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毒与幻
迷雾中的幽暗光团始终未动，但她们安德鲁·科尔多瓦都明白那才是最主要的威胁。这些粗制的武器无法对重甲造成太大困扰，可一个施法系职业能完全无视护甲的存在。
又是一阵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幽暗的夜色中听起来十分平静，可那些举着长矛与石斧的蜥蜴人蛮兵却仰头怒号，原本就高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鳞片下的肌肉块迅速增长。
转眼之间，原本两米左右的身躯直接膨胀到两米五以上，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散发着暴虐感。
蜥蜴人本就不多的理智更是彻底消散，狂化后的蛮兵怒吼着向她们发起冲锋，一些敏捷的斥候夹杂在蛮兵之中，它们游离于战场之外寻找时机。
那些蛮兵看似笨重，然而奔跑速度却并不慢，转眼之间，就到了二人身前。
力道巨大的石斧落下，娜塔莉早有准备地用刀顶住攻击，然而却被压制的后退一步，武器几乎脱手而出。
狂化后的蜥蜴人在力量方面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甚至比那天晚上的食人魔刺客都要高。
后方响起男孩的惊呼，娜塔莉咬牙从石斧下转身脱出，再次挥出一击将刺向弗兰克的长矛打的偏离目标。
身后又想起武器破空声，她狼狈地拉住弗兰克就地翻滚，原本所处的地面上，蜥蜴人了砸开地表，泥土和石屑翻飞。
可另一道攻击接踵而至，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
简陋但蕴含着巨力的石斧高高扬起，正对着她的脖子砍下，刚刚翻滚闪避过来的娜塔莉没有时间来躲过或接住这一击，在她头脑一片空白之际，一道火红的流光飞来，直入蜥蜴人的胸口。
它后退数步，随后缓缓倒下去。
一把匕首插在蜥蜴人胸口，那之上的灼热直接烧焦了它的心脏。
娜塔莉向匕首飞来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了燃火的剑刃。
火光破开夜空，于一群魔物中纵横翻飞，火焰的轨迹每一次显现都伴随着一个蜥蜴头的落地。
长矛再次袭来，娜塔莉收回目光，挥刀震开了冲刺的蜥蜴人，那个蜥蜴脑袋立马张开长满利齿的口，向娜塔莉咬来，同时抽出腰间的石刀对着盔甲链接处刺去。
但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打乱了它的攻击节奏，弗兰克双手紧紧握住匕首，居然刺破了蜥蜴人体表的鳞片，插到它腹部。
娜塔莉找到机会，蓄力朝那条长脖子挥出一刀，一颗蜥蜴头便滚滚落地，可它临死前的反击也割开了一处盔甲的空隙。
她正想将弗兰克拉回身后，但是被蜥蜴人切开的关节处传来一丝微痛，然后，激烈的晕眩感便传遍全身。
她听到小爵士的惊呼。
又一头蜥蜴人蛮兵挥舞着武器袭来，她试着抵挡，可手臂举起的动作是那样缓慢。
咚的一声，她被击飞出去。
娜塔莉感觉自己倒在地上，头部传来一阵阵晕眩感。
她又听见魔物的嘶吼，武器碰撞的响声，以及人类孩子的哭泣。
下一刻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黑暗中出现一缕缕火光。
眼前出现了那座绝望的高塔，一支支火把悬挂在甬道两旁，她无意识地行走在火光中，像个玩偶一般。
旁边摆放着很多被栅栏相互隔开的牢笼，里面关押着多个种族的生物。
她打开关押人类的那间牢笼，那些人露出万分惊恐的表情，看见她就像看见地狱逃出来的恶鬼一般，他们向后退缩，却退无可退，无从逃离。
娜塔莉感觉自己扬起了刀，一下，两下……
牢笼中鲜血淋漓，她提着人类四分五裂的残躯，转身离去。
开学了
不知情况会如何，也许做不到日更了（大概？）
32.挣扎
你是一个罪人，一个凶残的刽子手。
你的神抛弃了你，所有人都抛弃了你。
他们怨恨，他们愤怒，他们用着火的目光盯着你。
没有人会原谅你，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点燃十字架底座的柴薪，在火焰中净化你的邪恶。
清醒点吧！圣光的正义早已消逝，
光明从未存在。
拥抱黑暗吧！让世界也感受到你的绝望和恐惧！
让那些怨恨你的人都在黑色的浪潮中颤抖！
……
那是我的声音吗？
娜塔莉只听到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不……我不……
……
是啊。
我是个罪人……我残忍的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平民。
所有人都抛弃了我，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感受。
我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些陈腐的教条呢？
我为什么要救一个陌生的贵族孩子？
那些贵族嘴里的鲜血还在滴沥，贪婪和凶残是他们的本性。
而我呢？昔日的神官骑士？
哼，虚伪的善良。
就应该把他丢在荒野里，让野兽和魔物将他一点点的撕碎。
拥抱黑暗，让世界感受你当初的绝望！
娜塔莉的思维变得疯狂而混乱，就如那些被魔鬼蛊惑的殉难者。
没错！另一个她继续说。
这世间没有正义，只有伪善者和野兽能存活。
黑暗的意识中，显现出一片紫红色的雾团，她能感觉到那里面的混乱与堕落。
触手可及。
她随时都能触碰到那团紫雾。
她意识到，那里面有着全新的力量，全新的人生。
拥抱黑暗，将灾祸和审判带到这个只有野兽生存的世界。
快些啊！为什么要犹豫？
另一个娜塔莉说。
是啊，我为什么会犹豫？
明明这世界充斥着恶意与谎言，这世上早已没有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没有一个值得留念的人。
