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一瞬间的怜悯
……
晚餐时分,娜塔莉正给缪塞尔的妹妹讲述她在洛德兰时的经过,从一家玩偶店说到另一家魔法店,从专注于工作的雪莉夫人到神秘万分的半精灵巫师“缄默”……
他独自坐在一旁,用一支手臂支撑住上半身的重量,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娜塔莉对着小约瑟芬滔滔不绝。
娜塔莉正讲到自己在那家名为“菲利克斯之语”的魔法店里买药剂时的经历,在她口中,自称缄默的女巫师显得是那么的美好而圣洁,倘若天上神明,而约瑟芬则用好奇的目光紧盯着娜塔莉,侧耳倾听她的描述。
“菲尼克斯之语”,他去过那件坐落在纳沙塔广场附近的魔法店,给罗宁重新买一件魔法斗篷——罗宁特别喜欢那家店里的东西。
但在他去到店里时,却并没有遇到如娜塔莉口中的什么情侣店主,也没有见过什么神秘的半精灵巫师,那就是家由魔法傀儡经营看管的高端魔法店,仅此而已。
四周的魔法灯温暖又明亮,让人不由得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仆人们侍立在周围,他们不会发声,也不会动弹,就像一尊尊没有设定好的构装造物。
在人类搭建起来的高大建筑之外,冬季的雪依然无休无止地飘落,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渐渐的,他的注意力从娜塔莉的话语之中转移到娜塔莉本身,他观察着娜塔莉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每一个最传神的动作,看着她时而因喜悦而展现微笑,时而因疑惑而面露惊讶……
现在的娜塔莉确实与他第一次见到的她完全不同了。在摒弃了所有的过往、了却了一切的心结和负担之后,她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开朗和活泼了起来。
他由衷地为现在的她而感到高兴和喜悦。
看着娜塔莉的微笑,他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他记得,以前的娜塔莉是完全不会笑的,整日冷着一张脸,就像本该死去,却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魂。
那时候,她是那么的悲痛,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可怜。
正因为那一瞬间的怜悯,他选择带她踏上复仇之旅。他想要挽救这个迷失在黑暗中的生命,为于黑夜中徘徊的灵魂带来救赎……
总之,他不想让她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她也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她本该做点什么。
但他知道,他并不是只用三言两语就可以为娜塔莉指明方向,于是,他给她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活着的理由,即——复仇。
复仇,多么古老的一个词,从人类诞生之初它就已经存在了,在法律还没有完善之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同态复仇法一直占据着人类历史的主流,直到现在,它在世上也仍旧统治着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复仇并不能成为活着的目的和理念——它可以是手段和理由,但唯独不能成为目的。一个只为复仇而活的人是很可悲的,也是不完整的,一个完整的人绝不是某个词汇就可以单独概括的。
但他找不到其他的词来激烈娜塔莉重新振作。他本身并不能给娜塔莉带来救赎,除了娜塔莉之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给她带来救赎,只有她自己才可以。
所以,他给她找到的理由一定是暂时的、片面的、可笑至极的,但同样也是必然要经历的。
至于之后,不管她究竟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和活着的动力,亦或真正了无牵挂而打算彻底结束这段与痛苦相伴的生命,就与他无关了。
——刚开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415.恍惚之间
然而,等真正踏上旅途之后,他对她的关注日益增长了起来,就如注入容器中的水流一样,随着时间而逐步升高,直到现在,他再也无法想象自己会离开她的时候。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难道依然是最开始的怜悯吗?或者是后来的认可与赞许?亦或是对值得信任的同伴的尊重和理解?还是说单纯的觉得她非常像原来的自己?
不,都不是。那么……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令人战栗的,甚至让他感到十分厌恶的词。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几乎为自己感到窒息。
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难道没根本就有理由吗?不,不存在无理由的爱,正如不存在无理由的恨。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也许正因为理由有很多,但它们都相互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出各自的具体范畴了。
而且……他注视着兴致勃勃的娜塔莉。
这种感觉,其实还不算太过讨厌。
真好啊!这种生活。外面正下着雪,而我们都躲在温暖的房子里,娜塔莉里正给纯净的小女孩讲述着旅途中的趣闻,而我坐在僻静处,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娜塔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他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液呈非常晶莹的红色,甚至红到有些发紫,还带着极其浓郁的香气,不用想也知道是缪塞尔家出产的名酒“紫水晶”,十多块路希维尔大金币一瓶的高级货,甚至在离开了伯瑞之后还不一定能买到。
盯着透明的杯子中那红得发紫的酒液,他有些微微出神。
有那么一秒钟,他居然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哼,幼稚的想法。时间不会因任何一个人的意愿而停滞不前。明天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呢。
他赶紧摇了摇头,却无法将一些想法从头脑中抹去,但经过几番尝试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唉,原来我也只在乎现在,而不会考虑未来。
他仰头,将杯中的紫红色酒液一饮而尽。
晚宴依然在继续,烛光和魔法灯的照耀下,那些大部分都未曾动过的菜肴展现出诱人的光泽。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那个飘着雪的晚上,那一天,也是这样的烛光和魔法灯。
周围人来人往,交谈与说笑声不绝于耳,衣着华贵的客人们相互推杯换盏,穿着蓝色号服的仆人们端着餐盘与酒瓶走来走去,父亲正给他带上标志着成年的戒指,母亲坐在欧仁妮夫人和赛丽亚表姐之间含笑地看着他,这时,客人们都鼓起掌来,庆祝天火家下一任顺位继承者的诞生……
他伸出手,想要牵住母亲的胳膊,碰到的却只是冰冷的酒杯。
突然之间,他听到杂乱而凄厉的尖叫声,魔法的蓝色荧光四射,客厅上方的吊灯轰然落下,所有的人影都像蚂蚁一般晃动起来,熊熊的火光燃起,将所有的画面都化为灰烬。
父亲、母亲、欧仁妮夫人、表姐、所有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天火家的其他所有成员、属于斯盖法尔的辉煌而奢华的城堡、所有的这些通通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眼前的,只有已经空荡荡的酒杯,一桌没怎么动过的晚餐,以及娜塔莉和约瑟芬。
416.天火家族的继承者
正当娜塔莉讲得起劲时,却发现约瑟芬突然看向了尼尔的方向。
“大哥哥,”清澈的童音在墙壁间回荡,“你怎么哭了?”
