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4.战局之后
……
亲王的尸体被高悬在城楼上,作为失败的代价,他苍老的身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地暴露在天空之下,经历烈日暴晒和风吹雨打,一群乌鸦时不时飞来,立在上面啄食着尸身上的血肉,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战争胜利的消息入野火般传播开来,当天晚上,亲王一方的残余力量就纷纷放弃了抵抗,向萨诺瑞尔的军队投诚。
随着最后一支拘不投降的抵抗军的覆灭,这场历时半年的叛乱,终于告一段落。
战后的伯瑞几乎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原属亲王一方的投降过来的士兵们放下武器,换上了建筑工具,在一片废墟的城市中进行清理工作,旁边有萨诺瑞尔大统领的军队看守和监督着工作进度,在已经清理出的街道上,一队队依然未放下戒备的、全副武装的军士一丝不苟地行军或巡逻……
“格雷伊上尉!”在街道上遇到一位紫色眼睛的军官时,他们全都大声打着招呼,停下来行礼后便继续朝着目的地走去。
娜塔莉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表示。这样的情况,每天都会发生许多次,早已养成了习惯。
这些士兵后面跟着一队亢长的由大量驮兽拉着的机械运输车,组合而成的车板上载着一具巨大而狰狞的尸体,从街道一端一直蔓延到另一端,收缩的双翼都不可一世地横扫过城市的废墟。
在场负责押运的己方士兵都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但在两侧工作的投降过来的人脸上都是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
是那头被萨诺瑞尔杀掉的巨龙,不管它生前是一头多么强大的生物,现在都只是一头再也无法动弹的尸体了,还被这些本来不屑一顾的人类当做可以炫耀的战利品一样游行。
“啧啧!”脑海中的但塔利安突然发出两声讪笑,“唉呀!可真惨呐!生前被一个人类一对一的杀掉了,死后还要被拉出来这么羞辱,之后可能还会被分尸做成各种武器防具什么的……”
“……做龙混到这个地步,可真没面子嗷!”但塔利安似乎非常兴奋,甚至可以说有些雀跃。
“既然它选择参与进人类的纷争之中,”娜塔莉在一旁给运输队让开道路,平静地注视着机械运输车上的巨大尸体。
“……那就应该要做好面临如此结局的觉悟。”
“那么你呢?我的宿主?”但塔利安边笑着边问道。
“你是否也已经做好了面临这种境地的局面?就像那个被挂到城楼上的人类老头?”
“我的等级还不够,就算真的输掉了战争,要挂一个人上去,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我,像我这种级别的顶多是拖到广场上斩首。”娜塔莉淡淡地回答,她早已习惯了但塔利安时不时开出的玩笑。
“而且,这场战争是我们赢了,彻底的赢了。士兵们正在进行战场的收尾以及城市的重建工作,其他几位统领也快迎接着国王抵达前线,等伯瑞重建完毕后,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将会在这座城市召开。”
“可你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高兴。”但塔利安直接在空气中显露出只有娜塔莉才能看到的身形,暗紫的光团在空中旋转起来。
“因为无论是哪边取得了胜利,全都与我无关。”娜塔莉重新向前方走去,一边回答在但塔利安的询问。
在攻陷第一道城楼时,她手下的刺客们也死了许多,她现在得去收拾一下他们的尸体,并进行一些还算体面的处理。
……
595.将军府邸
当国王和其他统领抵达伯瑞地区时,这边的收尾都已经基本结束。
损毁的建筑废墟已经大多被运出城市,重建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伯瑞的城楼上,悬挂亲王尸体的地方,那位富态的国王亲自宣告了叛乱的终结,以及相应的赏与罚。
大量的依托于亲王一方参与叛乱的贵族和富商都纷纷立即逃往国外,没来的及逃脱而被捕获的均被判处死刑或终身囚禁。
对于胜利居功至伟的萨诺瑞尔大统领直接得到了东边靠近图兰戴尔的一大片封地——那原本是杜拉斯塔亲王的封地,如今正好被斯盖法尔所取代。
而掌握着军队、封地与财产的萨诺瑞尔直接升至几位位于权势最顶端的大公之一,成为这个时代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大人物,鼎鼎大名的军事战略家与大导师。虽然比起原来的天火长老还是有所差距,不过也算是光复了斯盖法尔家族。
图兰戴尔境内一些参残余的天火家族分支成员得到消息,也纷纷投奔而来,在萨诺瑞尔大公的封地里扎根发芽,可以预见,天火家族终会重新夺回昔日的荣耀。
而众多立下功劳的军官们也纷纷得到提拔,出于在攻陷伯瑞战役中的绝佳表现,娜塔莉甚至直接从上尉提升到将军,统领一整支精锐刺客军团。
……
一周后,伯瑞城区,格雷伊将军府邸。
巨大的落地镜前,几位面容姣好的侍女正在给娜塔莉穿戴好身上繁琐的勋爵礼服。
自从晋升为将军之后,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私人府邸,坐落在伯瑞内城区的街道旁,三层楼,外带一个不算大的花园,花园里没有花,只长着一些杂草和苹果树,不知多久没有人打理过。
这里原本似乎是一位大商人的府邸,那位商人在内战中支持亲王一方,并在眼看着情况不对时急急忙忙地逃往国外,只带走了流动资产和家属,这些带不走的固定资产就自然被国王收缴,并在战后的封赏中赐给了战功赫赫的格雷伊将军。
和其他那些旧贵族们的住所比起来,它有些乱,有些小,但对于经常居无定所的娜塔莉而言,已经非常满足了。
这几个侍女是亚历山大元帅送过来的,她本来不想要,但这栋也不算太小房子里似乎确实需要几个会打理和收拾的人,于是便没有推辞。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副严肃刻板的脸,在配上华丽招展的贵族礼服,以及腰间基本没有实战意义的指挥剑,娜塔莉的嘴角也不禁扯了扯。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扮演一位佩剑贵族的角色,作为一位新式贵族参与国王举办的宴会。
……这是以前的她完全不曾预料过的情况。
领口有些紧,使得呼吸都有些不通畅,娜塔莉抬手拉了拉领结,镜子中那位衣着华贵的女性贵族便也拉了拉领结。
今天就是国王举办庆功宴的日子,晚上要去宫殿里赴宴,得尽量穿的正式一点。
因为她只获得了军衔,但并没有得到封地,就和那些新贵族一样,所以也没有取得贵族称号,但作为军队中一位还算非常重要的将领,今天的庆功宴她还是必须要去的。
但大贵族之间的规矩似乎非常麻烦,就连宴会上穿什么衣服都有着一定的规定,娜塔莉自己完全对此一无所知,通过询问但塔利安后才随意地选用了一款勋爵式的礼服,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这幅模样非常怪异……不是说看起来很丑,就是感觉贵族礼服与自己身上的气质完全不搭,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仿佛一只羊披上了狼的外套,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596.本心
“……我直接穿军装去怎么样?”她索性解开了胸前的领结,在侍女们面前貌似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其实她是在询问心中的但塔利安。那个在世界上不知待了多少年的家伙似乎什么都懂,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遇到什么不懂或者不太确定的事就问但塔利安一句的习惯。
“当然可以。”但塔利安慢悠悠地回答,“我也觉得军装要比礼服更适合你,也更符合你的身份——哈,一位满身严肃一丝不苟的军人形象,听起来不错。”
“那行。”娜塔莉伸手扯开了还未扣好的披肩,扭头看向身边的一位侍女,“我的军服打理好了吗?”
