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午后暖阳
“所以我说那只是些闲人的揣测……”冒险者摆了摆手,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薄饼。
从他们这得不到更多信息了。但之前的想法已经基本得到确认,这就足够了。于是,娜塔莉提着长枪站起身,“非常感谢,两位来自维尔丹的朋友,祝你们有个愉快的一天。”
之后,她没有管那两人的反应,直接转身离开,回到原本的位置。还没等她开口,吕西安就先说道:“看来我们得去巴加莫约一趟了。”
游侠的脸上收起了那种一直挂着的傻笑,通过刚才的交谈,他已经猜出了事件的大致轮廓。虽然他还是不知道娜塔莉与尼尔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那个死板而固执的、像磐石一样坚定稳固的家伙,怎么会沦落到竞技场里成了角斗士?同行这些年,吕西安知道骑士的秉性——虽然尼尔总喜欢随性而为,但他总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以取得最良好的结果。
同时,吕西安也知道他的实力,除了他的那几个早已结下仇的宿敌之外,基本没有谁能将他逼到十分难堪的地步,而且这还是不提他藏在心中的那些东西。
但无论如何,不管尼尔是真的陷入困境或是另有所图,既然他在那里,那吕西安就无法坐视不管。
“……我也是这样想的。”听到吕西安的话,娜塔莉也沉静地回了一句。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之后却再没有说什么,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目光才恢复了焦距,但也只是伸手拿过杯子喝了口水,缓解了喉咙里漫长的干渴。
“那就这样决定了!安德,小鬼头,你们都没意见吧?”吕西安也恢复了之前放荡不羁的潇洒,仿佛刚才的沉稳只是假象罢了。他笑着向另外两人问道,即便他已经知道结果。
安德点了点头,他一直是完全跟随吕安的,而弗兰克的意见……嗯,他当然不可能会有意见。
“不许叫我小鬼头!”弗兰克仿佛气鼓鼓地大叫着,胡乱挥舞着两条短胳膊似乎要和吕西安一决胜负的样子。
“好的,小鬼头!我知道了,小鬼头!”吕西安伸出舌头,咧嘴冲弗兰克扮了个鬼脸,引得弗兰克一阵怪叫。
但午后的时光却越发寂静。
不知何时,那个叫维摩的冒险者和维尔丹商人科恩也离开了旅社,朝着林地之外的黄沙地启程。这边没有钟楼,娜塔莉没法知道具体时间,但依据太阳的高度判断,白昼还长。
注视着午后的阳光,一阵抵不住的疲倦感竟如上涨的潮汐般袭来,随即娜塔莉便发现其他几人也是如此,不止是人类,连旅社外的驮兽都躺倒在沙地上,在暖洋洋的光照下小恬。原来又到了正适合休息的时段。
真好。她微笑着,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大约生存的乐趣就藏在午后的阳光中。
进餐完毕,几人略一商量,决定今天都好好休息一下,补足精神,明天再向南方的巴加莫约启程。
这条路线也恰好绕开了维尔丹的势力范围,正符合她之前的计划。
181.商道上的魔物
当吕西安摸出一大块金锭时,老板都露出一脸震惊之色。在沙暴结束后,他们身上的所有物品,除了挂在身上的武器等之外,基本上都丢失了,现在带着东西都是从高塔里顺出来的。
所以钱这东西自然是没有的,吕西安口中说是不愿意带上既十分沉重而且价值又较低的金块,结果还是摸了几块装在包裹里。也确实派上用场了。
不过虽然疲惫,但除了弗兰克之外谁都没有休息,几人来到街道上重新购置了一批旅行中所需的物品,又找到铁匠铺将装备都保养了一下,时间就已经到了晚上。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
烈日下的荒漠中,巨大的黑甲蠕虫猛地钻进沙砾里,又在突然之间,从另一个空旷的位置钻出来,长满利齿的大嘴一张,大量的暗灰色强腐蚀液体便从中喷出。
不过它势在必得的攻势又一次落空了——在灰色液体到来之前,沙地上四个细小的人类身影便早已闪到数十米之外的地方,一阵扭曲的白气从沙地上冒出,原地徒留下一个大坑。
就连沙砾都在灰色液体的侵蚀下消融。
“我们不是顺着商道走的吗?怎么会遇到沙漠蠕虫?”看着地表被腐蚀出的大坑,游侠嘴里叫苦不已,他如行云流水般地抽箭张弓,一箭就直接命中了蠕虫的黑色甲胄接缝处,虽然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但依然令那怪物颤抖两下。
“维尔丹城内的冒险者都是干什么吃的?之前在森林外遇到那东西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结果连沙漠蠕虫都堂而皇之地在商道上大摇大摆,剿灭任务呢?通行警告呢?冒险者协会设在维尔丹的分部是倒闭了吗?”
“要是我……”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凶厉地奔扑而来的蠕虫巨口打断,游侠急忙提气跃起,瞬间向后回跳数步,反手又是一箭射去,命中了那张充满腥臭的血盆大口。
体型巨大的蠕虫越发急躁起来。像是遍布着甲片的独角仙幼虫般的躯干如蛇类似的扭动,迅捷地将头部转向吕西安现在所处的方向,即便它浑身上下都并没有长着眼睛,但吕西安仍然感觉到蠕虫正紧紧盯着自己。
但另外的两个方向,提着长枪的和双持匕首的两道身影正一左一右地包抄而来,游侠注意到了这一幕,当即心绪大定,抽出一把箭矢朝着沙漠蠕虫巨大的躯体连射,拨动弓弦发出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蠕虫甩了甩头部,然后再次猛地钻入地下。
荒漠表层上,出现了一条明显的隆起,即便蠕虫钻入沙层之下,然而巨大的体积却依旧掩盖不住。它朝着游侠的位置飞速而来,然而吕西安这次并没有打算游走,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蠕虫的迫近。
来了!
