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飞鸟与自由
小鸟在天体仪代表着猎户星的球体上站立，梳理有些身上杂乱的羽毛。它右腿上被一团丝线缠住，应该是有谁遗落在野外的线团，觅食的鸟儿不小心踩到，又无法自行解开。
因为内心泛起的一丝波澜，娜塔莉接近它，伸出手，试图让它立于掌心，并为它解开腿上的束缚。然而娜塔莉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小家伙还属于常规物种范畴的智力。
结果就是这个小家伙受惊地扇动着翅膀，一溜烟从进来的窗口飞走了。
娜塔莉愣了愣，然后放下手，自嘲地笑了笑。她刚才十分自然地把那只鸟当成了她自己。她以为鸟儿受到了束缚，其实缠绕在腿部的丝线又有什么关系呢？并不会影响到它的飞行。
它始终是自由的。
没有任何负担，没有任何束缚，它于天空翱翔，与狂风和层云为伴，如体型巨大的双头角雕；它不甘被天分所淹没，它向命运发起冲击，它要打破世界的囚笼。
它做着自己想做而且应该去做的事，它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它比所有的同类都要清醒。
没有什么囚笼能关的住它，鸟儿们天生就是自由的。
娜塔莉终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她对着飞鸟离去的方向致敬。
一阵较为强烈的风吹进高塔的狭小世界，卷起纸张和灰烬满天飞舞。
倒在天体仪旁的两具遗体终于完全被掩盖起来，洁白的纸张一页页飘落，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
上一任的审判者，他和一位女巫于此处同死。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可歌可泣的过往呢？那一切无人知晓。
虽然娜塔莉觉得他们值得一场真正盛大的葬礼，但看着天体仪和占星台内部的环境，她又想到也许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外人没有权力夺去和违背。
于是，她没有打扰逝者的长眠，而是关上窗，将众多的观星仪器都拖到出口处，封死了进入占星台的道路。
做完这一切之后，娜塔莉停下来歇了一会。她于旋梯的阶梯上坐下来，注视着手中多出的漆黑长枪。
就像那只鸟一般，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希望着什么，需要怎么做。
昔日背负的沉重罪恶感已经不再是束缚着她的枷锁了。现在，她不再因为过往的记忆而备受煎熬，她继承了众多逝者的仇恨和遗愿，以及葛维尔胡德的意志——那个留存在武器里的远古骑士的灵魂。
现在，她重获生来便存在的自由，没有任何事物能成为她的负担。她不需要再愧疚，不需要再胆怯，不需要再困惑。她现在只作为一位复仇者和审判官而存在，而不是游走在黑夜之中为主人收割生命的“夺心鬼”。
我该怎么做？她想着。娜塔莉感觉自己现在能实现并达成希望中任何计划和目标，她不再被心灵所束缚。从此，她的灵魂将再无缺陷。
最后，她还是选择顺应原本的计划：救出迷失了方向的同伴，然后回到人类世界，绕过动荡的维尔丹城一路向东。她答应过小爵士要将他安全送达目的地，可不能失约。
然后，自然是继续寻找黑巫师的踪迹。自己与那些逝者的过往已经烟消云散，但她和黑巫师之间还没完呢！而且不再是她自己，她心中还寄托着所有亡魂的痛苦、恨意与遗憾。她会带着那些无辜的逝者一同，给罪恶的根源——黑巫师安德鲁·科尔多瓦带去最终的审判。
之后呢？就这样死去？不，她不会再那样想。因为除了仇恨之外，现在她找到了另外的活下去的理由：葛维尔胡德选择她可不是毫无根据。
166.恍如隔世
……“我们要发财了！”
维尔丹人沙漠中的某个位置，废弃巫师塔的炼金室里，夸张到失色的声音传出。
一头金发的俊逸游侠扑到角落的黄金堆上，仿佛在海洋中游泳似的用双手比划起来，表情痴迷，目光沉醉，笑歪了的嘴角便甚至流淌下一丝唾液，那画面实在是无比滑稽。
一旁站着的全身都笼罩在斗篷下的刺客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其他人看到自己忍不住笑出声的模样。
其实只是徒劳，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人都听到这位外表冷漠又不爱说话的刺客轻笑的声音。
刺客确实非常冷漠，不善于与他人相处，总是尽量掩盖自己的情绪，可要是遇到与那位外表俊逸潇洒、内心却如同一个大孩子般的游侠有关的事，刺客才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展现出正常的喜怒哀乐。
“哼哼哼！”某个半大孩子装出老气横秋地背着手，学着菲耶索的城堡里那位年迈的老公爵的做派，斜着眼睛环视了一圈炼金室内的陈设，包括趴在金堆上的游侠与那些奇形怪状的炼金设备，嘴里发出几声骄作的哼唧。
“还不赖，”他瓮声瓮气地说，“但比起杜尚城堡的库房还是差远了……”
话音未落，几人中剩下的最后一位提着深黑色古怪长枪的重甲骑士就听见了贵族少年发出的惊叫。
“哇哇哇哇哇！”贵族少年嘴张大了嘴，嚷嚷出一连串的古怪叫声。他的目光注视着靠内的位置，迈动脚步急匆匆地跑到摆放着药剂瓶的柜台前，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药剂瓶上面贴着的苏黎兰德语标签。
“我敬爱的国王陛下呀！”他伸出手仿佛要环抱住眼前的一瓶无色药剂，但又怕碰坏了这瓶珍贵的无色液体似的而没敢真正下手。“永……永生药剂？”
“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还呆在梦里？”那贵族少年的眼睛瞪的老大，用手指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之后发出道吃痛的哀叫。
永生药剂？从未听说有哪位巫师或者专职炼金术师炼出了这东西。历史上，即便有人宣称自己得到了它，也会很快就被人识破揭穿。
娜塔莉将长枪换到左手，甩了甩隐约有些酸痛的右臂。
那是一种鼎鼎大名的物质，可能上至王宫贵族，下至佃户贫民都无人不知。
