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自然之怒
此时，远方而来掠过无垠沙漠的风吹起了从娜塔莉头盔上开启的面罩中流出的一缕褐色发丝。
娜塔莉将手伸向高空，片刻之后再收回来时，已经堆积了大量沙砾。
吕西安和弗兰克仍在胡闹般地玩着投掷刀柄的游戏，安德将自己隐藏在黑袍之中，似乎暂时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
“你们有察觉到什么吗？”娜塔莉突然说，她冷静的声音清晰地在其他人耳边响起。
“……什么？”吕西安回过头，表情一片茫然。
……
知道问他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之后，娜塔莉没有再说什么，她取下头盔，仔细感受着空气的细微流动。
风、气流、小动物的足具所发出的窸窣声响、沙砾相互摩擦碰撞的微语……
“喔唔！！！”
弗兰克的惊呼将她拉回现实，娜塔莉睁开眼睛所看到的，是成群结队潜伏在沙地里的生物。
蝎子、拟步甲、沙漠蚁……甚至蛇类、鼠类等纷纷钻出地面，黑压压的一片，它们都无视了几人的存在，一条响尾蛇发出奇异的噪音从娜塔莉脚边经过，飞快地游向昆虫大军移动的方向。
它们都想同一个方向进发，不管是昆虫还是生物，捕食者和猎物一同奔波。
“这是怎么回事？”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声音有些变形，听不出是属于哪个人。
生物群移动的非常之快，转眼间，便已经跑到远方的另一片沙丘，它们翻越沙丘，向更远方前进。
似乎……那边的沙丘在移动？娜塔莉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但见到的情景还是没有变化。
不止远处的沙丘，娜塔莉现在发现她们自己脚下所处的位置也在微微偏移，沙砾流动，渐渐没过她的脚面。
这是……
“天灾！沙漠里的天灾！”吕西安全力大喊着，他也发现了这些变故。
“沙暴！”
心中一颤，娜塔莉重新戴好头盔，这时，弗兰克向四周望了望，突然大声提醒她们。
“快看！它过来了！”
其实不用弗兰克提醒，因为细微柔和的风已经变得狂乱，吕西安放在地面上的地图猛地飞起，在半空飘摇而去，一株被连根拔起的仙人掌从娜塔莉面前滚过，带着一片四散的尘埃。
她朝仙人掌过来的源头望去，终于看清了这一切的起源。
远处，一场旋转着的风暴正在形成，它卷起沙尘以及尚未逃逸的任何地面物体，几乎遮天蔽日，可见度明显地下降，蓝空隐去，连太阳在天灾面前也显得黯淡无光。
一条响尾蛇从半空落下，它挣扎片刻，便调整躯体飞快地游走了。
直到这时，她们才从天灾的宏伟桀骜中反应过来，一声变形的尖叫从吕西安喉咙深处迸发。
“快跑！——”
悠长的叫喊声在无垠宽广的漠地传出好远，最终被杂乱的风暴撕碎。
她们再不计较该去往何方，只是一味地跑起来，正是朝着刚才昆虫们逃离的方向。
沙丘如海浪般流淌，一波接着一波地翻涌向前，紧紧地咬住她们的脚步。
天空终于完全黯淡，再也无法看清太阳的一丝光点，天灾终于完全形成，狂风飞沙走石，能见度降到极低的地步，娜塔莉甚至都再无法看清就在周围的另外几人。
慌乱中，她抓住了一只孩子般的小手，娜塔莉紧紧攥住那只手，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106.意外事故
什么也看不见了，肆虐的沙尘遮挡住一切光明。耳边也只能听到呼啸的狂风，有如巨兽的咆哮和恶魔的怒吼。
有些昆虫和杂物打在娜塔莉的头盔上，还好她已经提前关闭了面罩，不过这也导致一些沙尘在她头盔内堆积，完全掩盖了视野。
奔跑中，娜塔莉突然脚步一轻。
怎么回事？
当高速旋转所带来的晕眩出现在她脑中时，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沙尘暴将她卷上半空，与各种各样的杂物一同沿着气流绕中心点旋转，身上沉重的盔甲都没能起到作用，似乎如那张被吹走的地图一般轻薄。
娜塔莉几乎无法再保持思考，晕眩感将她的意识晃成一团糟，她唯一还坚持着的，是牢牢抓紧那只孩子的小手。
是弗兰克吗？应该是他，游侠和刺客应该不会长着一副这样小巧的手，而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了。
但娜塔莉听不到有关小爵士的任何声音和动作，只有狂乱的风声与她为伴。是弗兰克吗？他现在是怎么样？
娜塔莉压抑而担忧着，但很快，她就没有这样的忧虑了，因为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的，渐渐的，正如那天晚上，伴随着渔火与钟声，她一步步走向河流时的感觉——当时有一只手伸进水面，将她从死亡的阴影中捞出。
谁的咒语低吟？
谁在烂漫歌唱？
谁将天灾压制？
长着眼睛的承重柱，吃人的大嘴囚笼，躲在阴影里的鬼魂，城市的废墟中耸立的高大怪物……
扭曲血肉组成的邪魔，晃动千万条顶端带有眼球的肢体。
漂浮在城堡里的舞服，抬起空无一物的袖筒优雅地行礼。
行走于火山旁的巨人，挥舞名为岩浆的魔剑沉默地碾碎。
……
又是这些画面。
说起来，确实已经好久没有再出现了。
自从走出那片沼泽之后，那些缠着她、质询她、恐吓她的影子通通都消失不见，连带着记忆里的残肢与血泊、恐惧与厌恶……也许是因为全知者，也许是因为尼尔，也许只是因为娜塔莉自己。
而之后的画面，邪魔、巨人、舞服之类，那并不是她曾经见过的场景，似乎是一种幻觉，却又无比清晰，清晰到让娜塔莉以为她正处于现场。
杂乱的魔咒、城堡中幽幽的歌唱、巨人走动时似金属敲击般的巨响……
就在她面前，就在她身边。
……
娜塔莉睁开眼睛，幻觉与回忆都在她脑中消散了，她露出久违的微笑，小时候，她曾经这样笑着。
什么遮挡了视线，她伸出手，推开了掩盖她的屏障，娜塔莉掀起面罩，扭头让堆积的沙砾流出。自由的气息又回到鼻子里，而意识也逐渐恢复。
身体散架般的无力，疼痛无时无刻地传遍每条神经。但她还能坚持着行动，意识也由自己控制，这就足够了。