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约瑟芬突然问了一句,娜塔莉一愣,随即扭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尼尔真的在悄无声息中泪流满面。
“有吗?”他抬手往脸上探去,却摸到了眼角的泪痕,“哦,应该是你们家的酒太强劲了。”
“‘紫水晶’是非常温和的酒。”约瑟芬却摇头提醒道。
“大哥哥,你肩上扛着的巨石显露出来了哦。”
听到小女孩的话,娜塔莉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什么,她站起来,走到尼尔身边,似乎打算开口询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半晌,她只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嗯?”尼尔抬起头,娜塔莉看到两行泪迹如涌泉般地从他眼角涌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尽管如此,但他却依然装的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神情平静,恍然波澜不惊。
“我很好……嗯……发生了什么?”他笑着回应了一句,但源源不断涌出的眼泪却让这个总是坚定而伟岸的骑士手足无措,他想要阻止泪水的继续流淌,却根本毫无办法。
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他终于完全放弃,“也许我今天有些累了……再见。”
说完,他便离开座位,在娜塔莉和约瑟芬的注视下朝外面走去。
灯光从两边照射而来,给他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埋头驻足。
“娜塔莉,”尼尔背对着她而发问,“……你找到属于你的救赎了吗?”
虽然不知道他此刻问这个究竟是何涵义,但娜塔莉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很好……我……我为你感到高兴。”
他依然背对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便重新迈开脚步。
……那么你呢?萨诺瑞尔?你将何去何从?
在走出所有人的视野外之后,他突然颓丧地坐倒在地,一只手捂住前额,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
——“萨诺瑞尔,你是我的独子,是天火家族的顺位继承人,在你肩上背负着振兴天火家族的使命和任务,我希望你能开创新的时代,挽回属于巫师贵族的荣光!”父亲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
——“萨诺瑞尔,你真是天火家这几个世纪以来诞生的最具天赋的巫师,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但我还是得提醒你:要时刻保持谦卑。”这是叔叔及导师的声音。
——“你好啊!前辈!谢谢你救了我!我是海蒂,一个喜欢独自旅行的见习巫师……呐!能交个朋友吗?要是你不回应的话,那我就默认你同意喽!”那个被他从野兽口中救下的活泼而美丽的女子,他第一个感到心动的人,同时也是一个隐藏极深的、与天火家族有着世代仇怨的黑巫师。
——“萨诺瑞尔!”又是父亲的怒吼,“萨诺瑞尔!!!”许多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绵延不绝的愤怒和恐惧。
火焰开始蔓延,灼烧着宴会上的一切,黑魔法的腐蚀立场覆盖了整座城堡,而城堡的出入口,本该是作为继承人的年轻巫师正挡在那里,如同死神般挥舞法杖阻止任何试图逃离的人。
而在这些杂乱的嘶吼和喊叫声中,一道癫狂快意的笑显得格外清晰。那是阴谋得逞的黑巫师海蒂,已经抛弃了良善的伪装,露出充满恶意的獠牙。
417.陪伴
看着尼尔的背影出去,娜塔莉突然感到一种深切的哀伤。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尼尔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态。
像是被整个世界所遗忘的独行者,终生只与孤独相伴。
“德·缪塞尔小姐,非常感谢您以及您兄长的款待,但很抱歉,我可能得先行失陪了。”
她向约瑟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也起身离开了。
在两人离去之后,约瑟芬轻轻放下餐具,大眼睛里还是那么的古井无波。
“安吉丽娜姐姐,我吃不下了。”
那个小狼玩偶还放在房间里,她得赶时间给它缝制一套新的衣服。
哥哥要让她陪同客人们共进晚餐,现在客人们都已经离开了,她的任务应该也完成了吧!
女仆看了看约瑟芬面前的那个基本没有动过的餐盘,表情逐渐严厉起来。
“不行!德·缪塞尔小姐,你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怎么能行?要是让子爵阁下知道了,一定会给你的功课加倍!”安吉丽娜又拿了一盘帝王蟹放到约瑟芬面前,在烛火的照耀下,帝王蟹已经熟透的红色大鳌显得娇艳欲滴,连安吉丽娜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啊~……”约瑟芬叹了口气,可爱的小嘴高高撅起,极度不情愿地重新拿起餐具。
在她成长的时间里,照顾她生活的安吉丽娜一直都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于耳畔响起,由远及近,直到停留在身旁。
尼尔没有抬头。他知道来人是谁。
不知不觉间,他对那个自己从河水中捞出来的家伙已经熟悉到只是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来的程度了。
纤细的人影在尼尔身边站定,并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十分随意地往旁边席地而坐。
“啊~嗯,这里环境还不错……”娜塔莉抬头东张西望,却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建筑上方某个角落里的蜘蛛网。“……额,很自然。”
尼尔只是低垂着头,他并没有理会娜塔莉拙劣的搭讪,恍若自言自语道:“我刚才的表现看起来一定显得很愚蠢,像个孩子那样虚弱和幼稚。”
“在没有任何状况发生的前提下,突然就表现出极端的情绪化,让你,让约瑟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见笑了。”
“真是丢人,把家族的形象全给毁了……”他喃喃自语,与记忆中父亲的斥责完全吻合。
那年他不到十岁,就已经掌握了一个大师级的法术,父亲很高兴,在某次贵族聚会上得意洋洋地向其他巫师贵族们吹嘘,并要求他现场表演一番,可由于紧张和不安,萨诺瑞尔的施法从一开始就出了差错,以至于最后完全失败了。