可我为什么会犹豫呢？
这时，她终于意识到，有个笼罩在光明之中的人影阻挡在她通往黑暗的过程之中。
那是谁？
那道身影向她靠近，它伸出手，拉住了心志摇摆不定的娜塔莉。
……
晕眩感还未退去。
娜塔莉努力的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了尼尔棱角分明的脸。
她试着抬起头，可全身泛起的麻痹感让她完全无法动弹
她又重新闭上眼睛。
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与蜥蜴人的交战，迷雾中的嘶吼呢喃，以及那团幽静的荧光。
我躲开了几次袭击之后，终于遇上了险境，还好小爵士对那头蜥蜴人刺了一刀，而我乘机砍下了它的头。
之后的事情呢？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娜塔莉理了理杂乱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的信息。
全身的麻痹感渐渐退去，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躺在某种动物的皮毛中。
她重新睁开眼睛，尼尔已经不在了，视野中只有藤蔓组成的屋顶。
“再休息会。”沉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原来尼尔并没有离开。
他只是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可娜塔莉已经不想再躺下去。
虽然还是无法自由控制身体组织，但感官系统已经恢复。
“我们在哪？”
她听到自己发出的沙哑而干涩的声音。
“一间房子。”
尼尔说道，“湿地主人的居所。”
33.湿地小屋
“发生了什么？”娜塔莉问道。
“毒素。”尼尔简洁地吐出一个词。
“你几乎就此死去，若不是这里的主人恰巧醒来。”他指了指脚下，语气毫无波澜。
娜塔莉眨了眨眼睛，让理性与智慧重新回到混乱而空白的脑海。
刚才，我在想些什么？
她努力回忆着，却只想起胡乱的声音、笼罩在雾气中的球体以及一个模糊的光芒万丈的身影。
具体的细节与现在的回忆像是隔着一股流淌的水层。有些印象，但含糊不清。
娜塔莉决定不再去思考那些混乱的梦境或者幻觉。
她扭头看去，眼里却只是倒映出和屋顶一样由藤蔓组成的墙壁。
不是用砍下的树枝、藤条和苇草编织而成的那种普通农户家庭的草房子。
组成这栋小屋的，都是活着的藤蔓，墨绿中夹杂着些许枯黄，其中还点缀着些许淡黄的微小花朵，几只瓢虫和飞蛾正于花朵内部歇息。
无数根粗壮的藤条混杂交错，蜿蜒向上，编织成墙壁与屋顶，墙壁与地面连接处，强劲的根须牢牢伸入土层，构成房屋的地基。
似乎是沼泽中特有的物种，也有可能是某种魔法造物。
因为普通的藤蔓植物必须要借助另外的直立设施才能向上攀爬，那些柔弱的纤细藤条，若是没有可供依靠的物件，便只能匍匐在地上，像一般的野草那样生长。
可娜塔莉眼前的藤蔓枝条遒劲有力，平均直径能达到成年人两根手指并拢的宽度，它们相互依靠，彼此扶植，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向上攀爬，交错编织，甚至组成了一间稳固的房屋。
虽然有些枯黄的部分混杂在一片墨绿中，但并不影响那种生机勃勃的氛围。
鼻子里充斥着自然的清新，但也有些若有若无的沼泽中特有的腐臭味时不时飘过。
娜塔莉现在正躺在枯木制作的床上，枯木上覆盖着的某种动物皮毛。
她用手摸了摸，估计着应该是熊类的毛皮。色泽纯黑，按规格可以判断出生前的体型要比娜塔莉大一倍左右，摸上去手感粗糙。墙上还用树枝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黑熊头颅，表情上还停留着生前最后的惊恐和凶悍。
这种类型的标本是在制作者杀死它的那一瞬间完成的魔法造物，在保持头颅不腐的同时，还将动物临死前那一刻的神情完美记录下来。
只有巫师能掌握这样的手段，可这东西除了装饰之外毫无用处，除开一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家伙之外，估计没人会将这东西摆在家里，还挂到那么醒目的位置。
听说到黑巫师手里可能会成为十分有用的施法材料，不过娜塔莉并不愿意回忆安德鲁·科尔多瓦的实验室中有没有这种标本。
挂着黑熊头颅的墙壁底下，摆放着一套由坩埚、施法材料、烧瓶、法术催化剂等组成的炼金设备。
坩埚底部墨绿色的火焰燃烧着，不过娜塔莉没有感觉到一丝温度，火焰只是让室内变得更加阴冷潮湿。
苍白的骨骼、暗褐的植物根茎、还带着血迹的巨型眼球于坩埚内浓郁的墨绿汤汁中翻滚升腾，一串串气泡升起，又在表面炸裂，溅出些许墨绿的汁液。
这里住着的，绝对不是什么作风正派的人物。
这间屋子给娜塔莉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34.腐化
这时，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一声一声，节奏从未变化，音调则越来越高，任谁都能听出声音的来源正在向这边接近。
她记得在遍布迷雾的那天晚上，那团幽静荧光的出现便是伴随着类似的敲击声。
娜塔莉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立在一旁保养剑刃的骑士，尼尔看似完全不在意，只是默默地往剑刃上涂抹刀油，当那声音抵达小屋外，才轻轻地说：“他来了。”
谁？
她很疑惑，然而马上就得到了答案。
一片区域的藤条自行扭曲、分离，形成一处如同门户般的通道。
然后，先是伸进一只长满苔藓的握着枯木杖的手，之后便是如沼泽中的各种植物组成的头部和上身，最终，一道高大的绿色身影从藤条之间挤进来。
娜塔莉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根枯木杖，因为位于顶端的那颗魔法石实在太过醒目，白昼都无法掩盖它的光晕，她终于知道夜里看到的那团荧光从何而来。