眼前是明朗的蓝天，一只雄鹰飞过，翼展在她脸上投下一瞬间的阴影。
是之前见过的那只鹰吗？好像确实是的，它爪子里还多了一条扭曲挣扎的蛇。
天灾似乎已经过去，鹰击长空，阳光璀璨。
107.晴空
左手的五指在蓝空下清晰分明，万籁俱寂，松软的沙砾在娜塔莉身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将她整个身体都埋在地下。直到刚才，她推开了头顶的沙砾，让空气重新流通。
随着肺部的浊气排出，理性与意志重新回到娜塔莉心中。
天灾确实已经退去了，一阵微风拂过，带着荒漠特有的干燥和炙热。
右手还紧紧地攥着什么，娜塔莉略一思索，整个人猛地一震，她迅速翻身而起，抖落身上残留的细沙。
随着沙砾层被一点点掀开，孩童小小的身体渐渐露出。
“弗兰克……弗兰克！”
还好，她醒来的并不算晚，而且她们被埋的不算深。小爵士的身体还有温度，鼻尖还萦绕着微弱的呼吸。
“咳咳！……额——”闭着眼睛的弗兰克一阵咳嗽，张嘴吐出了一口细沙。
“呼～”弗兰克睁开眼睛，迷茫的瞳孔里倒映出娜塔莉的身影。
还好没事。但吕西安和安德呢？他们现在在哪？有被狂乱的沙尘暴卷起、被土层所掩埋吗？
这时，不远处一个隆起的沙丘上突然伸出一条笼罩在黑袍中的胳膊，随后一个脑颅冒了出来。
兜帽已经滑落，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秀气男人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往身旁的沙丘挖掘着。
安德？好像确实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刺客，娜塔莉认出了那件黑袍，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安德摘下兜帽的模样。
和她预想的十分接近，刺客是一个非常清秀、似乎有些病态的年轻人，浑身笼罩着清冷落寞的特殊气质。
娜塔莉理解跑过去，和他并肩向下挖掘起来，年轻人看了她一眼，然后全神贯注地投入地面的积沙。他不像娜塔莉那样连手指都装备着护甲，刺客的纹布手套早已磨破，血迹染红了扒出的沙砾。时间在手指的缝隙间一点点流走，终于，一件绿色的外套映入她们的视野。
安德死气沉沉的目光猛然一亮，他有些急躁地抱起吕西安，然后平放在地面上，拿出水壶对着游戏嘴里灌了一口。
“噗——”水流混杂着各种杂物从吕西安嘴里一同喷出，溅了刺客一身。
“咳……”游侠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刺客的身影。
“安德……好久不见……”他十分虚弱地说道。
然而刺客听到这句话，却直接跪倒在地，低头做出一遍祈祷的动作。
“你掉水里了？安德，这附近哪有水源……”吕西安突然又不正经地扯道，他看着安德湿漉漉的黑袍，嘴角泛起一丝揶揄。
处于虔诚祈祷中的安德顿时浑身抽搐两下，随后又回到以往的冷漠状态。
他拉起垂在身后的兜帽，重新遮住自己的头部，阴影笼罩住他的脸，只露出两只寒意逼人的眼睛。
“你的手怎么了？”吕西安眼尖地发现了安德异样的双手，这个敏捷的游侠突然跃起，在刺客将手臂藏到背部之前拉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他试图收回手臂，却被游侠牢牢禁锢住了。
“嘶——”吕西安深吸一口气，动作十分温柔地为安德清理起留在皮肉中的细沙与石砾。
“痛吗？”
安德摇了摇头，他不敢注视吕西安，于是便抬头看向晴朗的蓝空。
“蠢货！”吕西安轻轻地骂了一句。
108.遗迹
吕西安又说了些什么，安德垂着头，将表情深深地藏在阴影里。
娜塔莉没有再继续旁观二人的总总行为和说辞，她转身拉起躺在地面歇息的弗兰克，将绑在腰间的最后一点水递给他——尽管娜塔莉自己也十分干渴，喉咙里有如一团烈火在燃烧。
其他包裹都丢了，她现在身上只剩下一柄短刀、一个水壶，以及尼尔赠予她的手半剑。
娜塔莉知道游侠那边也不可能还剩下多少东西。这意味着，要是再无法找到绿洲，她们都得默默地死去，这片沙漠将成为她们的坟墓。
远方的吕西安突然一阵惊叫，随后发了疯似的在沙丘上寻找他的包裹。
“我的手稿……我这次旅行的手稿……”游侠的哀鸣于空旷的荒漠上响起，顺着流动的气流传出好远。
呵，最关心的竟然是自己记录旅行见闻的手稿吗？娜塔莉见过吕西安的空白簿，每天晚上，游侠都会对着篝火的光亮，提着羽毛笔写写画画、修修改改。
一位真正的学者。
……
过了多久？她抬头望向天上仅有的一片浮云。
娜塔莉记得，在天灾兴起之前的一段时间，就是如现在这般的天气。
所以，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了？
一小时，两小时？肯定不会是这么短。
一天，两天？那她们不会还能活着醒来。
为何时间如此接近？
身后的苍白巨石又是什么？荒漠中怎么会有如此高大的地形？
这是哪？……
娜塔莉疑惑地后退数十米，愕然发现在她们醒来的位置旁，那像小山一般地苍白巨石正是她们之前见过的龙骨。吕西安和安德正站在离龙骨下颚不远处，弗兰克离得稍远，在接近翅骨的位置。
这次可不是虚假的幻象，它真实存在，就在这片沙丘旁，就在她身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头远古龙的骸骨，一种难以言喻地感觉又出现在娜塔莉心中。
它已经死去了，生命流逝，灵魂消亡，血肉腐败，在时间的冲刷中，只剩下白骨累累，但这来自远古的伟大生物的威严恒古不灭，即使它早已死去，如山丘一般的骨架都在述说它生前的强大和桀骜。谁能杀死这种生物呢？
娜塔莉看到龙骨前额存在的一处焦黑的空洞，就在头骨正中，贯穿了整具骸骨。这就是导致它死去的原因吗？像是某种炼金武器或者魔能武器才能造成的伤痕。
不远处，大量迷雾环绕之地，残破的尖顶高塔沉默地立在那里，最顶端几层被某种巨型物体撞出了一个非常之大的缺口，露出其中的甬道和内设。娜塔莉就算站在这里，都能看到其中的炼金器材、被火焰融化的房间、以及……最上层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魔导炮。