吕西安的瞳孔猛地收缩,在蠕虫跃出地表的那一刻,双脚踩着那张巨口边缘位置借力一蹬,整个人就灵巧地向上跃起,身体在空中转出漂亮的后空翻,而在这个过程中,随着几声惊弦,数支带有爆炸装置的箭矢也连续破空而去。
182.奇怪的气氛
“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响起,滚滚翻腾的烈焰自沙漠蠕虫遍布利齿的嘴里流淌而下。
箭矢上携带的爆炸装置直接在巨虫喉咙深处引爆,并带起一阵连环爆破。
一瞬间,白绿的血肉横飞,恐怖的森森利齿漫天散落,黑色的坚固甲胄也从头部至下方一段环节都分崩离析。
前一刻还仿佛势不可挡的巨大蠕虫此时正疯狂地扭动身躯,发出一阵频率低到人类无法听见的嘶吼,由一段段环节组成的躯干迅速朝着刚才跃出地表的洞口缩回。
它害怕了,它正试图逃离。
然而,右边飞来的一只带着电弧的充能匕首比它的动作要快的多,带着电弧留下的残影破开气流,仿佛连空间都被划破。
匕首直接钉入体表,随即释放出已经启动的强大电流,沙漠蠕虫的巨大躯体整个一震,所有的运动都随即停滞,陷入短暂的麻痹状态。
也就是这一刻,从游侠左边奔袭而来的使用漆黑长枪的骑士在经过助跑后连续几步跳跃,最终直接跃上沙漠蠕虫的头顶。她双手握住长枪,枪尖对准巨虫脑部所在,整个人都有种虔诚无比的气质,却又仿佛是刑场上处决罪犯的刽子手。
灰白盔甲的骑士全力向下刺去,一瞬间,枪尖同时破开了甲胄和头骨的防护,直接深入沙漠蠕虫头脑的核心区域,脑浆迸裂,白与绿的粘稠浓液迸发喷散。
巨虫顽强的生命力迅速流逝殆尽,电弧带来的麻痹状态刚刚消失,一颗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可怖头颅就轰然倒塌。站在其上的枪骑士跟随着惯性跃下,在沙地上翻滚一周之后稳稳站定,回手拔出了深入巨虫头颅的漆黑长枪,扬手甩了甩上面沾染上的各种异物。
不远处的一片沙丘之后,躲在那儿旁观的弗兰克跳了出来,边鼓掌边欢呼着奔跑。
“胜利属于冒险者协会!”吕西安突然抬起右手,举着弓大喊了一句,把其他三人都吓得一愣,连弗兰克拍着的手带来的零零星星的鼓掌声都渐渐停滞了。
“……以及最最伟大的探险家吕西安·夏普带领的队伍!”但游侠面色无常,他似乎毫不尴尬,也毫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以及他人眼中自己的形象。
刺客默默地走过来,不发一言,掏出另一把匕首在沙漠蠕虫表层上挖了起来,随着血肉组织的逐渐挑出,一把陷入其中的匕首露出了握柄的一角,光滑的金属材质在烈日照耀下反射出苍茫刺眼的光点。
骑士则用右臂挟着枪柄,反复地用枪尖在沙砾散成的地表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额,好吧!”眼见没人理自己,吕西安伸手摸了摸头,看似俊郎的脸上现出一道傻傻地笑,“我是觉得我们之间的气氛太过于死气沉沉了……”
娜塔莉不怎么说话,安德更是简直像患了失言症一般,而弗兰克又还是个半大孩子,年龄代沟先不管有多大多深,但它总是存在的。
事实上,队伍里的四个人中,吕西安与谁都聊不到一块去。
183.胜利的空乏果实
……不管如何,反正来势汹汹地从半路杀出的沙漠蠕虫最终成了一堆死掉了的肉块。
但战斗的胜利并没有给娜塔莉带来一丝一毫地兴奋和喜悦。因为他们将时间和精力耗在了这条巨大虫子上,但却没有任何看得见的收益——没有运输队和驮兽,他们带不走任何东西。
所以,在娜塔莉看来她们完全就是进行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不仅耗费了时间、精力和装备的耐久,吕西安还为此白白浪费了数支昂贵的爆炸箭头。
想到这,娜塔莉皱了皱眉,因为他们购买补给所用的金锭中的一部分是娜塔莉从高塔里顺出来的。那是她除了“审判者葛维尔胡德”之外唯一从塔里带出来的物品。为此她还愧疚了好一阵——她觉得此举与那些盗贼无异,都算是偷窃,唯一的不同在于:盗贼偷有主之物,而冒险者偷无主之物。
虽然娜塔莉并不是经过协会记载的正规冒险者,但她觉得自己完全过起了一位老练冒险者的生活。不算讨厌,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
看着吕西安和弗兰克还再为胜利而沾沾自喜,站在巨虫的尸体前评头论足,娜塔莉又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我想我们根本无法带走任何东西。”她开口说道。
“啊?你说的对!格雷伊小姐。”吕西安将长弓挂回肩上,拔出腰间的弯刀拨了拨沙漠蠕虫的黑色甲片,伸手掰下一块,然后迅速丢到空阔的沙地上,似乎在向娜塔莉进行物品展示。
“可你看,你看看,多么奇妙的结构和光泽!就算拿精钢制的军用刀具也得使出全力才方可破防。”
“再看看着三尺多长的尖牙!哇哦哦!”游侠又拿起一条被炸断的白森利齿,嘴里发出一阵十分癫疯的惊呼。
“真不愧是沙漠中的顶级掠食者!可怕的巨大魔物!能遇到这种稀罕缺少的物种,怎能不再多留意一会呢?”吕西安反过来朝娜塔莉问道。
……好吧!娜塔莉承认这场战斗对于游侠来说也许真的有些她无法理解的虚无缥缈的意义。但对于她自己而已,娜塔莉还是坚持自己最开始的观点。
于是,四人组成的小团体中,娜塔莉和安德两人一言不发地抱着武器站在沙丘上,处于远方拂来的东南风中观察着远方,吕西安和弗兰克蹲坐在巨虫的尸体旁,甚至开始讨论起沙漠蠕虫的肉能不能吃/哪里肉质最佳/根据不同的部位应该如何选择烹饪方式等话题,最后说得两人都十分激动,干脆提刀割下了那巨虫身上的一大块肉,用细绳串着提在手头里,打算在下一次升起篝火时便亲手直接进行尝试。
在这个过程中,娜塔莉沿着还未被完全掩盖住的商道的痕迹,眼神一直注视着远方的广袤土地与城池。