“包您满意,将军。”那侍女柔声回答。
“好,替我拿过来,今天的宴会我要穿军服去。”
十分钟后。
娜塔莉勒紧了腰间的长剑,看着面前的镜子微微出神。
“想什么呢?”但塔利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按照人类的规则,一个小时后你必须得到达宴会现场,路上得花去四分之一,各种通报之类的也得花四分之一,你没有什么时间拖沓了。”
“真麻烦……”娜塔莉轻轻抱怨了一句,收紧了非常贴身的军服,一颗一颗地扣好纽扣。
“……我在想,为什么我要参加这场宴会呢?”她看着镜中与以往相比已经变化非常大的自己,突然想到了一些几乎已经忘却的情况。
“参与进战争之中本来就不是我的本愿,现在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为什么我还要继续留在军队中,如一位真正的将军和贵族一样生活呢?这并非是我想要的。”
“那是你的问题,”但塔利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还非常拟人化地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娜塔莉又是一阵出神,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取过放在武器架上的审判者,缓缓走出门去。
……为什么呢?她其实只想要自由自在地在各地旅行,解决沿途一些遇到的违背秩序与公理的难题,帮助弱者,惩戒罪行……可现在,她只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拘束着,完全喘不过气来,违背本心,每天做着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时不时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紧迫感……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门外已经有士兵牵着马在等待了了,她动作流畅地翻身上马,但在临行前,又看了身后的宅邸一眼。
夜幕即将到来,灰色岩石搭建的立式建筑在伯瑞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投射出阴暗的轮廓,三楼的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灯,能看到女仆的身影在其中忙碌着。
……难道我真的在乎和留恋这些吗?这种非常上层社会化的、却让人压抑的生活?不,当然不。
……那为什么我还要留在这里,给自己套上一层无形的枷锁呢?我为何不就此离开,去追寻我想要的、能让我安心的?
她不禁看扭头,视线穿过重重建筑的阻隔看向城外的方向,看到了一队队正在巡逻的士兵以及重新回到田野和庄园里开始忙碌地翻整土地的农夫。
……唉,以后再说吧,今天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回过神来,骑在马上沿着街道朝宫殿的方向走去。
597.晚宴
……
当晚,国王的庆功宴上。
在结束了那些繁琐的交际与应酬之后,娜塔莉终于得以清净一会,独自找个安静的角落孤零零地坐下来,歇一歇疲惫的身体和心灵。
出席半小时不到,国王就已经离开宴会,处理一些遗留的问题去了。萨诺瑞尔以及其他几位统领正聚在一起商议些什么,成群的大贵族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讨论这次的叛乱中的核心因素,在茶会上,贵妇人们正谈论着在战争中表现出色的军官们,眼神频繁地撇向萨诺瑞尔那边……
侍者和女仆们端着酒瓶、菜肴和热毛巾在人群中穿梭,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那些体面的上层人的身体,宴会厅中金碧辉煌,因为今天的庆功宴还专门进行了一番妆点。
衣着华贵而精致的和娜塔莉年纪相仿的青年军官和贵族们都自然地围成一个小圈子,低声谈论着对面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贵族小姐们,在花环与盆栽的簇拥下,贵族家庭的小姐们也三五成群地坐着,非常克制地打量着对面那些年轻有为的青年——特别是萨诺瑞尔,这位已经化作了传奇般的大公无疑是今天的宴会上绝对的主角,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因为离得比较近,她们的一些交流内容甚至都传到了娜塔莉的耳朵里。
“……斯盖法尔阁下真是梦中情人式的人物,完美到我无法直视,却又不可自拔地心动,时不时的想要偷窥、想要欣赏他的英姿。”一位身着白色礼服,将整个肩膀和后背都几乎袒露出来的少女对着身边的密友说。那打扮,甚至让娜塔莉看着都感觉到一丝寒意袭来。
除她之外,其他的贵族小姐们的衣着也都差不多的单薄,礼服、花边、蕾丝、丝袜、长手套、动物皮革……这几个元素翻来覆去,也确实养眼,但你们都不觉得冷吗?娜塔莉默默地想着,她刚才出去外面的葡萄园中与几位下属打招呼时,即便穿着这么厚的军装制服都感觉伯瑞的晚间有些凉意。
即便宴会厅中的温度已经控制的非常好了,但总不可能不去花园、苗圃或者过道外面转转吧?要出去岂不是把她们那美丽动人的、白的像牛奶一样的皮肤冻的发紫,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还是太不相信这些柔弱的贵族小姐们穿这么单薄能顶住室外的寒意。
“……据说斯盖法尔阁下还没有家室?”那位贵族小姐身边的密友微笑着问道,“说不定我们都还有机会哦!”