在炼金术的体系中，炼金术师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终极追求，即炼制出可将任何金属转化为贵金属的“贤者之石（Philosopher’sStone）”。
据最初的炼金术著作——那部刻在玉石板上的《翠玉录》（EmeraldTablet）里记载，在贤者之石诞生的那一刻，某种蕴含着生命本源的伴生物质会同时产生，其具备让人永生不死和治愈任何顽疾的功效，因外表呈现为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故而炼金术师们称之为“永生剂”（Alkahest）或“万能药”（Panacea）。
十数个世纪以来，很大一部分巫师和炼金术师都将大量精力投入到对于炼金术终极追求的研究中，不过迄今为止，不管是贤者之石或是永生药剂，都还只是存在于炼金术著作中的理论罢了。
所以，娜塔莉觉得就这样大喇喇地摆在柜台上最显眼位置，还特意用红色墨水标注出的“永生药剂”基本会是伪制品。
但她没有出声。吕西安和弗兰克的声音仍然闹哄哄地在炼金室中响起，她抬起左手按了按前额。虽然距离她从黑与白的世界里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上午，可那种淡淡的晕眩和头痛还未完全退却。
毕竟，她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在地狱边缘徘徊了一圈”。
从最初踏进高塔直到现今的时间点，只是间隔了一天而已，却又仿佛过去了整个世纪。
……
167.权限与未知
也许吧！毕竟这东西是无法在短时间内立即证伪的。
那些说自己喝过永生药剂的人也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喝的是真品，可直到渐渐老去，直到有一天他们突然停止了呼吸，人们才会想到：哦！又是个把蒸馏水当做永生药剂来喝的。
吕西安和弗兰克似乎因为什么发生了一些争执，乱哄哄地争吵声不绝于耳。娜塔莉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她的思绪飘回到之前的场景里。
……
走出占星台之后，娜塔莉便继续寻找迷锁的控制台，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控制台就位于占星台再往上数层的地方。
因为是防御系统的核心控制部分，所以尽管历经多年，却还是依旧维持着运转。
娜塔莉之前设想得控制台是便于仆从在主人不在时调整控制的，不过她又估计错了一点，高塔的防御系统里真的没有仆从的位置。控制台的启动权限里只存在三人——当然，为什么她能看到这些，也是娜塔莉之后才了解到的。
显示出的拥有权限的三人中，一位在记载中显示为“梅菲斯特”，他的权限等级是三人中最高的，娜塔莉立即想到这位应该就是高塔的主人了。她在记忆中寻找历史上有记载的著名巫师，然而却不曾寻觅到任何有关于“梅菲斯特”的信息，他很可能不是那种做出了一番大事业的巫师。
另一位的名讳是由苏黎兰德文表述，意为“缄默”。娜塔莉之前在底层的构装造物身上看到过这个词，所以她还有着很深的印象。
控制台的记载中只有一个冷冰冰的词汇以及其拥有的权限，看不到关于外表、身份的任何信息。但直觉告诉她，这位估计与占星台里身着星图巫师袍的尸骸脱不了关系。
而且，也并不只是依靠直觉。
因为最后一位拥有控制权限者非常古怪，并不是像之前的二人那样标记出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标记出了一个身份：“审判者”。
要是按控制台内部的具体的判断逻辑来讲的话，其实得到标记的也并不是身份，而是一把武器。即持有那把枪的人就自动归于“审判者”身份，并且获得控制高塔防御系统的权限。
所以娜塔莉才能接触到高塔的核心数据，并得以查看其他拥有权限者的信息——虽然只是一个名字或者代号而已。
从娜塔莉伸手握住枪身的那一刻，高塔的防御系统就已经默认她是高塔的半个主人了。她相信这应该是来自于上一任审判者，也就是占星台里的另一具骸骨。这让人非常意外，原以为二人之间只是简单的敌对关系，但现在看来绝非如此，他们之间的故事，可能复杂到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描述清楚。
化名为“缄默”的神秘巫师与上一任审判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过往？是什么导致原本十分亲近的两人反目成仇？
没有人会知道了。
……
之后，她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也赋予了其他三人在迷锁中通行的权限，他们终于得以逃脱。娜塔莉没有再像上攀爬，当她回到底层与吕西安他们会面时，发现几人不仅毫无损伤，并且还是对高塔里的财富恋恋不舍。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168.远方的地平线
一旁的争论似乎已经结束，吕西安与弗兰克达成共识，决定放弃体积庞大而且非常沉重的黄金，将炼金台上的核心零件拆下来装进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包裹里。
而那瓶标注着永生药剂的药瓶，游侠颇有兴趣但也是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滴在实验器皿里，用现有的试纸检测了一下，发现是毒药混水。
“只需数滴，就能去见仁慈的安莱了。”——吕西安是这么说的。
……
一行人又在高塔里转了几圈，因为负重有限，所以他们只拿了目测价值最高而且较为轻巧的物品，如贵重炼金零件、失传书籍的范本等。
尽管如此，三人身上也还是背的满满的，只有娜塔莉还只是提着那把长枪，余下的其他人，就连弗兰克也拖着个小包，娜塔莉根本不知道他一个出身公爵家庭的贵族少年要这些东西干嘛，难道是想在吕西安面前装出自己是和他们同一阵营吗？真是难以理解。
但也就到此为止，再往上层的楼道被坍塌的建筑封死了，没有其他的上升渠道，虽然知道上面有尊不知是否损坏的魔导炮，但他们也只能选择返回。
但现有的收获已经算是足够丰富了，游侠看起来心情不错。嗯，虽然他一直都看起来心情不错，但现在更是脸上一直保持着愉悦的笑容。
在经过底层大厅外的甬道时，他吹着口哨朝守在那里的构装造物打了个招呼。娜塔莉也是才发现没多久，因为权限的缘故，沉重的金属巨人不会再向她们发起攻击。