在毫无遮掩与障碍的土地上,风恢复了它本来的自由与野性,此时正狂乱地吹起娜塔莉从头盔边缘区域流出的几缕褐色长发,也带来了隐隐约约的叫骂和追逐声。
嗯?娜塔莉自己也有些疑惑。那是来自远方的人声,而且越来越清晰可闻。
184.抉择的岔道
远方的地平线处,先是出现了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踉跄着慌不择路地朝这边跑来,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孔,但依稀能辨认出那人身上套着的零碎不堪的奴隶服。
之后,几个举着武器的士兵模样的人也进入娜塔莉的视野,那些叫骂声就是从他们嘴里吐出,又顺着风飘来的。
似乎是一队士兵在追捕一个逃脱的奴隶。追逐者身强力壮,步伐稳健,而前面奔逃的奴隶却早虚弱不堪,两条胳膊还被枷锁牢牢禁锢在一起,看得出士兵追上他只是关于时间长短的问题。
“……过来了。”安德也发现了异状,这个沉默寡言的刺客罕见地朝娜塔莉说了一句。
“嗯。”娜塔莉暂时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对于世界上的某些地区还存在的奴隶制度,她一向是抱以谴责和鄙夷的态度——或者说,这种将人类异化为物品或动物的制度在全法兰洛德境内都是不受待见的,而在经济和文化相对更加繁荣的北方岛国苏黎兰德地区则到了口诛笔伐的地步。
一般来说,文明世界普遍认为奴隶制度是落后、野蛮的体现,当然,仅仅是流于表面。贵族或富商们在聚会上交际时,都会装出一副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模样,对落后世界的制度和文化进行猛烈的坪击,以彰显自己的高贵、理性和文明,依此获得一种优越感和满足感,并依此显得融入到上层人的交际圈。
可私底下,谁知道他们过着多么腐化、堕落与凶厉的生活呢?在上层人的世界,哪座城堡或府邸里没有用锁链和脚铐禁锢着些“私人财产”。自诩为“文明”的文明人们在高公开场合用以讥讽和鄙视“野蛮人”的一切,其实在私底下都于自己身上有过体现。
……然而这是无法制约和阻止的,至少这整个体系在过往的年代里无法被摧毁。
……
“救我!……救救我!……”那个穿着奴隶服的人发现了这边的几个冒险者,边呼救边尽量朝他们跑来。
唉,不必要的麻烦……
要帮他吗?先且不说能不能就得下来,可这附近的奴隶聚集地只有巴加莫约一个地方,她们还想着进入巴加莫约一探究竟的,要是选择救下这个奴隶,万一将那些士兵放跑了一个,那接下来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故此,虽然娜塔莉对奴隶制度十分厌恶,但她并不打算放弃与整个巴加莫约对抗,现在,她们还没有这个实力和资本——当时机足够成熟,她一定会全身心地投入到人类最壮丽的事业。
此时,吕西安也过来看了看情况,娜塔莉与之对视一眼,相互都察觉到对方也是这样想的。
但她又不自觉地想到与尼尔一同在刚刚穿越峡谷,经过那个受压迫的村落时遇到的情况。与现在确实十分相似,但不同之处在于:当时有尼尔在。
不管遇到什么敌人,不管接下来可能会遭遇些什么危难,只要尼尔认为他在做正确的事,那他就毫不犹豫,毫不畏惧,毫不动摇。他才是抗击一切不公和错误的真正的骑士,就如天空升起的第二轮太阳。
即便没有任何利益,即便为此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可他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与之相比,娜塔莉觉得自己还是顾虑得太多,以至于畏手畏脚。
185.伯爵与奴隶
但弗兰克听到远方传来的呼救声,突然脸色一变,快步冲到最前方,当他看到那道十分虚弱的身影时,神情突然激动起来。
“父……父亲!”一个词颤抖着从弗兰克嘴里冒出来,随即他不顾一切地朝那边跑去。
“父亲!”弗兰克嘴里大喊道,却因为跑的太急,他重重地摔了一跤,但弗兰克马上就爬起来,咳嗽几声吐出了进去嘴里的沙砾,又起身向前跑去,就如一只离群的幼兽重新看到兽群。
父亲?!娜塔莉和吕西安面面相觑,吕西安只是惊讶于巧合,而娜塔莉是知道弗兰克真实身份的,他的父亲,那就是卡洛斯·圣·杜尚伯爵,老公爵的长子,在继承爵位之前失踪了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一个也别放走。”吕西安收起了刚才的那副喜悦而傻气的模样,将刚刚才挂回肩上的长弓取下来,从箭袋里抽出三支箭搭在弦上之后,对安德和娜塔莉阴恻恻地说。
刺客默默地点了点头,斗篷下动了动,似乎有点点寒光闪过。娜塔莉将审判者在手中旋转几周,略一思索,最终还是将这把特殊的长枪换到左手,然后拔出了腰间的手半剑。
审判者不应该用在这种场合。
“我知道。”娜塔莉低声回答。这时弗兰克的身影已经跑出好远,光秃秃的沙地上分布了一条清晰脚印。
一阵狂风迎面袭来,三人十分默契地同时冲上去。
……
片刻之后,一队轻甲士兵倒在了荒漠上,躯体逐渐被偏移的沙丘所掩埋。就在一旁,儿子与父亲重新相遇,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场面十分催人泪下。
娜塔莉在那件新斗篷上擦了擦剑刃上的血迹,将剑收回鞘内,重新将审判者换到右手。之后,她注视着地表逐渐被掩盖的士兵,没有去打扰那对父子。游侠和刺客也是同样的举动。
“确实是巴加莫约的人。”吕西安走过来丢给她一个铭牌,正面用红黑二色绘制出一个简易的三头犬标志,反面刻着编号之类的字样。
可惜那些士兵的穿着在战斗中损毁严重,这东西拿着也没用了。娜塔莉这样想着,与吕西安交谈几句后,她松开手,任铭牌掉落在地,长枪从中一刺,铭牌便瞬间四分五裂,渐渐被堆积的沙丘掩埋。
风渐渐大了起来,难以想象这种季节也还会有能令沙丘移动的东南风。