下层空间完全被迷雾所环绕，看不清任何景致。一些肉眼可见的亡魂在迷雾中穿梭，它们毫不畏惧炙热的阳光，与娜塔莉之前在安布莱拉沼泽离所见过的那些幽灵相同。
白昼的亡灵，违背世间规则的诡异存在。她原以为是沼泽中的腐化而导致的特殊情况，是那位来自其他世界的神秘全知者所带来的异化，但她在远离安布莱拉沼泽的沙漠里居然又见到了这些东西。
看来，其中另有隐情。
109.困境与苦涩
“吕西安·夏普先生！”
娜塔莉挥舞起手臂，对巨龙遗骨之下的几人喊道。
……
“真是壮观！”游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龙骨与高塔，半晌才喃喃自语道。
“与之前的幻象根本是两种全然不同感觉……”
然而她们现在正处于一种非常艰难的困境中，看见吕西安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宏伟的远古遗迹里，娜塔莉忍不住提醒他：“夏普先生，难不成你还是想要一探究竟？”
“没错！”吕西安回过神来，明朗而欢快的脸上展露出微笑，“伟大的冒险者怎能轻言放弃！”
“可是，游侠阁下，你有看到那些异样的亡灵吗？”
“当然！”
“夏普先生！”娜塔莉语气稍重，“我们一群人中可没有施法者，您是打算成为那些亡灵中的一员吗？”
然而吕西安却嘿嘿一笑，“洛德兰的神官骑士小姐，您知道我是怎么得到这处遗迹的消息的吗？”
不待娜塔莉回答，他又接着说：“那一天我拉着安德，以及那个刚刚走出学院大门的小巫师罗宁去特伦斯酒馆里消遣，您知道的，您之前也都见过他们……嗯，他们俩都像关在伯瑞皇宫里娇气的公主殿下似的，没有一丝一毫地作为我们法兰洛德人的英雄气概，我作为他们的朋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一旁的安德撇了他一眼，似乎非常无语，甚至自认为不苟言笑的娜塔莉也被这个时不时非常不正经的游侠逗乐了：依他之前脱口而出的口癖和那种略有些迷糊的口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吕西安大概率是来自西北方的苏黎兰德人，现在又说什么“我们法兰洛德人”套近乎，还将刺客和巫师一通诋毁，甚至全然不顾其中一位当事人就在他身边
“……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吕西安毫不在意周围看向他的眼神，继续往下说着。“所以我非要拉着他们去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冒险者。”
“我知道那家酒馆里每天晚上都会围坐在火炉旁赌牌，您面前名为吕西安的人正是纳沙塔附近闻名遐迩的棋牌大师，只要我伸手推开酒馆的杉木栏，那全场所有人，不管是法兰洛德人、摩尔克人、苏黎兰德人或者是半身人、精灵、狐人……所有的目光都会聚焦在我身上！”
他表情愉悦，动作夸张，昂头挺胸地吹嘘他那不知真假的事迹。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有我在，一晚之后，他们兜里的那几个子都会变成我的私人财产，那天晚上自然也不例外……”
这时，安德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夸夸其谈，“可你那天晚上输得精光，差点连那把弓都抵押出去了，还是罗宁用他的法杖抵押了欠款。”
吕西安老脸一红，十分尴尬地对着娜塔莉以及听得津津有味的弗兰克嘿嘿一笑，右手暗地里在刺客腰间掐了一把，安德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娜塔莉的眼睛，连如此死板严肃的她都得尽全力绷住脸才能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不过弗兰克可不会给游侠留几分面子，“哈！”他毫不掩饰地大笑道，“原来是吹牛！哦～～”
“那天纯属失误！失误！”
110.冒险家与流亡者
“咳咳！～”
吕西安大声咳嗽两下，“就算最好的猎人也有失手的一天，同样也没有一直打胜仗的将军，若总是太过顺利，那厄运也不会遥远。”
“况且我之后也赔了罗宁一支新的通心木法杖，足足花了我二百枚路希维尔大金币，约合一万皮埃尔，要比他之前用的那把从古旧魔法店里淘来的三手魔鬼藤根茎法杖贵多了。嘿！也是那群大老粗没眼光，一根在手里都磨得包了浆的廉价法杖就把他们唬的和什么似的，居然答应抵消掉我的欠款。”
“真主在上，愿我下一次回到纳沙塔的时候不会被一群大汉拖进巷子里。”
这个俊逸的游侠甩了甩他的一头金发，居然学着摩尔克人祈祷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将两条胳膊交替在胸前，抬头念叨了一句撇脚地祈祷词。
“你又不是真主安莱的信徒……唔唔～”这次，刺客还没说完就被吕西安走上前去捂住了嘴。
“安德，我发现你这一路上话多了不少啊！”
“唔唔～”刺客无助地叫了两声，犹豫一会，最终还是垂下了试图推开吕西安的手。
“呵。”娜塔莉淡淡地笑了一下，但又马上严肃起来。“所以，您想表达些什么，夏普阁下，只是和我们讲述您的逸事吗？但我们现在可没有太多时间听您的那些瑰丽的经历。”
丢了行李，没有食物，没有水，身处荒漠，还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找到远古遗迹，周围都笼罩着一群物理免疫的亡灵……
面临这样的绝境，吕西安居然还能耐着性子从酒馆讲到法杖，由欠款讲到信仰……这让娜塔莉再一次怀疑跟他们同行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要是只有她和弗兰克两个人的话，娜塔莉绝对不会贸然深入这样偏远的地域，她会谨慎地沿着商队一路设下的魔法道标前进，途径几片摩尔克人的绿洲城市，绕开已经混乱不堪的维尔丹。
