会喜欢的类型。
原来如此。这里是独属于“竞技场冠军”这个位置的，而上一任的冠军已经被尼尔从他脖子上把脑袋摘了下来，所以现在是属于尼尔的了，但距离他住进来也过去了没多久，所以上一任的主人的风格和气息还浓郁地于此环绕着。
“坐。”一个简单的词语传来。
“呵！”娜塔莉笑了笑，径直走到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注视着昔日的那位骑士的动作，整个房间都略显空旷，只有一张床和桌子，一把木椅，挂衣物和武器的原木架，保养武器的设备，以及一个没有上锁的小铁片箱。
桌面上放着一杯还未冷却的茶，正向上冒出袅袅热气，旁边是一卷羊皮，以及一支蘸了墨的羽毛笔。
“你过得还算惬意啊。”娜塔莉嘴角擎着微笑，看着尼尔缓慢而轻柔的擦剑动作。
他在保养自己的那把长剑时，就像是戏剧中的痴情主角正面对着自己的恋人一般，动作无比轻柔，神情也无比虔诚。
尼尔终于结束了手中的动作，走过去将长剑插入武器架上摆着的剑鞘之内，转身面对着娜塔莉的方向。
“属于竞技场冠军的权利。”
“这间单独的房屋，一定程度的人身自由，对比其他奴隶和角斗士而言更好的生活条件，以及向竞技场的主人提要求的权利。因为我是给他们再来最多财富的那位，所以他们会满足竞技场冠军的一些没有越线的、不会威胁到他们的财富和地位的小要求。”
“包括布置一套全新的家具，包括从旁边的奴隶集市要走某个无足轻重的底层奴隶。只要我愿意在必要时刻和另一些听话的角斗士一起进行一些让观众和赌徒们大跌眼镜的表演，以便住在狂欢堡垒上层的那些家伙能赚到一大笔钱。”
“他们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可以大量敛财的工具。”尼尔拿起桌上的茶杯安静地喝了一小口。
“你这是适应了作为角斗士的生活？”娜塔莉略带调侃的说，她知道尼尔不会甘于这种受人制约和摆布的毫无意义的平静生活，背地里，他一定暗自在策划着些什么。
“我能很快的适应任何环境。”尼尔没有正面回答。他放下茶杯，看着娜塔莉，“既然你能找到这里来，那你一定了解到或者是猜出了我在这些日子里的全部经历……”
“让我想想……你们遇到杜尚伯爵了。”他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听到尼尔直接就说出了她们的经历，娜塔莉却完全不感到惊讶，仿佛他猜到这些只是理所当然。
“嗯，那时伯爵正被一队卫兵追赶，我们救下了他。”
197.那短暂的
“哦……什么？你一个人？还带着一个碍手碍脚的小孩?”尼尔那就如季风停歇之后平静无比的海面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你已经能单独对付一队十人以上的普通轻甲士兵了？”
这是娜塔莉第一次见到尼尔也会有这种表情，这让她感到十分有趣。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不止是我，你之前的那两个冒险者朋友兼队友，夏普先生和塔伏先生也在。”
“我们分别之后的不久，便在维尔丹城郊外的密林中遇见了他们，之后便一路同行了。”
“吕西安和安德斯莫士？他们也过来了？”
“现在就位于竞技场内。救下伯爵之后，因为他的伤势需要恢复，所以便先到一个偏僻的绿洲城市歇息，弗兰克也跟着去照顾他父亲了，所以我们三人就径直过来这边，打算看看在酒馆听到的传闻中那位威风凛凛的竞技场冠军。”
尼尔微微瞪大双眼，“传得远吗？”
“不算远，就在巴加莫约附近，最远估计也只能到维尔丹城，其他地区就算有人了解到，大部分人对竞技场的关注度也不像摩尔克和维尔丹地区这样高。”
“呵！”他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就像冬日里出现的相对冰冷的暖阳。“还不算太遭，我以为我连续数次的意气用事会给自己带来多么严峻的后果，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甘愿为点燃火种而跌入深渊，然而在完成那一切之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跌入深渊而粉身碎骨，只是挂在了伸出崖壁的老树上，还有头双头角雕拍着巨大的翅膀从远处飞来，用喙部敲了敲我的头，让我坐到它背上去。”
这是什么比喻？娜塔莉不禁一阵愉悦，被尼尔的奇妙比喻逗乐了。与此同时，一直以来压抑的心情都放松下来，对于尼尔那看似疯狂的谋划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忧了。
真的见到尼尔本人时，看到他镇定自若的举止，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神态，娜塔莉不自觉地就感到十分安心，就像行走在荒漠之中的人突然看见了绿洲时的那种安心。
“……要是再传出一个与在额尔拉柏地区类似的古怪称呼，那我就又得赶往一片新的区域了。”他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
“影骑士？”一个十分戏剧化的称呼从娜塔莉嘴里脱口而出。
“你已经都知道了?”尼尔又是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恢复如常。“意料之中……无论如何，有一天你总会知道。娜塔莉，你有一双洞察真实的眼睛，总能观察到旁人无法察觉的位置。任何细微之处所透露出的一丝信息都瞒不过你，任何谎言和幻象在你眼里都无所遁形。”