烈日依旧,但也渐渐西移,大概再过三个小时,黄昏就该降临了。娜塔莉枪尖一挑,禁锢住中年人两条手臂的枷锁就从中断裂,她翻出水壶,走过去伸手递给那个刚刚救下的奴隶,昔日的圣·杜尚伯爵。
“哦!非常感谢!勇敢的冒险者们!我代表……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功绩!”与弗兰克拥抱着的中年人开口说道。
直到近处,娜塔莉才细细打量了一下伯爵的外貌。看得出他原本是个高大健壮的战士,手部还长着长年握紧武器而产生的暗黄色老茧。
伯爵和弗兰克一样有着一头淡淡的浅色金发,五官则更是相识,不过肤色却不是如弗兰克那样的白皙到过分,而是偏于古铜色,并不是天生如此,而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暴晒和锻炼才形成的。
186.父子重逢
但是,这个原本高大健壮的战士却因为饥饿和折磨而变得十分虚弱,甚至连那头浅色的金发都变得如干枯的蓬草一般,健康的古铜色皮肤也染上异样的蜡黄。
可以想象杜尚伯爵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娜塔莉平静地注视着接过水壶就猛灌地中年人,在他身上哪里还能看到一丝属于大贵族的矜持和优雅。
想要培养一个人,得花上数十年,用最好的导师、最好的教育,经过最严苛的锻炼;然而想要异化一个人,也许只需要一年,一个月,一周,或者只是短短的一天。
在娜塔莉心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怜悯。“卡洛斯先生。”她用肯定的语气低声说道。
伯爵蜡黄的脸上猛然显出震惊之色,连水壶都差点脱手而出。
“咳咳……!”中年人咳嗽几声,整个人似乎都警惕起来,弗兰克见状,立即就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不用想,娜塔莉都能猜到弗兰克对他的父亲在说些什么。
果然,中年人仿佛恍然大悟地舒了口气,神情也恢复了些许常态。他站起身,也拉着弗兰克站起来,父子一并向娜塔莉和吕西安、安德的方向各自鞠了一躬。
“真是神的福音,才让我在这异教徒的荒漠中遇到各位英雄。”
“救援之情尚未报答,却又了解到各位的另一件大恩,实在是无以言表。多谢几位在这段时间照顾弗兰克,杜尚家族会永远记得各位的恩情,待我将篡位者赶出城堡时,一定会双手奉上最盛大的谢礼……”
喝了几口水的伯爵终于有了些大贵族的派头,然而对弗兰克一家的身份一无所知的游游侠和刺客却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城堡?什么篡位者?什么杜尚家族?你不是个才从巴加莫约里逃出的奴隶吗?
但吕西安也是个聪明人,不过片刻时间,仅仅依靠这些话中蕴藏的信息,就推断出了所有的一切。
“杜尚家族,菲耶索的统治者,杜尚领的领主……”游侠颇有兴致地看着伯爵和弗兰克,嘴里喃喃低语。
“老公爵过世之后,长子卡洛斯·圣·杜尚伯爵便不知所踪,之后不多时,伯爵之子弗兰克·圣·杜尚也被仆人拐走,生死不明,公爵的私生子威廉在神秘势力的帮助下掌控了局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吕西安恍然大悟地用手指拨动了几下弓弦,“原来这一切都是威廉·圣·杜尚策划的阴谋,对外放出的消息都只是些谎言,他在挑衅法兰洛德自古以来的爵位继承制度,为了权力和爵位而不惜动手除掉所有挡在面前的人,无论是亲人还是其他。”
在吕西安说话间,圣·杜尚伯爵也一阵惊愕,在听到弗兰克所说的话之后,他以为这几个冒险者都早已知晓他们的身份。他看了看面前的儿子,眼里满是疑惑。注意到父亲的目光,弗兰克也面色尴尬地低下头,低低的补充了一句:“只有那个骑士……”
伯爵不禁一阵无语。
187.昔日的辉煌与荣耀
“呵呵呵~~”看到这对父子之间的互动,弗兰克嘴里不禁迸发出欢快的笑声,似乎变得沉寂下来的气氛也在这笑死中被打破。
“想不到相处这么久的小鬼头竟是杜尚家的正统继承者,而偶然遇到的奴隶竟是失踪已久的卡洛斯·圣·杜尚伯爵,真是奇妙的偶然,就像是命运的安排。”
所有人都低低轻笑了几声,之前的凝重和紧张全都消失不见。因为沙丘的偏移,他们也随之反向挪动位置,当娜塔莉再回头看去时,发现大片光滑的沙丘已经完全淹没了刚才的战场,那些士兵的影子被藏在了黄沙之下。
真是可悲又可畏的行为,若不是迫不得已,这种事还是少干为好。娜塔莉这样想着。刚才的战斗中,她并没有给予敌人致命的攻击,只是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但为了之后的计划,安德的匕首还是收割了他们的生命。
“所以说是神的福音啊!”卡洛斯笑着附和道。“若不是遇到了你们,那我一定又被抓到了那个囚笼之中,可能就永远地失去了获得自由的机会,若不是遇到遇到了你们,在菲耶索的爪牙之下,弗兰克一定不能还安然无恙地存活于世。”
“都是偶然的相遇,就像是在海浪中漂泊的两艘船相遇,一艘缺水而另一艘缺了食物那样的巧合。可偶然与偶然相加,那不就成了必然吗?”卡洛斯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发自内心的喜悦,颇有战士风格地爽朗地说着。
他又带着弗兰克鞠了一躬,“请允许我再次向各位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菲耶索的杜尚家族将永远是各位最坚定的朋友,无坚不摧的翼骑兵将时刻站在你们身后。”
“举手之劳而已,伯爵阁下,我们以及冒险者协会都非常乐意为声名远扬的杜尚家效劳。”看着伯爵身上的那种连破破烂烂的奴隶服都无法掩盖的大贵族气质,吕西安竟也有模有样的摆弄起了语言修辞和历史文化水平。