虽然聚会上的贵族们纷纷表示理解,可父亲还是非常生气,一回到城堡就开始大发雷霆,当时父亲就是对他骂出的这句话。
父亲热爱荣耀和名誉,胜过爱他的孩子。
“怎么会!”听到这种充满丧气之感的话,娜塔莉赶紧进行摇头反驳。
她和尼尔一样毫不在乎地坐在光滑的岩石地板上,把背部斜靠在墙面。
地上很冷,几乎称得上是冷彻心扉,可尼尔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于是她也强忍着一跃而起的冲动,还好过了一会,地板就被她的体温捂得暖和起来。
“……谁没有个伤心的时候。”
418.倾述
她们现在正处于走廊边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拐角、石柱和花盆共同构成了视野的死角区域,只要蹲下来,那从前方经过的人就根本不会知道她们正躲在这里。
娜塔莉能迅速找过来,也是因为她事先就知道庄园里还有这样一个位置。
娜塔莉让背部尽量贴近墙壁,学着尼尔现在的姿势,低头深思了一会之后,她便主动接近过去,将受过伤的右手搭在尼尔肩膀上。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变成这样,我并没有参与过你的过去,我对你经历过的一切全都一无所知。”
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但是,我想我应该还算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嗯……算得上是一个与你交情深厚的朋友。”
尼尔依然垂着头,并没有答话,而娜塔莉则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那尽可以向我倾述,而不必独自隐瞒于心。”
“我愿意分享你的喜悦,你的激动,你的快乐,自然也愿意分担你的忧虑,你的痛苦,和你的愁绪。”
“也许它会沉重到让我完全无法承受,也许它只能由你独自面对……所有的这些都没有任何关系,我相信,有些话对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讲出来总比一直憋在心里要好。”
“前提是……”娜塔莉顿了顿,她侧头,目光深沉地看着身边的人,看着他那在此刻稍显凌乱的头发,看着他被阴影笼罩的侧脸。
“如果你愿意的话。”
说完,娜塔莉也不再多言,整个角落里都陷入了沉默。
她听到有几波人从前面经过,他们的脚步声经过刻意压制,能很明显地听出来是庄园里的那些仆人们。
没有人发现娜塔莉和尼尔的藏身之处。
她没有再说话,而尼尔更是完全低头不语,让人畏惧的沉默似乎持续了很久,久到整个庄园里都再无任何动静。
唉!他还是不完全信任我。娜塔莉稍微有些失落,但就在她以为尼尔并不愿意让她分担他的忧虑时,尼尔的声音突然幽幽地响起。
比起平时,他现在的声音显得十分沙哑。
“娜塔莉,我当然信任你,也非常乐意和你分享我的一切。”
“但是……”他抬起脸,朝娜塔莉的方向苦涩地笑了笑。
“就如你与过往之间的矛盾只能由你自己化解一样,我与我的过去也只能让我独自面对,并非我拒绝与你分担,而是它本身就不可交予他人……唔~”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手就已经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不,这是不同的。”娜塔莉嫣然一笑。“与过往之间的最后了断确实需要我自己来进行,但在这之前的过程中,你都是站在我身边,与我共同面对一切艰难险阻的。”
“若是将位置调换,即:我无法为你解决问题,但在解决问题之间的过程中,我可以站在你身边,与你共同面对问题。”
“这也是我为何说:需要你信任我的缘故,因为这一切都是放在‘我完全信任你’这个大的前提之下,但一直以来,我总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你对我还是不够信任。”
“先别急着反驳!”她继续捂住尼尔的嘴,尽管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让她右手的骨骼开始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陈述一个事实。”娜塔莉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尼尔耳边响起,仿佛是穿透了耳膜直接灌进脑海里一样。
419.拯救的双向性
两人贴的很近,娜塔莉索性把头伸过去,嘴巴凑到尼尔耳边,“你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平,我的过往,我的剑术水平,甚至连我身上穿着的衣服的尺寸号码都完全知晓,而我,却对你根本一无所知,是这样吗?”
听到娜塔莉的话,尼尔顿时睁大眼睛,但随即,他的目光便黯淡下来,仿佛承认了娜塔莉刚才所说。
而对于他的表情,娜塔莉并没有在乎,她只是思索着自己之后该怎么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尼尔……尼尔……”娜塔莉嘴里念叨着,“这只是个化名对吧?就像是从一个真正的名字中间截取出来的一部分。”她很轻易便猜到了这一点。
“你把关于你的一切,甚至包括名字都对我隐瞒着,让我如何能觉得你会是真正的、充分信任着我呢?导师。”
她放开捂住尼尔嘴巴的手,重新坐回那一方地板上,抬起头,视线呈四十五度角望向上方的蜘蛛网。
“不用对我隐瞒,也不必抵触他人投来的帮助,要知道,在这个世上,你并非是孤身一人——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
尼尔坐在地上看过来,而娜塔莉也正好扭头看过去,两人在同一时间,恰当而又默契地四目相对。
“呵……”娜塔莉先一步笑起来,“导师,你曾经拯救了我,如今,换我来拯救你,这是我的愿望,更是一种职责。”
“或许‘拯救’本身就是双向的,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恰如……命中注定。”
“不管你走到何方,我都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不管陷入何种困境,我们都还有着彼此,我们并不孤独。”
说完这一切之后,娜塔莉重新移开视线,打算给尼尔一些时间考虑,但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那个人已经转过身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的脸就放在她耳畔,此时,娜塔莉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
现在的他,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骑士吗?