出于对尼尔过去同伴的信任，以及某种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孤独感，娜塔莉还是答应和他们同行，以及一同去寻找游侠口中的遗迹。
吕西安确实也是位十分有经验的冒险者，可这一路上，不能说时刻都是提心吊胆，至少游侠偶尔做出的一些举动会让她的神经完全紧绷，娜塔莉这才明白和吕西安同行的选择是多么有不靠谱。
他充满激情与活力，热衷于世界上每一处危险的角落，记录旅行见闻与挑战自我才是吕西安踏上旅途的真正目的，相比于过分谨慎的逃亡者，吕西安恰恰相反，哪边更危险更刺激更有挑战性他便朝哪边靠拢。
他的胸膛内从不缺乏烈火与勇气，他心中有着坚定的自信及豁达……也许有一天，在一切事情都了结之后，娜塔莉也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
可现在不行，她和弗兰克正处于被两大公爵领追捕途中，将她拉出黑暗的那位骑士也还生死未卜，犯下罪行的黑巫师还逍遥法外，她怎么可能会像无牵无挂的冒险者一样勇敢无畏呢？
也许这便是她与吕西安之间的差别，冒险家与流亡者之间的差别。
111.摩尔克人的传说
“保持耐心，我的朋友。”
吕西安松开捂住刺客嘴的手，“任何事物之间都是相互联系、有迹可循的，当您以为我在讲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时，其实破局的方法就藏在微小的细节之中。”
他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娜塔莉灰白的肩甲。
“说到哪了？哦，那天晚上我确实输得精光，可还有另一个比我更惨的，那是个摩尔克行脚商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头上裹着白色头巾，手里牵着两头驮兽，驮兽背上背着他从世界各地弄来的小东西。”
“本来，像他们这种行脚商人是绝不会将长途跋涉才赚的些许积蓄全部来酒馆里挥霍掉的，可那个摩尔克人不同，他的大儿子在一个绿洲城市里给长老们做了顾问，收入比他自己四处奔波要高出很多倍，那个好小伙子在协会里为他存了一份高额的年金，所以他并不缺钱，还继续干这行只是因为兴趣使然。”
“摩尔克人喜欢漫游世界的感觉，就和他喜欢在酒馆里赌牌一样。我们拉着他喝了几大桶烈酒，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大声嚷嚷着一局定输赢，把寄存在马厩里的驮兽连带着背上的那些货物都压了上去，当时酒馆老板脸上都笑开了花，结果他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输掉了牌局。”
“输光了之后，他还是不服气，却又没有继续玩下去的资本了，便说要以一处远古遗迹的地点当做赌资。他是这里的老面孔，又刚输了精光，老板自然是欣然同意，我们也知道他常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指不定真的见过什么尚未经过发掘的遗迹。”
“他技术又差，瘾却不小，老板故意放水都没让他赢回来，于是商人便开口讲起了自己的一次奇妙经历。”
吕西安顿了顿，看向那边矗立的高塔，没有继续述说商人的经历，而是讲起了沙漠地区的传闻。
“在摩尔克人的某些族群里，一直以来都流传着有关‘幽灵塔’的传说；传闻中，那原本是一位神秘巫师的高塔，有一次，一头可怕的巨龙来犯，摧毁了高塔的核心部分，虽然巨龙最终被杀死，但高塔已经被损毁的非常严重，那位神秘巫师也再没有出现过。”
“随着沙漠的扩张以及时间的流逝，高塔渐渐没沙漠吞没了踪迹，当年的经历者都一个个逝去，再没有人知道高塔的具体位置。”
“那里很可能保存着一位巫师的遗产，财宝、炼金器具、法术书……这么多年，冒险者们趋之若鹜，可都无功而返。只有些行商在偶然间见过它一面，当他们回到文明世界，在酒馆或者饭桌上的描述中，都提到高塔被笼罩在浓雾之中，幽灵缠绕，哀嚎阵阵，常人根本无法接近。”
“于是传闻又变成：当年巨龙来犯时，恐怖的利爪、龙翼和龙息杀死了巫师的大部分仆从和学徒，那些无辜死去的亡灵之后又被奇异的法术立场捕捉，终日徘徊在高塔周围，就算他们的主人已经消失，这些忠诚的随从们也在守护着巫师的高塔。”
“所以，摩尔克人便称呼它为‘幽灵塔’了。”
112.逃生之法
“咳！”吕西安清了清嗓子。
“那个摩尔克行商正是出生于沙漠里的特殊族群，绿洲城市法利玛就是他的家园。”
“那一次，他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休恬，无法沉寂下来的心脏令他感到自己必须踏上旅途了。于是，行商去协会支取了当年的利息，又跑到长老的祭坛与他的长子告了别，之后便拿着钱，购置了两箱沙漠里的特产，牵上自己的驮兽往东而行。”
“本来一切顺利，可当他逐渐深入沙漠时，突然遇上一阵沙尘暴……对，就是将我们之前遇上的那种天灾。当他醒来时，驮兽和货物都不知哪里去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场灾难，他见到了传说中的幽灵塔，正如摩尔克民间传闻里所说的那样，浓雾笼罩，幽魂哀嚎，不远处，巨龙的遗骸在沙地上沉寂。”
“商人十分激动，然而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通过高塔周身幽灵游荡的浓雾，在短暂的惊异之后，他便开始寻找回到绿洲的方法。”
“四周没有任何一处具有特征的地点，摩尔克商人不知道他在何处，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行动，于是，他虔诚地向真主祈祷。那个摩尔克老头在祈祷中说，要是真主能庇护他回到法利玛，那他要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出资为神庙里真主的圣像塑个金身。”
“商人醒来时正值日出，于是，他便跟随着太阳前进，一直面向太阳的方向，太阳在天空偏移，摩尔克行商就在地面同步转向，直到太阳落山，暮光染红了地平线。”
