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淹没
“停!”葛维尔胡德恶狠狠地咆哮一句,但其实早已泪流满面。他颤抖着,他挣扎着,他既在质问红衣主教,又在心中诅咒着自己。
他只能让自己尽量表现出强硬而坚决的模样,用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胆怯。
“神父……父亲,”葛维尔胡德痛苦地叫道,“我是那么信任你,我总是毫无保留地服从你的命令……就算你让我孤身进入地狱去取下恶魔领主的头颅,就算你毫无条件地要将我送上断头台,我都毫不犹豫地执行你的意志。”
“因为我之前认为你是个圣徒般的人物,是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最高尚的解救者,是教廷数一数二的智慧与良知的化身……”
“可我错了!”葛维尔胡德瞪大双眼,厉声怒吼道。
“你只是个虚伪的小人!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贵族老爷!一个冠冕堂皇坐在主教位置上的恶魔!”
“你从未将教义当作一回事!在你空洞的心里根本就不存在信仰一词!”
“你用谎言驱使我们为你自己效劳,假借神灵的名义发动所谓的圣战,你用虚幻的荣耀迷惑我们的视野,然而其实这一切都是卑鄙的伎俩!你只是看中了异教徒们广阔的土地以及繁多的财宝!你只是想要借助强盗般的行径为你自己谋求那可耻的利益!你不配自称是神的信徒!父亲!你和那些坐在城堡里吮吸人民鲜血的贵族没有任何区别!”
“呵呵呵呵呵呵……咳!咳咳!”欧斯塔三世大笑不止,胸腔激烈地起伏,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大笑。
红衣主教伸出那只断掉的手臂,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掀开袖筒,将光秃秃的截面展现在葛维尔胡德面前。
“你知道这条断手的来历吗?”
“天启之年,恶魔还在大地上肆虐,那时我还是齐格里伏家族的继承人,但我却选择了加入教廷,研习神术用于驱散那些为祸人间的恶魔,在神圣反击战中,我为了保卫一个没来得及逃离的村庄,独自面对数以百级的邪魔,这就是它们给我留下的印记!”
“如果连我都不配自称是神的信徒,孩子,难道你才算吗?”红衣主教扬起那只完好的手,绚烂而圣洁的光芒在他指间凝聚。
圣光,辉耀纯净的圣光,然而在此时的葛维尔胡德看来却实那么讽刺。他已经失去了圣光的眷顾,而面前的红衣主教却还被这样炽烈的圣光所笼罩。
“神术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于外物,而是源于人的内心,我还是最初的那个牧师,而你却已经动摇了信仰,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潭!”
“背弃了信仰的人是你!”
“我的孩子,你被那些卑鄙的异教徒腐化了!这确实是我的错,也许我不该派你作为远征军的领袖。”欧斯塔三世懊恼地叹了口气,垂下手使劲拍打自己的大腿。
葛维尔胡德大口喘着气,他不想和主教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几息之后,葛维尔胡德表情古怪地说:“在你心中,只有主的信徒才能被称为是人,而那些异教徒就该被灭亡,他们积攒下的财产就该被掠夺一空,他们的土地就该被划入教廷的领域,他们就该在所谓的圣战中平白无辜地死去?”
“正是如此。”
121.陌生人
教堂的四壁都绘有历代艺术大师的著作,由从天顶照耀的光芒承托下,呈现出栩栩如生的面貌——提剑砍下恶龙头颅的圣乔治、带着大无畏精神冲向地狱的圣丹尼尔、怀抱幼年阿斯兰王逃离追捕的圣露西……圣徒们如同活了一般,睿智而圣洁的眼睛平和地注视着大厅中的一切。
但壁画之外的场景可就不那么平和。
“正是如此。”听完葛维尔胡德的质询,红衣主教欧斯塔三世缓缓地吐出一句。
“那些不愿信奉吾主教义、不愿皈依吾主的异教徒都是些卑鄙龌龊的低等人,由他们统治的土地上,邪恶肆意增长,伦理毫无保留地被践踏,污秽与堕落横流,就连风暴都无法获得呼吸的自由。”
“他们的钱财都是以违背良善的方式取得的,每一皮埃尔、每一枚银币和金币上都沾满了鲜血和罪恶,那些自教义允许的范围之外所产生的财产,理应在神的光辉之下得到净化。”
“野蛮的朴素文明还留存于他们心中,一切与现代人类文明有关的东西,那些异教徒们都不具备,他们如同生活在地狱中的盲目游荡的邪魔一般,人间的一切可以一条条数落出的罪恶都降临在他们身上。”
“凡是不信奉吾主的,都是黑暗中迷途的羔羊,需要得到至高光明的指引,而我们,你们,你率领的骑士团就是那至高无上的光辉,葛维尔胡德,你本该是神最忠诚的战士,而你的表现却让我失望了。”
说罢,欧斯塔三世真的用十分失望的眼神看着葛维尔胡德,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他的话却让葛维尔胡德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态更加地陷落。骑士浑身颤抖着看向那位沉稳地坐在主教之位之上的老人,看着他义正言辞、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番蛮不讲理的话,看着这位发起战争和掠夺的红衣主教毫无悔过之意的神态,葛维尔胡德心中最后的一丝希冀终于完全消失不见。
身材高大、体魄强健的骑士居然像个柔弱的小姑娘般无助地摇头,无法置信地看着法瑞洛德的红衣主教、被誉为圣言捍卫者的欧斯塔三世、从伯瑞教堂里走出的老牧师……他的教父,以及事实上的父亲。
葛维尔胡德仿佛是第一次遇见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在他心中,老牧师一直都是一副威严和仁慈并存的神态,嘴角时候都挂着恬淡微笑;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与他交流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到仿佛暖湿的伊斯特因信风吹拂过心胸;他那谢顶的头脑就仿佛是世上最丰富的藏书室,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在老牧师那里得到最为智慧的解释……
面前的这个人是谁?那个记忆中的圣徒般的牧师怎么会走上这样极端的道路?