高塔之外依旧环绕着浓郁的迷雾，迷锁系统并未关闭，甚至还多启动了一层可见光折射功能，现在如果有人从荒漠里看向这边，就无法注意到关于这座高塔的影子了。
专门提供迷锁系统使用的能源还可供其运行一百年，基本在娜塔莉有生之年，都关于“幽灵塔”的传言都不会再流出了。
因为娜塔莉并不希望看到这里被人打扰。虽然她们的到来已经打扰到高塔的宁静就是了，但现在因为权限的缘故，她却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它的寂静。
这算什么？贼想着防贼吗？
娜塔莉自己也止不住尴尬地干咳两声。但不管如何，她已经这么做了。娜塔莉知道，自己应该也不会再次回到这座遗失的高塔。
“这是……猎龙枪？我在爷爷麾下的一部分精英骑士手上看到过这种造型……不对，不对，只是外表相识，作为猎龙枪的话尺寸小太多了”。这时，弗兰克看向她手中提着的漆黑长枪惊讶地出声。
“在遗迹里得到的吗？”他知道娜塔莉在进入高塔前手里是没有这柄枪的，那这个问题的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见娜塔莉点点头，弗兰克便两眼发光地兴奋地说了一句，“我能碰碰吗？”虽然是问句，但他空着的那只手已经伸过来。
娜塔莉心中一惊，连忙跳出来好远。“不能！”她语气十分坚决地反驳，随后又补充一句。
“如果你想让年龄永远终止在十二岁的话。”
娜塔莉的反应显然也吓得弗兰克一跳，他慌张地收回手，过了半晌，才又噘着嘴嘟囔一句。
“好吧好吧，不碰就不碰。”
……
169.荒漠绿洲的旅行者
法瑞玛绿洲虽然名为绿洲，可其实是荒漠里一座非常大的城市和人类聚居地。沙漠之外的人不曾到过法瑞玛，可能会将它误解为只是几颗绿树围着一汪湖水。实际上，其他人类城市所该有的功能法瑞玛一个不缺，水源，商贩，旅馆，神庙等应有尽有。
在荒漠中，绿洲就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安定，代表着缓解像烈火焚烧般的喉咙的清水，代表着可供下榻休息的床铺……若是行走在满天风沙中的旅人突然看见了地平线冒出的一抹绿意，那还得赶紧控制情绪，已经看见了绿洲却因为懈怠和放松而倒在中途的人也不再少数。
……
“起来！吕西安！”一道声音顺着风沙远去。披着斗篷的人影一边拉着跪在地上的游侠打扮的人，一边在口中喊道。
这个距离，绿洲恰好挂在地平线上，棕榈树的顶端半露出一角，隐隐有些木质建筑于丛林后钻出它的轮廓。
“……呼啊～啊！～～”吕西安不住地喘气，他将背上背着的包裹往上抬了抬，忍不住直摇头。
“我真不行了……安德，安德，我……让我休息会……啊呀，这也太重了！我们应该少拿点的……”沉重的包裹和长途跋涉加在一起，就变得了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而这种体验正让游侠直翻白眼，四肢乏力，整个人几乎虚脱了一般。
“……赞美自然！赞美真主安莱！赞美先知！……”他嘴里将各个文化与信仰区域的神灵都念叨了一遍，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抱歉，道理我都懂，可它为什么这么重？”
娜塔莉看到连平时对吕西安的各种行为异常耐烦的安德都忍不住别过视线望向远方。
“给我。”她淡淡地吐出一个词，不等吕西安回答，娜塔莉便伸手取下挂在他背上的包裹。
确实是有些重，在移动时，还会发出些金属碰撞的声音。娜塔莉也望向远方的地平线，估算着现处位置离绿洲的距离。
“你真是个好人！格雷伊小姐！”吕西安大声赞叹道，似乎是故意说给某个披着斗篷的刺客听的。其实安德也背着自己的包裹，只是装得没吕西安背上的那么满。
娜塔莉并不想参与到吕西安与安德之间的诡异气氛之中，于是，她先行一步，随后弗兰克也无声地跟了上来。从高塔里出来之后，小爵士十分罕见地沉默起来，垂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后面响起游侠装作悲怆的叫苦声。
突然，娜塔莉抬起头。晴朗的蓝空之中，一只信使鸟飞过头顶，自北向南地朝绿洲的方向而去。
她的目光跟随着信使鸟的飞行轨迹而移动，直到它没入丛林。在她们东南方的荒漠上，出现了一支由几头驮兽组成的商队，十数个裹着白头巾的商人牵着驮兽，驮兽背上背着大大小小的货箱或包袱，他们也正缓缓移动，估计与娜塔莉她们是同一个目的地。
法瑞玛绿洲，这个摩尔克人的沙漠里靠近东面唯一的补给地和交通枢纽。
170.奇异组合
法瑞玛是荒漠东部最大的绿洲城市，也是摩尔克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
午后时分，能看到一些浑身笼罩着纱巾的曼妙女士头顶着陶罐到水井汲水，又慢悠悠的返回。行商牵着驮兽从街道边走过，铃铛摇动发出叮铃铃地声响。
此时，又有一队商人进入了法瑞玛，他们牵着的数头驮兽，背上的货箱里装着额尔拉柏地区的特殊原料、纺织品及贵重珠宝首饰等，试图北上到富裕的法兰洛德或者更富裕的苏黎兰德境内倾销，以转取高额的利润。
不知何时，三个成年人以及一个半大少年跟在商队之后不远处与他们一同踏进了绿洲。这个怪异的组合让守在入口的一队摩尔克持矛卫士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个头发金灿灿的脸上时刻都保持着笑容的赏金猎人或者游侠，一个将自己藏在斗篷的阴影里浑身死气沉沉的青年刺客，一个提着通体漆黑类似魔改版猎龙枪的因为头盔的遮挡而看不到面部的重甲骑士，甚至还有个尽管脏兮兮的却也看起来一脸贵族样的孩子！
完全没有任何一丝和谐之处的组合，怎能不引人注目？
“……累死了！”吕西安苦叫着，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中气十足。“我现在只想先喝口水，然后找个地方睡上一整天！”他揉了揉腰，然后便舒展身体动了动筋骨。
见吕西安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娜塔莉便将手里提着的沉重包裹又挂回他肩上。然后她又听见了游侠发出的两声突然而尖锐的叫喊，就如清晨打鸣的公鸡一样，安德和弗兰克都默默别过脸去，在路人投过来的目光中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但娜塔莉没有丝毫感觉，她并没有理会吕西安的诡异惊叫和路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因为她只是在寻找可以这座还算大的城市里一个可以提供休息服务的店铺或区域。