“也许吧……”对于尼尔的夸赞，娜塔莉并不想深入剖析或反驳，但她又带着些许戏弄地说：“无论我究竟如何，但你的愿望确实是已经落空了，‘炎刃’先生，从摩尔克人的绿洲直至弗雷德里希公爵治下的城市，所有巴加莫约附近的区域都会流传开来你的壮举。”
198.计划与意外
听到娜塔莉所言，尼尔显出十分无奈的神情，“那么，在巴加莫约的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我就必须得前往其他地方了。”
“呵呵！你讨厌那些称呼？”
“没有谁会喜欢束缚自己的枷锁。”
“娜塔莉，人类生而自由，却总是在追求自由，因为当出生的那一刻，家庭、国度、名声、天赋、能力之类的都迅速成为一层层的牢笼，人类被迫违背自己的意愿生活，在做出一个决定前，必会被某些东西所影响和干扰。”
“所以，‘只有失去一切的人，才懂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好像很熟悉？”娜塔莉依稀记得尼尔所说的最后那句话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尼尔点了点头，“艾丽西娅·萨尔卡拉在潜入巫师学院时期对某位巫师所说的话，被记载在纽格林顿的学院志里，后又被编撰《思维逻辑导言》的学者采用，《思维逻辑导言》作为初等教育的必修教材，故此句得以广泛传播。”
作为必修教材?娜塔莉想起来自己是从哪听到过的了，但随后又不禁有些无语，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个著名的疯子和破坏狂，爱好是研究禁术和摧毁人类城市。就是这样一个厌世者和阴谋家，结果她的话却被编进国度级的教材里，作为培养孩子和青年思维逻辑的材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之后，她们又进行了一些简单的闲聊，简单到娜塔莉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重逢之前，两人心中都郁积着许多不吐不快的话，然而在真正见面时，却都化作了恬淡的笑谈。
这段时间，娜塔莉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一般，直到时间的脚步逼近，规定的一刻钟即将结束，那些紧迫的、烦恼的才又重新回到她的理智内。
“……我听伯爵说了你的目的。”娜塔莉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来自己来到这里的原本目的，“……有把握吗？”
“没有。”尼尔诚实地说，“但值得一试。目前为止，计划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事实上，将这些告诉杜尚伯爵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我错估了他的伤势，忽略了他被重新抓住的可能。”
“哦，你们的到来也是意料之外的事件。”
“那我们有什么能帮……”娜塔莉还未说完，就看到尼尔突然将食指竖到嘴边，做出噤声的举动。话音戛然而止。
不到片刻，房间内响起来咚咚的敲门声，随后那扇平平常常的房间门从外打开，之前那个带领娜塔莉过来的守卫出现在门口，有些畏惧地对尼尔低了低头，然后手臂一展，向娜塔莉做出一个示意她离开的动作。
娜塔莉回头又看了尼尔一眼，十分平常地朝他点了点头，就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间的礼貌招呼。之后，便向门外走去。
但在转身时，她却听见了尼尔的低语。
“所有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明天记得坐到离出口和通道近一点的位置……当那一刻来临，我相信你们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199.未知暗谋
依照来时的路线，娜塔莉仍旧跟在守卫身后从一排栅栏中走过，两旁的角斗士还是鸦雀无声，用他们那如同黑夜幽灵般的目光注视着守卫以及娜塔莉的移动，仿佛在暗自密谋着什么。
于尼尔的住处相比，关押这些角斗士的地方只能用地牢和监狱来形容。没有崭新的家具，没有还算不错的私人空间，没有摆在桌上已经泡好的热腾腾的茶，也没有武器架以及保养武器的器具。
那些冰冷空旷的栅栏内，连根竹签都找不到，更别提向尼尔的住处那样有着专业的保养器具、材料以及独属于自己的长剑了。
虽然尼尔的房间也同样简陋，但娜塔莉站在其中时，还是能感到如一个小家般的温馨，尽管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些许未能完全散尽的难以表述的古怪味道。
而这些关押普通角斗士的一个个狭小空间就和她曾经在黑巫师的高塔里所见到过的那些囚禁实验体的牢笼一模一样。
老实说，这些角斗士的目光令娜塔莉不寒而栗，虽然她并非是感到畏惧，更像是有种在水泽中穿行时，突然被埋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似的感觉。
或许这种躲在阴影之中的恶意并非是针对于她，而是早已锁定了其他目标。但无论如何，娜塔莉并不想在这里多呆上更长的时间。