骑士痛苦地喘息着。时间流逝,当整点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葛维尔胡德终于明白,自从欧斯塔三世坐上主教的宝座、戴上那顶象征神权的冠冕之时,那位和蔼的老牧师就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
122.鄙夷
“咚!咚!咚!……”
钟声从位于教堂顶层的塔楼传出,驱散了时刻笼罩着所有场景的一层薄雾。
这里出现的幻象是那么真实,不管是巫师学院的幻术系研究课题、旅行魔术师的幻觉表演、古旧魔法店里出售的“美梦制造器”,亦或是她之前经常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都没能达到像这样的毫无破绽的真实感。能与之相媲美的,只有在安布莱拉时,但塔利安试图腐化她而创造出的场景。当时娜塔莉可是真实地体验了一回承受火刑的滋味。
那么这次,又是谁创造出的这一切?娜塔莉就站在离葛维尔胡德三米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前方正在上演的(伪)父子反目式的戏码。
幻象中的人都无法看到娜塔莉的存在,就如同戏剧演员在进行表演时,眼睛里会自动过滤掉一旁的观众那样。她扮演的,正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舞台中表演的演员看不到这位观众,而娜塔莉也无法影响到剧情的发展。
就如同之前的剧情发展到攻破城池时,她伸出手试图从葛维尔胡德剑下救下珀勒公主,然而却只是如同鬼魂般直接从公主的身影中穿越而过。
对于这个虚构出的世界,她才是那个虚构出的人,所有的正在进行中的事,都是曾经在世上真实发生过的,幻象只是将之按部就班地展现了出来,并没有做一丝一毫地修改。
创造者试图告诉她什么呢?娜塔莉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却还是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
……
这时,葛维尔胡德由内心受到极大震颤而引起的具体表现在身体上的颤抖已经止住了,他的枪尖从未离开红衣主教的喉咙半分,娜塔莉观察到已经有一道血痕顺着脖子流进年迈主教的胸口部位。
“哼!”葛维尔胡德冷哼一声,神情由刚才的悲痛和矛盾逐渐朝着冷漠与蔑视的大方向移动。
“你说了这么多,口口声声地形容异教徒有多么坏、多么卑劣,就差把世上一切恶毒的词都安到他们头上。可是,你真的见过他们吗?你真的了解那些你口中的异教徒吗?”
“哼!你没有!”葛维尔胡德用十分蔑视的口吻说,他昂起头,用鼻孔对着坐在宝座上的红衣主教,就如同在看一个关在牢笼中的最卑鄙的囚犯一样。
“你从未见到过那些异教徒,你甚至都从来没有走出过教廷的势力范围,你只是非常主观地臆想那些与你不同信仰的人的形象!红衣主教欧斯塔三世,不知你哪来的勇气妄下推断,给那些人扣上这么多贴着标签的高帽。”
“而我见到过!拜你所赐,我听信了你的蛊惑,带领着一整个军团的本该用于对抗魔物和恶魔的神官骑士们,我们如同强盗般地跑到那些异教徒的土地上大肆劫掠、滥杀无辜,我们肆意屠杀本该是农夫或者工匠的民兵,我们攻破城池将库房洗劫一空……”
“直到最后,我才幡然醒悟,察觉到那些在你口中被称之为福音和荣耀的东西,到底是有多么的虚伪和邪恶!”
123.断罪
“哼!主教阁下!”
葛维尔胡德倨傲地用沉重的鼻音说,他毫不留情地直视红衣主教的双眼,仿佛已经看穿了主教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
“东方的珀勒人、斯瑞佛人,南方的摩尔克人、堪斯迪亚人,直至远东的额尔拉柏人、契丹人……所有的这些异教徒,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难道这千千万万的不信奉吾主的人们都被剥夺了追求幸福的权力吗?难道他们生来就有魔鬼在耳边给他们脑中灌输恶念吗?难道所有的这些人都依靠偷盗和掠夺为生、用暴力和欺骗构筑他们的统治吗?”
他激烈而急迫地不知向何人问道,被熏得漆黑的脸上因激动而再次泛起血色。骑士的嗓音颤抖而沉重,仿佛钟楼处传来的阵阵钟声。
“不,你这种头戴冠冕、手举权杖、身披红袍整日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见到过真正远方的风俗和人民。”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口中的异教徒也不过是这世上众多平凡人的组成部分;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弱小国度的人民为了和平安定的生活而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也仅仅只是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希望与未来……”
“你自己在脑中臆想出的情形,不过只是你籍以发动战争的借口罢了!你满口的拯救与光荣,冠冕堂皇地说是向教廷势力范围之外的地区传播信仰和教义,实则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那贪得无厌的对于权力和财富的欲望!”
葛维尔胡德看着红衣主教随着他的话语而逐渐变得扭曲的脸色,暂时停下来咽了口唾沫,之后便继续向欧斯塔三世发起他凶狠到直击心灵的抨击。
“自从你被教宗册封为红衣主教,自从你登上主教之位、手握权杖、带上冠冕的那一天,原来的那位如同圣徒和古贤的老牧师就已经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衣主教欧斯塔三世,一个脑子里充满疯狂而极端想法的的被权势和贪婪蒙蔽了双眼的上位者!一个假借神的名义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和领土的神职贵族!一个表里不一的、假惺惺地披上一层仁慈良善的外皮实则凶狠残暴的伪君子!”
“你?你!……”欧斯塔三世瘫坐在椅子上,颤颤巍巍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面对葛维尔胡德的指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无法表达。年迈的红衣主教指着骑士的鼻子,刚刚还停留在他脸上的祥和与恬静终于完全退却,转而露出凶厉狠毒的目光。
“……叛逆!你这……你这教廷的叛逆之人!”欧斯塔三世气急败坏地大吼着,“以神的名义,我现在解除你作为圣十字骑士团总团长的职务!即日起,革除你的教籍!你不再是我的教子,我也不再是你的教父了!”