“但我听我父亲说,斯盖法尔阁下与他手下的格雷伊将军关系不一般呀。”那位身着白色礼服的贵族小姐有着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配合着身上纯白无暇的礼服,看起来如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而她身边的那位则是带着一股格外温柔的气质,显得更为充满智慧和才气一些。
她们的交流内容全都传到了娜塔莉这边,甚至似乎还完全不知情。对与闲聊着的两人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这件事,娜塔莉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
她非常厌恶受到关注。
“格雷伊将军?是哪一位?”两人继续交流着。
“嗯……该怎么说好?给我留下的印象应该就是:一个很死板严肃的军人,外貌还算很是漂亮,但整个人都冷冰冰的,不喜欢说话,没有半点幽默情绪。”
……嗯?我们见过吗?听到那边的对话,娜塔莉顿时有些诧异,她对此完全没有印象,摸着头思索了一会后,才想起那位小姐似乎是亚历山大元帅的千金。
598.离群
“诶!我记得格雷伊将军今天也来了宴会现场的,刚才去父亲那儿时还看见她了的。”她开始左右寻觅起来。
就坐在两人背后的角落里的娜塔莉自然是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呵,原来你在这里。”
娜塔莉闻声看去,发现盛装的萨诺瑞尔不知何时出现在右手边,笑盈盈。的,一手拿着酒瓶,一手举着酒杯,在她右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萨诺瑞尔的出现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边,也包括那几个正好在谈论他以及寻找娜塔莉的贵族小姐。
看到萨诺瑞尔和娜塔莉坐在一起,宴会的几个角落里也响起了些窃窃私语,表现的最显著的就是前面的那几位贵族小姐。
因为萨诺瑞尔而带来的全场瞩目式的关注度让娜塔莉浑身都感到非常不自在。她讨厌这种感觉。
……唉!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罢了。她放在心中默默地哀叹。
“……要来点酒吗?”萨诺瑞尔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问,充满暖意的灯光下,赤红的酒液如新鲜的血流。
“图兰戴尔特产的格兰特私酿酒,我特意让人弄来的几瓶,烈度很高,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种试试,今天还有其他一些酒品,比如缪塞尔子爵家的‘紫水晶’,那个要温和许多。”
娜塔莉缓慢地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推过去。“来一杯。”
就这样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似乎的确是显得有些怪异了,不如表现的正常一点,可能引起的关注度还会少一些。
“哗啦啦~”赤红的酒液流入杯中,但只到三分之一时便停了下来。
“够了,再多容易醉。”面对娜塔莉的目光,萨诺瑞尔解释着。
娜塔莉端起酒杯放在鼻尖,但并没有喝,只是稍微闻了一下。
噫……好烈!她略微皱起眉,又放下杯子,没敢将酒液倒入口中。
“大统领阁下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她们已经好久没有正常对话了,娜塔莉甚至还有些不习惯,依然用着军中的那套。
他是她的上级,她是他的下属,在这种重要的公共场合,应该注意称谓。
没想到萨诺瑞尔突然笑出了声。
“呵……你不必这么拘谨,娜塔莉,这里不是军队中,战争已经结束了,今天只是一场带着娱乐性质的庆功宴。”
娜塔莉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但前方突然走过来一道雪白的身影。
“晚上好!斯盖法尔阁下,格雷伊将军。”是之前那位身着白礼服的贵族小姐,她同样举着一个酒杯,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了。
“我能坐这里吗?”她拉开了娜塔莉和萨诺瑞尔对面的座位,轻声问道。
“哦,晚上好,齐格纳特小姐。”萨诺瑞尔回应,“当然可以,请您随意……您没和您父亲在一块儿?”
“元帅陪家母去花园里散心了,家母身体不适,受不了这里繁杂而沉闷的空气。”齐格纳特一边灵动地坐下,一边浅笑着回答,这欢快又得体的笑容让她本就美丽的脸庞看起来楚楚动人——至少娜塔莉觉得是这样。
“而我在这儿陪伴着弗朗兹小姐一起等待着接下来的舞会,”她朝一边指了指,坐在软垫上的弗朗兹小姐也微笑着朝这边点头示意。
599.知识面
……什么?接下来还有舞会?听到齐格纳特小姐所说,娜塔莉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这个对她来说略显陌生的词汇之上。
舞会?作为教堂的神官骑士出身的娜塔莉而言,她从未体验过舞会究竟是什么情况——那是个属于中上层贵族们的专属词汇,对她来说本该非常遥远。
……那等下到舞会时间应该怎么办呢?偷偷找个机会溜走?对这方面一无所知的娜塔莉为了不在舞会上丢人,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哇哦!~”当看到萨诺瑞尔手中的酒杯里的赤红液体之后,齐格纳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图兰坦丁的格兰特,世间最富盛名的烈性酒。”她目光迷离地盯着清澈的酒液。
“选取乌拉那山脉三千米海拔以上地带自然出产的野生反季麦,加之以格兰特家族的古老秘方特酿,过程中还必须得以法术大师级别的魔法火焰持续升温,再封入低温冰窖中保存十年以上才能得到这样清澈诱人的美酒。”对于这些制作工艺,这位贵族小姐仿佛信手拈来一样。
“……由于原料的稀缺性以及工艺的复杂性,真正的格兰特每年只能出产二十到三十桶,价值非常惊人。”她的视线转向萨诺瑞尔,“斯盖法尔阁下,对于这样的佳酿,能请我喝一杯吗?”
“当然。”萨诺瑞尔平静地微笑着,请旁边的侍者为她斟满了一杯。
“没想到齐格纳特小姐还对这方面颇有研究?”