生物都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
“回来了？”看见娜塔莉进门，吕西安简约地问候一句。吕西安脱下了那身锁甲，只穿着一套便装像个考究的学者般琢磨着刚刚买回来的新玩意，左边是为他整理物品和装备的安德，右边的桌子上摆着娜塔莉的剑和长枪。
还是她刚刚离开时的模样，似乎没有人动过。
“嗯。”娜塔莉应了一声。便抬腿朝桌边走去。还好没出什么意外状况，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其实在将审判者放在这里，自己独自离开的这段时间，娜塔莉始终都感觉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万一吕西安或者安德偶然或者不小心碰到了审判者那该怎么办？审判者的特殊力量可不在乎躯体实力，它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次的。
它就像一件被诅咒的古老物品一样，娜塔莉希望这诅咒只有自己承担就够了，她并不情愿见到的它伤害到其他人。
也许骑士团团长葛维尔胡德的遗愿本身就是一种另类的诅咒，历代被人们称为“审判者”的人都是这诅咒的承载体，只不过，他们都心甘情愿，并且能利用它的力量来贯彻自己的信念。
娜塔莉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当她回到休息室，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审判者重新握在手里，这下子才完全放心。
“要喝点水吗？或是酒？”吕西安手里玩着的是一个精致的红铜小壶，桌上还摆着两个空杯子，当他拿着小壶往其中一个杯子倾斜时，从壶嘴里流出来的是热气腾腾的墨绿色茶汤，然而吕西安举着小壶在空中摇了数下之后，再朝另一个空杯子里倾倒时，流出来的起是暗红色的酒液。
200.相位互补
看到娜塔莉正注视着自己的动作，吕西安乐呵呵地笑着，十分得意地说：“今天新买的些小玩意，是那些地底侏儒最近新研究出来的东西，完全机械的产物，在正常状态与按动开关时会倒出多种完全不同的液体。”
看到娜塔莉在桌边坐下来，于是吕西安就将刚刚的那边茶推到她面前，“来吧！我记得你喜欢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而不是任由酒精麻痹和控制神经。”
然后，他自己拿起那杯酒抿了一口，瞬间就双眼微眯，嘴里发出愉悦的感叹声，“而我不同，我每天都过着相似的让人厌倦的生活，所以需要它来短暂地提升自信、勇气，或者满足不切实际地幻想和追求额外的刺激。”
对于吕西安似乎有些抱怨和阴郁的说辞，娜塔莉不致一辞，她只是端起茶杯润了润确实有些干燥的喉咙。……很苦。娜塔莉不禁皱了皱眉，但还是一言不发。
这种苦涩的饮品是由去往远东的船队带回来的，虽然进入不到高端奢侈品的行列，但价格还是相对高昂。不过娜塔莉非常喜欢这种苦涩的饮品——相比只会令人沉醉的酒来说，它却是令人清醒的良剂。
不管是在洛德兰的教堂里渡过的孩童和见习骑士时期，亦或与导师一同漫游的那些年月，还是现在正经历的旅行，在有机会时，她总会点上一杯慢慢品酌，茶汤入口的那一刹那，苦涩会弥漫整个脑海，就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意识突然变得清醒，而这样的感觉还会持续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
娜塔莉察觉到吕西安言语中的感情变化，就像是一位曾经的富有教养和学识的贵公子突然受到某种打击而沦落到当了冒险者，并戴上一件朝气蓬勃和容光焕发的面具。但她只能猜出大致的方向而无从得知具体事件和过程。
这时，安德走过来，将一些绘制着竞技场构造平面图和游玩攻略、区域特色服务甚至角斗士个人介绍、赌徒入门指南之类的一沓厚厚的纸递给娜塔莉，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离开。
“谢谢！”接过那沓纸之后，娜塔莉向安德稍稍颔首。安德其实是个很细心和热情的人，只不过总是将自己藏在冷漠的面具之下，如果深入了解的话，就会发现躲在遮蔽光线的斗篷里的一个清秀温和的大男孩——他的年纪不大，应该和娜塔莉相仿，甚至可能还要小一点。
如果按正常的流程，这个年纪甚至还未从刺客修习所毕业，然而安德就已经在外奔波多年，作为一个十分有经验的刺客冒险者而存在了。
是什么使安德，一个本该温暖和熙的秀气男孩变成了现在这幅除了吕西安之外，对谁都冷若冰霜缄口不言的模样呢？
不管是外在表现出的形象，亦或内在的真实面貌，吕西安与安德都是戛然相反的，这形成一种十分有趣的反差。他们在性格方面几乎是完全互补的。
娜塔莉相信他们各自以及两人共同之间一定都存在着很多被掩埋的往事，可能早已化为云烟，也可能还是耿耿于怀，无从解脱。
201.预定之前
拿着安德递过来的图纸，娜塔莉仔细寻觅了一番竞技场观众席的结构分布及过道、出入口之类。
“我见到他了。”与此同时，她低头说了一句，“在一个很是普通的小房间，我们的朋友正擦着他的剑。”
“哦?”吕西安放下杯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娜塔莉，“桌上是不是还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以及写有十四行诗的纸笔?”