“哼!”听到红衣主教变得癫狂的威胁,葛维尔胡德反而轻蔑一笑,他手中的长枪一直顶在欧斯塔三世咽喉处,而此刻,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枪柄。
“所以你还是没有任何一丝忏悔的意思……呵,我从骑士团赶回来,只是想要从你口中得到一个解释,当你无从解释后,我又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罪行。但是,你却只是一次次试图向我彰显你所拥有的巨大权力。你毫无悔过,你从不怜悯。”
“……主教阁下。”
124.长虹
“既然在神像前你不愿意忏悔……”葛维尔胡德的下巴朝壁画上的十字架扬了扬,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那如果到真正的神灵面前,你会不会诚心悔过?”
“啊?”
“——!”
红衣主教的瞳孔猛然扩大,但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一柄漆黑的长枪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血液如涌泉般地喷出,洒满了华丽的宝座。
“……忏悔吧!”
葛维尔胡德喃喃自语道,但痛苦和悲伤又重新回到他那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脸上。
“忏悔吧。”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是对有罪之人的审判。”
随着枪尖的抽出,红衣主教那苍老的躯体沉闷地倒在地上,撞倒了一处烛台,书页翻飞飘落,却又沾染了烛火。
站在入口处待命的圣殿守卫突然躁动起来,“主教阁下!”一道粗犷的声音悲吼道。
“以神之名!你干了什么?!”
由于欧斯塔三世的命运,那些圣殿守卫只能走到门外警惕地盯着大厅之内,由于距离较远,他们并没有听清葛维尔胡德与红衣主教的对话。
在他们心中,年迈的红衣主教一直都如圣徒般虔诚和仁慈,在整个法兰洛德的信徒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
于是,在看见红衣主教倒在血泊中,圣殿守卫们便立即朝葛维尔胡德围拢,他们扬起长斧、骑枪和战锤,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诅咒你!诅咒你!”刚才那道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的主人第一个冲上来,一锤将葛维尔胡德砸的后退几步。
葛维尔胡德闷哼一声,用枪柄格挡住了那猛烈的一击,但并没有还手反击。
现在,他们是真正的无辜者,而我才是负罪之人。葛维尔胡德想着,又挥舞长枪打偏了一柄直朝他头部袭来的战斧落下的轨迹。
我甘愿死在这里吗?当然,我是红衣主教最大的帮凶,他的罪名中自然也有我的一份。葛维尔胡德举枪横扫一周,暂时击退了围拢的圣殿守卫,但还是有一杆长枪挥打在他肩头,直接使左手脱臼而无力地垂下。
但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的生命还不能就此终结,只要这世间还有着无法饶恕的罪行存在,我就必须代行审判的职责。那把战锤又一次砸下,但由于一只手臂的异常,这次葛维尔胡德自知无力格挡,只能微微侧身躲闪,却还是被砸到了背部,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就算隔着盔甲,战锤还是给他带来了较重的伤势,这种重型钝武器是专门为对付重甲而生的。
……因为我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圣十字骑士团总团长葛维尔胡德在今天和红衣主教欧斯塔三世一同死去,往回的世界里,只有“审判者”的存在。
葛维尔胡德大吼一声,使出最后的力气,只手挥动长枪斩出一道十字,汹涌的气浪震退了那些圣殿守卫,但却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人——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力度。之后,他不顾一切地向教堂之外冲去。
一把战斧飞出,葛维尔胡德的脚步一个踉跄,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挣扎着直起身,如他手中沉重的漆黑长枪般不屈。
125.幻象的指引
幻象中虚构出的那位骑士如疾风般逃离了教堂,被气浪掀翻在地的圣殿守卫们也已经爬起来,怒吼着追了出去。
骑士伤的很重,因为他一直都只是被动地防御,在只剩一条手臂还能活动的情况下,难免会无法顾及到一部分袭来的武器。看得出那位有极大可能是审判者葛维尔胡德的骑士并不想伤害那些圣殿守卫,即便自己会因此受伤,甚至失去生命。
最后一个圣殿守卫远去,教堂里终于安静下来。娜塔莉站在神殿正中,等待着下一幅场景的转换,然而过了许久,下一幅画面都并没有到来,她眼前还是教堂内一成不变的场景。
原已经淡薄下来的迷雾又渐渐变得浓郁,教堂的壁画上,或和蔼、或欢快、或愤怒、或虔诚的肖像都睁着眼睛,隔着逐渐浓郁的雾气静静地注视着立于中央位置的娜塔莉;宝座旁,红衣主教尚还留有余温的尸体正平静躺在那里,惊诧的双眼瞪得浑圆,瞳孔已经扩散,颈部的窟窿还在向外滋滋地冒着血液,顺着台阶往下,流淌到娜塔莉脚边。
没有下一个场景了吗?娜塔莉疑惑地在教堂中转了几圈,但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难道是,结束了?
娜塔莉知道名为葛维尔胡德的人一直活到了生命的尽头,甚至在他逝去后,都还有一代代的人继承起他的意志。那么刚才的骑士是不可能在几个圣殿守卫的追捕下就此死去的,结果很显然,葛维尔胡德成功的逃出生天,并成为之后在各国之中声名鹊起的审判者。(虽然他已经叛离了教廷,还被挂在教廷以及冒险者协会的悬赏任务上,可当人们每每议论起这位秉性怪异的审判者时,总会将他与诸位圣徒相提并论,可见其在平民间的人气之高。)
可幻象并未消退,地面上的血流传出的铁腥味还萦绕在娜塔莉鼻尖,勾起阵阵并不愉快的回忆——虽然她已经不再畏惧,可这种战火与死亡的气息还是会让她无比厌恶。
只剩那里了。娜塔莉将目光投向透出白光的门户,那是连接教堂内部与外界的通路,虽然没有任何东西阻挡,但强烈的光晕笼罩着那片区域,让人看不清外界的场景。
雾气渐浓,娜塔莉迟疑了三秒,便向教堂的出口走去。她先是伸手晃了晃,然后整个人都穿了过去。
这里是?