“他又困又渴，眼冒金星，双腿像是陷入了安布莱拉的泥泞，可就在他几乎要力竭倒地之时，一颗流星突然划过，在流星落下之处，天际出现了笼罩在树荫里的灯火——那是法利玛的生机。”
“就是这样，商人活着回到了法利玛，从巫医的帐篷里出来之后，他第一时间便去安莱的神庙里兑现了诺言。之后，商人凭借着记忆反向推算自己经过的路线，并在一张地图上绘出了高塔的大体位置。”
“这便是摩尔克行商在酒馆里讲述的经历。”吕西安终于停下来，有些疲倦地喘了几口粗气，随后他看向娜塔莉，表情十分愉悦。
“格雷伊小姐，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讲那个摩尔克行脚商人的故事了吧？”
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我确实明白，这一大堆话包涵的信息中，只有商人回到绿洲的那一段是有用的。
娜塔莉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低下头思索片刻。若是一直面向着太阳前进，从清晨开始，傍晚时分结束，那出发时便是向东，到达绿洲附近时向西，如果是均速前进的话，那走出的路线就是一个标准的……半圆？
“所以，绿洲就位于高塔的正南方？”
“非常明智！”游侠赞叹道。“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找到高塔之后，我们就已经不必再担心该怎么回到文明世界了。”
所以，为什么你不直接说呢？反而要绕这么一大圈，就差把摩尔克商人脸上有几颗痣、他长子叫什么、性取向如何、有没有结婚、生了几个孩子都一一描述出来了……娜塔莉不禁一阵无语。
113.神佑十字
A.D.1293年季秋之月。
炙热的荒漠上，高塔依旧默默矗立，幽魂环绕飘荡，塔顶的缺口处，魔导炮暗沉的金属光泽分外闪耀。
谁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它从何时建立，又再何时荒废；谁也不知道它过去的盛况，学识渊博的巫师身处塔顶整日研究魔法与神秘学的奥妙，仆从忙碌着将一切设备都打理妥当，学徒指挥着苦工将巫师需要的材料通通搬运进储藏室，沉重强大的巫术石像在高塔的长廊中巡逻，魔法石做成的眼睛紧紧盯着往来的任何人物……
或者只有一位神秘的巫师住在远离人烟之地，独自进行他或者她惊世骇俗的研究，根本就没有魔法学徒、没有任何仆从，只有各种魔法造物与巫师为伴，塔身环绕的幽魂则另有来由……又有谁能知道呢？毕竟这一切都早已被埋藏在时间的尘埃之中了。
……
“……你还是想要进到遗迹里去？”
荒漠中，一道理智沉静的声音响起。
听到刚刚游侠所表达出的意思，娜塔莉不禁也有些愕然。
在讲完那个摩尔克人的故事，明了走出困境的方法后，她们却没有立即动身。因为吕西安又提出朝遗迹进发的计划，这确实是让娜塔莉感到十分惊诧。
然而吕西安却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似乎已成竹在胸。他看起来不像是要故意过去送死的模样，娜塔莉略一思索，带着肯定的语气开口道：“你有办法对付那些亡灵？”
“当然！”游侠昂着头，闭上眼睛得意地笑了笑，“一位老练的冒险者在知道目的地信息的情况下，当然会事先作出万全的准备。”
他取下一只护手，解开罩衫，将手臂小心翼翼地伸进自己锁甲之内倒腾一会，摸出了一串银白的项链。
不，应该叫做吊坠，因为不知名的金属链身上还挂有一个不大的纯银十字架——娜塔莉知道那是纯银的，她以前的制式长剑便是类似的光泽。
十字架并非只是单纯的装饰，因为它表面散发出的圣洁光辉几乎无法被任何东西所掩盖。
娜塔莉熟知这种光辉，那是得到神佑的物体的自有特性，就像一代代大主教手中那着的那本最初的《神圣誓约》。
同时，这也让她知道游侠的底气来自何处。
神佑之物，都具有驱散亡灵的作用，它们都被附加了永恒的“圣光闪耀”状态。
“你在哪里弄到的？”这东西可只在教堂里有，而且都应该被供奉在神像前。
吕西安嘿嘿地一笑，“当然是我们的朋友斐迪南阁下，我完全不知道靠弓箭和弯刀应该怎么对付亡灵，于是首先就想到了专精于这方面的大师，正好又在纳沙塔，于是我去找老牧师说了这件事。”
原来是斐迪南阁下，娜塔莉回忆起那位值得尊敬的老牧师，心中泛起阵阵暖意。
“起初，老牧师还死活不同意，我说要为教堂捐一笔钱都没能动摇他的顽固想法。”吕西安飘飘然地眯起眼睛，“后来，我便对斐迪南阁下说，遗迹里的那些亡灵已经已经惊扰到摩尔克地区的居民好一阵子了，我这次前去，并不是为了财宝、法术书之类的个人利益，是为了驱散为祸人间的亡灵，为了向那些异教徒宣扬神的福音和意志，于是牧师阁下便同意了。”
“可神佑之物只能令亡灵畏惧地逃离，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呀！”娜塔莉有些不解。
“那当然是虔诚地老牧师要为自己的私心找一个借口啊。”游侠愉悦地说道。
114.亡灵起源
迷雾幽暗，神佑之物的圣洁光辉都变得影影绰绰。
“Gohome～～……”
“Gohome～～……”
幽灵在迷雾中游梭，凄厉刺耳的哀嚎一声声响起，绵延不绝。
“呜呜呜呜——啊——！”
一只灰黑的幽灵猛地扑来，游侠连忙举起手中的吊坠，圣光闪耀，当幽灵接触到光芒的那一刹那，它便哀嚎着向后退去，在布满雾气的半空中环绕几圈，又回到呆立的迷茫状态。
“Gohome~~”
弗兰克紧紧地拉住娜塔莉的手臂，这些在空中飘荡的亡魂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一阵发麻。
这可比在沼泽里的那些魔物要吓人的多，在安布莱拉时，不管是被腐化的巫师阿布里埃尔，或者是他饲养的那些蜥蜴人，都让在城堡里关久了的小贵族感到一种奇异的美感——那些违背常理的身体结构、丑陋与理性杂糅的古怪存在、充满力量和坚韧的鳞片与肢体、能轻易撕碎皮革的尖牙利爪……
它们都远远地超越了人类的结构，生来就是优秀的猎手，一切身体部件都是为了战斗而生。这种完全的实用主义也让弗兰克深深痴迷。