娜塔莉闭上眼睛,同样叹了口气,随即伸出双臂,反拥住了面前如孩子般脆弱的尼尔。
她们相互拥抱在一起,就保持住这个姿势。
“谢谢你,格雷伊。”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到,这是他第一次并未直呼其名。
不再是带有一种长者对后辈的口吻,而更像是处于同等地位的两人之间的相互称呼。
这反而让娜塔莉觉得非常不适应,而且也显得非常疏离。
“还是叫我娜塔莉好了。”她提议着。
他嗯了一声,便放开了拥抱住她的手臂,重新坐回之前的地面。
建筑之外依然飘着大雪,寒冷贯彻了庄园的每个角落,两人所处的位置自然也不会例外,娜塔莉都在不经意间打了个寒颤。
夜色越来越深,走廊上的灯光透过花盆中种植的植物叶子间的缝隙,一个光点一个光点地照射在她们身上、脸上,带来一缕仿佛不存在的温暖。
气氛重新陷入了沉默,但并不是如刚才那种无话可说的沉默。看起来,尼尔想告诉娜塔莉的实在太多,反而导致他不知从何处说起了。
遐想之余,娜塔莉突然想到明天她们都还有任务在身,今天晚上却不好好休息,反而结伴坐在地上聊人生聊信念的这个举动是不是不太对劲?
唉,随便啦,晚餐吃的很早,而夜还长,她们时间充足。
420.家族掌权者
终于,尼尔主动开口打破了这沉默,他开始旁若无人地叙述起自己的过往,整个过程中,他都并未直视娜塔莉一眼,而是低垂着头恍若自说自话。
“我出生于图兰戴尔的一个巫师贵族家庭,真实名字是萨诺瑞尔——萨诺瑞尔·斯盖法尔,天火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听到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娜塔莉猛地一阵惊讶。
天火家族?她知道这个著名的姓氏,毕竟那件事发生后,消息甚至都传到法兰洛德这边,闹得沸沸扬扬了好一阵。
图兰戴尔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国度,它的很多制度和文化都与千百年前一脉相承,没有受到黑暗世纪的太大波及,保留下了许多传统的事物。
最显著的特征即是,图兰戴尔并没有设立国王,政治权力由境内的几个大贵族组成的长老议会联手把持,这这制度从数百年前形成之后便再未有过改变。
而“天火”斯盖法尔,就是组成长老议会的几个大贵族其中之一,这些巫师贵族们的身份地位都等同于一方领主的级别,家族掌权者在到访其他国家时,甚至都可享以接待国王的标准和礼遇。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庞大巫师家族,图兰戴尔的统治阶层的一部分,居然在一夜之间就传出覆灭的消息,着实算得上是当年最大的要闻,就连远在洛德兰教堂修习的娜塔莉也曾对此事有过耳闻。
而萨诺瑞尔这个名字……娜塔莉的目光在阴影中忽地闪了闪。
据说,导致天火家族覆灭的罪魁祸首,正是当代家族掌权者的独子,家族的顺位继承人——萨诺瑞尔·斯盖法尔!
虽然娜塔莉早就猜到尼尔的身份可能很不一般,但他居然是覆灭了自己的家族之后突然失踪的萨诺瑞尔·斯盖法尔?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而且看他的样子,当年的事情背后估计另有隐情。
娜塔莉按捺住内心的混乱想法,安静地坐在地上,倾听着萨诺瑞尔继续说下去。
尼尔眼眸低垂,平静地给娜塔莉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父亲是家族的最高掌权者和话事人,是一个在元素魔法方面造诣极高的巫师。作为长老议会的一员,同时也是图兰戴尔国立巫师学院元素系领军人物,他是图兰戴尔的实际统治者之一,也是一位甘愿终其一生来追求重现巫师时代的辉煌的研究者。”
“他对黑暗世纪之前的事情了如指掌,也知道巫师们过去的辉煌。他手里控制着一些属于黑暗时代之前的遗迹和技术,并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到对辉煌时代的研究和发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加的失落和沮丧。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他已经没有可能来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了,于是,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唯一的儿子萨诺瑞尔——也就是我身上。”
“父亲是个非常古板守旧的人,却也带着高等贵族们所特有的傲慢,整日板着一张脸,不拿正眼看人,喜欢对一切都进行苛刻的追究,对我要求则更为严格。每到周一,父亲就会给我安排一堆繁重的法术功课,若我没有按时完成,那么在周末的夜晚,我将没有参加晚餐的资格,还会受到他非常严厉的责骂。”
“这个傲慢的巫师脾气很差,每到在议会上或者研究中遇到什么不称心如意的事,回到城堡里之后便会大发雷霆,尽管他对外表现的像个绅士般彬彬有礼,可在天火家族的城堡里,他无疑是个专制的暴君。”
421.懦弱者的勇敢
在提到父亲时,尼尔虽然嘴里说着父亲的种种不好,但娜塔莉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满满的怀念与愧疚。
他的父亲,应该是弗朗西斯·斯盖法尔长老,当代最伟大的巫师之一。但据娜塔莉所知,弗朗西斯长老和他的夫人都同时死在了那个灾难般的晚上,也就是说,尼尔的父母……
“我的母亲是个美丽、温和却又懦弱的人,她原本是父亲的表妹,由于家族内部的利益交换,她被迫嫁给了与自己素不相识、年纪上都能当自己父亲了的表兄,成为一位整日无所事事、也毫无自由可言的贵族夫人。”尼尔接着说道,不过口中的主角换成了自己的母亲。
“她也有着斯盖法尔的血统,却没有其他的斯盖法尔那般聪慧,在钻研法术的道路上,母亲走的磕磕绊绊,并非像父亲那样的一帆风顺,早年就遭到了许多同龄人的嘲笑,婚后又经历了父亲的多次冷眼相待,她终于放弃了这条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路,转而投入艺术之神的怀抱。”
“她的歌声如同夜莺,她的舞步足以比拟传说中的珍妮弗,她的画作让整个图兰戴尔都为之称奇……几乎所有关于美的艺术,她都有所涉猎,在这段过程中,她也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对艺术充满激情的人有着属于她们的小基地,经常聚集在一起讨论关于创造美的魔法。”
尼尔用一些世间最美好的语句描述着母亲,任谁都能听出他的话语中所透露出的热爱与深情
“但是,由于长老夫人的身份,她并不能和其他艺术家们一样出去抛头露面——父亲认为这些有着强烈表演性质的东西并不符合母亲的身份,甚至会损坏家族的声誉,是在给斯盖法尔的形象抹黑,所以直接当面警告她不要再继续这些行为,并坚决禁止她和那些下等人朋友们混迹在一起。”
“而向来怯弱的母亲怎么敢反抗如暴君般的父亲呢?在幼时受人欺辱时,她选择了默默承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家人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时,她选择了默默承受!在兴趣遭到丈夫的粗暴干涉时,她同样选择了默默承受!”