目光顺着走在她们前边的商队，娜塔莉看到他们走进了一家挂着原木招牌的圆顶建筑，招牌上用某种她完全不认识也不曾了解过的语言写着些什么，娜塔莉并不清楚，但她大致可以猜得出来。
旅店，或者行商招待所。反正不管是哪种，都有提供住宿服务。什么？行商招待所只接受商人？难道背着大包小包的吕西安、安德几位冒险者难道还不能算是商人吗？冒险者们每每去遗迹里进货，一回到人类世界便讲寻得的物品甩手倒卖而出，不是商人又是什么？
于是，娜塔莉领先一步，跟在商队后面朝那栋圆顶建筑走去。其他几人里也没有谁能认出那种古怪文字的，所以就都跟在她身后一同走来。
然而让娜塔莉意外的是，柜台里竟坐着一个白皮肤的北方人，她还以为这种圆顶建筑都是那些摩尔克人特有的风格。
而且，柜台里的那位一见到她们几人踏进门户，便眼前一亮，操着一口流利的苏黎兰德语向远道而来几人打起了招呼。
“向你们致敬！亲爱的客人，快找个位子坐下来，杜兰丁的旅社将为你们拂去风尘！”
171.绿洲的休恬
老板的招呼周到而友善，看得出他是个非常善于经营的人。
不过，虽然娜塔莉能看懂些书面的苏黎兰德语，也听得明白老板刚才的话，但她无法流利地用苏黎兰德语将自己的想法清楚地表达出来，故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声“好的。”
但吕西安这个看似丝毫不靠谱的冒险者却出乎意料地掌握着一口流利的苏黎兰德语，在一进门就趴在桌子上喘了几口气之后，他竟也用听不出口音的苏黎兰德语和老板攀谈起来。大意为吕西安管老板要几个房间以及食物、酒水之类的，老板则回答说因为真主安莱的教义是禁止喝酒的，所以这地方的所有店都只售卖茶品和一种特制的名为“克罗克”的调配饮料。
于是，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几人就做到桌边开始狼吞虎咽。特别是吕西安，他直接将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也不用餐具，上手就撕下一块熏制好的驮兽腿肉大快朵颐，油亮亮的光泽流了满嘴。
相比之下，其他三人竟都显得有些文质彬彬了。
“嗯！……”他嘴里嚼着一块肉，拿起装着那种黑色饮料的木杯仰头一灌，咕噜咕噜的几声之后，饮料和肉块就顺着食道一同流进胃里。
“哈！真不错！回到文明世界的感觉真不错！”
“呃～”一个突然的饱嗝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吕西安终于老老实实地瘫坐在椅子上，像只累坏了的雄猫。
与之相比，娜塔莉只用一只手进食，另一只手则牢牢握住那把古怪的长枪。事实上，她时刻都警惕着，生怕有其他人碰到“审判者”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世间有几人能问心无愧呢？故她觉得碰到“审判者”之后还能保持完好无损的人肯定不会占多数。
还好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故，虽然他们一行人确实吸引了许多目光，但或许是出于陌生和对异乡人的礼貌，没有一个人上来和她们打招呼。
或许也有语言不通的原因存在。对于旅店老板的苏黎兰德语她还能听懂一二，可那些裹着头巾的摩尔克人说的什么她是完全摸不着头脑，而她好歹也是经过一些系统的学习的，也就更别提那些土生土长的摩尔克人了。
事实上，在靠近南方的荒漠里一个绿洲城市，居然能见到一个来自遥远的北方岛国苏黎兰德的人开的旅店，就已经十分令人惊讶。
这里是真主安莱的传教区域，绝大部分居民都是原生的摩尔克人。他们是一种天生就皮肤黝黑的人种，全身毛发偏稀疏，无论男女，身形都普遍较为高大健壮。外表很容易和其他人种区分开来，不像苏黎兰德人与宁曼人之间的那样相似到根本无法区分。
说起来，在纳沙塔也有一家摩尔克人开的铁匠铺，数月前尼尔就是带她去那家铁匠铺打造的盔甲与武器。质量确实不错，盔甲现在还穿在身上，虽然也有了许多损伤，但无伤大雅，没有那种大规模的影响到防御力的崩裂出现。而那把短刀，她早已忘记是在何时遗失了。
172.暂时的宁静
“你们是从维尔丹过来的吗？”老板偷偷看了看四周，等店里的那些包着头巾的摩尔克人都走了之后，老板从柜台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酒桶用橡木杯倒了两杯。
“不，我们是……北方人。”娜塔莉解释道，但犹豫了一息，并没有完全表述清楚，只是说了个模糊的概念。
那个苏黎兰德人老板迅速地将刚刚倒的两杯酒送到他们桌上，“哦！你们的苏黎兰德语说的很不错。”
“算我请，记得快点解决，别让那些异教徒发现了。”他压低声音说。
这两杯是递给吕西安和安德二人的。
“我想女士和小孩应该并不好这口。”老板对娜塔莉和弗兰克这样说道。闻言，娜塔莉点了点头，而弗兰克咧嘴善意地笑了笑，他虽然嘟了嘟嘴，但也并没有说些什么。
“哇！～”看到酒杯，吕西安顿时惊呼一声，随后刷得一下捂住嘴，向四周望了望。见店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于是他一边迅速地将两杯酒都拢进怀里，一边貌似推脱地念叨着，“这怎么行！要是被真主的信徒发现，您这店就开不下去了！”
但立即又补充一句，“嗯……对面的那个黑衣人不会喝酒，我就代他接受您的热情款待了……”
安德抬了抬眼脸，又默默地垂下头去，无声地与自己面前的一盘不知何物的根茎切成的片状食物奋战。
老板开怀大笑起来。
但此时突然又进来两个人，老板的笑声截然而至，吕西安也慌张地用上半身将酒瓶挡住。但随后发现那俩人并不是肤色黝黑的摩尔克异教徒，于是又松了口气。
“嘿！好久不见！杰弗洛斯先生和布鲁姆先生，老独眼对我说你们这几天去了巴加莫约……”老板立即迎了上去，这两应该是这家旅馆的老熟人了，肤色偏黄暗，鼻梁较低，应该就是离此地不远处的维尔丹城居民，并且老板招呼他们的时候说的是法兰洛德语。
让娜塔莉意外的是，原来这个看起来一把胡子的苏黎兰德老男人除了会苏黎兰德语和摩尔克本地方言之外，还掌握着水平非常高的法兰洛德语，仅从外表实在是看不出来。
那两人和老板简单地寒暄几句，然后要了两杯茶和两盘本地特产面制品。