握着枯木杖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生物。厚实而魁梧的身体竟是由各种苔藓、水草和藤蔓组合而成，脚下拖着从沼泽中带出的淤泥，却还保持的类人的形态。
似乎还有着很高的智慧，它那由沼泽中某种红色的虫子组成的眼睛撇了撇这边的两人，慢慢挪动到冰冷却沸腾着的坩埚前，用藤蔓和根须做的手伸进去搅了搅里面的墨绿汤汁，随后将那只手伸进嘴里，布满苔藓的脑袋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娜塔莉以前见过某位法师的“活化植物”法术，但也只能将简单的动物意识赋予到某一种植物上，使其能离开地面行动并帮助施法者。
但那些被法术活化的植物还保持着原本的外观，而且智力低下，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
并不能像面前的生物一样，还能做出各种动作和表情，甚至会调配魔药。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我的客人。”
那生物说话了，像是将死之人在弥留之际所发出的声音。
“这得归功于您的帮助，阿布里埃尔先生。”尼尔知道娜塔莉的困惑，便替她回答。
“由我而起。”它挪开原本的位置，又看了看还躺着的娜塔莉。
“自然也得由我而终。”
见尼尔叫出那怪物的名字，娜塔莉则更加困惑。
“你认识它吗？”她低声问道，不想却还是被那个奇怪生物听到了，它扭头看了看这边。
“原本不认识，”尼尔如实说，“昨晚之后，便认识了。”
“你很好奇，客人。”坩埚前的生物也朝娜塔莉说道，“但是这间屋子中并没有存在什么值得称道之处，你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被这片土地腐化的可怜巫师。”
腐化？
娜塔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而这片土地，指的是她们目前所处的安布莱拉沼泽吗？
她无法立即理解那生物想表达出的含义，但通过这句话，娜塔莉也明白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巫师，因为某些与沼泽有关的原因而变成了现在这样。
此时，娜塔莉感觉意识已经恢复了大部分，便从那块熊皮上爬起来，踩在潮湿的草地上，试着动了动身体与四肢。
“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见此情形，那个奇异的巫师又出声说道。
“我随时都可能回到昨天的状态。”
35.阿布里埃尔
那个绿色的古怪家伙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瓶，装取了一些坩埚里的浓液，便提起拐杖慢慢拓出去，枯木与地面的敲击声渐渐远离。
他身上散发着沼泽的味道。
巫师阿布里埃尔。
……
接下来的时间里，尼尔对还处于迷糊之中的娜塔莉讲了事件的全过程。
大意就是这个古怪巫师指挥了昨晚的战斗，可同样是他救下了因沼番碱毒素而陷入昏迷的娜塔莉。
沼番碱，这种沼泽中的特色剧毒，只需要少少的一滴，便能轻易使正常人类体型的生物昏睡不醒，若是经过提纯，则可对恐象、地龙等大型生物造成生命威胁。
这种毒素，正常的医疗手段是无解的，只能依靠牧师或者巫师的法术来进行净化或者驱散。
娜塔莉所遭受的剂量足以毒死一头野牛了，若不是巫师出手，她必死无疑。
“他的状态很奇怪。”尼尔说。
“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可他分明还活着。”
“又不是魔法造物，他身上的法术立场是属于其本身的。”
“更不可能是人类。嗯……也许之前是，可现在，他是个真正的怪物。”
“而且，我昨晚第一次见到他时，眼里看到的，分明是个浑身都散发着混乱与恶念的邪魔。”
“可后来，也就在我和他交上手没多久，那个邪魔突然像是睡醒了一般，恢复了正常的人类思维，并可以做到交流。”
“他说他原本的名字是阿布里埃尔，一个经协会认证的资深巫师。”
“之后便请求停战。”
“他能指挥那些蜥蜴人，只是一声令下，围攻我们的蜥蜴人族群便全数退去。”
“我原本还想杀死他，可那巫师说他能救你……嗯，可能我没办法杀死他，所以这也能看做单方面的退步。”尼尔仔细撇了撇娜塔莉的脸色，又接着说。
“不管怎样，我们之间总算达成了一致。”
娜塔莉心里出现些暖意。
自从离开了纳沙塔的教堂之后，便没有人再这么关心她了。
其实在纳沙塔教堂里，也只有抚养她长大的牧师会如此照顾她。
那些神官骑士和圣殿守卫都如石像般冰冷死板，而文弱的修道士又整天泡在藏书室，抱着书走在路上，遇见人连话都说不完整。
“谢谢你，尼尔。”她感激的说道，一贯沉稳的骑士照样毫无情绪波动，只是闭上嘴，重新往剑上抹起刀油。
但马上，他手上动作便顿了顿，然后又开口说道：“小爵士就在外面，托你的福，他没受什么伤。”
难怪没有看到弗兰克。
娜塔莉已经牢牢记住了昨天他冲向蜥蜴人的身影。
他不像那些老成而腐化的贵族老爷，虽然同样也带着些这样那样的坏习气，可小弗兰克的内在始终是个善良勇敢的少年。
和教堂的那些立志要除尽世间邪恶的少年见习骑士有很大的不同，却显得更加真实。
娜塔莉从没有见过普通人家庭的小孩，她身边只有寄托在教堂的孩子或者和她一样的被父母遗弃了的孤儿。
教堂里的孩子从小便充满了正义感，走在路上看见长相丑恶的人都会一道审判打过去，若是遇上好人还算没事，可若真的是恶人，挨顿打都是少的，每年离奇失踪的见习骑士也不在少数。
36.猎奇心理
弗兰克·圣·杜尚蹲在一处圈养魔物的兽栏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贴壁而行的类人生物。