而幽灵？它们没有形体，没有意识，无法交流，只是依靠诅咒与魔法而存在，如同乱流的思维里只剩下创造者制定的本能，千百年都执行着最后的命令，若无外在干扰，它们将永远游荡下去，直到诅咒所赐予的魔力完全消散，才会化作毫无光泽的灵魂结晶。
它们违背了生与死的界限，是黑魔法与禁术的产物，它们与作为自然一部分的魔物完全不同，亡灵并不参与物质之间的循环，只会干扰和破坏自然界的运行。
因为亡灵既不是猎物，也不是猎人，然而却又对一切生命抱有天生的敌意，具有疯狂的攻击欲望，而且又完全免疫常规伤害，这种特性足以使它们轻而易举地杀戮绝大部分能追得上的物种。
捕食者杀戮猎物是为了自身的生存与繁衍，而且即便是站在物种顶端的捕食者（如龙种、异化巨兽等）也会死去，消亡，腐化，变为生产者的养料，最终成为猎物身体的一部分，完成物质之间的循环。
幽灵则完全不担心生存，它们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就像是突然破开水面的石砾，打破了以往的寂静，水波惊起，然而对于发生的一切石砾都毫不在意。幽灵依然在半空中游荡，然而自然界的生命循化却乱作一团。
它们本不该存在，亡灵只是一些堕入黑暗的巫师妄图研究复生之术而产生的扭曲产物。（具有代表性的是堕落魔导师费尔南多——受人尊敬的北域巫师学院第一任院长，因为恋人逝去而偷偷研究起灵魂魔法，导致生与死的界限被打破；以及两个世纪前那位名声狼藉的天灾使者艾丽西娅——天赋异禀但心术不正的传奇巫师，她重拾起费尔南多的研究，并在其基础上更近一步，创造出了一个完整的死灵魔法体系。）
对于这种扭曲的魔法造物，教廷方面认为是对神灵的亵渎，而且圣光对亡灵的克制效果最为明显，于是所有的神职者都以彻底清除亡灵及黑巫师为己任。
此外，灵魂魔法以及死灵魔法也被列入禁忌之列，虽然黑巫师还是络绎不绝——有多少人能抵御超凡力量的诱惑呢？
115.迷锁
一阵阴森的风吹过，弗兰克打了个寒颤。
“嘶～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进来这种地方。”他嘟囔着，用手拢了拢脏兮兮的外套，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放开了紧握住娜塔莉胳膊的手。
但想了想，若是不跟着进来，那就只能一个人待在荒漠里了，那好像也无法接受。
“格雷伊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冷了？”弗兰克大声说着，似乎在给自己壮胆。他伸手向前方摸了摸，然而却空无一物。
雾气弥漫到非常浓郁的地步，四周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一片灰白，弗兰克甚至无法看清自己伸出去的手，本该走在他前方一步之外的娜塔莉、身边的游侠和刺客都踪迹全无。
甚至，连那些飘荡穿梭的亡灵都了无踪迹，听不到它们可怖的哀嚎，浓雾中一片死寂，却比起时不时此起彼伏响起的亡语要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弗兰克一个哆嗦，“格雷伊小姐？”
没有回应。
“夏普先生？塔伏先生？”
还是没有回应，死亡般的沉寂如雾气悄然弥漫。
一股冷汗从弗兰克背脊上缓缓流下。
……
此时，娜塔莉挥舞着手臂，驱散导致周围一片灰白的雾气。
她也发觉了异常，剑刃已经出鞘。
可能是某种防御性领域，将所有进入其中的个体都相互隔绝起来了。并不是完全针对他们，因为那些幽灵也完全消失不见。
巫师塔，防御性领域，二者联系起来，娜塔莉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一种十分著名的结界。
“迷锁。”
没想到这座巫师塔废弃了这么多年，迷锁系统居然还在运行。
不过，好像有些精巧的迷锁确实能在没有任何外在能源补充的情况下，还能维持成百上千年的。她们确实是莽撞了。
“迷锁”结界是精灵巫师们在他们漫长历史之中的杰作，一种有着微弱自我意识的纯法术能量立场，按布置者的设定可具有完全不同的功能（对友方的增益、对入侵者的削弱、驱逐某种生物等）。
娜塔莉之间也见过类似的防御性立场，那还是在安布莱拉的湖泊中，水精们用于抵御腐化的法术屏障。可水精们的法术屏障与守护巫师塔的迷锁相比要低上许多层次。
精灵们依靠迷锁的能力来守护他们的圣地和森林，在流传到其他种族之后，也作为守护城市和重要地点的高等防御性设施。但应用最广泛的还是要数巫师塔，那些地位极高、异常富有的贵族巫师们十分乐意为自己的高塔设下这样一道立场——他们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窃贼和魔物盯上。
施法者能设定迷锁恒定或封锁某种方面的能力，但娜塔莉没有感觉到自身有什么力量遭到压制，她思索了一下在她身上完全不存在的能力，发现自己只在法术方面一无所知。
那应该是针对施法者的禁魔领域了，难怪超自然的亡灵也被阻挡在高塔之外。她们判断有误，摩尔克传说中流传的也并不靠谱。那些亡灵根本不是守护高塔的守卫，而是被召唤来的入侵者，只不过它们被迷锁阻挡在塔身之外，而召唤者的指令又一直存在，这才一直环绕着高塔飘荡，表现的像是巫师塔防御系统的一部分，实则完全相反。
不过，尽管迷锁设定的领域立场对她没有压制效力，但恒定的迷雾效果还是存在影响，而且，这处迷锁估计还存在“次元空间”的封锁效果。只有找到异次元空间的出口，才能真正抵达巫师塔。
若是走不出去，那她们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了。
可在能见度不足一米的情况下，想走出去又谈何容易。
116.来自过去
迷锁创造的异次元空间中，一位骑士沉默地在浓雾内行走。
他身着远古时期神官骑士的四分之三制式盔甲，与现今神官骑士的全身式板甲存在明显差异；手里提着一柄长约三米的重骑枪，枪头似乎带有些猎龙枪的设计风格，表面毫无光泽、平平无奇，然而内敛的锋芒总无法完全被掩盖。