“只是在管理家族产业的闲暇时间读过一些奇怪的书籍罢了。”齐格纳特微笑着轻轻摇晃酒杯,表现的非常谦虚,“其实我对于各国历史与文化风俗、天象与地质包括物种构成、神秘学和炼金术等都保持着一种好奇与享受的态度……知识真是一种折磨人的毒药,一经沾染就会上瘾,但若是哪一天没有了它们,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您的爱好还真是广泛。”萨诺瑞尔让人摸不着情绪地附和,“但将时间投资到获取知识上终归是有益的,虽然在大部分情况下都看不到明显的收益与回报。”
“是的,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地影响和改变一个人,就仿佛我在经营家族产业时……”
两人开始愉快地聊起了在管理上的一些方方面面,他们有着非常多的共同话题,看起来相谈甚欢。
萨诺瑞尔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大贵族继承人,在这些事情和问题上,仿佛是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齐格纳特小姐也全然附和娜塔莉心目中贵族千金的形象,温柔而彬彬有礼,谈吐中不经意间就透露出所掌握的丰富学识。
……真好啊,那是我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在旁边听了一会之后,她就感觉脑袋一阵晕乎乎的,同时也不由得对两人头脑中的知识储备感到深深的敬佩。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娜塔莉总感觉齐格纳特的微笑中带着对自己的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虽然她藏的非常小心,但还是被娜塔莉敏锐地捕捉到了。
600.剑术对决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然而但塔利安却直接出言提醒了她。
“那女孩把你视为敌人哦!”愉悦的声音直接在变得昏沉的脑中响起。
……嗯?那不是错觉吗?看着与萨诺瑞尔相对侃侃而谈的齐格纳特小姐,娜塔莉开始思索起自己与她之间究竟有过什么间隙。
……可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她呀!何来间隙一说?想了一会,娜塔莉还是完全弄不明白。
难道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是亚历山大元帅的女儿,而我是元帅的同僚,就这么点联系……但这个理由也同样说不过去,因为她与亚历山大元帅之间的关系和交情都还不错,没有理由元帅的女儿会因为元帅的原因对自己怀有敌意……
“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完全不明白。”她向但塔利安发问。
“呵?您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完全没有任何坏心思的宿主大人。”
“你不必这么讽刺我。”对于但塔利安的嘲笑般的话,娜塔莉顿时有些无语。
“那就干脆永远不明白为好。”但塔利安直接了当地回答。……
这时,厅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鼓掌与欢呼、赞叹声,甚至盖过了一旁的乐队所演奏出的安静又祥和的交响乐。
这动静引动了还留在厅堂之内的贵族们,里面的人纷纷探头望去,座位正对这窗口的萨诺瑞尔也向外看了一眼。
“嗯?发生了什么?”齐格纳特小姐温柔地问着,貌似十分好奇。
“哦,只是杜尚公爵组织起了一场剑术对决比拼,许多人都在一旁围观。”
剑术对决比拼?闻言,娜塔莉的目光略微闪了闪。这个她导倒是知道,剑术对决由古时的决斗传统衍化而来,原本是给两个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的人解决问题的一种暴力手段,但近代却变成了一种非常具有表演性质的娱乐项目。
不过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称,她在以往的生活里可从未接触过这种也仿佛独属于贵族之间的莫名其妙的娱乐。
对,就是莫名其妙。在娜塔莉心中,剑与剑术应该是一种武器,一种用于战斗之中保护自己和剥夺他人性命的工具,可在剑术对决之中,剑与剑术却被用于娱乐和表演,在两个人没有任何矛盾甚至可能素不相识的人手中、周边围观的成群观众眼前、以及一大堆规则的束缚之下,进行一场温和的、非常娱乐化的比拼,以分出一个胜负,夺得一次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胜利……
又有什么意思呢?真正喜欢和爱好剑的人会去玩这种可笑的游戏吗?战场才是一位战士的归宿,而非是光彩夺目的舞台。
娜塔莉无趣地呡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却突然表情一滞,被极度烈性的酒液刺激的直吐舌头。
不过,与她的想法正好相反,旁边的齐格纳特小姐却似乎突然来了兴致。
“……听说斯盖法尔阁下除了冠绝于世的法术之外,还是位大名鼎鼎的骑士,掌握在无比精湛的剑术?”
“略通一二,都称不上顶尖。”对于那位贵族小姐的询问,萨诺瑞尔非常轻描淡写地回答。
“格雷伊将军呢?”她突然扭头对娜塔莉微笑着问。
“啊?……哦!”娜塔莉突然间吃了一惊,过了数秒才反应过来,“……曾经跟着大统领身边学过一点。”
“两位的关系真好。”齐格纳特似乎非常羡慕地说道,然而娜塔莉却总感觉她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但又不好说些什么。
601.葡萄架下
“既然二位的剑术都非常精湛,”齐格纳特眨着眼睛提议,“要不我们也过去观摩一下?正好缓解一下舞会之前的单调与乏味……”
萨诺瑞尔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娜塔莉,“你觉得呢?娜塔莉。”
“那就去看看吧!”娜塔莉摊了摊手,又补充了一句,“我无所谓的。”
“好呀!”齐格纳特站起来,“我先去穿件外套。”说话间,她已经朝费朗兹小姐那边走去,拿起软垫上的一件同样单薄的丝织天鹅绒外衣披在身上。
三人一同向着外面走去,穿过女士们和绅士们组成的一团团聚群,在离开暖洋洋的宴会厅时,娜塔莉明显看到齐格纳特浑身都哆嗦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控制住了。
“……当那淑女经过我的窗前~她的美丽俘获了我的思念~……”有个青年正边演奏着提琴边高声唱歌,另一位年轻的女孩伴随着他的歌声翩翩起舞,飞扬起的裙摆如盛开的苹果花。
宽阔的葡萄藤架之下,围着约摸三十多位盛装的绅士,也有一些和娜塔莉一样身着军装的,不过也都是军队里的熟人。
她们到来时,两位穿戴护具、手持佩剑的先生正在紧张地对峙。一边是罗伯特将军,娜塔莉之前的上司,也还算熟悉,正与将军进行比试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嘴唇上留着黑色的髭胡,眼里似乎闪着光,看起来颇为精悍。
而作为对局的发起人,娜塔莉的老朋友杜尚公爵正站在一旁作为裁判,而他身边激动的脸色通红、时不时握拳欢呼的男孩自然是公爵的独子——弗兰克·圣·杜尚小少爷。
“哇~”一看到娜塔莉和萨诺瑞尔,弗兰克突然欣喜地跑过来,双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挥舞,似乎想引起她们的注意。
“好久不见啦!格雷伊小姐和骑士先生,我可想死你们啦!”弗兰克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娜塔莉的一条胳膊,那边正作为裁判的杜尚公爵也抽出时间向她们挥手示意。
“站好!还是没个样子!”娜塔莉略微严厉地责备弗兰克的无礼,但并没有甩开被他抱住的胳膊。
在看到这孩子时,过往旅途中经过的所有记忆全都一一回想起来,娜塔莉不禁有种微妙之感。
但意外的是,弗兰克居然真的一下子松开她的手臂,笔直地在原地站好,向个士兵一样大喊,“是!将军!”