……还真是。吕西安太了解尼尔了。娜塔莉不禁点点头，“但纸上是一片空白，没有写好的诗句。”
“哈！也许是还未来得及。”吕西安笑了笑，“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钟爱法拉曼和苏仑，有时间时也会自己编上几句。他一直都是个富有诗意的人，在图仑戴尔时甚至还养了两只黑色的纽忒斯卷尾猫。”
“还记得一只叫黑月光，另一只是可洛斯夫人，那是两位时刻保持着优雅的淑女，眼睛就如星夜的银河般迷人，我还挺喜欢它们的，可惜后来离开的时候尼尔把它们送人了。”
这确实是娜塔莉所不知道的情况，没想到看似老派稳重的尼尔竟然还喜欢养猫，确实是出乎意料。……也许每个人都是着不为旁人所熟知的一面。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在结构图上指指画画。这几个位子，从这里翻出，再直接跳下高台……沿着这条路线，是离开竞技场的最佳途径。娜塔莉心中一定，随即终于抬起头。
“哦，夏普先生，塔伏先生，我有些事要对你们说……”
……
“这里吗？你所找出来的位置？”吕西安指着她标记出的一片区域问道。
娜塔莉又给他们详细描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包括如何跳下高塔，翻越护栏什么的。
“哦～哦～”吕西安似乎懂得了些什么般的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行，要是真出了什么乱子，坐在这里的人一定是最容易逃脱的。”
“如果尼尔是这么对你说的话，那我估计他一定会将局面弄得非常混乱。虽然我们的到来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却并没有对他的计划带来多少影响，局面依然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我想的也是如此。”
“但你刚才说，尼尔还对你说过‘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这句话？”吕西安朝娜塔莉问道。看着游侠带着疑惑的目光，她又点了点头。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啊！安德，你知道吗？”话音未落，一旁全身都笼罩在暗沉斗篷下的年轻刺客立即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并且之后也不会知道。”吕西安想着娜塔莉的方向摊了摊手，“那么他就是单独对你说的，格雷伊小姐，这就必须得靠你了。尼尔相信你的判断或直觉，也相信你会在某些方面帮到他的。”
是这样吗？娜塔莉疑惑地看向吕西安，却只见游侠一边肯定地点了点头，一边朝她举了举酒杯。
“尼尔很信任你，我们也信任你，所以，格雷伊小姐，要对自己多些信心。”
“现在多休息一会吧！明天就是预定的时间了。”
……
202.狂野进行时
是吗？呵，真是高看我了。
她感觉就像在猜谜一样。娜塔莉这样想到，但她并没有真的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全部资料整理好并整齐地摆在桌边的一角。
她拿起茶杯，才刚送到嘴边，然后就保持这样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却又将茶杯放下了。这个过程重复进行了两三次，那时她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最终，娜塔莉将剑重新系在腰间，提起长枪站起来，向内侧的隔间走去。
“……明天见。”
“明天见。”
……
……翌日。
椭圆的环形竞技场内，密密麻麻的观众席都早已坐满了热络的来自各地的人群，大多是摩尔克和维尔丹本地人，但也有不算低的来自整个法兰洛德和南方海岸公国马赛杜拉、北方海峡之外的岛国苏黎兰德的一部分观众，甚至还有从远方的图仑戴尔及额尔拉柏漫行而来的旅人。
所有的这些人脸上都洋溢着无与伦比激动与疯狂般的偏执，特别是在赌局上一掷千金的人，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央的环形场地内的对决，双手死死地抓着衣角或座椅的版面，跟随着对局的变化，时而兴奋地欢呼，时而又暗自蹉跎或者在空中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发出大声而又难以入耳的斥骂。
此时，场地上正在进行无比血腥的角斗的是两个黑色皮肤的摩尔克人，身高相似，体重相仿，在除摩尔克人之外的观众看来，他们完全就是两个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在靠近外围的人眼里，场中正进行的残忍暴虐的生死角斗就只是两道漆黑如炭的身影在翻滚交错，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战况胶着，但突然间，战局瞬间变化，其中一个摩尔克人角斗士借助光线，调整方向让另一个角斗士于一瞬间失明，就是这一瞬间，他扑上去将另一个角斗士摩尔克人角斗士压倒在地，在后者试图反抗和挣扎之前，按住肘关节就是一扭，那条手臂就扭转至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后场地中响彻起刺耳的惨叫声。
在全场的欢呼声中，占了上风的角斗士如法炮制地对另一条手臂进行了相同的动作，然后站起来，挥舞起双手回应观众的欢呼。
他们的对决是纯粹的肉搏，所以场上没有任何武器，但又好事者从观众席投过去一把长刀，就径直插在离两人不远处的沙地上。这是不被规则所允许的，但场地主持只是差人笑呵呵地走到丢武器的人身边，在得到一笔资金和小费后，又笑呵呵地走回主持旁边，仿佛无事发生。
在这里，金钱就是规则，只要资金到位，甚至能把场地主持都丢进角斗场里与一群魔物搏斗。