在描述这一段时,尼尔的语调异常激动,显得既同情又愤怒。同情于母亲的遭遇,却又对她的怯懦感到愤怒和无奈。
但渐渐的,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但这一次,在朋友们的鼓励和帮助下,一向怯弱的母亲终于勇敢了一次。她伪装成自己的女仆,溜出城堡跑去参加了广场盛大的火焰节晚会,并单独站在舞台上,跟随着乐曲声表演了一支舞蹈。”
“那是一场完美的表演,在场的几千名观众都为她喝彩!母亲的舞蹈打动了所有观众,物台上的她就如一只无暇的白天鹅般耀眼夺目。”
“……但唯独没有打动父亲。”
“她的小把戏终究还是没能瞒过手眼通天的父亲。因为此事,父亲雷霆大怒。天火长老的夫人像个卑贱的舞者一上台给那些平民们献舞,他觉得母亲给他、给整个天火家族都带来了污点,让斯盖法尔多年的声誉毁于一旦。”
“他拿走了母亲的所有道具,毁掉了母亲创作出来的全部作品,而为了让母亲与那些朋友们断绝往来,他甚至毫不犹豫地下令直接将母亲禁足,不到有客人来访就绝不会让母亲踏出房间一步。这个怯弱的女人因为自己唯一的一次勇敢,每天都被关在空旷的房间里,过着如同囚犯般的日子。”
422.坚定者的迷茫
“而我……”尼尔自嘲般地笑了笑,终于扭头看向娜塔莉,“现在你知道,我就是在怎样可悲的家庭、怎样可悲的背景下诞生和成长的。”
“母亲偷偷跑去火焰节时,其实就已怀孕数月,在禁足期间,我不合时宜地出生了。”
“虽然我的诞生让父亲解除了对母亲的控制,但此时的母亲早已失去了任何希望,完全失去了灵魂,徒留一具美丽的空壳,她完全按照父亲所想要的模样,扮演着一位传统而矜持的贵族夫人的角色,优闲地渡过每一天。”
“她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
阴影落在尼尔的侧脸,展现出入如刀雕刻一般的轮廓,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危险之感。
“对于我也是如此——从出生开始,我就从未见到过母亲的笑容。”
“我的存在对母亲来说就是一种煎熬,一种耻辱,时刻提醒着她所经历过的悲惨命运,她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甚至从未和我说过一句亲昵些的话。”
“而父亲,呵!”尼尔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完成他想要达成的伟大事业,没有时间再去开创那个存在于理想中的辉煌时代。但是,我,一个在法术上天赋绝佳的孩子的出现又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于是,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把我当成延续他自己理想和愿望的工具来使用。”
“处于这种环境中,我在巨大的压力与极端的孤独的胁迫中长大,并继承了父母各自的缺陷:表面上,我像父亲一样偏执而暴躁,冷漠又无情,尽量展现出一个骄傲的巫师贵族的形象。而在内心深处,我又和母亲那般自卑而怯弱,虚弱又敏感,就像从贫民窟出生的地位最低下的泥腿子小孩。”
“当其他的同龄人们还在花园里追逐打闹,享受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时,我就已经开始参与进导师的研究课题了。其他人的童年记忆可能是玩具、游戏和木剑,而我的童年记忆只有图纸、咒语和法术回路。”
“我的日常生活,从起床,吃饭,跟着导师研究课题,吃饭,睡觉……就这样日复一日,每个片段、每个细节都被精准控制,如同一件设定好的机械,只会按既定的程序运行。”
“在这个安排的紧锣密鼓的程序中,我连任何一丝属于我自己的私人空间都不会有,唯一能得到休息的机会甚至是被父亲拉出去参加贵族之间的聚会,只有那时,我才能向所有人展现出我的冷漠,全程冷着脸,拒绝所有人的邀请和搭讪,只为独占一张角落里的桌子。”
尼尔屈起一条腿,双臂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那模样无比的孤独。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将这样渡过:作为父亲刻意培养出来的一个由血肉组成的构装造物,我终将继承起父亲的愿望,向着那个看似伟大的目标而前进,直至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直到有一天,我应邀去某个森林调查一些反常之事,本想着为了从繁杂的事务中脱身,我当即便答应下来。”
“我不知道的是,在一连串的巧合过后,我‘恰好’碰到了一位即将被野兽们分而食之的见习巫师,她的名字是……海蒂。”
423.偶然而必然的委托
海蒂?一个在歌剧和书籍中很常见的名字,在许多艺术作品里,通常用来为一位“美人”赋名,但以前,尼尔从未提到过这个名字。
娜塔莉看着身边人,而此刻,尼尔闭上眼睛,早已陷入过往的回忆中……
……
“主人,长老阁下让您一个小时之后必须抵达慕洛塞宫。”身边的随从俯身说。
正在走下空艇的萨诺瑞尔立即就皱起眉,“知道了,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内解决这件委托。”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厌恶的情绪。
父亲总是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他手里,对于他未来的继承者,这种控制欲完全达到了顶峰,萨诺瑞尔没有任何自主可言,只能完全按照父亲的安排来行动。
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并非真正的活过。比起天火家族的继承者,萨诺瑞尔觉得自己更像是父亲的奴隶。
萨诺瑞尔从随从手上接过外衣,让他留在原地等待,自己提着法杖朝森林内走去,但身后的随从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萨诺瑞尔转过身,不满地眯起眼睛,“我命令你,别再跟着我,不管你想到哪去,但若再让我看见你跟在我身后,那么你就不用留在天火家任职了。”
“可是,长老……”
“那你就回你的长老那儿去吧!”他有些愤怒,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随从的话,没有给其任何解释的余地。
随从最终还是停下脚步,萨诺瑞尔没有再管这个父亲派到自己身边的家伙,径直步入森林深处。
这个天火家族未来的继承者已经初具威严,虽然萨诺瑞尔极度的讨厌父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正逐渐往父亲的方向靠拢,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那个自己最讨厌的人越来越像,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无可奈何。
这次的委托是他在隐瞒身份期间认识的一个冒险者朋友接下的,萨诺瑞尔非常重视与那个刺客冒险者之间的友谊,所以当朋友告诉他自己因故无法前去完成委托,想找他帮一次忙时,萨诺瑞尔立即便答应了下来。
虽然在父亲排出的日程表里,他没有任何的私人时间,不过萨诺瑞尔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将父亲安排的事情提前完成,就可以利用剩下的时间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在这种前提之下,父亲是不会干涉的。