“噗嗤!”看到弗兰克的举止,娜塔莉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弗兰克保持同一高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记得在联军中,杜尚公爵的身边并没有带着弗兰克。
“就在今天!”弗兰克重新伸手拉着她的衣袖,然后向前移动,将娜塔莉往公爵那边带去。
“过来过来,到这边来!这边有好玩的剑术对决!”
位于她身边的两位连忙跟上。
“晚上好!将军!晚上好!斯盖法尔统领!晚上好!齐格纳特小姐!”围着的观众们纷纷向她们打着招呼,她们也一一回应。
三人的到来、特别是萨诺瑞尔的到来似乎又完全点燃了一波气氛。
场中正与罗伯特将军比试的那位年轻人也不禁分了心,频繁地向一旁看去,被罗伯特将军抓到机会一下子击中了前胸。
“我输了。”他坦然地笑了笑,收剑认负。
602.规则
见此,杜尚公爵抬起右臂,“罗伯特将军获胜!这是将军今天的第五连胜!”
观众们都欢呼起来,场地中的罗伯特将军也举起剑,骄傲地扬起头,享受着众人的夸赞。
“女士们先生们,还有下一位挑战者吗?”杜尚公爵笑着对周围问,“若是没有,那今天我们的罗伯特将军可是大大出了一会风头。”
观众中的几位佩剑贵族和军队将领们都纷纷摇头,恭维和祝贺将军起来,他们刚才都与罗伯特将军打过了,但都完全不敌——罗伯特将军专门练过几年的剑术对决技术,可能在真正的战场上罗伯特将军没有他们实力雄厚,可在这种相对和谐与规则的娱乐性质的赛事中,他们完全不是罗伯特的对手。
“您想去指教一下罗伯特将军的剑术吗?斯盖法尔法尔阁下。”齐格纳特小姐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哦,我就不了。”萨诺瑞尔轻轻摇头,“谈不上指教,在军队中曾经领教过三次,结果三负零胜,一次也没有赢过,罗伯特将军的剑术炉火纯青,我甘拜下风。”
“是这样啊?就连斯盖法尔阁下您也无法在剑术对决上战胜罗伯特将军吗?看来罗伯特将军的确技艺精湛!”她不禁感叹着,又突然看向位于萨诺瑞尔另一边的娜塔莉,“格雷伊将军您呢?据说您除了枪法之外,也使得一手漂亮的剑术?”
娜塔莉自然摇头拒绝,其实她心中对于这种对局有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抵触情绪。
可身边的弗兰克又突然大喊起来,怂恿着她入场进行对决。
“喂!格雷伊小姐,你真的不愿意过去打败那位先生吗?你的剑术那么棒,为什么不给大家露两手呢?”
“弗兰克!”杜尚公爵厉声喝道,赶紧走过来拉住了弗兰克,并向娜塔莉略一行礼,“对不起,将军,不用在乎弗兰克的胡言乱语……”
“没事没事。”娜塔莉赶紧回答,“其实我也不介意向罗伯特将军讨教一下。”
……其实当然不乐意,不过若是到了这个地步都不顺势应承下来,那未免也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大家都是同僚,就连这个面子都不给的话,甚至不用别人说,娜塔莉自己都会感觉尴尬。
于是她理了理衣服,跟萨诺瑞尔说了一声后就准备走入宽广的场地之内。
但萨诺瑞尔拉住了她。
“你知道规则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怎么可能……”娜塔莉非常诚实。
“基本规则就是规定时间内击中对手有效次数较多的、或者将对手逼出规定场地的一方获胜,注意,只能攻击对方的前胸、双臂或者腿部的护具,攻击其他地方一律算违规,也只能使用手中的剑来进行劈砍或者刺激,不可进行肢体攻击。”
萨诺瑞尔语速飞快地给娜塔莉解释了一番基本规则,随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概就这些了,去吧,绝大概率会输,但也不是不能一试。”
同一时间,杜尚公爵也赶紧回到裁判的位置上。
“好,下一位挑战罗伯特将军的是格雷伊将军,请双方佩戴好护具。”
立即就有两位仆人举着托盘过来,托盘里面装着一套半身甲,以及几种不同类型的比试用剑。
603.挑战者
“格雷伊将军,请您来决定在对决中的用剑类型吧!”对面的罗伯特将军伸手礼让。
因为知晓罗伯特将军的实力,她自然也不会推辞。
……好像所用之剑的种类不用,对决中的规则也有所不同,但娜塔莉完全不懂这些,只能随便拿起一把看起来自己比较熟悉的,外表与骑士佩剑相仿的对决用剑。
“就这个了。”
她拿起剑挥了挥,略微有些意外。
……拿起来居然有些沉,没想到这剑看着纤细,实际上居然这么有分量。
两人穿戴好护具,便拿起佩剑在场中对峙起来。
周围围观的人群的目光让娜塔莉感觉非常的刺眼,她讨厌这样的氛围。
……速战速决吧!她心里想着,同时让自己的注意力凝聚到前方的对手上,尽量忽略其他观众。
“请!”
罗伯特将军朝她微微行礼随后侧身而立,一只手举剑指向前方,另一只空着的手则背到背后,摆出了一个看起来就觉得专业和标准的姿势。
虽然以往对这种对局完全没有过任何接触,但娜塔莉也有模有样地学着罗伯特将军的样子,行礼之后,模仿出了一个非常相近的姿势。
“请!”