角斗士走过去，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拔起了长刀，抵在躺在地上挣扎哀嚎的摩尔克人脖子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环形观众席上的人们都纷纷起哄。在这种原始而狂野的画面和场景的刺激下，全场观众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他们都涨红了脸，梗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203.胜负的不同之处
角斗士斜倚着长刀，桀骜地扬起一颗漆黑的脑袋，似乎在享受观众的欢呼。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滚过竞技场，盖住了所有的其他声音。
就在这声浪中，角斗士扬起长刀，对着地上无力反抗的、与自己一样同属与摩尔克人的角斗士的脖颈，刀刃上反射出太阳的光辉，照耀到一张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变得扭曲愤恨的脸上。
光芒一闪而过，大量的血色液体喷涌而出，其中的大部分都撒在平坦的沙地上，余下的一些则溅射到作为施虐者的角斗士身上，染红了他裸露在外的黝黑而健硕的胸膛。
“姆罗革摩洛戈！”角斗士单手高扬起长刀，发出如野兽咆哮似的吼叫声，配合着身上的血迹，似乎真的如同一头凶猛的肉食性野兽一般。
全场的观众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更加激烈的欢呼与尖叫、呐喊，“姆罗哥摩洛戈！”那似乎是角斗士的名字，整齐呼喊声掩盖住了其他的各种杂音。
娜塔莉一行人坐在靠近内圈又位于通道边缘的特殊位置，冷眼看着周围的那些观众疯狂的呼喊。有些人尖叫着相互击掌，但也有些人气愤地垂头顿足，对着在角斗失利中死去的角斗士不住谩骂，同时惋惜着自己投进去的那些钱通通进了别人口袋。
……或许只有人类才会喜欢看这种同类之间的相互残杀。娜塔莉不知道这些人的兴奋感从何而来。一个与他们相似的人，用最原始和野蛮的方式杀死了另一个与他们相似的人，结果围观的群众纷纷血气上涌情绪激动，用最放纵的方式为之喝彩。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娜塔莉格外厌恶这种环境，就像长期喜欢独处的人突然被拉进盛大的聚会一样，浑身上下的感觉到不自在。但当娜塔莉将视线转向身边时，就发现吕西安脸上也挂着分外喜悦的笑容。察觉到她困惑不解的目光，游侠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这场赌局我压了1000个子赌白腰带的角斗士赢。”
听到他说的话，娜塔莉又朝场中看去，才发现两个黝黑的摩尔克人角斗士腰间的腰带颜色不同，一个白，一个红，而正振臂高呼的那个取得了胜利的角斗士腰间正是白腰带。
……好吧。
原来如此，除了少部分真正观众的狂欢之外，其实大部分人都是赌鬼，他们的兴奋和喜悦或者忿怒和气愤并不是来自场中的血腥对决，而是来自赌局的胜负、自己资产的增加或者减少。说到底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娜塔莉伸出套着护甲的手摸了摸鼻子，在噪杂混乱的人群中保持安静，左手尽量将那把古怪的漆黑长枪靠近自己，避免碰到他人，又因为左右和后方都有人在，于是，她就只能让审判者保持直立状态，那样，娜塔莉不得不一直维持这种费力而难耐的姿势。
待在这里真是一种折磨……
如果可以，她希望再也没有第二次坐到这里的机会。
204.塞巴斯蒂安
这种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因为娜塔莉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手中的长枪上，让耳朵尽量将各种让人不爽的声音过滤掉。
所以，娜塔莉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整座竞技场都安静下来。当她察觉到时，天空上率先出现了一团绚烂的焰火，随后焰火绽开时的巨响才传达到地面的娜塔莉耳朵里。一声又一声，直到99声巨响过后，这场绚烂的表演才停下来。
从正南方的建筑上留出的门处，先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斧钺战士整齐地走出，后面跟着几位观众十分熟悉的竞技场内的衣着华丽的大奴隶主，然而这些平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大奴隶主们此时脸上都堆着谄媚的笑，簇拥着中心区域的一个穿着兽皮短装、背后披着黑色斗篷、脸上还戴着赤铜材质恶魔面具的人缓缓走出。就像一群斑鬣狗围绕着它们的头领。
最后，又是一排排全副武装的斧钺战士，不过走在最后的战士手中举着的不是长柄战斧，而是两面黑色旗帜，绘制着地狱三头犬旗帜的漆黑旗帜。娜塔莉不久前才看到过这种旗帜，就飘扬在巴加莫约的城墙上。
大奴隶主拥簇着面具人走上位于观众席南方孤立出来的最高的高台，一行人就此坐下，其中，披着斗篷、戴着面具的气质阴沉的人做到了最核心的主位。
“那个位置，平常是竞技场之主专属的!”娜塔莉听到身边有人惊讶地大呼。
“不知是哪方势力的大人物，竟能让那些奴隶主毕恭毕敬的。”很多类似的议论也纷纷响起。
娜塔莉注视着那两面漆黑旗帜，过了一会，她侧身悄悄靠近吕西安。
“你对那面绘制着地狱三头犬图案的旗帜了解多少？”
闻言，吕西安也放眼望了望，之后思索一会，过了片刻，游侠说：“那代表的是近些年兴起的一个神秘组织，好像叫做……‘塞巴斯蒂安’。”
吕西安扭头望了望周围的环境，然后压低声音向娜塔莉解释道：“很多黑色或者灰色地带的商业活动背后都能找到它的影子，它的触手伸向多个国度和地区，这些年引起过一些势力的关注，但谁都不曾调查到它的总部所在，也不知道它的背后究竟站着何人。”