穿过光幕之后,眼前出现的是一座风格十分古老的建筑物,因为岁月和荒废的缘故,已经变得破败不堪、污秽斑驳了。
一座巫师塔,就在娜塔莉面前,在穿过幻象中教堂的门户之后,她直接便抵达了高塔下方。娜塔莉转身向后望去,只见高塔之外的地区还是迷雾笼罩,能见度极低,伸手都不见五指。
迷锁还在运行,但娜塔莉在幻象中就直接通过了这种鼎鼎有名的防御设施的禁锢。有谁指引着她通过迷锁,成功抵达巫师塔。
她已经隐约察觉到那些幻象的来历,以及创造者想让她了解些什么,虽然并不完全确定,但也绝不会差的太远。
126.其中对错
娜塔莉朝迷雾中看了一会,但她并没有找到安德、吕西安和弗兰克的身影。
果然如此,外表的迷雾只是障眼法,只能勉勉强强挡住外界的视线,真正的迷锁是刚才她所处的异次元空间,存在禁魔立场、空间封锁、无形迷宫等其他设施,虽然有幻象的存在,迷锁的全景并没有完全展现在娜塔莉面前,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作弊了。
异次元空间中出现的那些幻象绝不可能是迷锁自带的功能,没有任何施法者会在设下困境形的防御性迷锁时,会将通过迷锁的指引直接放置到迷锁内部,正如民居的主人在锁上门外出时,不会将钥匙插到锁孔里不拔出来一样。
它来自外在力量的干扰,并且很有可能就位于高塔之中,而且,幻象的创造者一定与千年之前的那个背叛了教廷的骑士团总团战葛维尔胡德有关。
第一任审判者葛维尔胡德。
以前的娜塔莉不清楚其中缘由,也觉得他是个背弃了信仰、谋杀抚养自己长大的教父、信奉以暴力解决一切的弃信者和刽子手,但从幻象中了解到葛维尔胡德这位骑士团团长复杂的一生,娜塔莉的态度也复杂起来。
他做错了吗?因为红衣主教的欺骗和蛊惑,他率领骑士团入侵并灭亡了东方的诸小国,但在目睹了那些异教徒国度的人民为抵御侵略、守护家园所表现出的勇气和斗志,目睹了异教徒们的团结和不屈,目睹了那些和主的信徒一样只是想追逐安定而平凡生活的异教徒目睹了因为骑士团的侵略和入侵而流离失所、生离死别的平民,目睹了一直坚持到王国灭门却不逃离的国王,以及在他面前喋血的公主与王后……
目睹了这复杂悲伤绝望到令人窒息的真实场景之后,葛维尔胡德毅然决然地孤身找到这一切的指使者——他自己的教父红衣主教欧斯塔三世当面质问,并在看到欧斯塔三世非但毫无悔过之意,还进一步说出一番扭曲而罪恶的话表达出主教的真实想法之后,葛维尔胡德选择了亲自对主教进行最终的审判,并用自己的余生来还偿还整个教廷所犯下的罪行,凭一己之力将逐渐偏离本意的教廷拉回正轨。
可他做的就对吗?以暴力制止暴力,以罪恶终结罪恶,以黑暗对抗黑暗,以恐怖震慑恐怖……用极端的方式来达到充满善意目的,真的就正确吗?这值得深思。
而且,战火由他点燃,血迹由他撒下,葛维尔胡德肩上该承担的责任并不比欧斯塔三世肩上的轻,为什么红衣主教就得到神灵面前却忏悔自己的罪过,而葛维尔胡德就能用救赎来弥补自己的过错?这是不是完全典型的同罪而异罚,是不是完全体现不出公正与正义的行为?难道是因为红衣主教不承认罪行、不愿意忏悔,所以他该得到的惩罚就得更重些?
其中的对与错,又有谁能分辨呢?娜塔莉低声叹了口气。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的观念确是与葛维尔胡德十分相识。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时间却证明了这一切:因为葛维尔胡德的所作所为,使一切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都得以返回正途。时间证明了他的行为让世界朝好的方向发展,而非变得更差。
这就足够了。
127.客观规律
娜塔莉这样想到。
这也许就是幻象之所以会出现在我面前并指引我逃出迷锁的原因。
关于审判者的传闻已经在两个世纪前戛然而止,但如果娜塔莉没猜错的话,那把被称呼为“审判者”的漆黑长枪现在就位于这座巫师塔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任有资格成为审判者的人到来。
所以,你选择了我?
娜塔莉微不可见地笑了笑,我可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我只是个既软弱又无能的人,一无实力,二无信念,与英雄般的葛维尔胡德的相似点,大概只有同为“叛教的神官骑士”这个说出去都会遭到耻笑的身份。
就在娜塔莉面前,布满巫术纹饰与永续咒文的魔法门沉默地矗立,紧紧关闭着两扇厚实的门户。娜塔莉伸出双手逐渐使劲,随着吱呀的声响,黑洞般的深邃内景展现在娜塔莉面前。
虽然我不是成为下一任的审判者的人选,但我可以找到你,将你从蒙尘的命运中救出,并带你去世上寻找那个真正适合你的人。娜塔莉在心中,对她想象中的那杆漆黑长枪说道。
……
游侠、刺客以及弗兰克都不见踪影,他们应该都还被迷锁困在的异次元空间之中。
娜塔莉无法直接帮助他们,但她知道迷锁一般会有设计控制台,以便在巫师不在的情况下,仆人或者巫术傀儡们用来调控迷锁的运行。她刚刚独自开启巫师塔,就是打算找到迷锁的控制台,并开放迷锁对她们几人的权限。
还有,她得找到“审判者”,那柄漆黑沉重的长枪,并将它带出巫师塔,让它重新回到阳光之下,以便它能找到真正合适的人选——它不该被埋没,这个世界需要一位审判者。
巫师塔黑压压地入口就如同猛兽的张开的巨嘴,似乎能吞噬掉一切进入其中的人或物。
因为浓雾的笼罩,外界的光线根本就无法照拂到位于高塔最底层的门户区域,全靠挂在通路两旁的夜月石提供些许光亮——这种来自远东地区的魔法材料有着多种用途,照明便是其中之一。
毕竟这种晶莹剔透的漂亮石头能发出天然的幽幽荧光,而且不需要额外充能和施法,其中原理目前都尚未可知,巫师协会里甚至有一支专门研究夜月石的课题小组,里面都是在“魔法材料”领域造诣颇深的大师级人物,可至今都还是无法用现有的知识体系来解释夜月石不需要消耗能量便能放光的现象。
诸位大师这么多年只得出一个结论:远东地区的力量体系可能与这边完全不同,那里有着另一套运行规则——那套规则甚至违背常理,而夜月石便是远东力量体系的自然产物。
之所以魔法世界会如此轰动,就是因为夜月石违背了物质或者能量之间相互转化的规律。
以往,要是有巫师学徒在实验室问导师能不能创造出永动机,那他的脑袋一定会挨上一暴栗,并且导师会在一旁愤然地告诉他:没有任何人能创造出永动机,根据经典魔法学中的三大定律,永动机根本就无法存在。
而自从额尔拉柏人的商队将这种产自远东的漂亮石头运到这方世界,学徒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指着材料柜里的夜月石问导师:“那么这东西该如何解释?”