话音未落,罗伯特将军手中的佩剑就如同闪电般地刺过来,直指娜塔莉胸前的护具。
一瞬间,剑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澈而尖锐的声响。
反应过来的娜塔莉飞速挥剑,在罗伯特将军的剑刃即将击中自己时堪堪截住。
但罗伯特将军似乎早有预料,不为所动地又向前连续而快速刺出几剑,剑光满天飞舞,几乎笼罩住视野,浩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接住的娜塔莉只能飞速后退,然而罗伯特将军也紧咬过来,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时机。
娜塔莉后退一步,罗伯特将军便往前更加逼退一步,剑芒如海潮翻涌,两柄佩剑在这海潮中激烈的交缠,金属敲击声不绝于耳。
……完全失去主动权了啊!娜塔莉不禁在心中默念。这样是不行的,必须找机会反击。
她一边后退,一边聚精会神地观察罗伯特将军的剑芒,等待着一个绝佳的时机。罗伯特将军的攻势虽然凶猛,却完全放弃了防御,娜塔莉确信只要自己找到机会抵挡住第一波攻势,就能直接奠定战局。
终于,前方的剑芒开始渐渐露出疲惫之态。
……好!就是现在!终于找到这个致胜的关键机会,娜塔莉向后跳跃一大步,随后反身推进,右手握住剑柄,左手交叠在右手上,以全身力道向前刺去。
然而这时,罗伯特将军却突然收剑,笑着躬身行礼。这一意外让全力进攻的娜塔莉不得已地调转刺击方向,挥手将停不下来的剑刃向地面砍去,将地上的草坪都翻起一大块,大量新鲜泥土的方向涌了上来。
……嗯?怎么回事?正当娜塔莉疑惑时,杜尚公爵扬起一只手,“格雷伊将军越界,罗伯特将军获胜!”
观众们纷纷鼓起掌来,为罗伯特将军的出色表现喝彩。
迷茫之中,娜塔莉低头看了看脚下,果然发现地上那道用不知名颜料画出的黄线已经被抛到前方,自己的脚步已经站到了界限之外。
……这就输了?
她有些呆滞,刚才的局面若是发生在一场真实的战斗中,娜塔莉完全可以说自己优势非常大,甚至基本胜券在握,结果在剑术对决之中,因为规定的狭小场地的束缚,居然莫名其妙就算输了。
604.困兽
……像是关在笼子里的斗兽。
看着周围欢呼的人群,突然之间,她有了一种奇怪的联想。
“请双方准备好,第二轮对决即将开始!”杜尚公爵的声音传来,娜塔莉抬头看去,只见罗伯特将军已经返回原位,重新摆出刚才那个起手势,而杜尚公爵的目光正看向自己。
“一场对决中共有三轮比试啊!我的宿主大人!”但塔利安在她脑海中揶揄似的提醒着。
……哦。娜塔莉揉了揉手腕,也重新回到原位。
“请!”
“请!”
在罗伯特将军充满压迫感的剑芒到来之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剑。
“叮!”的一声,直接就把将军绵延不绝的攻势在起手阶段归于无形,随后,占据先机的娜塔莉向前逼近一步,向陷于被动的罗伯特将军攻去。
有了刚才的经验之后,这一次,她打算主动进攻,让自己完全处于压制地位。
几次试探后,她便发现将军的防御重心完全放在脖子下到大腿上这一范围之内,对于其他部位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全神贯注的娜塔莉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的身影先是向左边虚晃一道,然后在罗伯特将军的防御重心向左偏移时,整个人飞快地向右方的防御空档偏移,手中的剑刃如同蛇类一样长驱直入,蜿蜒曲折,但又直取将军的脖颈。
一秒后,这个人将会殒命。娜塔莉非常清楚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当看到将军眼中的慌乱时,她又突然记起自己现在不是位于你死我活的残酷战场上,而是处于一场祥和的葡萄架下的剑术对决之中。
……只能攻击佩戴着护具的部位!
萨诺瑞尔之前对自己讲过的规则重新被回忆起来,意识到这一点的娜塔莉再一次使出全力调转方向,将剑刃往下方的护具上偏移。
但由于这片刻的波折给了罗伯特将军反应时间,将军非常轻易地就拦住了娜塔莉这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剑,反手就是一段连续刺击。
娜塔莉脚步偏移,非常惊险地躲过了将军的反击,整个人绕至全无防御的背面,目测着俩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下意识地贴身逼近,佩戴着金属护具的左手扬起,上下臂交叠,让肘部呈角状,试图给将军的后脑来一记肘击。
这是目前的最优解,挨上这一下,罗伯特将军短时间内绝对会失去反抗能力,而且由于娜塔莉刻意控制好了力道,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娜塔莉正想着,突然之间,另一道规则又钻进她的脑海。
……不可进行肢体攻击!
娜塔莉的双眼陡然睁大,试图收住已经发出的攻势,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肘部即将碰上将军的后脑。
无奈之下,她只能向一边倾斜,这个举动导致她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整个人都朝着地面上倒去。
首先落地的左臂发出清晰的“咔嚓”声响,随后是剧烈的疼痛传来。
倒在地上,娜塔莉咬着牙,丢下剑捂住手臂,疼的完全发不出声音,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
当罗伯特将军转过身来时,见到的已经是这样的一幕了。
……应该是骨折了,小问题。
娜塔莉长长地呼吸了几次才终于找回思绪,没有理会将军伸过来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露出一个尴尬却略显怪异的笑容。
“我认输。”
605.落差
两局连败,胜负已分。
杜尚公爵扬起手臂:“罗伯特将军获胜!这是将军今天获得的第六场连胜!”