“在塞巴斯蒂安飞速扩张而且毫不掩饰的那段时间，协会也曾发布任务对它进行过一些调查，但领下任务的顶级刺客都只能了解到塞巴斯蒂安的旗帜特征和组织活动习性。”
“塞巴斯蒂安以黑色地狱犬旗帜作为自己的代表，凡是在它们控制范围之内的，当使者到来时，都会提前挂出旗帜表明身份和传达信息。”
“使者即塞巴斯蒂安在外活动的代言人，他们统一披着斗篷，身着某种皮革制成的短装，同时脸上会戴着一个恶魔面具。”
“协会能了解到的只有这么多了，甚至这些无足轻重的信息都还被封存在高级别的档案柜里，需要一定权限才可查阅。”
“最近几年，它们的活动越发地收敛，故外界暂时没有取得更多的信息。”
205.名号
在两人交流时，场务主持一溜烟地跑上高台，于是全场观众都看到主持点头哈腰地立在那些大奴隶主面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而刚才还小心翼翼地招呼面具人的奴隶主在场务主持面前又变回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如训斥地交待了些什么。
随后，场务主持便又一溜烟地从大人物们所待的高台上下来，重新拿起手中用于扩音的魔导装置。
“咳咳！”那个戴着南海岸兜帽的场务主持清了清嗓子，“先生们！就在刚才，竞技场的主人们陪同一位尊贵的客人驾临现场！”
“让我们致以最热烈和诚挚的欢迎！”话音刚落，才寂静了一阵的观众席中爆发出比先前更为激烈的欢呼和掌声，时不时还夹杂着某些尖锐的口哨。
突然间，钟鼓齐鸣，竞技场培养的乐队从两旁走出，带着各种吹、弹、敲式的乐器，边走边演奏出宏伟激昂的交响乐。
随着乐队的就座，场务主持朝高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得到允许的指令后，他对着扩音魔导装置拍了拍手掌，提醒全场注意。
“唔～～喔！”场务主持余韵悠长地嚎叫一声，让所有人的目光的牢牢转移到他的方向，“英雄与巨龙之间的对决总是最能让人回味，那是史诗中的篇章！那世间战力的巅峰！”
“欢呼吧！”
于此同时，北方的金属栅栏忽然打开，一道如利刃般的身影缓缓走出，长剑倾斜，偶有寒光闪过，让人不自觉地响起前些日子这把剑上沾染的血腥。
看到这一幕，娜塔莉充满厌烦的神情猛地一滞，她完全提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与之前的角斗士相比显得单薄修长的身影。
“接下来登场的是……”主持看着北方，随着斜提长剑的人影走出，他便将手臂指向角斗士的方向，“上一届死亡对决的冠军，巴加莫约有史以来最英俊和强大的人类角斗士，魔物的屠虐者，冰冷无情的刽子手……”
主持在介绍时，先说了一大堆骇人听闻、让人听起来就觉得言过其实的前缀，直到连娜塔莉都觉得不难烦时，他终于说出了登场角斗士的名号。
“……燃火之剑，‘炎刃’！”
“哇哦哦～！”包括在娜塔莉身边坐着的吕西安，所有的观众坐席上都再次响起激动而热烈的尖叫，其中以吕西安叫得最为突出和炽烈，甚至盖过了这一片区域的声音。
但在娜塔莉听来，这一长串的名号和代称怎么听怎么尴尬，比在于众人面前扮演小丑还要令人尴尬，就像一群孩童在玩角色扮演游戏时，一个说：“我是法兰洛德之主，洛德兰的统治者，乔治公爵”，而另一个不屑地撇撇嘴，以更加响亮的名头压过去，如：“在你面前的是世界的太阳王，大宇宙的独裁君主，神上之神——戴维！”
一般在这种情况出现时，要是有家属在身边，那这两孩子少不得得挨一顿毒打。
而场上的尼尔虽然表面看起来不为所动，但娜塔莉细致地发现他的眉宇间难以察觉地皱了皱。
哈哈！尽管不合时宜，但娜塔莉还是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206.青年龙
待到热络的声浪逐渐消散，场地主持才重新举起扩音器。
“炎刃先生的实力相信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前一任的死亡决斗冠军，号称能与巨人角力的半兽人角斗士‘沸血’在炎刃先生面前甚至连一个回合能没能撑过去！”
“这样传奇的人物，究竟有什么还能作为他的对手呢？还有什么……”
主持的声音突然被粗暴地打断，不，不能算是打断，而是被更加剧烈的声音压了下去。
场地西方的栅栏猛地倒在沙地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即，绵延不绝的恐怖咆哮从中传出，就像四功率魔导驱动器启动时所产生的轰鸣，但还得放大数百倍才能达成现场的效果。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观众都被这恐怖的咆哮声惊得瘫坐在座位上，甚至连那些推着简易两轮车在人群间跑来跑去售卖商品兼顾宣传赌局的招待都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他们为竞技场工作多年，本以为什么场面没见过，但今天的这种场面确实是首次出现。
咆哮声中，只有尼尔还保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他斜提着长剑，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金属栅栏坍塌的西面。
漆黑的隧道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走出，每走一步，都让地面为之震颤，上方密密麻麻的观众席也随之战栗。
先是一个长着双角和满口利齿、狰狞崎岖的头颅，然后是遍布鳞片的脖颈与背部，按压在地面上支撑着贴身体的带着肉翼的前肢，身后是肌肉虬结的后肢及一条拖在地面上的长长的尾巴。
随着长尾的完全展现，巨大的生物终于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吼～～～！”
狰狞的头颅从左至右的摆动，分外可惧而又震撼心灵的恐怖巨吼从利齿交错的血盆大口里传出，顷刻间，便弥漫了整座竞技场。