接下来可能会遭到一顿更加惨烈的毒打,但也可能会获得一次完美的假期。
128.高塔之内
不管怎么说,还好现在有这些美丽石头的存在,不然可就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了。
高塔之中的采光结构设计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差,居然除了夜月石的光芒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外界光线投射进高塔内部,以至于从入口处往里看去,眼中只存在一片漆黑。一股浑浊而沉闷的气流随着门户的开启顺着最开始的甬道涌出,带着灰烬、腐败和死亡的气息。
娜塔莉捂住鼻子,避免自己吸入那些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浊气。
真的有哪位巫师会愿意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并进行研究吗?连黑巫师的巫师塔都比这里更有生气。
起初娜塔莉还很怀疑这座巫师塔的建造者究竟有没有设计窗栏和通风口,但她在下一刻又想到了外面笼罩的雾气,随之便释然了:可能并不是因为设计方面的缘故,而是外围笼罩的迷雾遮挡住了阳光的照耀。
夜月石幽静的光芒下,能看到墙壁上绘刻的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零落有序的魔法节纹,娜塔莉在巫师学院见到过这种纹路,在学院进修的见习巫师们会依靠它还进行辅助施法、补充状态、法力增幅甚至法术储存等多种功能。不过那些还在使用中的魔法节纹全都散发着淡蓝的法术波动,而巫师塔内部的这些已经完全死寂,成为普通的墙面装饰了。
待到那些浊气终于不再如洪水决堤般向外流淌,娜塔莉才抽出剑,踏入高塔内部的黑暗之中。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里面还有没有剩下什么危险,但谨慎些总不会错。
娜塔莉提着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塔内部的黑暗。她进入这里有两个需要找到的目标,一个是迷锁的控制台,另一个是可能藏匿在巫师塔中的“审判者”。
随着她完全走进入口处的那一大段甬道,身后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响声顺着亢长的圆形通路传出好远,在狭窄的空间中反复回荡,而甬道尽头也随之传来一阵瘆人的嘎吱声,仿佛是某种金属相互摩擦而产生的声音。
这种一片寂静之处突然响起的巨响让娜塔莉一阵惊慌,她猛然回过头,举起剑指向声音的来源处,但等到心情平复,娜塔莉才发现那只是她刚才推开的那扇门突然自行关闭了。
但远处的金属摩擦声还在继续,似乎是大门关闭时发出的那声巨响惊扰到了什么。娜塔莉心里一沉,握着剑柄的手里渗出了一些冷汗,在包裹着整个手部的腕甲中渐渐凝聚成一摊寒气。
鬼知道一位巫师的高塔中会有什么东西存在,在数百年的沉寂之后还能活动的,绝不是什么正常生物。娜塔莉想了想,感觉可能是巫师制造的巫术傀儡或者构装造物,要不就是某种安装着金属结构的亡灵。
娜塔莉闭上眼,使在自己胸腔中猛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她呼出一口浊气,握住剑柄的右手在黑暗中转出一道圆弧,将长剑调整到最适合活动的角度。
一路同行的伙伴们都还被困在迷锁之中,娜塔莉必须得找到控制台用以救出游侠他们。
来吧……不管是什么,都不能阻挡我前进的脚步。
129.未知的尸骸
幽暗的甬道中飘荡着一股沉闷而腐败的气味,那是什么生物在空气不曾流动的环境里死去之后所形成的古怪产物。
甬道深处,络绎不绝的金属摩擦声让人一阵战栗,伴随着四周的氛围则更是如此。
而另一道静致有序的脚步声从入口的方向传来,如水滴落到石面的声音在整座高塔之中回荡。
突然,这声音变得杂落,水滴打在地面的声音变成了一阵硬物断裂的脆响。
她刚刚踩碎了什么东西。娜塔莉有些不安地抬起脚步,动作轻缓地将穿着战靴的腿脚收回到原本站立的位置。
借助甬道两旁夜月石所发出的荧光,娜塔莉看到了地面已经断裂成碎屑的骨质物体。
再往前一点,还有更多的披着缕缕碎布条的白骨,在荧光下的外表都毫无光泽可言。
一,二,三。
三具人类体型的生物遗骸,骨架上面还残留着些破败不堪的纺织物,娜塔莉刚刚踩到的,是一条伸的好长的手骨,手骨还紧握着一把弯刀。
那把弯刀之上也锈迹斑驳,裂纹密布,已经无法再作为武器使用了。除弯刀之外,地面上还躺有一副剑盾、两把匕首,都已经腐朽的无法再使用了。
这说明这些武器都是些由廉价金属打造的器具,可以判断出地上遗骸的身份不高。
估计是些底层的冒险者,一位没有装备护甲的骑士(也可能是一位异常贫穷的剑士),一位没有弓弩(或者是因为木质的弓弩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化为尘埃)的游侠或者赏金猎人,以及一位双持匕首的刺客。