在此期间，吕西安偷偷摸摸地凑到酒杯旁抿了一小口，表情舒畅地感叹了一会，然后再抿一小口。没多久，一杯酒就见底了。
似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切都是那样和谐与宁静。旅馆外的街道上，驮兽的摇铃随着移动轻响，吕西安完全没有控制他喝酒时吧唧嘴的声音，一波波地传到耳朵里，老板在回到柜台里重新开始调配那种特制的苦涩饮品，另外两个客人旁若无人地用大声法兰洛德语的交谈着……
外面是晴朗的阳光午后，一切都是懒洋洋的。处在这种气氛里，娜塔莉也十分自然地感受到一丝疲倦，浑身都有些乏力，眼皮也不自觉地试图闭拢。
但就在这时，另外那两位客人的交谈内容吸引了她的注意。
173.巴加莫约的消息
“……放开吃！这顿我请！”那个瘦高的腰悬佩剑的男人对另一个胖胖的商人模样的人说。
“好家伙，看来你这次从角斗士赌局里赚了不少啊？”看着瘦高男人鼓囊囊的包裹，胖商人双眼发光地说道。
“嘿！”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传到娜塔莉耳朵里。“可比你一年忙活到头赚的要多！”瘦高男人得意地笑道。
“wtf?!!”那胖商人猛地站起来，嘴里惊诧出声。瘦高男人赶紧拉着他坐回椅子上，精明的眼睛朝娜塔莉她们这桌的方法瞅了瞅。
“小声点，我们还没回菲耶索呢！”瘦高男人压低了声音说，但娜塔莉敏锐的听觉还是捕捉到他的低语。
偷听陌生人的谈活可不是什么正直的行为，但她既然还在这里，就不可能闭耳不听吧？而且也不会有人知道。秉着这种心态，娜塔莉垂下眼帘，摆弄着手里的一根木屑。
胖商人坐了下来，可还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怎么做到的？而且你这个坏东西，口口声声说是朋友，有这种好事竟然不叫我？”
“哼！”瘦高男人鄙夷地冷哼一声，“死斗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我让你少喝点酒，明天有大的要来了，你偏不听，偏不听……好了！第二天和头死猪一样躺床上没起来吧！”
“那还不是巴加莫约的陪酒女奴们太热情了嘛……”胖商人为自己辩解道，但瘦高男人的的反驳声立即传来。
“哼！就这点出息，要是第二天你跟着我一起干了，现在保准你可以将那几个奴隶直接买下来作为私人财产！”
胖商人又是连声惊呼，“维摩，想不到你下注的水平这么厉害了？”
“那是自然～”被胖商人叫做维摩的瘦高男人似乎很享受好朋友的恭维，眯起眼睛飘飘然地回道。
“我看人一项是很准的，在那个新兴角斗士第一次出场时，看着那股含蓄内敛的气势，那道锋锐沉稳的眼神，我就觉得他一定会站到竞技场的顶端。”
“新兴角斗士?那个这些天来一路连胜，手持一柄燃烧着火焰般的长剑的人类角斗士?我记得你确实一路买他赢!”胖商人扼腕不已，“他在死斗中也赢了？”
“赢得轻轻松松！赢得干脆利落！”维摩几乎要手舞足蹈地给胖商人描述当时的场面，“那个之前被吹得有多么多么厉害的‘沸血’布莱德举着战斧就像他砍去，斧刃劈开空气时甚至带起了空爆声，然而他只是脚步微移就在瞬间灵活地转到了‘沸血’的身后，在笨重的‘沸血’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只是随手一剑就削飞了布莱德的头颅！”
维摩学着那个角斗士在他刚才的描述中的样子，用右手比作剑状，在胖商人面前斜斜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就是这样！从左往右斜着一下，那颗半兽人头颅就飞到天空中，只剩下一个空脖子留在原地飚着血！当头颅落地砸起扬尘时，布莱德肌肉遒劲的躯干也才刚刚倒下！”
“全场鸦雀无声，过了好久才爆发欢呼！那个不可一世的连续蝉联几次死斗最终角斗士的‘沸血’就这么死了，死的简单利落！要知道，开战前的赔率可是达到了一比二十呢！”
174.偶然间
听完瘦高男人维摩·杰弗洛斯的描述，胖商人张着嘴，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么厉害？‘沸血’可是在第二次兽人战争中被俘虏的半兽人领军，巴加莫约花了大价钱才从弗里德里希公爵那买下来的，平常都是和亚龙之类的大体型魔物搏斗来赚噱头，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就这么轻易地死了！”维摩按胖商人的话又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那个新登场的角斗士简直强到令人难以置信！从首战直到死斗居然从未战败，每次都是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剑就解决战斗，一路踩着对手的尸体前进……”维摩砸了咂嘴，双臂大开大合地比划着，表现出格外夸张的动作和神态。
“……我估计他曾经应该是某个鼎鼎大名的冒险者，因为他在对魔物的战斗中表现的极具经验。只要是干过我们这行的都知道，那可不是仅仅看过几本书就能做得到的，必须在经过长年累月对魔物的实战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一阵手舞足蹈之后，瘦高男人才回过神，重新坐下来，喝了仰头喝干了一杯酒。
听了朋友的这么多描述，胖商人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那完全是一条缝的眼睛尽力瞪得浑圆，“可这么强的人又怎么会成了巴加莫约竞技场的奴隶角斗士呢？”
“那谁知道！”维摩随意敷衍了一句，然后又管那位苏黎兰德人老板叫了几杯酒。他将一块肉塞进嘴里，没有看胖商人闪亮亮的眼睛，只盯着桌上的空酒杯。
“万事皆难测，半分不由人。”他装模作样地说了句描述命运变幻的法兰洛德谚语。“昔年伯瑞被异教徒的大军攻破时，尊贵的国王陛下还流落乡下当了几年教书匠呢！”
“那也是！”胖商人也沉静下来，抿了一口瘦高男人推到面前的酒。
“不过……”维摩又说道，“……竞技场上都是卸甲对决，没办法按盔甲辨认出原本的身份，之前也从未听说过哪个冒险者能让剑燃起火焰的，但在死斗结束时，我听见身边的一个老冒险者说，那个新兴角斗士的体型和如阴影般飘忽不定的作战风格……”
维摩支起身体，在胖商人的耳边低声说：“……很像东南方的图仑戴尔以及额尔拉伯地区传闻中那个神秘的‘影骑士’……”
影骑士??