那位朋友所接下的委托内容主题是寻找:一个女孩在这片危险的森林与她的伙伴走失了,萨诺瑞尔需要进入这片森林,找到女孩并将她带回安全区域,或是带回她的尸体和遗物。
很简单的任务,不论生死,只需要找到目标并带回就可以了,赏金也配得上任务难度,只有可怜兮兮的七百皮埃尔,对于出生在贵族家庭的萨诺瑞尔来说,也许就是一顿饭钱。
找他帮忙的朋友也不在乎这点钱,若不是因为主动放弃任务会导致信用降低,估计早就已经放弃了。
但既然答应了那位朋友,那他自然要做到完美的程度,只能祈祷那女孩还没事了。
萨诺瑞尔边走边想。
不过,他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用来进行这项委托。按父亲的意志,一个小时之后萨诺瑞尔就必须抵达慕洛塞宫,而路上还需要花费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他可以自主支配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424.顺从又叛逆的继承者
穿着黑红色巫师袍的身影在丛林中渐渐消失。
时间紧迫,但萨诺瑞尔表面上仍然毫无急切之意,他对这个简单的委托有着绝对的自信,若有必要,他只需几分钟就可完成这个寻人任务。
虽然拖得越久,女孩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既然只带回遗体也算是完成委托,那他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着急。
萨诺瑞尔漫步在森林中,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鸟鸣声在耳边回荡,脚下是松软的树叶,鼻尖笼罩着树木与野草的芳香,夏天的森林是多么美丽。没有那些枯燥无味的咒语,没有父亲的责骂和母亲冷漠的脸庞,没有无休无止的课题与政务……处于这样的环境中,顿时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只有到这种时候,萨诺瑞尔才觉得他真正属于他自己,而非一种寄托理性的工具,或者某种形象和概念的化身。
他只是萨诺瑞尔,一个即将满十八岁的普通青年……
一想到这里,萨诺瑞尔就不自觉地烦闷起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么到今年冬季,即萨诺瑞尔自己的成年礼上,他将正式成为天火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下一任的长老议会成员之一。
虽然这个位置肯定会是他的,父亲并没有第二个孩子——父亲醉心于对法术和政治的研究中,对女人和爱情之类毫无兴趣,与母亲结婚生子也只是他的一件非常厌恶却又不得不做的任务。
若是他一直没有子嗣,就代表着天火家族的权力即将落入旁支手里,这也是一件他更加厌恶、且无法容忍的事。
换做其他人,当然会对这个位置趋之若鹜,可对于萨诺瑞尔来说,那意味着更沉重的负担、更严肃的生活,更忙碌的日常,以及更稀少的自由。
他对此感到厌恶,却又无能为力。毕竟,父母没有第二个孩子,没有人能为他分担一些压力,他肩上必须扛起这份重负。
萨诺瑞尔刚刚才稍微转好了一点的情绪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间不多了,快点开始进行委托吧。
他紧闭着嘴唇,在茂密的丛林深处站定,扬起法杖,肉眼可见的火红光泽从法杖顶端的魔法石中倾泻而出,而更多无形的法术波纹也同时产生,以萨诺瑞尔当前所处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的森林中探去。
“焰之领域。”萨诺瑞尔释放的能量场会逐渐扩散至他的控制极限,而他对于法术波纹的控制极限面积要大于这片森林的范围,这才是他如此自信的原因。
向四周探去的法术波纹会收集探查到的信息,并返回给施法者,包括地形、路况、距离、声音等,虽然无法直接看到具体画面,但了解到这些也足够推断出整片森林中的情况了。
在萨诺瑞尔眼中散发出强烈的白色光芒,海量的信息从四面八方开始返回,他在头脑中正对这些信息进行筛选和分析。
树叶被风吹的舞动,鸟类站在枝头歌唱鸣叫,树蚺钻进某种动物的窝里偷吃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幼崽,一只松鼠抱着松果从树上滚落,远方传来地精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猛兽的狂吼……所有的这些,只要被立场所覆盖的区域,都逃不过萨诺瑞尔的探查。
425.被制定好的相遇
大约两分钟后,终于,他从立场中传来的海量信息中捕捉到不属于森林本身的东西。
一个人形的生物,正躲在某个树洞里,挥舞驱赶着向树洞里发起袭击的巨狼。
在树洞之外,一大群巨狼正围在周围,有的伸头向树洞内咬去,有的正挥舞利爪刨起树根的原木与泥土,而人类形单影只,挥舞武器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可以预见到狼群破开树洞只是个时间长短问题。
狼群的嘶吼中,掺杂了女孩的呼救与愤怒的喊叫,而这些声音都随着法术波纹传到萨诺瑞尔脑中。
看来,这就是本次寻人委托的目标了,她还活着,对于她的家人和朋友们来说,似乎是个好消息。
但对于萨诺瑞尔而言,这个消息甚至没能给他的情绪带来些许起伏。目标究竟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把目标带回城市,确保能替朋友完成委托就行了。
西北方,三千米。在确定了具体位置之后,萨诺瑞尔收回扬起法杖的手,延伸出去的法术波纹瞬间消散,扩展至整片森林的领域也随之破灭。
十分钟内解决问题。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在救出目标之后甚至还有多余的时间在森林里走一走。
好吧,希望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考虑好之后,萨诺瑞尔便向探查到的方向施放了一道闪烁,缩短了一些距离,又动身迅速在林中穿梭,等闪烁重新准备好之后,便再次释放用来赶路。就这样,他朝着目标所处的位置飞快移动,黑红的巫师袍在树丛间一闪而过,惊飞了林中的飞鸟。
当他赶到现场时,狼群已经将人类藏身的树洞破坏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女孩蹲在即将被撕开的树洞中,双手握住毫无光泽的法杖,当做木棍奋力朝伸进树洞内的狼头敲去。
场面十分混乱,他看不清里面的人究竟是何状况。
萨诺瑞尔的到来让狼群更加兴奋起来,这些智力极高的巨狼立即分成两部分,少的一部分继续围绕着树洞撕咬,更多的一部分则在头狼的带领下朝萨诺瑞尔的位置扑来,张开它们利齿密布的大口,挥舞爪牙狰狞地想要把这个人类撕扯成碎片。
在群狼的猛扑之下,萨诺瑞尔脸上毫无一丝惧色。事实上,这群巨狼的数量再多出一倍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他随意地将握住法杖的手垂下,看似毫不经意地张开左手五指,一股无形的力量就从他掌心迸发,可怕的压迫感覆盖了他面前的整片区域。
狼群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刚才还威风凛凛狰狞无比的它们此刻正嚎叫着试图逃离,攻守之势在瞬间逆转,不到一息的时间里,原本的猎人变成了猎物,而猎物却变成了猎人。
“为我所为!”