龙！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竟是头不算年幼的巨龙！在场的全部人，包括娜塔莉和吕西安、安德都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生起淡淡的来自本能的畏惧。
其他两位冒险者之间见过甚至参与狩猎过更为年长都的巨龙，所以表现得比起周围的其他人来好得多，而娜塔莉此前一直在与罪恶和邪魔较量，她从未见过这种只生存在传说里的生物，故难掩内心的真实，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地颤抖起来。
巨龙的威压传遍了整片场所，在这种远古种族的的天赋力量下，娜塔莉也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对劲，她连忙控制情绪，调整呼吸，渐渐的，渐渐的，终于重归平静。
太可怕了！即使状态已经平复，可娜塔莉仍然心有余悸。时常有一些普通级别的冒险者叫嚣着要去讨伐巨龙，可如果将他们真正放到场地之内与巨龙对对峙，那些家伙可能吓得腿软到连站都站不稳吧？
“……当然是龙！”在巨龙的咆哮中，主持的声音终于成了背景音。
“一头巨龙！一头已经步入青年的巨龙！它既年轻又健壮，既狰狞又优雅！元素是它的纱衣，体魄是它的力量！它张开翼展进行轻而易举的一击，便能让一队训练有素的战士粉身碎骨！”
207.强大与可悲
“只有这样敌人才配得上英雄般的战士！”
场地主持的声音高昂到了极点。似乎也影响到了那头年轻的巨龙，在一声怒吼之后，前臂上连带着的肉翼舒展开来，掀起一阵狂风，吹起的沙砾径直打在观众席的人群身上脸上，给整个场所都涂上了一次岩黄。
巨龙的整个身躯都向后收缩，健硕有力的肌肉积蓄着力量，随着双翼完全展开，巨龙的两条后肢使出全部力气一蹬便跃上半空。
庞大而优雅的身躯所产生的阴影在观众席划过，它扇动着翅膀，仿佛要飞上高空就此离去，但突然之间，巨龙惨叫一声便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一条粗壮坚固的锁链从后方的黑暗中伸出，牢牢拴在巨龙的后肢上，禁锢了它起飞的动作。那头强大残暴的生物就如一条放大的犬类一般滑稽地趴在地上，用前肢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竟有些可悲。
巨龙骄傲的头颅高昂着，嘴里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它向前冲击，用尽全部力量试图挣开锁链，但直到鳞片如雪片般四散掉落，巨龙也只是弄得自己全身伤痕累累，而禁锢在它后肢的锁链依旧毫不动摇。
这种强大与无力之间的反差是那么令人动容，娜塔莉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盯着在原地徒劳挣扎的巨龙出神。然而在场的其他人大部分却都以或失望或嘲笑地态度看待这头被人类囚禁的巨龙，就像看见了蹲在农庄门前的一条看门狗。
“哇哦！”主持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我们的大蜥蜴有些不乖，不过巴加莫约所用的锁链质量有着充分的保证。”
“咳！这里插播一下，巴加莫约所用的能让巨龙变成小狗的锁链由摩尔克的‘烈火与铁毡’工会提供，该工会提供多种质量上乘的金属器具和装置，可接受私人订制及团体委托，价格公道，质量过硬，外形完美，是您生活工作冒险的不二选择！目前正火热接受委托中，有需要者请前往法瑞玛绿洲的工会总部，也可直接到各大城市巫师协会与‘烈火与铁毡’指定发言人门迪哥先生联系！”
场地主持用快到几乎听不清的语速迅速说出了这一大段话语，随后又咳一两下。
“咳咳！让我们回到竞技场里来。正如各位所见，接下来要上演的是——”
“——炎刃的角斗士与一头恐怖的青年巨龙之间的对决！”
欢呼声、喝彩声顿时充满了整个竞技场，一排排手臂使劲地挥舞，这种级别的对决令这些猎奇爱好者和赌徒们热血沸腾，头脑发热，什么也不去想，只在乎纯粹的暴力与残忍。
“这绝对是可以记载进巴加莫约历史里的一段经历！最强大的人类角斗士与最强大的生物之间的对决，究竟是燃火的长剑斩下巨龙的头颅，亦或是饥饿而暴虐的巨龙将人类的身体撕得粉碎？各位观众！各种观众！”
“最精彩的时刻即将到来！目前双方的赔率居然十分接近！难道大家都认为两者的实力相仿？看看巨龙的利爪尖牙，看看那巨大的强有力的翅膀！难道这恐怖种带着优雅的生物不值得你们的投资吗？再想想前些日子炎刃先生的表现，那宛如幽灵的身姿，那燃烧着烈火的长剑，拿出判断来！各位！”
208.轻而易举
场务主持向那边的高台悻悻地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子冷眼朝他比出一个“迅速”手势，然后又堆笑着像神秘来客解释着什么。
好吧好吧！主持低声嘀咕两句，便将扩音器送到嘴边，“在这场史诗般的对决中，究竟谁才是胜者呢？”
“让我们拭目以待！”
“先生们！我宣布，今天的演出就此开始！”
事实上，在场地主持宣布之前，在沙砾地中央摆放的用于隔绝双方的障碍物就早已撤销，只不过双方都没有任何动静。
在主持说完，角斗士也似乎得到什么讯号一般，提着长剑缓步走向巨龙，最终在离巨龙不足50米处站定，神情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
观众席的某个偏僻角落，一位穿着重甲的观众向身边的游侠问了一句什么。
“放心吧！”吕西安毫不迟疑，似乎还带着几分兴奋，“他见过更古老和庞大的龙种。”
“我们一行人走进一处无名的山脉，那生物的巢穴就藏在其中，小巫师罗宁尚未加入我们——他那个时候甚至还在学院里摸鱼呢！当时队里的巫师还是波特曼那个吝啬鬼……啊！想想还真是让人怀念。”
那个吝啬鬼救下了我们所有人，然而自己却消失在崩裂的群山中。