为防止魔物逃跑，兽栏的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原石，原石的灰白与不远处的黑绿色沼泽地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兽栏内部的环境过于干涸，那些喜暗喜湿的蜥蜴人大多无精打采地趴在石面上，少部分好斗的蜥蜴人正为些吃剩的骨骼而大打出手，战成一团，掉落的绿色鳞片如冬日里的雪花般漫天飞舞。
一旁摆着的木桶里装有些腐肉，早已看不出是何种生物的身体组织，白花花的脂肪堆积成小山状，散发着阵阵恶臭。
还好没有长蛆。
弗兰克心里想着。他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拿起木桶旁的长夹子，夹住一块腐肉，然后迅速的伸进兽栏，丢在干燥的原石地面上。
那些正在搏斗的蜥蜴人马上放弃了对一块腿骨的争抢，如蝗虫般蜂拥而至，一瞬间便将弗兰克扔进去的腐肉撕扯成碎片。
爬行类群体无声咀嚼的场面看着异常渗人，然而弗兰克却两眼发光地注视着这些丑陋的生物，猎奇心几乎溢出体表。
身后传来枯木敲击石面的声音，弗兰克回头，发现是那个藤蔓人后，毫无畏惧并且彬彬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又重新从桶里夹起一块腐肉丢进豢养蜥蜴人的兽栏，继续观察魔物的进食与搏斗。
阿布里埃尔走过来，和他一同看了看那些绿皮生物，但马上就将视线转移到弗兰克身上。
弗兰克兴致勃勃地盯着蜥蜴人，而古怪的巫师则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小爵士。
空气就这样静滞了半晌，直到弗兰克夹起桶里最后一块腐肉时，情况才出现了些许变化。
“你很喜欢这些怪物？”阿布里埃尔问道。
“不。”弗兰克翻了翻白眼。
“只是好奇，昨天它们甚至差点杀掉我。”小爵士站起身，好像对那些人形蜥蜴失去了兴致，却在眼睛的余光扫过旁边提问的阿布里埃尔的全貌后，便立刻被巫师身上缠绕的植物所吸引，跑过来揪了揪他腰部生长的花朵。
“这真是不可思议！”弗兰克激动地打叫道。
“难以置信！我敢打赌父亲一定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阿布里埃尔完全没料到他的举动，竟愣在原地，任由弗兰克摆弄身上的植物。
片刻，巫师也回过神来，他那张由水草和藤条构成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笑容。
“你为何不惧怕我？人类的孩子。”
弗兰克想也不想便回答：“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是个丑陋的怪物……”阿布里埃尔沙哑而缓慢地说，他将声音压的很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可弗兰克似乎毫不在意，他围着巫师绕圈转动，几乎将眼睛贴在阿布里埃尔身上。
“不啊，我觉得这样很奇妙。”
他对巫师说，绕了几圈后，嘴里又开始念叨：“这也太令人吃惊了！一堆植物是怎么粘在一起还能动的？”
弗兰克揪住那些扭动的藤蔓，试图撕一截下来，还是巫师自行后退一步，才远离了小爵士乱摸乱动的手。
弗兰克这才终于注意到自己的无礼，连忙向那个怪异的巫师致歉。
“没什么。”阿布里埃尔发出一声古怪的轻笑，抖了抖身上被拉皱的魔鬼藤。
37.暂时潜藏的隐患
“你是个巫师吗？”弗兰克问道，但马上又昂着头用肯定的语气说：“昨天你和骑士先生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阿布里埃尔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某个法术？或者是实验室里的一场事故？”
巫师张开水草组成的嘴，像是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立刻合上。弗兰克看见他刚才和蔼的表情逐渐变得冷漠，脸色代替眼睛的红色虫子也不再动弹。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弗兰克若有所感地向后望去，只见两位身披重甲的骑士从阿布里埃尔的小屋中走出。
走在前面的那位抱着长剑，步伐坚定，行动稳健，每当脚步落到地面上，总会将不够坚硬的土地踩到凹陷一些，还好小屋附近的地面结构算是稳定。
不过要是仔细观察一会，就会发现他每次都是踏在地面上还留有淡淡脚印的位置，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非常谨慎。
后一位体型要纤细很多，腰部悬着一把短刀。那样沉重的盔甲即使穿在身上就足以让她气喘吁吁，而她却一声不吭、倔强地跟上前方骑士的步伐，没有任何抱怨和委屈，就像身上的负担只是一种给心灵的解脱。然而，她又好像背负着其他的什么，在心里独自默默承担，无法轻易放下。
小弗兰克倒是没有这些感触，他只是在心里估计着骑士们穿这样厚，处于这种天气里会有多热。
九月，在杜尚领已经算是入秋，虽然安布莱拉并不像南方四郡那般饱受烈日炙烤的折磨，全年的气温均值都要低上许多，但夏季的余热也不会这么早就完全消散，特别是气候变化缓慢的湿地地区。
弗兰克即使把外套脱下来提在手上都觉得炎热难耐，难以想象处于重甲里的骑士们感觉如何。
“骑士先生！格雷伊女士！这边这边！”
他挥舞着双手，激动地大喊道。其实两位骑士也正朝他所处的方向走来，不过弗兰克喜欢这种像个冒险者一样打招呼的感觉。
阿布里埃尔重新回到那副满是死意的冷漠神态，仿佛刚才露出的平和与安详只是一场幻觉。
待到骑士走近，他将枯木杖对着关押魔王的栅栏敲了敲。
“既然已经无事，我想，你们最好尽快离开。”娜塔莉记得他在藤蔓小屋里说过同样的话。
阿布里埃尔垂着头，不去看任何人、特别是弗兰克的方向。
“这儿可不是什么生机勃勃、适宜久留之地。”
两位骑士还未出声，弗兰克就抢先说：“我们要分别了吗？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巫师的话还未说完，嘶哑的声音就截然而至，阿布里埃尔突然无力的挣扎了一会，好像有谁扼住他的咽喉，随后，他佝偻着腰，一手紧紧捂住头，另一只手将枯木杖几乎抓的变形。