惊恐的狼群试图逃离,但它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从巫师手中释放出的强大能量顷刻间就疯狂涌入这些野兽们的躯体之内,肆意压缩、毁灭、迫坏……
从表面看来,巨狼们的躯干从头部开始,一点点向其他部位消散,分解……最终,这群巨狼全都化作了地面上的一摊摊灰烬,再也无法向人类露出它们的爪牙。
萨诺瑞尔收回法术,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尘土,越过地面上的一堆堆新诞生的灰烬,径直走到树洞前,俯下上半身,朝里面因刚才的状况而张大了嘴惊讶万分的女孩一言不发地伸出一只手,动作高傲而优雅。
426.看得见的扑朔迷离
蜷缩在树洞里的女孩忽地灿烂的笑起来,她把一只手放到萨诺瑞尔伸过来的掌心上,任凭这个冷峻的青年将自己拉出树洞之外。
“刚才那招叫什么?看起来真酷!”获救的女孩兴奋地手舞足蹈,她伸出左手张开五指,试图还原萨诺瑞尔刚才的动作,目光在地面的灰烬上环视一圈,眼里如同有星辰闪耀。
萨诺瑞尔抿了抿嘴,但并没有给出回答。
不得不说,眼前的女孩非常漂亮,大概是他所见过的女性中,除了母亲以外最漂亮的人,但由于野兽的撕咬,她身上许多地方都受了伤,穿着的廉价巫师袍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在移动间,底下的大片沾染了伤痕和血迹的雪白肌肤都暴露出来。
萨诺瑞尔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他还做不到像父亲那样对女人毫无兴趣,而眼前的这种场景,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难以自禁……好吧,父亲除外。
但隐约间,他感觉面前女孩的动作稍显刻意,似乎……正是打算让他看到这些一样。不知是她真的太过单纯,以至于毫不在意陌生男人的眼光,或者是知道他的身份而另有所图?萨诺瑞尔对此没有任何预知的余地。
因为他脑中突然冒出另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若是他真的对这女孩做些什么,再杀掉她,把她的尸体带回去,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吧?甚至同样能算是完成了委托。
这一刻,他突然出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脑子里顿时一激灵,然后从这种危险的想法中清醒过来。
萨诺瑞尔,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从思维中抛去。
随后,他想到了一个有些严重的问题:若以上的想法真的可以成功实施的话,那么,协会颁发的这种寻人委托就有确实存在一点遗漏,即是默认接受委托者不会对目标做出危害行为。
换句话说,当找到目标的这一刻,目标的人身安全就完全寄托于接受委托者的品德与个人修养上。
但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就如今天的这种局面,就连他都泛起一丝杂念,那要是换做其他人呢?这么多唯利是图的冒险者中难道真的就全是正派的老好人?不见得吧?
如果真的有谁想要对目标出手,那协会完全没有任何约束和反制的方法,同样,图兰戴尔的法律也完全无法制裁到犯罪者头上,那么就等于在这种局面之下的犯罪完全没有任何损失。
没有任何成本的犯罪……萨诺瑞尔甚至不敢想象这种事件曾经有没有发生过,或者说,发生过多少。
这种类型的救援委托绝对是不合理的,等回去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写信给图兰戴尔冒险者协会的负责人反映这种制度漏洞。萨诺瑞尔暗自思索。
“你好啊!前辈!谢谢你救了我!”这时,女孩活泼地跳到萨诺瑞尔面前,似乎身上的伤势完全没有给她的行动带来任何不便。
行动间,由于过大的动作幅度,位于女孩腹部的缺了一大块布料的巫师袍被猛地往上拉起,露出了她的一截洁白干净的小腹。
“站那别动!”他低喝一句,声音中充满了威严,在这样严厉的训斥下,女孩停下动作,楞楞的目光看着萨诺瑞尔。
427.假象组成的少女
在女孩清澈见底的目光注视下,萨诺瑞尔突然对自己刚才的恶劣态度产生了一丝负罪感,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个粗鲁又残暴的坏家伙,正对一个单纯的女孩进行可怕的威胁。
该死!她家里人没教过她一点生活常识吗?如果我真是个坏人,你今天休想能活着回去!