这是吕西安尚未说出口的话。他的手指烦闷地在面前的金属栏杆上敲了敲，发出清澈却急促地声响。坐在他右手边的安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肩，仿佛在进行安慰。
……
在最开始的一阵挣扎之后，巨龙也安静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徒劳。看到一个弱小的人类直直地朝自己过来，它高傲地抬起一颗狰狞地头颅，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地面上的人类，仿佛不屑一顾又满是鄙夷。
然而人类角斗士却对巨龙的反应毫无动作，只是斜提着剑渐渐逼近巨龙。
巨龙一直保持着那副模样，直到当他踏入巨龙攻击范围的一瞬间，傲慢的龙头猛然变得狰狞，恐怖的怒吼响彻竞技场，使得很多观众的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
如一柄向前刺出的长枪，巨龙的脖颈迅速前伸，充满腐败和腥臭味的血盆大口朝人类所处的位置咬去，从气管中传来的气流吹起了角斗士长得有些长的头发。
就那么一瞬间，恐怖的巨大头颅砸在沙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遮掩了所有人的视野。有些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谁也不知道直面这种冲击的角斗士究竟情况如何，谁都不曾看清双方在那一瞬间的动作，不过可想而知一定不好过。
只有寥寥数人发现了尘埃掩盖下，伏坐于巨龙双角之间的身影。娜塔莉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在看到骑着巨龙头颅上似乎游刃有余的尼尔，她彻底方下心来。
尘埃落定，刚才角斗士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众人疑惑片刻，终于注意到攀登上巨龙头顶的身影。现在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一点，环形的竞技场中顿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喝彩和欢呼，场地边缘，代表着赔率的数字疯狂滚动。
209.另有所图
在巨龙头顶崎岖的双角之间，角斗士就处在那里，一手提剑，一手抓紧巨龙的一支长角。
但于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只是保持傲然挺立的姿势，并没有进行其他的动作和举止。
如果要追求胜利的话，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若长剑足以击穿巨龙的头骨，那角斗士只需要全力向下攻击，就会给它带来致命的伤害，也就是能直接奠定胜利的基石。
他的剑显然不是凡品，只有很小一部分观众知道“炎刃”的剑是在他多次取得连胜之后，在与竞技场之主当面交流时才要回的，那本就是属于他自己的剑，并不是竞技场内部的工匠粗制滥造的产物。
在以往的，战斗中，人们亲眼见到那把剑能轻易拦腰斩断一群豺狼人，能一举击穿地龙的护甲，甚至在有一次对决中，长剑带着燃烧着的流火于半空中横贯而下，直接就摧毁了一段城甲级的场地围栏。
虽然那段围栏现已修缮完毕，可当面见到过那一幕的人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场景。
巨龙的头骨强度再高，也不会高过加强型的城甲，角斗士能一举洞穿城甲级的围栏，也就是说，他同样能在巨龙的头骨上开出一个洞来。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这便是让知情者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了胜利能使出任何手段的角斗士不应该会对自己的对手报以仁慈，特别是当这个角斗士还是竞技场冠军。
他能走上这个位置靠的可不是仁慈与友善，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血腥而残忍的杀戮，是对人类文明的颠覆已经野性的狂欢行为。“沸血”的头颅甚至现在还完好地保存在某个有些奇怪癖好的奴隶主的居所，空洞瞪大的双眼还在描述现任竞技场冠军的毒辣行径。
而且，这一次他的对手可并不是人类，甚至都不是类人生物，而是一头龙，一头残暴凶恶的巨龙，它即傲慢又强大，没有交流的可能，也没有求饶的机会，人类在它面前只不过是如一只渺小的虫子，是一顿甚至都无法填饱肚子的点心。
这可是生与死的对决，没有任何情谊可言，稍有不慎就是四分五裂、粉身碎骨的下场，悲惨地成为巨龙口中的食粮。要想避免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角斗士就应该尽全力击杀他此时的对手，这头青年龙。
可目前的情况显然是角斗士本有取胜的机会，可他自己主动放弃了这种机会——因为巨龙也察觉到那个渺小的如同虫子的人类跳上了自己的头顶，巨龙意识到了危险，它拍打着双翼，全力摆动脖子和头部，甚至在地面上翻滚挣扎起来，试图将人类弄次下自己的身躯。
巨龙的举动也成功取得了一些成效，有几次，那个人类都几乎被甩下龙头，虽然他又还是重新调整身形，将自己牢牢附着在龙角处。
虽然他依旧在对决中占据着优势地位，但不管过程如何，人类角斗士确实是失去了杀死巨龙的最佳时机，甚至只要一个失误，被巨龙甩下来的话那基本就可以判定死亡了。
这正是令所有明辨战局的观众所不解的地方，他刻意忽略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时机，简直就像在拿角斗、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一样，这并不是一个相当理智的聪明人能干出的事。
除非，他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