看到这里,娜塔莉惊讶了下。这三人的职业组成怎么和她、吕西安以及安德如此相似?要不是地面上没有一具孩童体型的骸骨,娜塔莉还以为她又进入了什么虚构出的场景内。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因为最底层的冒险者队伍通常就是由她们这些只依靠躯体力量蛮干的职业组成的。牧师、巫师等施法者职业都是些高傲的学者或者贵族,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学院、高塔、教堂和城堡里,很少有施法者会放下身段,与底层的平民冒险者一起组队探险。
就如将娜塔莉从黑巫师手中救出的尼尔、吕西安、安德他们的队伍,不管哪一位都能算是最顶尖的那批冒险者,自身实力足够,冒险经验也十分丰富。可即便如此,队伍里的巫师也是个刚刚从学院里出来,甚至对低阶法术都掌握的非常生疏的见习已满、转正未足的年轻巫师,一位连奥术冲击都能错误地释放成光明术的生涩冒险者。可以说除了老牧师斐迪南之外,他们的队伍里同样也没有施法者的存在,全靠几个物理职业真刀真枪地硬砍。
可想而知更底层的冒险者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景。
看来在她面前躺的几具骸骨就是某一队倒霉的冒险者了,因为某些原因或者契机找到高塔的所在,并且都已经顺利的通过了迷锁,可刚刚才走进巫师塔,就遇到了某种不可知的危险,很干脆地就将生命丢在了这里,只余下一摊白骨。
而与她们三人类似的职业组成,只是一种几率并不算不低的巧合。
130.爆炸陷阱
甬道尽头的异动还在继续,然而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丝毫向这边移动的征兆,仿佛发出异动的来源就在甬道尽头等待着娜塔莉的到来,或者……那东西根本就无法行动。
可前面一队冒险者的尸骨就躺在面前的地上,锈迹斑斑的武器还在无声地诉说着高塔内部暗藏的威胁,看到这几具遗骸之后,娜塔莉丝毫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们是怎么死的?
带着疑惑与警惕,娜塔莉停在原地,仔细观察了一会,才发现甬道两边放置夜月石的位置,在难以察觉到的暗处,某种法术释放装置还悄悄待在那里,黑洞洞的装置口正对着几具尸骸上方,扬起的弧度若是继续加长的话,大概正是人类站立起来之后头部的高度。
还好认真学过陷阱装配与拆卸课程。娜塔莉朝甬道尽头的黑暗中望了望,发现那东西还是没有移动的迹象之后,小心翼翼地拆下两边已经失去作用的陷阱装置,拿在手中看了一会。
那是一种结构古老的爆炸陷阱,依靠陷阱前端的感应光线来分辨敌我,若是有不在进入权限内的生命体进入感应线,装置口就会释放出预先设置好的微缩型爆炸物,其威力虽然不足以对重甲造成太大威胁,可也已经能对锁甲以下的护具形成致命的伤害了。
这种陷阱的优点是比较智能和具有良好的控制性,能够分辨敌友双方,缺点是威力不足,反应也比较慢,不仅对重甲基本无效,甚至敏捷一些的冒险者完全可以在陷阱启动之后依靠自身速度躲过陷阱的爆炸范围。
娜塔莉又朝地面上看了看,果然没有发现一个完整的头骨,位于两边的骨骸颈部之上都是空荡荡的一片,而最中心拿着弯刀的遗骸上,本该是头骨的位置也只剩下一小部分的下颌。
看来,这些人确实是死于爆炸陷阱了。一队冒险者偶然来到这里,他们十分谨慎,小心翼翼地向前方摸索,可突然之间,有人触碰到了陷阱的感应线,甬道两旁的爆炸物瞬间喷射而出,形成一场规模不大的爆炸,他们躲闪不及,被爆炸完全命中,几个惊慌失措的头颅在爆炸中化为了满天血雾。
不清楚这队冒险者共有多少个,一般的冒险者队伍会在五人左右,人少了会很危险,人多了冒险收益太低。
娜塔莉觉得一般的普通冒险者队伍不会只由三人组成,这里就死了三个,队伍里应该还剩下两人,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另外两人根本没有通过迷锁,直接就被困死在异次元空间之中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这队冒险者对于迷锁颇有研究,全部成员都顺利从迷锁中走出,但还是因为经验的不足,刚刚进入高塔内部便折损了三人。
在这种情况下,剩下的成员会怎么做?娜塔莉想了想,觉得如果剩下的两位冒险者还剩下些理智的话,会选择往回退出巫师塔的范围,这场冒险以彻底的失败告终;因为才刚刚进门就已减员,这说明这处遗迹的危险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实力所能处理的范围。
可难免也会有一些因同伴的死亡而失去理智的,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向前进发。
131.经验的重要性
将陷阱的发生装置拆卸下来之后,娜塔莉虽然没有放弃的打算,但也打起十分的警惕,随时都准备着向后撤离。
前面,会有什么等待着呢?娜塔莉望向未知的远方,在手中掂了掂刚刚拆卸下来的微型的金属物体,然后抬手在额头和前胸划出一个十字,便一步跨过地上的尸骸向更深处走去。
这是对于在冒险死去的前辈们起码的尊重和礼节。要么带着宝藏和荣耀返回城市,去老熟人开的酒馆里请同伴们喝一杯,然后和所有熟悉的、陌生的人吹嘘自己这次冒险中的见闻;要么在无人之地静默死去,尸骸慢慢腐烂,灵魂归于虚无,唯一还能起到的作用就是提醒后来者这里的危险;这是冒险者们在旅程开始时便已经在心中明了的两种结局。
……