因为女孩的单纯,或者说无知,萨诺瑞尔不觉有些火大,但是,某种程度上,他又对女孩无意中寄予他的信任而感到非常开心。
看着女孩当前的模样,萨诺瑞尔有些无奈地解下自己的巫师袍丢给她。
“穿上,跟我走。”就当送给她了吧,萨诺瑞尔这样想着。那件巫师袍是父亲专门为他设计并制作的,虽说要是弄丢了肯定会免不了一番尖锐的说教,但也无所谓——他挨过的骂难道还少吗?
之后,他便绕过身前的女孩,顺着过来的路线离去,没有留下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对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向女孩做出任何解释。
女孩接过巫师袍穿上后,立即小跑了几步,在后面追上萨诺瑞尔的步伐。
她轻轻提着自己那已经和木棍差不了多少的法杖,跟在萨诺瑞尔身后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如同一只活泼的兔子。
“您是接受委托来救我的冒险者吗?前辈!真是太谢谢您了,要是您再晚到一点,我肯定就已经被那些大狗狗吃掉了!天哪!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家里的那只短毛猫贝莉小姐了!”
一路上,那女孩的声音一直在萨诺瑞尔耳边喋喋不休,而萨诺瑞尔始终保持沉默,皱起眉,似乎对她的活泼和吵闹而感到万分烦闷。
……难道你就不会保持安静吗?
许多次,他都想直接让女孩就此闭嘴,但每当他即将开口时,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严厉的训斥在咽喉处就为之消散,并未有真正表达出来的机会。
可能在心底,他隐约有些依恋她身上所表现出的属于少女的生命力和乐观精神,这类充满活力和无限生机的家伙与他死寂又沉闷的生活和人生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萨诺瑞尔期盼,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人生。
她就如夏日里透过头顶树丛的一缕阳光般温暖,又如同无知的孩童般单纯,就像一张没有被任何污垢沾染过的白纸一样。
萨诺瑞尔无法否认,他在潜意识里渴望着这种温暖,并希望守护她的单纯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怎么回事?萨诺瑞尔,她只是一个你刚刚才见到第一面的陌生人而已,这种奇怪的感觉都是从何而来?几乎像是被某种黑魔法影响了心智……
萨诺瑞尔在心底默默抱怨着自己。
这时,前行中的萨诺瑞尔却不得不立即停下脚步,因为走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孩突然提前一步,向只活泼的小兔子一样敏捷地跳到他身前,笑靥如花地向神情冰冷的萨诺瑞尔伸出一只手。
“我是海蒂,一个喜欢独自旅行的见习巫师……”她杂七杂八的把自己的身世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迅速介绍了一遍,也不管面前的青年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呐!前辈,能交个朋友吗?”说罢,她把伸出去的手在萨诺瑞尔面前扬了扬,注视着萨诺瑞尔的大眼睛中都带着微笑,似乎在进行某种邀请。
萨诺瑞尔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女孩向他伸出的手臂,眼底阴晴不定。
428.既定的意外
两人在危机密布的林中相对而立,光影投射在树林最上方的枝叶上,又从枝叶的缝隙中一丝一丝地穿透林荫所组成的屏障,照耀至树下的地面,照亮了面前女孩清新的笑脸。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他们甚至能听到宝石蜉蝣扇动翅膀的轻微声响。
似乎过了有一会,但萨诺瑞尔始终都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雨后潮湿的覆满树叶的地面,如同一个有着精致人形的木桩。
“唉?……”海蒂眨着眼睛,疑惑地轻叹一声,终于还是在青年的冷漠中败下阵来,带着些许失落地将举了许久的手臂缓缓垂下去。
但随即,她又貌似毫不气馁地抬起头来,笑容中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前辈,要是你一直都不回应的话,那我就默认你同意喽!”
她一边乐呵呵地说着,一边转身用法杖末端挑开挡住前路的树枝,仿佛不管什么都无法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啊——!”
女孩话音未落,突然之间,一只公牛大小的食肉蛞蝓从树枝后猛地窜出,在两人还未能反应过来之际,从食肉蛞蝓脑袋上伸出的两条黏滑的触手便缠上了海蒂的腰肢,连带着双臂都紧紧地束缚住,将她倒吊在树丛之间。
海蒂惊慌失措的呼声从半空中传出,直到数百米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歇息在附近的树上歌唱夏日的鸟儿们纷纷飞起,被这呼声惊得四散而逃。
但下一刻,咆哮着的火龙便奔腾而出,剧烈的冲击在丛林中央爆裂开来,甚至将地面上的水分完全蒸发,点燃了树下的落叶,也点燃了突如其来的大型食肉蛞蝓。
烈焰覆盖住食肉蛞蝓的全身,它痛苦地扭动软泥一样的身体,让还被高高挂起的海蒂更加惊恐的呼喊。
但这种智力不高的魔物也只能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它拼尽全力地向面前这个可恶的施法者喷出大量酸液,却根本就无法消融掉萨诺瑞尔支起的魔法盾,它的反击根本毫无作用,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只能拖着庞大而笨拙的身躯在火焰中无声地哀鸣,直到变为一团烧得焦黑的肉块。
在此之前,缠住海蒂的触手就已经无力地落到地面上,却依然死死地缠住女孩的腰肢并未放开,火焰顺着触手一路向上,却在即将碰到海蒂之前停止蔓延,恍然有意识般的从此处熔断,使那一截触手带着海蒂从食肉蛞蝓的躯体上脱离下来。
“啊哈!……哼哼!”海蒂仰头吐掉了进去嘴里的几片即将腐烂的落叶,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上,努力向外扩展,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脱离那一小截触手的禁锢。
海蒂本以为已经失去力量来源的触手会非常容易就能挣脱开来,但显然她错了。
即便食肉蛞蝓的本体已经被火焰烧得变成了地上的一坨通体漆黑的不明物体,但它留在海蒂身上的那截触手却依然柔韧有光泽,并且弹性极佳,以见习巫师那单薄的身体和微弱的力道根本就从中自行脱离。
不过,坚强而乐观的少女巫师显然并不愿放弃,她咬着牙,拼尽全力的与腰间的触手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