一旁兽栏里的蜥蜴人突然活络起来，它们蜂拥至栅栏旁，发出其种族特有的嘶吼，似乎在兴奋地欢呼着。
“你怎么啦？”小爵士上前拉住巫师身上的一些植物，关心地问道。
“离……离我远点……”阿布里埃尔似乎用最后的气力挤出这几个词。
38.异化
可沙哑的声音逐渐转变为魔物的嘶吼，阿布里埃尔垂着头，整个身上的植物都同时颤抖着。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小爵士没有听从巫师的劝告，继续在他身旁问道。
任谁都能看出来，阿布里埃尔的状态并不正常。
娜塔莉和弗兰克一样困惑，不过尼尔好似想到了什么，他飞快地朝弗兰克的方向冲去。
“退后！”骑士吼道。
弗兰克转头，用困惑地目光看向尼尔，但身体上仍然毫无动作。
尼尔继续向前冲刺想过去将弗兰克拉离巫师身边，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几乎要抱住弗兰克的那一瞬间，一声难以名状的尖啸席卷了这片区域。
是和昨晚完全相同的恐怖声响，不是由任何生物发出。那是幽灵所特有的非凡能力，在传说中的巫师艾丽西亚·萨尔卡拉经过分析之后，一个类似的高位法术就此诞生。
“幽魂尖啸”，也有些巫师叫它“心灵尖啸”，恐惧和震慑范围内所有目标，强化无心智的混乱系及幽灵系单位的战斗意志。
娜塔莉距离施法者较远，受法术的影响最轻，可还是感到心中一阵震颤，脑海里晕眩了片刻。
当她回过神来时，就只看到尼尔手握长剑，与阿布里埃尔对峙着，那巫师眼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刚才的理智，浑身都散发着混乱而疯狂的法术波动。
刚才还能称之为“一个怪异的巫师”，现在只能叫它“恐怖的沼泽怪物”。
弗兰克呆立在一旁，似乎还未从尖啸导致的恐惧状态中解脱出来。
娜塔莉赶紧冲过去，拔出腰上悬挂的短刀。
她扶住小爵士，试图将他叫醒，可他还是张大嘴巴，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犹如沼泽中枯死的那些朽木桩。
他离了施法者太近了，全程承受了最高强度的法术。
那边，骑士和巫师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他们之间相距大约有四十米，阿布里埃尔扬起枯木杖，混乱而晦涩的咒语从植物化的嘴里发出，枯木杖顶端的魔法石发出一道猩红的光芒，直指尼尔的方向，顺息之间便抵达骑士面前，连闪避的动作都来不及作出。
可骑士在那一瞬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红黑相间的蜥蜴，他左手扬起，将蜥蜴丢到法术袭来的轨迹上，直接撞上了那到红光。
在接触到光芒的同时，原本于骑士手中疯狂挣扎的蜥蜴直接没了生机，淡绿的表皮都变得灰暗。
某种即死性法术，蜥蜴的生命在接触到法术光芒的瞬间就被直接剥夺了。
要是打在人类身上，那可就是和死神赌运气了。也许体质强健的人生存几率会高出一些，但说到底还是赌运气。
娜塔莉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现存的任何级别的法术书中有收录过的力量，她只在一些英雄人物的传说中听到过即死性法术的描述。
瞬发，强制命中，即死。
那些传说中的英雄在故事里都得非常慎重的对待这类法术。
幸亏尼尔早做准备。
战况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发生转变，在用动物挡下即死性法术之后，身着重甲的骑士化为一道残影，直冲巫师而去，速度能媲美当初纳沙塔的神官骑士们在清剿盗匪时的集团冲锋。
“冲锋”，所有骑士的必备能力，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不过娜塔莉还没有见到过身着重甲都还能如此迅捷的骑士。
39.法术瞬发
转眼之间，骑士已至怪物身前，长剑扬起，如白虹贯日，却在离阿布里埃尔周身一尺处停止，再无法逼近一分。
淡蓝的法术壁垒亮起，抵挡住了尼尔带着冲锋势能的一击，但也化为了满天碎片。
再下一道剑芒到来之前，幽光就先一步闪过，尼尔跟前的怪物消失了，长剑扑了个空。
阿布里埃尔在他背后十米处重新现身。
法术壁垒，前置固化，于周围生成一道法术盾，抵挡一定程度的攻击，巫师必备。
闪烁，瞬发，近距离空间跳跃，最令人头大的法术之一。
骑士像是事先料到这一点，在阿布里埃尔才刚刚出现在新的位置时，一道带着灼热气息的光芒便已经朝他出现的方向飞去。
光芒击中了绿色的身影，尼尔还来不及庆幸，便听到哐当一声，金属与硬物相撞。
阿布里埃尔体表泛起一层薄薄的冰甲，尼尔投掷出的匕首撞到其上，击碎了坚冰，却还是无法伤到施法者分毫。
骑士微微愣神，昨天晚上的这一手可是直接穿透了巫师的胸口，并且将之唤醒。
想不到阿布里埃尔体内藏着的那个怪物有了防备。
冰甲术，制造坚固的冰甲覆盖全身，降低敏捷，大幅度加强护甲等级。
巫师保命三件套。
尼尔试图再次发起冲锋，然而阿布里埃尔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那个怪物举起手中的枯木杖，四周的植被便疯狂生长，几息之间，那些蛰伏在地表的湿地藤和衣带藻就已经达到半人高，它们像活物一般扭动着身体，疯狂的朝骑士扑去，束缚住了他的腿脚和腰身。
长剑迅速砍断那些狂乱的植物，可巫师的强酸箭已经接踵而至。
尼尔有些狼狈地在地上滚过，躲开了强酸箭，盔甲上却还是被沾染上一些，白气升腾，坚固的金属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凹坑。
之后，骑士只是尽全力的闪避接连飞来的法术攻击，当他终于找到机会冲锋直巫师面前时，阿布里埃尔的下一次法术壁垒和闪烁已经准备完毕。