就在爆炸陷阱所处的位置往前不远处,娜塔莉蹲在地上,用短刀使劲撬着墙壁上的一块原岩,能透过缝隙看到岩石之下隐藏起来的箭头。
地上又躺着两具骸骨,骨骼之间还差插有很多的小尺寸箭矢,告知了娜塔莉几人的死亡原因。
还残留的布料与前边发现的极为相似,看得出是出自同一家店里。这种料子给娜塔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仔细想了想之后,终于回忆起协会发布给见习冒险者的服饰便是用这种布料制作。
因为娜塔莉不能算是真正去协会认证过的冒险者,所以她一时竟没有认出来。不过依据现在已经得到的信息,就可以确认出之前的情形了:
一队五人的见习冒险者在偶然的机遇下找到了沙漠中的巫师塔,而几人又刚好对迷锁颇有研究。他们自觉有机会靠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和头脑里的知识征服这座遗失的高塔,便勇敢地向前探索,谁知刚刚进门就遭遇了陷阱,因为迟缓的动作,他们没能躲过陷阱,一瞬间,走在前面的三人就直接在剧烈的爆炸中死去了,而后面的两人看见同伴的死去,血气上头,不甘放弃,随即带着愤恨和悲伤继续往深处探索,结果才走几步,又遇到了一处压感陷阱,被两旁窜出的大量箭矢贯穿了躯干。
唉,缺乏经验又意气用事的见习冒险者。这时,娜塔莉终于撬开了那块原岩,伸手将藏匿其中的箭筒拆下取出。
在遗迹里探索时,怎么能挤着走在一起呢?这不是等着灭队吗?而且在探索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还不愿意放弃,硬着脑袋向前冲,结果,全都躺在这里了。
标准结局……娜塔莉默默地在心里念叨一句。
他们应该是从学院中经过正规训练的冒险者,非常年轻,家境一般。因为兴趣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对迷锁比大部分人都要了解的更加深入。
不过也有可能是误打误撞地就通过了迷锁,甚至他们可能是在看见巫师塔之后并没有贸然行动,耐着性子又回到城市专门研习并准备了一番,虽然娜塔莉感觉年轻的见习冒险者们基本都没有这样的耐心,而且要是像她所想的那样的话,他们可能就不会死的如此悲凉了。
年轻代表着勇气和激情,但也通常意味着经验不足,这个冒险者小队便是如此。他们连最基本的冒险忌讳都弄不清楚,也没有前辈的带领,就贸然行动,这样的结局简直是理所应当。
132.防御系统
前面的三人死于爆炸陷阱,而这边的两人,娜塔莉看了看手中的黯淡无光的金属箭筒。
他们死于压感陷阱,在踏上这边的几块地板时,触发了陷阱的感应装置,隐藏在墙壁的原岩之中的特种武器发射出大量箭矢,一瞬间就将他们扎成了从里的豪猪。
两处陷阱之间,距离不过数十米。
娜塔莉摆弄着手中拆下的箭筒,周转观察了一番。箭筒由某种特殊金属构成,经历了这么长时间,表面都没有任何锈蚀和变形,虽然完全黯淡无光,但也有一种奇异的厚重感。经过一次启动后,里面还留有一些箭矢,这意味着这边的压感陷阱还在运行中。
若是看见地上的尸骸,误认为陷阱不会再次启动而贸然踏上那片区域,大量的箭矢就会瞬间倾泻而出。
不过,现在陷阱的最主要部分已经在娜塔莉手中了。娜塔莉转动箭筒,将前端对准地面,扳动了位于后侧的机关,这种特种武器装置却只是咔吱一声,并没有她出现想象中箭矢连发的场景。
卡住了?娜塔莉不禁有些愕然。她还以为能得到一件不错的远程武器,只要在发射之后收回箭矢重新安装就能再次使用的连发箭弩,没想到只是外表看起来毫无损坏,其实内部结构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失去了原本的精密。
算了。娜塔莉又将箭筒放回原本的岩壁内,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险,她是调转装置,反向放置进去的。
前方甬道的尽头,那种金属关节摩擦转动形成的异响还在继续,似乎,那东西真的无法移动?
娜塔莉知道,这里的压感陷阱,包括前面的爆炸陷阱,其实都根本无法算做是巫师塔防御系统的一部分,这些简单的陷阱甚至无法对重甲造成太大威胁,一位经验丰富的资深冒险者就能轻易解决这些东西。
她揣测这些陷阱的真实作用其实是防贼,拥有自己的高塔的巫师都以富裕著称,难免会引来些老鼠,巫师不想自己的住所时不时受到打扰,于是便差遣仆从在高塔入口处安装了几处较为灵活的捕鼠夹。
高塔真正的防御系统,是迷锁设定的禁止或者增幅立场,娜塔莉之前在外面看到过的位于高塔上层的磨导炮,各种巫术傀儡、构装造物,众多实力不算差的仆从和学徒,巫师的各种魔法和炼金装置,以及巫师本身。
果然,娜塔莉还是警惕地向深处走去,但没有再遇到类似的简单陷阱,尽管她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但还是无法阻止金属战靴与石制地面碰撞所发出的声响,清脆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在甬道里回荡。
浑浊的气流居然逐渐清澈,这说明前方并不是完全封闭的空间,空气能得以转换。
经过数十米,娜塔莉面前又出现了一道遍布着魔法节纹的厚重金属门,上面曾经存在一道魔法锁,但娜塔莉看出那道锁已经被暴力的方式强行摧毁了,损毁的魔法锁半挂在门中央,上面落满了沉积的灰尘。
嗯?已经早有人进去过吗?或者是昔日导致高塔废弃的入侵者留下的痕迹?