观众们再一次地欢呼起来,比之前都更为激烈。
面对着兴高采烈的人群,娜塔莉心中却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立与失落感,并非是对于失败的怨念,而是一种理念与现状格格不入所形成的落差。
之前,她还对这种所谓的剑术对决抱有一丝幻想,但在亲身体验过一回之后,她算是明白了,此类剑术对决根本就不是一场考验双方真实实力和作战水平高低的战士与战士之间的自由对决,反而更像是一种取悦观众的演出节目,对决的双方都成了舞台上的演员。
通过各个方面的规则的束缚,给真正在一场场战斗中磨砺出来的战士全身上下都套上了枷锁,完全无法发挥出真实的水准。
而充分的借助和利用规则的人反而如鱼得水,为了获胜,不去把目光和精力放到提升自己的水平上,反而花费大量时间用于研究规则以及如何利用规则创造对自己有利的局面,那岂不是将这场“剑术对决”完全变成了关于规则的熟悉与研究水平层面的比试?谁对规则研究的更多,更深入,谁就能轻而易举地获胜,打败那些在剑术上真正有实力和造诣的对手。
……我的剑和剑术并不是用于这个上面的。娜塔莉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
……真是个错误!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与这样的一群人共同参与一场毫无意义的演出。
这样的剑术对决完全脱离实际,非但不存在任何实用性与参考价值,甚至还会改变一个人、一位真正的战士的心态,说到底,只不过是一种借着剑术之名的规则方面的游戏罢了,除了取悦观众之外,没有任何存在价值。
娜塔莉没有理会众人的欢呼,也没有和刚才的对手多加交流,甚至没有去观察萨诺瑞尔和弗兰克等人的反应,只是转过身,捂住受伤的手臂,独自朝亮着光的室内孤零零地走去。
不同于观众们的兴奋,对决双方的情绪都非常低落,娜塔莉默默独离,作为胜者的罗伯特将军也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他提着自己的佩剑,望着娜塔莉离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当她刚刚步入之前的室内,有个人就从身后亦步亦趋地跟过来。
是萨诺瑞尔,两人又一同坐回之前的角落。
“把这个喝了!”他将一瓶镇痛药剂放到桌上,“会让你好受一点。”
“我已经叫了宫廷牧师,大概十分钟之后过来。”
娜塔莉点了点头,一只手拔出瓶塞,就仰头把药剂对着嘴里灌去。
这个过程中,坐在对面的萨诺瑞尔轻轻叹了口气,灯光照射在他脸上,承托出鲜明的轮廓。
“唉……你太过认真了,其实没必要这么拼,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不,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然就不像我认识的你了。”萨诺瑞尔立即又反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忍不住轻笑起来。
放下空了的药剂瓶,娜塔莉碰了碰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的手臂,垂着头没有回答。
她在考虑该怎么向萨诺瑞尔表达出自己的愿景。
606.舞会
十分钟后,宫廷牧师果然来了,在那位身着华丽盛装的牧师治疗下,娜塔莉的手臂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但比起之前,她的神态明显更为不自然,仿佛人还坐在这里,而灵魂却早已不知飘到何处。
不知不觉间,侍者们已经把宴会厅中的摆放设施都移走了,在中央区域清理出一块空旷的区域,而两边则摆上了一排排交错无间的座位。
短短的几分钟,刚才还繁杂臃肿的宴会厅就被改成了一个空旷整洁的舞池。
在宫廷牧师离开的那段时间,分散在各处的宾客们都纷纷回到宴会厅,又过了片刻,大批身着礼服、携带着各类乐器的乐师从宴会厅内部的通道鱼贯而入,坐到东南和西南角落里侍者刚才摆放好的座位上。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艺术家带着他的指挥棒来到现场,朝在场的绅士和淑女们躬身行礼,随后他背过身去,站在乐队最前方的高台上,高高举起双手以及手中的指挥棒,停滞了三秒钟后有力地挥下,乐师们手中的乐器顿时开始整齐划一地演奏起来,宴会厅中充满了隆重的交响乐声。
“是塞琉西先生!”当那位白发老人出场时,许多认识他大贵族们纷纷惊呼,看来这位老人在上层社会里应该非常有名气。
“舞会要开始了。”身边的萨诺瑞尔轻轻说。
“……你会跳舞吗?”他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娜塔莉。
“当然不。”娜塔莉有些无奈地摇头,她怎么可能会这种上层社会的必备技能,而且也对此全无兴趣。
“……等下你要进场跳舞吗?”她略一抬眸看向萨诺瑞尔。
“是啊。”萨诺瑞尔用眼神向那些大贵族的方向示意,“这是一个用来增进友谊与交际的机会……为了进一步巩固天火的地位,作为一位资历尚浅的公爵与唯一的话事人,其实我并没有多少自由。”
“……等下不管是谁来邀请我,我都不能拒绝,否则就是不给面子。”萨诺瑞尔半开玩笑地笑着说。
“当然,最好还是和你一起跳,不会我可以现场教你,就几个简单的动作,以你的机智,很快就能理解的。”
还未等娜塔莉做出答复,一道雪白的身影就突然闯入眼帘。
“舞会要开始了哦!斯盖法尔阁下,格雷伊将军。”齐格纳特小姐从亚历山大元帅旁边的座位上起身走来,非常自然地在两人身边坐下。
她非常温柔地微笑着,“两位找好舞伴了吗?”齐格纳特看了看萨诺瑞尔,又看了看娜塔莉,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或者两位是互为舞伴?”
娜塔莉看着这位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目光有些奇怪与疑虑。
……她为什么这么问?她抱着何种目的?
但娜塔莉还是非常诚实地将真实情况说了出来:“不……我不会跳舞,就不拖累大统领阁下了。”
萨诺瑞尔猛地看向她,表情凝固了几秒,“……哦,暂时还没有人邀请我。”
“是吗?那可真可惜。”齐格纳特露出看起来似乎非常遗憾的表情,但立即又朝萨诺瑞尔莞尔一笑,“那么,斯盖法尔阁下,我能邀请你成为我的舞伴吗?”