这位似乎来自远古时期的骑士身材高大，神色凝重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哀伤和愤恨，他提着那柄造型奇异的长枪，无声地在变化莫测的场景中前行。
……
娜塔莉不知道那位骑士为何出现在迷锁中，但随着他的出现，四周的浓雾略微散去，展现出各种异常真实的场景，雪山、荒漠、王宫、教堂……随着骑士的行动，场景也在不断变化着。
全部都是幻象。在娜塔莉试图搭话却没有得到回应后，她发现了这一点。
变幻莫测的场景，包括骑士本人，都是虚构出的幻象。娜塔莉旁观着骑士在各种场景中移动，战斗，修习……仿佛是在洛德兰剧院中演出的一场情景剧。
似乎……是一个连贯的故事？娜塔莉看到骑士刚刚战胜了一头邪魔，下一个瞬间场景又转到教堂，骑士单膝跪在身着红袍的主教前述职。
这是什么意思？娜塔莉心中困惑不解，这肯定不是迷锁自带的功能，这种著名的防御性领域不会多此一举地构造出此类多余的设计。
难道是有某个未知的存在想让她了解一些信息，所以干扰了迷锁的运行，将这些画面以幻象的形式展现在她面前？
这时，骑士又开始移动了，娜塔莉立即迈开腿跟上他的脚步。
不管如何，反正她也没有其他头绪。
……
果然是过去发生的场景，挂在墙上的纪年历上用镶着金边的红字写着A.D.105，也就是距今一千两百多年前。
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娜塔莉见到的神官骑士，他和娜塔莉一样，都是在婴儿时期便被抛弃在了教堂，一位牧师将他抚养长大，他逐渐成长为一位强大的骑士，巨龙、恶魔、亡灵、异兽……随着场景变化，他的长枪上沾染了各种魔物的血迹。而在这段时间中，牧师也依靠亮眼的功绩和高尚的人格坐上了主教的位置。
他非常尊敬抚养他长大的牧师，也就是之后的主教，这种尊敬几乎达到了盲从的地步。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主教看起来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高尚虔诚。在教廷，主教是模范的神职者，是仁慈与威严并存的最高领袖；在民间，主教也被誉为降临世间的圣徒，是神灵在人间的化身。
在剿灭了为祸一方的悍匪之后，骑士回到教堂述职，主教赞赏了他的战绩，然后又对骑士说，神灵的威严已经长久没有得到宣扬，这些年异教徒越发地嚣张跋扈，“是时候捍卫神的权威了”，主教微笑着将手伸向骑士的额头，划出一个标准的十字。
骑士义不容辞地接受，并宣誓流尽最后一丝血液。随后主教交给他一支神官骑士军团的指挥权，让他带领神的骑士团，远征异教徒的土地，将光明与福音带给迷途的人民。
117.罪恶的远征
骑士提上他的长枪，跨上战马，心中充满神之使者的荣耀和救赎苍生的信念。
教廷的骑士团向东进发，他们是世上最势不可挡的利刃，这把利刃由一柄贯穿一切的枪尖为锋镝。
骑士以为这是一场充满荣耀的远征，可对遭到袭击的珀勒、纳陶瓦地区而言，这只是一场可耻的侵略。
几个无辜的小国度联合起来，组织起一支英勇无畏的反抗军，然而，尽管反抗军如何悍不畏死，如何以命相搏，却还是无法阻止骑士团进军的马蹄，战火烧到了阿拉索山脉以东的广袤土地，珀勒人民以往的安定生活化为了梦中的虚无。
骑士团与反抗军在珀勒王宫之外的平原上展开决战，这时反抗军一方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支亲卫队，其他大部分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民兵。为了保卫他们的土地和尊严，年轻的农夫都提起武器，穿上简陋的护具，勇敢无畏地挡在装备精良的骑士团的铁蹄前。
国度将亡，最后的民兵们悲壮地发起冲锋，从城门到王宫的距离，骑士团几乎是完全踏着尸体前进。
骑士的长枪挑起最后一个挡在他们面前的异教徒，长久的战斗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他一脚踢开王宫的大门，气势汹汹地走到信奉异教的国王面前，拔出了腰间的护身剑，剑光一闪而过，国王的镶着红宝石的王冠滚落在地，鲜血洒满了王座。
女性的恸哭在骑士耳边响起，衣着华贵的公主扑过来，抱着国王的尸体发出连顽石都为之动容的悲泣，那双美丽却充满愤恨的眼眸如针芒般盯着骑士，公主突然朝他的剑刃扑去，又一条年轻的生命在骑士的剑下陨落。
他呆立在王座前，注视着挂在剑上的女性尸体。
数不清的悲鸣混杂，在骑士耳中如同魔鬼的低语。
副官走过来，告诉他王后已经自缢于庭中。
骑士回头看时，只看到了由尸体和血液铺就的长路。那个副官避开他的意志，以主教的名义下令将王宫内的财宝运上劫掠来的商队运输车。
火焰升腾，王宫的承重柱在他眼前倒塌。
骑士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们口中堕落邪恶的异教徒也只不过是向往着安定平和生活的普通人，而一直以伟岸和正义自居的骑士团才是真正的魔鬼。
他们入侵，他们杀戮，他们掠夺……
所谓的神的福音与荣耀，不过是一个借口，一场空泛的谎言。
……
骑士冲进主教的殿堂，举起长枪质问那位看似面目和蔼的老人。
他的盔甲残破不堪，遍布着已经发黑的血迹和火焰熏黑的印痕，他的长枪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凝固的血液将枪身裹了厚厚的一层。
骑士伤痕累累，神情疲惫，眼里遍布血丝。他日夜兼程地、如同逃离地狱般的离开王宫，他的战马在中途便已毙命，时刻笼罩着他的圣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骑士只剩下一具疲惫的身躯、一颗悲泣的心脏以及濒临损毁的长枪与盔甲。
他悲愤地质问抚养自己长大的主教，他只想得到一个解释。
118.审判者
神圣庄严的教廷中，身披红色法衣的年迈主教恬静地坐着，似乎已是强弩之末的落魄骑士将枪尖指着主教的喉咙，声音嘶哑地质问着。