任何骑士都逃不开对抗巫师的天然劣势，一个有经验的、能充分利用攻击距离和闪烁的巫师，可以将任何近战职业玩弄与股掌之间。
弗兰克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到战况如此，虽然娜塔莉很是信任尼尔，但她焦急起来。
“你先一个人待一会。”
娜塔莉在无神的小爵士耳边低声说道。不知道弗兰克有没有听见，但目前的形式不允许她再旁观下去了。
她抽出短刀，朝正在与尼尔周旋的巫师奔去。
娜塔莉的加入打乱了巫师的施法节奏，阿布里埃尔放弃了准备中的奥术冲击，转头对娜塔莉发出一道瞬发的寒冰箭。
冰霜的力量在重甲上迸发，娜塔莉感到自己的动作瞬间迟缓起来。
娜塔莉以前不是没有对抗过巫师，她分明记得寒冰箭是有施法前奏的，然而到这个怪物手里却成了瞬发法术，连给她闪避的时间都没有留出。
这时，她才意识到尼尔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敌人。
而且，不止寒冰箭，娜塔莉刚才看到，阿布里埃尔丢出的所有法术，大多都是瞬发，甚至那个传说中的即死系法术同样是瞬发。
一个可怕的怪物。
近战职业对上他几乎毫无胜算。
40.光影相生
寒意侵入冰冷的盔甲，心灵也为之静滞。
她忍受这深入骨髓的寒冷，迟缓地挪动沉重的脚步。
就如雪地里受伤的极地兔，所到之处，徒留下血痕。
当然，寒冰箭被没有给娜塔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湿润的原石地面上也并没有留下血的印记。
她只是看到那个怪物再次从骑士的冲锋中逃离，而自己却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
‘要是还能使用神佑之体，这种程度的控制根本毫无作用。’娜塔莉不甘地想道。
这时，她才感觉自己是有多么想念当初拥有过的神术。
尽管娜塔莉已经将被圣光抛弃的事实埋在记忆深处。
拥抱黑暗吧！
拥抱新的力量！
娜塔莉突然不受控制地想到，混乱的思绪犹如搅碎的水面，这些古怪的话语在她脑海里像是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
你掏出最炽热的心脏对待每个人，他们却将你遗弃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没有人会感激你，他们只想观赏刑柱下燃起的烈火。
黑夜中的灵魂。
这世界该得到惩罚！
撕碎任何阻挡在前路上的敌人！
让背弃者在绝望中颤抖！
那团紫红而混乱的雾团又出现在她眼前，遮挡住全部视野。
这次，娜塔莉总算看清那是什么。
她并不陌生。
昔日，去征讨那些从地狱逃出的恶魔时，同样的雾气会围绕在那些混乱的物种周围，审判落下的光芒能暂时将之驱散，却无法彻底清除。
导师说，它来自地狱，是地狱意志的一部分。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如果接受它，就能得到复仇的力量吗？
若是……
“娜塔莉·格雷伊！”谁的叫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感到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然而，就如阳光驱散迷雾那般，那声音驱散了幻象。
骑士宽阔的背脊映入她眼帘。
尼尔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
但娜塔莉有种感觉，此时的骑士，脸上一定充满了坚毅与不屈。
“不要让任何外力，影响到你的心志。”尼尔没有回头，但沉稳到让人安心的声音却随着风声传来。
娜塔莉也随之平静下来。
阿布里埃尔又出现在另一处位置，法术前奏引起的元素波动预示着他正积蓄着某个强大的法术。
尼尔受伤了。
娜塔莉看到从骑士的盔甲下摆低落的深红色液体。
是为了保护我吗？
她感到一阵愧疚。
娜塔莉，你可不是个只会躲在同伴身后的胆小鬼！
她对自己说道。
娜塔莉从尼尔背后走出，与骑士并肩站立。
“让我们一起……”她说着，然而贫乏语言表达无法她内心所想。
不过，没有关系。
骑士完全懂得她试图表达的意思，就如她当初能立即领会尼尔眼神中所蕴含的信息。
一向僵硬的嘴角扯出温暖的笑意。
“准备防御。”
尼尔将长剑换至左手，用空出的右手紧紧握住娜塔莉的左臂。
“高位法术‘风暴眼’，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在法术结束后，施法者会有一小段时间的施法断层。”
41.风暴眼
天空忽地暗沉。
晦涩难懂的咒文于腐败的空气中回荡。
震颤成流淌的风呼啸着积聚。
谁在低语，谁在歌唱。
似幽魂折返人世的憎恶与留念。
气流终于堆积成风暴，温和的它们也展现出本就具有的伟大力量。
气旋在它不该出现的沼泽上空形成，若从上空俯视能看到逐渐变得清晰的风暴眼。
那本该是独属于自然的造物。
不过此时，它是由元素驱动而成，而元素，则受地上站立的巫师控制。
高位法术，风暴眼。
数个世纪前，艾丽西亚·萨尔卡拉第一次让它面世，那一天，贪欲之城歌德利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人造的风暴自然是比不上自然界本身的飓风，可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照样是一场灾难。
潜伏在沼泽里的昆虫与幼兽都被卷起，一些带着黑色淤泥的植物根须砸到娜塔莉身上和脸上，沼泽的腐臭被完全翻腾至空气中。
嘴里进了些泥土。
可她毫无心思去处理这些问题。
“风暴眼”已经成型，那可是毁灭城市级别的灾难。
本该在法术积蓄之中便打断施法者的吟唱。但尼尔刚才为了保护和唤醒娜塔莉而放弃了最好的时机。
当然，这是对古代法术一无所知的娜塔莉所不知道的。
她只在骑士口中听到这个名词，并与传说中的那些字眼相对应。
……
风暴逼近了，而目标，正是她们二人。