“圣·杜尚是个英雄的姓氏,菲耶索的翼骑兵曾凭借战马、骑枪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冲散了异族人的数万大军,解了伯瑞之围,出现在夕阳中的披着羽饰的骑士们就如天使降临,给人间带来惩戒。在路希维尔大帝时代,更是作为法兰洛德的利刃,如流星划过天际那般贯穿一切敌人,不管是异族、魔物或者从地狱侵袭而来的深渊军团……”
……他不去当吟游诗人真是可惜了。看着游侠一本正经的喋喋不休起来,娜塔莉心中又想起刚开始遇到吕西安时心中所想到的话。
那是段在法兰洛德人尽皆知的历史,随便找一个乡野农妇都能绘声绘色地描绘出那些史诗般的事迹,娜塔莉耳朵都听得几乎长了茧,但圣·杜尚伯爵显然还是很吃这套。
因为那些事迹确实是菲耶索、是翼骑兵、是杜尚家的荣耀乃至整个法兰洛德的荣耀,圣·杜尚是法兰洛德境内唯一可以与维尔丹的德·弗雷德里希拼功绩的家族。
从伯爵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很高兴能听到冒险者对于杜尚家和菲耶索的恭维。
188.菲耶索之乱
“容我打扰一下。”在游侠似乎没完没时,娜塔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漂亮话。“这里可不是闲谈的地方。”
“嗨!”吕西安叹了口气,处在烈日的暴晒下,他穿在锁甲内的衣物也被汗液浸湿。“你是对的,也许我们应该返回之前的旅店再休息一阵,请伯爵阁下喝上一杯廉价但清冽的酒……”
“好了,我的朋友。”娜塔莉淡淡地说着,她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卡洛斯伯爵,十分冷静地问道:“能告诉我们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未等伯爵回答,她又立即补充了一句,“就在不久前,我得知您的弟弟威廉已经初步掌控了菲耶索的局势。”
“威廉?哼。”伯爵冷哼一声。虽然看起来还是十分虚弱,但在几人眼里,这个英气的中年人重新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身上的奴隶服仿佛成了精致的盔甲,整个人就如那副出自画家罗伯特之手的名画《杜尚公爵与翼骑兵》中走出来的一般。
“他玷污了圣·杜尚这个充满荣耀的姓氏。”提到威廉,卡洛斯不屑地讥讽了一句。
“可这个人现在已经是菲耶索名义上以至于实际上的统治者了,伯爵阁下。”吕西安提醒道,“最新消息,威廉整合了城内的护卫队,又接手了杜尚领的大部分武装力量。他对外宣称您和小鬼……和聪慧的弗兰克已经在意外中死去了。”
“现在只剩下发誓效忠于您的奈特穆瑞将军以及他所率领的翼骑兵军团还是拒绝承认威廉的身份,他们驻扎在领地西方边境的圣翼堡,并不听从菲耶索的调遣。”
“无妨。”听完吕西安口中的最新消息,伯爵一脸平静地回答着。他对此似乎早有预料,现在的情况只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由他们去吧,那些只知道压榨平民的小贵族组建起来的羸弱军队,我就知道他们当然不可能靠得住,在真正的军队面前,他们就如一个个滑稽的小丑那样。”
“杜尚家族的真正根基,永远是圣翼堡的翼骑兵,奈特穆瑞将军是和我父亲——杜尚公爵同时代的人,他曾经与公爵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而威廉,他现在所侵占的一切都是因为卑劣的阴谋与诡计。”提到奈特穆瑞将军时,伯爵满是敬佩和尊崇,但提威廉时,伯爵的脸色徒然一冷。
“那一次,居住在郊外的威廉突然回到城堡,邀请我同去大瓦格斯山脉中狩猎,因为公爵新丧,我的心情很失落,整日郁郁不振,于是本打算拒绝他的提议,但他说山脉里的空气和景色有利于缓解我的悲痛,我的侍卫长和总管也都劝我出去走走……”
“……于是,我还是带上城堡里的一队侍卫就和威廉一起朝山脉内去了。”
“但本该毫无势力的威廉那一次竟也带了几个精悍的侍从,骑着战马,身上穿着兽皮短装,有些像东方的图仑戴尔地区人的打扮。”
“尽管我注意到他们不像是菲耶索的人,但还是没有多想,因为当时的我确实已经完全陷入最深沉的悲痛之中。”
189.伯爵的遭遇
天上的烈日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让人不由得目眩头晕。
周围是一片空旷的沙漠,没有任何一处能籍以遮阳的地方,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全身上下也越发难以忍受,但几位冒险者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静下心来听伯爵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事件。
“……杀掉那群狗头人之后,我们发现了一头黑熊,我追了上去。我追踪着野兽的足迹,敏捷迅速地在林中穿梭,就像个本地的土著猎人。但渐渐的,我的那些侍卫再也跟不上我的脚步,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我身边只剩下了威廉带来的几个随从。”
“这些穿着兽皮短装的人实力强劲,我估摸着他们每一位都比得上奈特穆瑞将军麾下的精锐,不知道威廉是从哪里找来这些人帮他的。”
“我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危险的到来,当走到一处谷地时,那些人猛然向我发起攻击,尽管对于危险的直觉让我挡下了袭来的偷袭,但我却没有办法冲出重围,那些人都是强大的战士。”