而薄雾笼罩的穹顶之下，娜塔莉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站在戏台之外观赏演出的观众。
她已经明白了那位骑士的身份。
A.D.130年，时任法瑞洛德地区红衣主教之位的欧斯塔三世以圣战之名，发动了对东部众小国的远征，在攻破王城之际，圣十字骑士团总团长葛维尔胡德突然单骑返回，于法瑞洛德的大教堂中杀死了红衣主教欧斯塔三世。
此后，葛瑞尔胡德叛出教廷，孤身游荡在各个国度之中，杀死他认为有罪的神职者——当然不止是神职者，他会用那柄漆黑长枪审判遇见的任何犯下不可饶恕罪行之辈。
对于葛瑞尔胡德的评价，历史上褒贬不一。一些人认为他是教廷的叛徒，是可耻的堕落神官骑士、一个卑劣的杀手，是圣光之下投射出的阴影；另一些人则认为他是伟大的审判者，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教廷才能重新回到最初的设想上，不至于走上歧途，正因为有他的存在，那些有罪之人才会坐立不安，听到他的名字都战栗不止。
最传奇的是，在葛维尔胡德死后，关于“审判者”的传闻却并没有随之终止，手提漆黑长枪的骑士仍然在各国之间游荡，犹如光明之外的阴影。
被那柄漆黑长枪命中的大部分人，（不管他们是何身份、实力几许）就算不是受到致命伤，都会被某种超凡力量瞬间剥夺生机，要是有人能从长枪下活下来，那长枪的使用者反而会当即暴毙，即使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于是传闻中，在葛维尔胡德的生命到达终点之时，他的灵魂已经与长枪融为一体，在某种未知的影响下，形成了一柄拥有法则层次力量的超凡武器，人们叫它为——“审判者”。
那柄漆黑的长枪继承了葛维尔胡德的意志，它会自行寻找合适的主人，以成为新生的审判者。借助它的力量，即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童都有机会杀死强大的圣殿守卫，然而，当使用者选错目标，即把无辜之人错认为有罪时，“审判者”的力量会反过来杀死他的主人——因为一次错误的审判便是最严重的罪行。
审判者几经异手，最终被教廷得到并封存在某个教堂的地牢，但是在两个世纪前，审判者又重新问世，掀起一阵波澜之后，便不知去向。
……
看来，迷锁的幻象中所展现出的便是葛维尔胡德的故事。
娜塔莉站在虚构出的教堂中，看着骑士与主教的对峙。
尽管葛维尔胡德的枪尖已经顶住欧斯塔三世的咽喉，但红衣主教脸上依然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悔过。
四周，装备精良、状态极佳的圣殿守卫手持长枪和双手剑朝昔日的骑士团总团长围了上来，但欧斯塔三世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他挥动那只被邪魔咬掉了半边的手臂，示意圣殿守卫们退下。
万籁俱寂。
119.昔日烈火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这呼声重复了一遍。红衣主教欧斯塔三世遍布皱纹的脸上毫无惧意，他注视着狼狈不堪的葛维尔胡德，眼里幽光闪过。
“葛维尔胡德——在遇到你的那一天，我随手翻开手边的《神圣誓约》，记得那是第三百二十四页第六行的第十五个词，以及第三百二十五页第一行第十一个词，它们是我第一眼便看到的两个词。”
“我相信神的意志体现在人类刹那之间的直觉之上，我的直觉让我注意到它们，那它们即是神赐予我的指引。于是，我用那两个词组成了你的名字：葛维尔胡德；没有任何华丽的、荣耀的、特别的含义，但却代表了神的意志，因为它来自神对于人世那一瞬间的指引。”
“我为你施洗，成为你的教父，教导你研究神术，指引你成为一位有着崇高信仰的人。”
“葛维尔胡德，啊～你逐渐长大，成为一名身材高大、体魄强健的小伙子，在十五岁那年，你甚至就能徒手从一头灰熊口中救下你最亲密的朋友——来自贫民窟的某个卑劣盗贼；我并不喜欢你交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十分没教养的朋友，不过没关系，至少那次你向全世界展现出了你真正的潜能。”
“我付出了一些略微的代价，找来整个法兰洛德最著名的骑士作为你的导师，训练你成为神最强大的利刃。你是天生的战士，没出几年，便无人再能指导你，当你扬起长枪时，整个法瑞洛德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作为你的对手。”
骑士握住长枪的手颤抖的厉害，两行水迹从眼角流下，在被火焰熏的漆黑的脸上显得各外醒目。他没有父母，在骑士生命中最初的年岁里，主教确实是如他的父亲一般，而现在，葛维尔胡德不得不与这位父亲般的老人刀戎相见。
但骑士拒绝后退半步，无辜死在他枪尖与剑下的那些亡魂的目光还历历在目，如同刺入他心脏的尖刀。
“你是这个年代最杰出的神官骑士，我的孩子，你的出现就代表着神灵对人间的审判。”坐着主教之位上的老人继续说着。
“赞美吾主！很高兴这其中有我的一份功劳。……这么多年，孩子，你说说，这么多年，我有什么对不住你呢？我做什么都想着你，任何时候都想着你，葛维尔胡德！只要对你有帮助的，我都百般在意！”
“在124年，教宗阁下偶然得到了一块神异的金属矿，在经过众多锻造大师鉴定之后，统一得出的结论是：那是种从未见过的物质，是锻造武器的绝佳材料，而且其中可能还蕴含着一些强大的特殊效果，比如灵魂记忆、生命吸取之类的。”
“教宗阁下本想用于他新的权杖，我腆着张老脸，在教宗阁下面前百般恳求，几经让步，终于得到了这块矿石；之后我又花重金请北域的赫德雷大师用那块矿石打造出了一柄独一无二的长枪，呵呵呵～也就是你现在用来指着我脖子的这柄。”
欧斯塔三世抬起仅剩的一只胳膊指着葛维尔胡德的枪尖，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骑士愤恨却又悲哀的双眼，突然又有些疯癫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