听到这个称呼，本来头脑昏昏沉沉的娜塔莉瞬间清醒。她曾经偶然间看到过尼尔在协会里的信用凭证，那上面用浓墨羽毛笔签署的持有人就是“影骑士”。
再联系到瘦高冒险者和胖商人之前所说的燃火的长剑，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那个人了。
尼尔确实还安在！呵呵，那个家伙，我就知道他不会如此轻易地离去的……这个念头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娜塔莉完全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情绪，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连审判者都几乎脱手而出。
心跳的非常厉害，连弗兰克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怎么了？”小爵士凑过脸来十分关心地问。
放松！放松！放松！娜塔莉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呼～随着身体内部浊气的呼出，心态重新归于平静。
175.信息误判
在弗兰克几人错愕的目光中，娜塔莉从椅子上站起来，提着枪看起来气势汹汹地朝另一桌的两人而去。
那边的两人停止了交流，突然有一个全身重甲的骑士提着武器，一脸阴沉却硬挤出一丝微笑地朝自己走来，任谁都会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尽管那位骑士是一位有着褐色长发、四肢修长而身形单薄的、仅从外表看来十分具有美感的年轻女性，但寒光乍现的枪尖仍然让瘦高男人脊背一凉右手不由得按在了佩剑的剑柄上。
他可只装备了一件牛皮制作的护胸，要是被以威力见长的骑枪来一下，那非得穿个血窟窿不可。瘦高男人又看了看骑士一桌的其他成员，除了一个孩子之外，其他两人看起来都是好手，自己这边的胖子又没有丝毫作战能力，要是真的打起来，肯定占不到优势。
名叫维摩的冒险者此时已经打起十万分的精神紧紧盯着娜塔莉的动作，要是一有异变，他就打算先一步暴起发难，争取能抢到主动权。胖商人本就白胖的脸上更是只剩下煞白之色，举着酒杯的手都微微颤抖。
于是，在一群人或紧张或不解的目光中，娜塔莉走到那边的两人面前站定，扬起手，叫来老板，给面前的桌上又上了一轮酒。
在老板抱着托盘出来的那一刻，能明显地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
“我能坐这里吗？”娜塔莉倒提着长枪站在桌前问道。
在看到重甲骑士不是过来找麻烦的之后，维摩不禁伸手擦了擦脸上其实并不存在的汗，“请便，女士，我们都乐意至极！”
听到回答，娜塔莉便拉开椅子坐下来，虽然又上了一轮酒，但她自己却一滴都没有沾。
“两位朋友刚才似乎在谈论影骑士?”她将审判者斜在胸前，右手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原先桌上的几人也听到了娜塔莉的问题。弗兰克还是一脸困惑，他并不知道影骑士是谁，也不知道娜塔莉的举动是何起因，但吕西安和安德却瞳孔一阵收缩，他们和尼尔组队也有数年，当然知道活跃在东南地区的影之骑士是谁。
但即便知道，他们也还是十分疑惑——为什么娜塔莉这个不久前才刚刚被他们从黑巫师的控制下解救出的神官骑士会对尼尔的一个神秘身份如此关心，而且影骑士的主要活跃地区是在东南方的图仑戴尔以及额尔拉柏地区，她一个来自诺德兰的法兰洛德人应该和这个称号毫无联系才对。
尼尔自己就更不可能会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说这些了。这个身份代表了他过去的某一段日子，以及更加久远的时光里一段难以释怀的往事。虽然他依旧以这个称呼作为自己在协会的登记，但同行数年的几个冒险者都知道，尼尔不会对任何人描述他的过去，他只想让那些往事烂在肚子里。
倒也难怪，因为尼尔和娜塔莉的远行只有老牧师斐迪南知道，那一次，在探寻黑巫师的任务完成之后，吕西安和安德俩人第一时间就去协会领了赏金，随即在纳沙塔花销并逗留数日，在酒馆里得到关于遗迹的消息后，便又一次结伴踏上了旅途，所以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176.询问
“……哦?哦！”维摩这才恍然大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只是些闲人的揣测而已，出现在巴加莫约的竞技场里的，究竟是真的影骑士，或仅仅只是一个作战风格相识的强大人物，根本就没有人能确定。”
“是吗？”娜塔莉面色冷漠非常，却还是僵硬地装出十分好奇的模样，简直就像凶悍的草原恐狼故意伏低身体装成猎犬一般。不过，虽然维摩和胖商人都看在眼里，但都没敢直言不讳。
“那太可惜了……嗯，因为……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收集异国他乡的……逸闻趣事，其中最喜欢的便是影骑士的传说了，所以一直以来，我那个朋友都想见影骑士一面，出于友谊，故我才前来叨扰，请勿怪罪。”
看得出娜塔莉不适合撒谎，在说话期间，她就差把“我就是我口中的那个朋友”写在脑门上了。瘦高男儿和胖商人都不仅有些无语，后面的吕西安甚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嘴里刚倒进去的酒水喷了坐在对面的安德一身。
“抱，抱歉……哈哈！”看着身上脸上都是湿漉漉的透明液体的安德，吕西安一边频繁地道着歉，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地时不时乐出声。见此情形，老板连忙托着蒸热的毛巾出来收拾局面。
（不知是何缘故，这家旅社没有请任何侍者，所有的杂活都由那位苏黎兰德人店老板一人全包，这在旅社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现象。）