伯爵掀开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奴隶服,给冒险者们展示他肚子和上臂处留下的还未愈合的伤痕,可以看出他身上还有更多没有露出来的恐怖伤疤。
“一番战斗后,我杀掉了其中的几人,但也负了伤,余下的杀手步步紧逼,我只能一点点后退,然而我忘记身后是一处谷地,在那些人的又一次冲击中,我摔下谷地,被其中的激流冲走。”
“那里是维尔丹峡谷的源头。挣扎中,我抱住了一段浮木,这才捡回一条命,但水流湍急,我身上又带着伤,所以只能无能为力地泡在水里,任水流带往下游,途中,我昏迷了过去,当我醒来时,就已经被关在巴加莫约的囚室之中了。”
“因为伤势,我在那些奴隶主手下隐忍了一段时间,和那些最底层的奴隶关在一起,过着忍饥挨饿,时不时还挨顿打的日子。”
“那些奴隶眼里都失去了光泽,尽管背地也也都愤恨于奴隶主的所作所为,但他们没有反抗的勇气,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最严峻的压迫和沉重的苦役。”
“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被丢进了这里。”
“和我一样,他也是被水流带来的,听说那些人在找到他时他手里还牢牢握着一把长剑,身上还留有些没有卸完的盔甲部件。”
听到这里,娜塔莉突然一愣,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咧嘴笑了笑。她已经明白那个人是谁,也已经明白掉下峡谷的尼尔是如何活下来的了。
“……然而这不是主要的。只是不经意间撇了一眼,他就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仿佛是重新见到了哪位赫赫有名的大贵族一样。”
“于是,在奴隶主的爪牙走后,我找到他,想确认一些事,然而出乎意料地,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
“正因如此,我也完全确定了他也绝对是哪位大贵族的后裔,他曾经见到过已经逝去的杜尚公爵,而我也曾见过他的父辈,尽管我已经想不起来是于何时何地了,也记不起他的姓氏。”
190.骑士的疯狂计划
“关于姓氏方面,我问过他,但他只是随意地搪塞过去。”
“在第二天,那个年轻人就当着奴隶主的面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于是他被调到竞技场一方。过了十多天之后,他突然回来——此时他已经是竞技场新的冠军了,为那些奴隶主创造了数不胜数的财富,竞技场的主宰者赐予他随意活动的权限。”
“提着长剑威风凛凛的年轻人又回到底层奴隶的关押区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些奴隶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都透露出了希望的色彩。”
“年轻人找到并告诉我,他正计划着摧毁巴加莫约,摧毁这片罪恶滋生的肮脏土壤,解放所有的受压迫的奴隶。然而这个过程异常危险,为了确保我,即卡洛斯·圣·杜尚伯爵的安全,他需要先将我送出去。”
“真是惊世骇俗的想法,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向我透露,只是管看守要走了我,并在今天晨曦时分,通过守卫换班的间隙将我送出竞技场,并且详细地对我讲述了巴加莫约外围的沙漠上那些巡逻队的巡逻规律。”
“但由于我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尽管了解巡逻规律,可因为拖沓的动作,还是被巡逻队发现了,也就出现了你们刚才见到的那一幕。”
“……事情就是这样,威廉联合不知哪方的势力试图除掉我,可惜在命运的安排下,他们的意图落空了。”伯爵冷冷地说道,“不管帮助威廉的那批人有何目的,可我活着出来了,他们的计划注定失败。”
“而威廉,他将会知道,不属于他的东西,不管用何种卑劣的手段,也终究不会属于他。”伯爵沉静的低语着。
“哦!”吕西安吃惊的叫了一声,然而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伯爵的宣言上,“您是说,那个获得了竞技场冠军的年轻人试图摧毁巴加莫约?”
“他是这么说的。”伯爵回道,“尽管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也为此劝诫过他,但那个年轻人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像一匹最桀骜不驯的战马或者在天空翱翔的自由的雄鹰。”
“……愿神灵庇佑他。”伯爵对着天空祈祷了一句。
真是疯狂。一个人就想对付整个城市的全部力量,如果是其他人,吕西安一定会觉得那人确实脑子有问题。
但如果伯爵口中的年轻人真是尼尔的话,吕西安反倒非常期待他能整出些什么事来。游侠知道,只要是那位骑士发誓所要达成的目标,最后都一一实现了。
但娜塔莉心中却泛起了担忧。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真的以一敌百的,路希维尔大帝时代的杜尚公爵所取得的荣耀并不是因为公爵本人有多么多么的强,而是因为他率领的那支战无不胜的翼骑兵军团。
更何况,巴加莫约一个如此之大的势力所拥有守军肯定是数以万计。虽然娜塔莉对尼尔的实力抱有信心,但她并不觉得他一人就能完成如此疯狂的壮举。
“我们得去帮他。”她注视着吕西安说道,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焦虑。
“那是自然。”然而游侠的语气却十分轻松,仿佛对朋友的安危毫不在意一般。“也许我们会看到一场最盛大的演出!”