狂乱的气流忽地猛烈，她已经无法再睁开眼睛，一些奇怪的物质被吹的击打在她身上，一部分撞上铠甲，发出金石相交的声响，另一部分敲击在她脸上，难以言喻的痛楚绵延不绝。
出门时忘了戴上头盔。
娜塔莉心里不禁万分后悔。
她感觉自己就如风暴中飘零的孤雁，左右摇摆，也许下一刻便会随风而逝。
但一只手却死死抓住她的左臂，不让她跟随着风暴离去。
一切的声音都在狂风中消散，她只能听见气旋的呼啸。
可在这之中，她还是听见一个似从远方传来的呼喊，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娜塔莉·格雷伊……”
是尼尔，她当即就认出声音的主人。
他之后在说什么？
听不清了。
娜塔莉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即使是这样，双眼都被吹的流出两行泪迹。
一片昏暗，不见天日。
但她看见了前方燃烧着的火焰，在风暴中如恒星般耀眼。
是尼尔的剑。
娜塔莉认出了那出火光的来源。
尼尔半蹲在地上，剑上燃起烈火。
他一手将长剑插入原石地面，一手钳制住娜塔莉的手臂。
即使相隔咫尺都看不清他的盔甲轮廓，可娜塔莉直觉地感觉到，尼尔正扭头看向她的方向。
娜塔莉感觉自己一向是非常迟钝的，可就在这一瞬间，即使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什么画面也没看清，她也依然懂得了尼尔的意思。
她学着尼尔的样子半蹲下，左手反握住尼尔的臂铠，握着短刀的右手朝石面全力扎下。
金属与石料的撞击声传到她耳朵里。
手臂被震的麻木。
然而，娜塔莉的尝试是失败的，她并没有将短刀刺进石块的力量。
42.黑暗与希望
她没有继续这种无谓的努力。
因为有支如钢铁一般的胳膊突然死死地抱住娜塔莉，将瘦小的她塞进宽阔硬朗的怀抱。
狂风之中，娜塔莉竟然有一种回到诺德兰教堂的感觉。
骑士的保护使她得以睁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暗沉的盔甲，在那之上，奥术冲击留下的网型刻纹触目惊心。
虽然表面上看不到任何伤痕，可娜塔莉清晰地看到骑士的盔甲下摆所流淌下的血迹。
熟悉的腥味萦绕在她鼻尖。
人类血液的味道，但娜塔莉没有出现以往的反胃和晕眩，反而，她心中泛起浓郁的担忧和关怀。
我很在乎这个人？
不应该的，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复仇，这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维。
可是，她又想起挡在她与紫红雾团之间的身影。
与面前的骑士是如此吻合。
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目前所进行的旅途并非毫无意义。
的确有什么难以言明的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娜塔莉伸出手，抚摸着尼尔盔甲下露出的鹿皮上衣，眼里辨不清神色。
她知道她变了，从落到黑巫师手上开始。
她不再相信以往信仰的一切，抱着怀疑的态度，恐惧并憎恨着。
而且陷入深刻的自我剖析与折磨的泥潭，无法自主地逃出。
可尼尔的出现与她的世界是那样格格不入。
他正直，勇敢，无条件的帮助自己。
能为了保护她而不惜拼上生命。
在娜塔莉的世界陷入黑暗时，他如同一缕阳光照进她的视野。
唉！……
这是现在的娜塔莉所无法理解的。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头靠在冰冷却又温暖的胸甲之上。
为什么在她选择离去时，前来救她的会是尼尔，而不是地狱的意志呢？
或许那样，她就能顺从自己内心掩埋的想法了，而不是如目前这般，深深地陷落痛苦与自我抗拒的深渊。
她本该是绝望中航行的船，天空中，一丝希望的光芒却驱散了阴霾。
然而她还在处于绝望与痛苦的海洋之中，不曾改变，这与天空中的希望形成激烈的冲突。
“吾主……我明了我犯下的罪行……我并不奢求您的赦免……”
她低声祈祷着，这是她自旅途出发之后第一次这样虔诚。
却是恳求神灵能收回照亮她世界的光明。
但是，她并不会听到回答。
毕竟娜塔莉认为，她早已被她的信仰所抛弃。
声音压的很低，而且被风暴带走了大部分，连紧靠着她的尼尔都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
背后传来火焰的炽热，即使是隔着厚重的钢铁都能感受到那滂湃的温度。
她知道，那是尼尔的剑，她们在风暴中唯一的依靠。
就像是南方港口的两艘海船，在激烈的海浪中飘荡，仅仅依靠锚索固定，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吹跑。
娜塔莉被自己的想象逗出一丝不可见的笑意。
风暴中的骑士是那样可靠，娜塔莉依靠在尼尔胸前，如同偎依在父亲怀里的幼童。
渐渐的，渐渐的。
呼啸的风声逐渐低落，直至平息。
不用骑士提醒，她知道，灾难般的法术消散了。
43.刀与剑之舞
骑士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臂，嗖的一声从原石上拔出长剑，燃刃切开石料，如同餐刀切开盘中的奶酪。
他毫不在意地上低落的血迹，坚毅的身影如铁塔般矗立。
周围是已成一片狼藉的沼泽地，他们出来时的藤蔓小屋已经在风暴中散成一片杂乱的荒草，关押蜥蜴人的兽栏也为之坍塌。
不过那些凶残的魔物也震撼在这人造的灾难之中，获得自由的它们纷纷朝着远方逃离，如同躲避死神的镰刃与钩锁。
风还未完全散去，因为骑士的暗色披风已经完全招展，于气流中飘摇着，衬托的他更加英武不凡。
见到此景的娜塔莉突然想到，吟游诗人咏唱的史诗中，英雄莫涅修斯于斯派克山谷面对恶龙Darkredclaw的咆哮时，大抵便是这幅模样。
不过他们面前没有狰狞的恶龙，但一个可怕的巫师也差不到哪去，甚至，阿布里埃尔比一头普通的青年龙要可怕的多，虽然比不上Darkredclaw那种年龄的老年龙。