虽然看得出娜塔莉在说谎，但她的那种带着些许上层贵族或者教廷风格（接受过多年教育）的说话方式还是让基层出身的两人感到十分不适应，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维摩嘴里就连连否定，表达自己并不介意的态度。
“那真是非常感谢。”娜塔莉毫无波澜地说，但她又立即抬起眼眸，褐色瞳孔中深含的点点光辉就如枪尖闪烁的寒芒。
她话锋一转，“其实我本人也对传闻中像影子般飘忽不定的影骑士非常感兴趣，也时不时想着能见到他一面……嗯，刚才听见两位说有个人和影骑士非常相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娜塔莉如透明琥珀般的褐色瞳孔看向一边坐着的两人，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实际她身上所有的感官都敏锐起来，试图全神贯注地倾听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信息。
这个女骑士在套话……维摩现在已经完全了解到娜塔莉的真正意图，她只是想从他们口中得到关于那个角斗士的信息而已。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这几天到过巴加莫约的人少说也得有数万，数万人都知道的事，能被称作有价值吗？当然不能。
而且这样一位美丽女性主动过来找自己交谈其实也让维摩心里感觉十分舒坦，作为基层出身的冒险者，他十分享受这种被有身份和教养的人平等对待的场景。
为什么要拒绝告诉她呢？完全是没有理由的。
……虽然女骑士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漠气质和如同武器般锐利的眼神让他有些畏惧，并且如同老鼠遇到猫似的，在维摩心中一直有种发自本能的远离那位女骑士的想法。
她仅仅是坐在面前，自己就如同被枪尖抵住了喉咙似的。
177.巴加莫约
看着娜塔莉澄清的眼睛，瘦高冒险者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试图把那种古怪的感觉冲散。
“哦！”
“是这样的……”
随着维摩的缓缓叙述，事件的面貌揭开了它藏匿的一角。
……
巴加莫约是位于荒漠南方边缘地带的一个人类聚居地，称不上城市，因为它完全是由角斗士竞技场、奴隶集市和狂欢堡垒三个区域组成的。
现在的巴加莫约分外三个区域，可之前的巴加莫约只是单指奴隶市场。
每天都有许多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愿或被卖到奴隶集市，失去人生自由，成为供人买卖的商品。其中一些有天赋的人得被动地接受奴隶主们各种各样的鞭挞和训练，如纺织、采矿、建筑甚至绘画、歌唱、舞蹈等较为高端的技巧，此外，还有另一些不可告人的、专门为贵族老爷们提供服务的其他方面的培训。
当然，这些训练并不是出自好心和善意，而是奴隶主用来包装自己商品、增加价值的手段，所有的投入，都只是为了将商品卖出个更好的价钱而已。
而且，他们训练奴隶的手段可不像那些灯火通明的学院那般温和。通常的学院里，晨曦透过良好的采光结构传遍室内，披着黑袍的教授和导师夹着课文在过廊里走来走去，唱诗班的声音在绿草坪上回荡。一群年轻稚气、家境优渥的孩子则无忧无虑地打闹快活着，他们不在乎学院里所学的东西，也丝毫不担心未来。
不不不，所有的这些，在巴加莫约通通都不可能存在。巴加莫约的培训区域里，只有饥饿、火焰、恶犬，烧红的烙铁和沾水的皮鞭。要是某个奴隶没能完成一天的任务，那天就得饿着肚子睡觉，并且身上少不得一顿毒打。
有趣的是，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奴隶集市的培训基地里比正规学院的教育效率要高得多。也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
那些贩卖人口的奴隶主们尽心尽力，百般心思，只为自己手下的奴隶能价值更高，卖出更好的价钱，以便自己能获得更多的收益。
一个普通成年男**隶只能卖到近一千皮埃尔，要是他掌握了七门语言，在各种场合下能熟练地进行转换，并且性情温顺，具备作为贴身翻译或者家庭教师的潜质，就会有很多富有的先生们愿意花上数十倍的价钱买下他的所有权。
若是出现一位各种技艺样样精通并且还年轻貌美的女**隶，那价钱还会更高，并且通常会引起许多有身份的先生们发生激烈的争执。
角斗士竞技场则是由原本的奴隶市场发展衍生而来。在获得奴隶的过程中，时常会有些实力强大并且难以驯服的人由于种种原因被送进了巴加莫约，他们空有一身力气和战斗技巧，其实毫无用处，根本不能给奴隶主带来任何收益。
于是那些精明的奴隶主就想出一个法子，他们在奴隶市场旁边修建了一处竞技场，将那些实力强大却失去了自由而成为奴隶的人通通都丢进去作为角斗士，又在世界各地捕捉并饲养起一批野兽和魔物，以用于进行骇人的死亡角斗和斗兽表演来赚取利润，并围绕竞技场设下赌局，以便吸引游客、赌鬼，及更多的榨取利益。
178.竞技场赌局
而在他们口中与影骑士有些相似的人就位于这处竞技场内，作为一名角斗士现身。
……
面前的瘦高男人名叫维摩·杰弗洛斯，是维尔丹出身的剑士，那个体型较为肥胖的商人打扮的人是他的朋友科恩·布鲁姆，在维尔丹城内经营一家杂物店。
一个月前，维摩跟随着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完成了协会发布的“猎杀沙漠蠕虫”任务，他的运气不错，没有在战斗中丢掉哪个部件，完整地回到了城内，并获得了丰厚的赏金。
于是，感到十分满足的维摩就想着休息一阵，便找到在城内经营店铺的朋友科恩，邀请他一同去巴加莫约游玩数日。正巧这些天来，因为维尔丹城内的重大变故导致的生意惨淡以及因为某个疯子的一道命令而上涨的商业税收，科恩被弄得已经是烦闷透顶，看见老朋友的到来，便将店丢给自己的父亲照料，欣然接受了维摩的邀请。
维尔丹离巴加莫约不算太远，虽然路途较为艰难，但没过几天他们便赶到了巴加莫约，在提供各种娱乐服务的狂欢堡垒中疯狂玩乐了几日，就把这些日子挣得钱几乎花的一干二净。