191.竞技场
竞技场坐落在靠近东北方的位置,与正南方的狂欢堡垒、西北的奴隶集市共同组成一个面南的三角形结构。
奴隶集市是巴加莫约最初的场所,也是“巴加莫约”名称的来历,因为在古摩尔克人语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沙漠中的野性”。
它的历史比整个维尔丹的历史都要久远,在摩尔克英雄穆罕默德赶走盘踞此地的亚龙人族群之前奴隶集市就已经存在了,在摩尔克人正式建国的数百年后才大奴隶主们才又在荒漠上建立起竞技场,而狂欢堡垒的诞生和历程甚至只能追溯到十年前——它是在商道组建打通、国家和冒险者协会对魔物的清剿越发全面、上层贵族乃至普通城市平民越发富裕的时代背景下才得以产生的。
……
太阳落山之前,三个冒险者打扮的人终于赶到了巴加莫约三处建筑的其中之一。
“就是这里吗?‘荒漠中的野性’。”游侠立于这栋宏伟建筑的巨大围墙前,看着随风飘扬的黑色地狱三头犬旗帜以及围墙上和门口那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守卫,嘴里念叨着。
“‘荒漠中的野性’一词是古摩尔克人对巴加莫约的称呼,是用来形容西北边的奴隶集市的。”刺客反驳道,这些天来,他终于又非常少见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面前的建筑没有统一的称呼,一般就叫它‘竞技场’或者‘巴加莫约的竞技场’,维尔丹城内也有直接叫它‘赌场’的。”
“好啦好啦!安德,我知道你学识渊博。”吕西安伸手挠了挠头皮,嘴里尴尬地抱怨着,但他脸上的笑容却透露出他完全没有任何一丝生气和责备。
在娜塔莉看来,游侠不经意间说出的错误就像是刻意之举,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刺客的纠正,他刚才抱怨时的语气不仅不让人感到沉闷和哽噎,反而带着一种浓浓的欢快和……宠溺?应该只能这个词才能形容!
……真是奇怪的两个人。截然相反而又无法割舍,就像天上不知疲倦运转的日与月。娜塔莉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也许永远也不会理解。
“……不管它叫什么,反正它就是旅社里的那个瘦高冒险者以及小鬼头的父亲口中所说的地点吧?”吕西安放下手豪放坦然地说,他突然以迅猛之势在刺客腰间掐了一把,引得安德忍不住嘶叫一声。
“……那个与‘影骑士’作战风格十分相似的角斗者、获得了冠军的年轻人、试图摧毁巴加莫约的阴谋家或者英雄现在所处的地方。”眼见计谋得逞,吕西安得意洋洋地笑着,敏捷地躲开了安德反手袭来的手指尖。
就在一旁全程都默默注视着的娜塔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和这两人同行,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只混进鸡群的乌鸦,被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所包围,以至于情绪低落、有口难言。
虽然其实大部分都是吕西安一人的声音。他一路上都拉着安德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花式谈天和闲聊,很多时候还像刚才那般用明显而刻意的错误来引导安德进行纠正。
192.堡垒与渗透
数小时前,在伯爵告知了有关情况之后,几人决定尽快赶到巴加莫约,而刚刚才重获自由的伯爵则需要一个安全的可供修养伤势的地方。
于是冒险者们留下一些财物,并推荐伯爵去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个绿洲城市——那里属于摩尔克境内,菲耶索的手臂应该伸不到如此之远的地区。
三人继续向巴加莫约进发,伯爵和弗兰克则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线朝绿洲前行,彼此分道扬镳。临行前,冒险者们承诺会在事情结束之后返回绿洲与伯爵会合——他们不可能会将负伤的圣·杜尚伯爵以及他年幼的子嗣就这样丢在异国他乡的,不管是出于对英雄家族的尊敬,或者是对一位还算合得来的朋友的情谊,他们都会尽量帮助伯爵和弗兰克回到安全的地方。
分别那时,太阳还高悬在天空中,现在它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冒险者们也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站在她们现在的位置,入眼处只有一大片漆黑而又粗糙的岩石墙面,无从得知建筑的全貌。
当然,这是无比正常的情形。因为若是离得竞技场近了,那自然是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城墙和守卫,绘制着抽象的地狱三头犬图案的黑色旗帜以及架放在城墙空隙里的一门门炼金重炮……
要是离得远一些的话,就能观察到竞技场的整体构造了。
只要是学过一点古代文明或者世界建筑史皮毛的人,都看得出巴加莫约的竞技场整体还是仿照古代帕特昂文明残留下的建筑遗迹而设计的,带有浓郁的帕特昂风格。
即广泛使用同色石料,繁多而排列秩序的城墙观察口,以及真正的露天式设计,一排排观众席围绕着最中心的空旷竞技场,充斥着最原始的野性审美与简约艺术。
唯一与帕特昂风格相背的是,外围的城墙显然是为了抵御外敌而设计的,整体严丝合缝,除了放置炼金重炮的观察口之外,连个窗栏也不曾见到,更别提仿帕特昂风格的大气磅礴的繁多雕塑和开放式阳台了。
这也使得它具有极强的防御能力,就如一座最为稳固的战争堡垒。可最坚不可摧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从古摩尔克人的摩洛戈城直至近代图仑戴尔的慕洛玛战役,历史上一向如此。
就像德·弗里德里希公爵的重装盾卫甚至能抵御巨龙利爪级别的攻击,却在一位见习巫师施放的毒雾术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一样。外层的盔甲足以抵御正面袭来的利器,然而躲在盔甲里的人却无法逃脱最细微的渗透。
……
吕西安和安德打闹了好一会才力竭地停下来。
“走吧。”娜塔莉趁着他们喘息的间隙,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若是他真的在策划着毁掉这里的一切,那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别着急,格雷伊小姐。”吕西安笑着回答,“给那个家伙一点信心。”
但他立刻又转言道:“话说回来,为什么格雷伊小姐会对影骑士这个称呼如此的感兴趣呢?难道您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吗?”
“……大概。”
193.入场
进入竞技场的权利并不是免费的,在堡垒般的建筑唯二的出入口之一,众多的轻甲卫兵再次把守,以及兼顾收取入场费用。
无论男女老少,统一都需要200皮埃尔才能得以拥有入场的资格。当看到这一幕时,娜塔莉心中首先想到的竟是“旅社里的那个冒险者不是说他只剩下一个子了吗?那他怎么进入的竞技场并且还用仅有的一皮埃尔赢回一大笔钱?”