骑士看向风暴眼的施法者所处的方向，娜塔莉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阿布里埃尔拄着枯木杖，立于仅剩的平地上，墨绿的身影佝偻着腰，毫无动静地注视着二人，疯狂之余竟透露出些许惊愕。
燃烧着火焰的长剑在空气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
“风暴眼的释放会给施法者带来一段时间的封魔期。”尼尔快速说道。
“趁现在。”
娜塔莉立刻便懂得了形势。
她重新握紧手中的短刀，与骑士对视一眼后，便一左一右地朝巫师包围而去。
脚下的泥沼与石块、土地都被卷起，混合成深黑的地质层，战靴踏在其上，如同踩进松散的谷物堆。
阿布里埃尔没有任何动作，没有施法，没有逃离。
也许他疯狂的脑袋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东西。
她们几乎同时抵达。
尼尔的利刃带着冲刺中的惯性，直指墨绿色藤蔓缠绕而成的脖颈。
娜塔莉手中的短刀也朝巫师的背脊砍去。
但一阵淡蓝色薄幕泛起，阻挡下二人的攻势。
阿布里埃尔早有准备，经过强化的法术壁垒起码能撑几轮这种层次的攻击，已经足以让巫师重新获得施法能力。
那张植物脸上终于又显出狰狞和疯狂。
“娜塔莉！”
她还来不及思索，尼尔便朝她喊喊道。
只见骑士后退几步，横剑摆出一个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姿势。
娜塔莉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同样后退几步，同时，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
军用进阶剑术，猎杀篇。
两道身影同时如利箭般射出。
起风了。
不过这次不是法术造成的异象，而是由迅猛的剑势所带来的流风。
如纳沙塔的歌剧院里，最优秀的歌剧演员所跳出的舞步。
如科罗拉的深邃谷地，最默契的双头角雕所进行的狩猎。
短刀与长剑交织，最高频率、最大限度地攻击着阿布里埃尔的法术壁垒。
身影交错，刀剑清吟。
流风也为之伴奏，那是刀与剑的舞蹈，那是猎杀的艺术与优雅。
44.意外事故
浅蓝色的法术屏障如镜面般破碎。
长剑穿透了巫师的身体，不详的藤蔓在炽热之中枯萎、扭曲。
枯木杖掉落在地。
那怪物发出一阵沙哑的低吼，但最后却转为了人类的咳嗽声。
“很出色。”
巫师疲倦的声音响起，他现在不再是那个扭曲的沼泽怪物，巫师阿布里埃尔的意识重新回到那具躯体。
骑士拔出长剑，阿布里埃尔随之跪倒在地。
娜塔莉刚想上前查看一下他的伤势，便立即看到巫师被洞开的胸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组成他躯体的藤蔓正在疯狂生长，不消片刻，就已经重新填补了那些被切断的、枯萎的部分。
“果然，常规手段无法杀死你。”
尼尔将剑收回，对着地上的巫师缓缓说道。
“昨天我就有这种感觉。不是法术，不是实验，那只能是某种诅咒了。”
阿布里埃尔没有回答，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枯木杖，挣扎着站起来，佝偻着，一瘸一拐地朝一个方向缓慢摸去。
那是……
弗兰克所处的方向。
娜塔莉突然想起来，她把小爵士忘到那边了。
房屋都在风暴中吹散，何谈没有任何屏障的呆立在空地上的弗兰克。
自责充满了她的内心，她慌张地朝巫师前往的方向跑去。
弗兰克不在那。
四周同样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弗兰克！”
“圣·杜尚爵士！”
娜塔莉大声呼唤着，然而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恐慌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时，尼尔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朝阿布里埃尔的位置看去。
巫师站在一处泥潭前，身上的藤蔓疯狂生长，超出了他原有的体型。
他正努力将加长后的藤蔓伸向泥沼之中，如同一位捕鱼的渔夫。
一截人类的手臂从泥沼中露出，阿布里埃尔缠绕上那截手臂，随后缓缓地拔出了陷入泥潭的人类。
黑色的污泥爬满了他的体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在场的几人还是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弗兰克。
她们连忙跑过去，巫师将小爵士的身躯平放到地上，娜塔莉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淤泥，随后探了探小爵士的鼻息。
她猛然坐倒在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尼尔沉默地取下头盔，也走过来试了试，随后那张紧绷的脸明显放松了些许。
“还没死呢。”骑士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还剩一口气。”
娜塔莉又颤抖着手朝弗兰克惨白的脸上探了探，果然，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还萦绕在弗兰克鼻尖，可又像随时都会完全消散。
她还是惶恐着，不住地责备自己的冒失。
尼尔向阿布里埃尔问道：“你能救他吗？”娜塔莉眼里也泛起希望，抬头看着古怪的巫师。
“不能。”巫师摇了摇头。
“他的情况是由两方面造成的，法术导致的心灵震荡，以及泥沼所引发的窒息。”
“我对此束手无策，这需要找到专精此方面的治疗大师。”
娜塔莉眼中的希望又熄灭了。
“不过我知道这附近有谁能救他。”巫师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