607.格格不入
“这样啊~”萨诺瑞尔偷偷往娜塔莉的方向看了几眼,发觉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不禁幽幽地轻叹一声。
“……当然可以,非常荣幸。”
随后,齐格纳特便与斯盖法尔两人关于舞会、音乐和乐器等话题聊了起来,娜塔莉根本就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完全插不上话,只能一直保持着沉默,倾听着两位上层人士的交流。
刚才的那种孤独与割裂感又翻涌而来,甚至还要更加的强烈,模糊了她的思维。
这时,乐队所奏出的隆重的交响乐突然换成了一种欢快而喜悦的节奏。
已经准备好的宾客们纷纷与舞伴双双入场,各位上层贵族的绅士们的礼服绷的笔直,挽着舞伴的胳膊,女士们则将手臂放到舞伴的手臂之间,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柔和地微笑。
……舞会开始了。
齐格纳特连忙站起身,恍若迫不及待地伸出一条手臂递给萨诺瑞尔,“那么,公爵阁下,我们也过去吧?”
“……好吧。”萨诺瑞尔微微点头,又观察了一下表面上仿佛全然无所谓的娜塔莉,随后便挽住了齐格纳特小姐的手臂。
两人并肩入场,立即占据了舞池核心地区,仿佛是舞会上的主角似的,跟随着欢快的音乐有节奏地舞动起来。
萨诺瑞尔和齐格纳特起身立离开了,角落里只留下了娜塔莉……或者说,全场都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孤零零地坐在原位,看起来非常的异类,而且有种谜一样的尴尬,去周围的气氛完全割裂。
“这么可怜?要不要我现出实体来与你共舞一曲呀!哈哈~”但塔利安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不过娜塔莉并没有理会祂的言辞。
她本来是想同意萨诺瑞尔的邀请的,不过由于齐格纳特的突然掺和,加上萨诺瑞尔刚才的那番话,她自然是不好在说些什么,只能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现场教自己跳舞对萨诺瑞尔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自己背后又没有任何势力,反而齐格纳特小姐背后还站着亚历山大元帅,值得萨诺瑞尔去拉拢。而且她又对舞会没有多少兴趣,干脆把机会留给齐格纳特小姐吧!
……也许这样最好不过,对三方都有利。她不禁想到,可不经意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沮丧和失落又涌上心头。
她独坐着,安静地注视着舞池中一对对摇曳着身体的贵族们,注视着最核心处像舞会的主角一样舞动的两人。
他们的步法精妙,动作完美,配合也十分默契,几乎把其他所有人都压下去一头,非常的引人注目。
如晨曦般升起的青年新贵,以及美貌非凡、知识渊博且如天鹅般优雅的传统贵族千金,的确是非常完美的搭配,足以传为一段佳话。
但娜塔莉越看,越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于是,娜塔莉移开目光,又观察起所处的环境。
宴会厅之中富丽堂皇,尽显皇家风范,著名的乐队全神贯注地为舞会伴奏,宾客们全都是具有良好脚养与渊博知识的传统大贵族,一切都显得相辅相成,是那么的和谐美好,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独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破坏去此刻的气氛,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对,就是格格不入。
娜塔莉终于明白自己来到晚宴之后就产生的那些古怪的孤立感和沮丧都是从哪里来。
608.归属
在这里,在这些大贵族之间,她的确算得上是唯一的一个异类,与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共同话题,遵循着与这些贵族们完全不同的生活态度与人生理念……就仿佛独自闯入了狮群的野牛一样,她的存在都显得是那么的刺眼。
“我……不属于这里。”娜塔莉轻轻说了一句。
她终于明白,自己与在场的这些贵族完全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本不该来到这里的,那是个可笑的错误。
娜塔莉终于想通了这一点,那就是她本不该被各种规则囚禁在一片狭小的空间,被各种爵位、军衔、职责以及交际等束缚,完全压抑住自己的本我。
与这些贵族都完全不同,富丽堂皇的居所和纸醉金迷的生活并不能给她任何安心的感觉,那些属于上层人士的各种交谊或娱乐获得在她看来也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权力与地位是什么?因为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而放弃与生俱来的自由真是一件可悲的事。
她只想用双腿穿行在无垠的原野,用自己的脚步来丈量这个世界,鼻尖呼吸着森林、湖泊和草地的清新空气,带着一些轻便的随身物品,拿上武器,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出发,从一个地方游历到另一个地方,解决路上遇到的各种遗憾与痛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解决那些给世界带来伤痕与苦难的事物。
她属于清晨湿漉漉的沼泽中还未散去的薄雾,属于夕阳下峡谷的岩壁上反射出的红晕,属于一望无际的大漠内肆意奔腾的狂风,属于白茫茫的雪原上满树凝结的冰凌……
……如果有什么试图阻止向往自由的意志,那么它就是必须要摒弃和破除的。
这一刻,娜塔莉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也终于再次找到自己究竟是谁,自己该往何处去。
于是,她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在欢快悠扬的乐曲声里,娜塔莉没有再去看舞池中摇摆着身体的人群,从黑暗的角落里静悄悄地起身,沿着排列为蛇形的座椅安静地走过整个宴会厅,从侧面开着的——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个通道走出了这栋喧闹的建筑。
“将军,您需要什么帮助吗?”有一个认识她的侍者立即迎上来。
“不,你去忙吧。”她随和地回答。
“好的将军,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叫我。”侍从笑着退下,整个人隐如黑暗里,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此外,周边是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似乎都隐藏着一个侍者。
……是刺客的能力,这些在宫殿中工作的侍者似乎都并非是普通人。娜塔莉微微错愕,随即便也释然。
走出宴会厅之后,娜塔莉脚步顿住,似乎有些呆滞,然而立即深呼吸了一下,便沿着细石子铺就的道路朝宫殿之外走去,孤单的身影穿过一道道长明灯,渐渐没入夜色。
……
舞池中,正与齐格纳特小姐共舞的萨诺瑞尔突然放开了齐格纳特小姐的手。
“对不起,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得先失陪一下,实在抱歉。”萨诺瑞尔略一躬身,随即便快步离开舞池,朝某个偏僻的侧门走去。
“等等!公爵阁下?您要去哪儿?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齐格纳特朝着萨诺瑞尔离开的方向小跑几步,徒然地伸出手。
但萨诺瑞尔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径直朝着宴会厅之外走去,留下齐格纳特小姐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