但不管如何,娜塔莉还是必须一探究竟。
133.损毁之物
门外一直持续的响声突然消失了,仿佛猛兽出击之前的蛰伏。夜月石黯淡的光芒下,甬道尽头的门上那些奇异而绚烂的纹路仿佛恢复了储存的魔力。
废弃高塔的来客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潜下心调整呼吸,让自身对外界的感应保持到最佳状态。她听到某种齿轮和链条运行的声音,在幽静的高塔内机械而冰冷的流淌。
有蝙蝠扇动它的翅膀,带起凝重空气的流动和被尘封的时光。
右手紧握剑柄的骑士伸出她另一只空余的手臂,按在门的纹路上,侧身缓缓推开那扇阻碍了两处空间的物质体。
昏暗的光影中,巨物划过空气的声音传来,被娜塔莉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她来不及犹豫和思考,狼狈地向着左前方的地面滚去。
一声巨响,她刚才所处的位置落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原石制成的地板迸裂,众多的碎片、石屑和灰烬四散,尘埃扬起,笼罩了这片区域。
齿轮和链条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出现了些僵硬、卡顿的杂音,如同之前甬道中已经老化到无法使用的陷阱装置。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娜塔莉飞快后退,躲过了那片扬起的阴影,门后的空间足够巨大,十分有利于躲闪。
巨大的、完全由金属构造的手臂再次笨重地砸落,意外地摧毁了地面上的一座动物形石雕,夜月石的光芒中,苍白的石猫变得粉碎,半条猫尾升腾到空中,划过凝固的空气落到娜塔莉脚边。
可娜塔莉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被昏暗光明之下的巨大阴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机械老化的咔嚓声与齿轮带动链条旋转的运行声一同响起,巨物缓缓转身,用两条机械手臂在地面上挣扎着爬动,动作十分迟缓。这也使得娜塔莉终于有机会看清巨大阴影的全貌。
那是一尊魔法构装造物,准确地说,是已经报废了的构装造物。位于头部的思维核心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芒,彰示它已经处于启动状态。
娜塔莉的到来唤醒了高塔的守卫。夜月石永恒但幽暗的光泽下,布满尘埃的钢铁巨人守护在她刚刚推开的门前,挥舞着两条接近五米长的机械手臂,支撑着三米高的上半身向娜塔莉的方向挪动,压迫感十足的巨物十分笨拙地爬行着,但那场景毫无半分滑稽之感。
构装造物腰部以下的部分都不知去向,按照断面的形态来看,应该是某种重型圆柱类型武器(枪、棍、矛之类)直接穿透了巨物纯金属保护着的腰部,并且剩下的余力都震碎了其余结构,导致出现了“拦腰切断”这一景象。
但位于构装造物头部内的思维核心并未损坏,这也是它直到现在都还能保持运行的原因。娜塔莉注视着构装造物头部亮起的深蓝色法力辉光,那个巨物拖着残破的躯干,挣扎着朝她的方向挪动,三米高两米宽的重型装甲不仅没能成为保护它的护具,现在反而成了它的负担。
看着构装造物残破而笨拙的挪动,娜塔莉心中却没有感到任何可笑之处,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悲壮和敬畏。
时光流淌,岁月飞逝,当年制造它的巫师早已不知所踪,需要守卫的高塔也早已废弃,而损坏严重的构装造物依旧执行着主人最初设定的命令,拖着被入侵者砍断的身躯,似乎永无止境地守护着空无一物的高塔,直到思维核心中的能源彻底耗尽。
134.机械的虚拟与真实
……算了。
幽暗的光芒下,看似十分冷漠的骑士略微停顿,然后便没有再理会构装造物的行动;娜塔莉提着剑行走在广阔的大厅中,观察起四周的陈设。
她并不打算彻底解决掉这具已经可以算是完全报废了的构装造物,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是这东西对付起来十分麻烦,就算她手中拿着最顶尖的手半剑、就算构装造物已经基本失去了行动能力,可对于包裹着金属巨人全身的实质重甲仍然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而且,那两条巨型的机械手臂中所蕴含着的力量并不只是外表看着厉害而已,即使娜塔莉自己也身着全身重甲,都只敢全神贯注地闪避构装造物的攻击,因为她知道就算只是随便擦上点边,巨大的力量都会给她的身体带来最高程度的打击,不是骨折就是瘫痪。
难以想象那个仅用一击便让宛如一尊小山的构装造物从中断成两截的人有着怎么样的伟力,竟能直接导致原本完好无损的巫师塔守卫在瞬息之间变成一堆只能依靠双臂在地面爬行的报废机械体。
这种事,只有历史上那些已经成为传说的英雄们才能做得到吧?娜塔莉想了想,并不觉得自己见过的人中有谁能达到这种境界。
而第二个原因也是出自此处:威胁巨大的构装造物已经基本失去了行动能力,就算娜塔莉在高塔里到处乱窜,将巫师的卧室当成实验台使用,把库房的魔法材料全都搬走,这个高龄的守卫都无法追上并阻止她,它的存在与否对于娜塔莉来说根本意义不大。
一个最多只能对自己的行动起些干扰作用,同时对付起来十分麻烦的,并且打败了之后还没有任何收益的敌人,谁会去想费精力去彻底毁灭它的?只要是长了脑子的都不可能去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就是娜塔莉自己也十分欣赏这具构装造物的设定,她在这个不屈不挠的金属巨人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些在这个年代已经非常稀缺的品质。
尽管娜塔莉知道构装造物的行为只是来源于头部的思维核心中提前设定好的运行程序,可娜塔莉仍然愿意将它当做一个真实的生命体,一位无所畏惧、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为了抵御入侵者而不惜支离破碎的高塔守卫。
真的很有故事感啊!
要是被处在洛德兰广场的那位来自远东的异族吟游诗人知道了的话,少不了会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史诗在洛德兰人民心中流传下去。
呵呵!娜塔莉在心中轻轻笑了笑,随即便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从心中抹去。她可还没有忘记自己进来的目的。
现在娜塔莉所处的第一层,可以算作是整座高塔内安全系数最低的区域,可以调控迷锁的控制台肯定不会位于这里,要是有实力强劲的入侵者来袭,最底部的第一层首先被攻破是可以肯定的,巫师除非是疯了才会将迷锁这么重要的防御设施的控制台放置在这里,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一条手臂放到断头台的利刃之下。
要是想找到控制台释放出吕西安他们,那肯定得往上层去了。不过,出自对指引她通过迷锁的幻象的制造者的尊重,她还是决定一个个地方地摸索过去,毕竟她可不知道她想找到的那个东西究竟藏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