“当时我就剩一个子，科恩那家伙的钱袋倒还鼓囊囊的，但他来之前就定下了支出预算，而现在预算也已经花光了。”借助着酒意，剑士维摩兴奋地在娜塔莉面前把他们去巴加莫约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
“于是我们就商量：没钱了，该回去干活了！科恩那个吝啬鬼肯定是不可能掏钱请我再多玩几天的。所以我们俩便打算就这样返回维尔丹，但我总觉得这样光溜溜地走有点不甘心。”剑士这样说的时候，还用一只手指了指科恩现在都还抱在怀里的钱袋子，商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钱袋捂得更紧了。
“当时在狂欢堡垒里面有个新结识的老哥，他听到情况，就对我们说：‘你们为什么不去竞技场里面看看呢？那里面设了赌局，要是看重哪个角斗士就可以压他赢，运气好可以把这一趟的花销全部回本，甚至还能小赚一笔。’听到老手的指点，于是我们打算去竞技场试试手气。”
“我手里就剩一个子，要是能赢最好，输了也无所谓，反正干我们这行基本上是存不住钱的，因为说不定哪天就把命丢在了某个荒无人烟的角落。”
“不过若是赢了的话，说不定我就能一直赢下去。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但最开始，我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所以得仔细挑选。”
“一开始我非常犹豫，直到那个提着剑的角斗士出场，他不似那些老牌角斗士那般有着爆炸般的肌肉和体系，而是非常匀称，双眼沉稳又如鹰一般锐利。”
“对局刚刚开始，他便随手挥出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剑，只一剑就直接横斩了向他扑去的两头荒原恐狼。当时没有人在意他，观众们都在为那些声名显赫的老牌角斗士喝彩。”
“可我一直注意着这个新人角斗士，我反复想了好多遍，刚才那一剑我自己能不能做到?答案是不可能，包括维尔丹剑士学院里那些年迈的剑术导师都不可能做到。”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的眷顾’?当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我知道机会来了，正好下一场马上开始，他的对手是一头高大的魔化白犀，全身的大部分位置都覆盖着铁甲似的皮肤，有着一支如刀刃的长角，赔率是一比三。于是，我迅速将仅剩的一皮埃尔压到他身上。”
“我赌赢了。”
179.炎刃的角斗士
“角斗士轻而易举地就绕到那巨兽的尾骨处，将剑刃插进了它全身上下唯一没有防护的部分。”
“于是，三枚皮埃尔进了我的口袋。”
维摩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直到现在脸上都显出激动的红光。用一个子赢回可以买下一大块土地的钱，对于一个赌徒来说，那确实是件值得称道的事。
之后的几天里，维摩一直都紧盯着那个新兴角斗士下注，他每次都能轻易地战胜敌人，不管是魔物或是其他角斗士，唯一一次有些麻烦的，是死斗开始之前的一天，他得独自对付一大群凶恶的豺狼人。
豺狼人将角斗士团团围住，他终于无处可逃。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但当长剑上的烈焰燃起的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随即发出最震耳欲聋的欢呼。
剑刃的每一次挥出，都会带起一阵血雨，到最后，魔物的残肢碎裂满地。
那一天，“炎刃”的名号传遍了竞技场。
借助角斗士的胜利，维摩也赚的盆满钵满，但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每一场胜利所带来的收益也就越低——他的赔率渐渐追平那些老牌角斗士。
不过即便如此，在死斗开始时，他与布莱德之间的差距还是十分惊人，“沸血”毕竟是多年的老牌角斗士，人们更倾向于他会让“炎刃”的胜利就此止步。但维摩不同，他将自己当时的所有资本全买了“炎刃”赢。
结果谁都没想到对决会结束的如此之快，仅仅是一个照面，布莱德便人头落地。
说到这段，维摩忍不住站起来双手直拍桌面，仿佛在竞技场上取得胜利的是自己一样。不过在赌局中，他确实是取得了胜利——只此一局，维摩就赢下了买下一片土地的钱。
现在的维摩完全可以告别漂泊而危险的冒险者生涯，回到维尔丹购置一片无主荒地并雇人开垦，成为一名悠闲度日的农场主。而改变命运的契机，只是因为他突发奇想地去了趟巴加莫约，又看准了一个新兴角斗士而已。
……
“坐下坐下！”维尔丹商人科恩连忙将自己的冒险者朋友按在椅子上，商人仿佛看到了刚才的自己，于是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我们还没回到维尔丹呢！就不怕途中出现什么意外？”科恩悄悄对维摩说，眼神却忍不住地朝娜塔莉及吕西安他们几人的位置直瞥，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他以为这一切都非常隐蔽，其实娜塔莉全部都看在眼里，她当然知道商人在提防什么，也知道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怕什么？”可在赌局中大赚了一笔的当事人，冒险者维摩也低声反驳道，“我看人一向很准的。”但刚才由几个月前的回忆所引起的思绪还是遭到了打断，随着极速攀升的血流回落，他又重新坐下来，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娜塔莉已经在心中基本确定了那个被称为“炎刃”的究竟是谁，可她在外表上却又表现出意兴阑珊的模样。“所以，你们口中的那个角斗士和传说中的‘影骑士’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战斗风格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