……也许是他那个体态均匀的商人朋友帮他出的。也只能这样解释,因为娜塔莉判断,有这种级别的看守存在,想不花钱偷偷溜进去是非常困难的,至少她自己是毫无头绪。
其实另外两人也这样想。
故此,她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缴纳了总共600皮埃尔的资金,这相当于一户普通农牧家庭一个季度才能积攒下的收入了,对于城市的小商人阶层来说也是需要1个月才能赚到的净利润。
总得来说,价格十分高昂——这里根本不是为底层民众和普通城市居民服务的,它的目标服务对象是那些富裕的中上层大商人和拥有自己的领地不会为生计而发愁的贵族们。
至于那些攒了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钱、约上几个朋友一齐来游玩数日的游客,或者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打算于此放手一搏希冀着一夜暴富的赌徒们,虽然占据了竞技场客流量以及明面营收的大头,但他们却并不是竞技场设计时考虑到的目标客户。
因为对比内设赌局以及其他增值项目中产生的不会摆在明面账目上的高额利润,这些入场费真的只能算是一项微薄的额外收入而已。
……
这里并不像其他的赌场或者剧院那般还设有招待,当踏入竞技场的城墙之内时,就仿佛进入了一个装饰华丽的囚笼般。游客可自由活动,但仅限于竞技场之主允许的范围内。
北方和南方的场所都是开放给游客玩乐和休恬的,那些位置只有些许奴仆和轻甲卫兵用于提供服务和维持秩序,而东西方却派遣了众多精锐看守——那边是关押角斗士和野兽、魔物等的区域,它们力量强大,而且富有攻击性,十分危险。
他现在就在那里吗?他要怎么做?我又该做些什么?……踩在柔和舒适的羊毛地毯上,娜塔莉随着人群行走,眼神却一直紧盯着那些精锐守卫看管的方向。
“没必要这么紧张,我的朋友。”吕西安凑过脸来,在她身边压低着声音说。“放松心态,吃点东西喝些酒,晚上好好地睡上一觉,之后抱紧双手,瞪大眼睛,等着欣赏一出好戏吧!”
“我们那位倔强而出色的影骑士不会让你失望的!那个人将兑现诺言,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段让人称奇的传闻,就如他在额尔拉柏时所做的那样。”
“但你也并不确定。”娜塔莉扭头盯着吕西安的眼睛,十分肯定地说道。
“你看到了这座堡垒的防护程度和守备力量,并为此惊讶不已。你也无从得知他的计划,也完全无法想象应该怎么做才能使这座堡垒轰然倒塌。”
“你的内心也藏着焦虑与不安,而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瞒不了我,吕西安·夏普先生。”
194.朋友之间
吕西安脸上的笑容徒然消失,他的表情变得真正意义上的凝重。
不过只维持了不到片刻,他便又轻轻的、略带讽刺地笑了一声,却再也不似之前的那种表象欢快和放浪形骸。
“……你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洛德兰的格雷伊骑士。”
游侠这样说道,但在之后的一路上,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自顾自地默不作声地低头向前迈动脚步。安德追上前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下了自己那只试图拉住吕西安的手。
游侠的反应还算在娜塔莉的意料之中。她无情地揭开了吕西安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将他内心的真实展现在世间。
“他是你的朋友,但同样也是我的朋友,以及我的导师。”望着吕西安的背影,娜塔莉喊道。
游侠准备踏入休息区的身影停滞了。娜塔莉趁机走上前去。
“我能明白你的心境,正因为我自己便是如此。夏普先生,难道我们之间不能算作朋友吗?你无需以假象和空泛来蒙蔽我的神经,朋友之间需要真诚和真实。”她转到吕西安身前,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吕西安的眼睛。
就这样过了片刻,从这里经过的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绕开二人,给他们留出了位置。
“……你说的对,假象只能适用一时。”在吕西安身上,刚才的那种凝重只是一闪而过,不过也没有回到之前的玩世不恭的神态,现在的他就像个真正的学者——鼻梁上架着单边眼睛,胳膊肘夹着书籍的那种研究型学者。
这才是真实的吕西安,与其说是一位爱好旅行的冒险者,不如说他是一位寻找知识与真理的思考家。
“既然你并不愿意安静地等待事情的发生,所以,你想怎么做?”他问道。
“……我需要见到他一面。”
“这个好办,竞技场之主不会拒绝额外的收入的,只需一些钱就能做到任何你想做到的,包括与角斗士当面交流,甚至花高价直接买走他们。”
……
这里,与其说是角斗士的住所,不如说是一处地牢。阴冷,潮湿,昏暗,鼠类毫无畏惧地各处游走爬行,一进门,空气中的腐败与血腥扑面而来。
角斗士们表面上受到观众或者赌徒们的追捧和欢呼,实际上只是竞技场用于敛财的物品而已,当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生死博弈,享受了成千上万的欢呼和掌声,然而一回到这里,他们还是奴隶主们手下失去了自由的奴隶而已,尽管他们并没有戴上枷锁,也更加的充满危险。
……尼尔就住在这种地方吗?娜塔莉跟在一个带路的守卫身后经过一片如地牢般的区域,在一群角斗士凶悍而危险的目光中毫无畏惧之色,但其实心中也猛地沉重起来。
在缴纳了一大笔费用之后,娜塔莉得到了一刻钟的与竞技场冠军当面交流的机会。但想进入那片区域是禁止携带武器的,所以娜塔莉的剑就暂时交给吕西安保管,至于审判者也放在了吕西安订下的房间内,特意嘱咐他自己不要碰到也不要让任何人碰到那把造型奇异的长枪。
并不是怕弄丢——能拿起审判者的都没几人。主要是,要是有人因为好奇而伸手碰到它并且死在哪里了就又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它即是力量,也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