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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师全文阅读

作者:澄云生     大唐捉妖法师txt下载     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唐捉妖法师全文阅读

第一章 古城奇案

    大唐贞观八年秋,秦州的上城里,发生了一桩离奇的命案。

    一个月里,先后有好几个百姓,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具无头尸首。

    就好像,被什么咬掉了头。

    这时候正是深夜。

    城北,坐落着一座阴森的大宅,一个守门的衙役正低声说着话:

    “那春风楼的小娘子红玉,正白溜溜地等着爷我呢。你说这吴县令,怎么选了咱俩来给他守夜?“

    “就是,要知道……”

    另一名衙役望了眼,那个黑沉沉的夜:

    “最近城里,这吃人头的‘恶鬼’,可闹得正凶啊……”

    无头尸首。

    而且除了人头被咬掉之外,尸首的其他部分都很完好,财物也没有丢失。

    这又怎么可能,是人做的呢?

    刚开头,上衙门的捕役们也去了破案。

    可这需要时日,无头尸首却越来越多,老百姓们怨声载道。

    上衙门的最高官员是县令吴晋,他好像也怕了。

    他就推说是,负责办案的县尉洛元堂玩忽职守、乃至凶手横行,把洛元堂罢了官,赶回了家里去。

    吴晋他自己,也躲起来不上衙门了。

    上城里顿时人心惶惶,人们都把这案子,和当地一个“鬼怪”的传闻勾连了起来。

    说这是“恶鬼出世、专吃人头”,凡人是办不了这案子的了,得去请些道士法师什么的来。

    不然,只怕整个城里的人,都会死绝……

    两个衙役越想越害怕。

    阴风一阵,冷飕飕。

    一个黑影站在眼前。

    衙役的脸都白了。

    昏灯下,那黑影是个腰挂大刀的中年男子,有点喝醉的样子,脸色阴沉沉地道:

    “吴县令在里头?他叫我来说事。”

    这男子,正是上县尉洛元堂。

    衙役松了口气,就道:“在的。可是洛大人,这时候吴大人他早该就寝了……”

    “你们怀疑我?”洛元堂的声音冷冷的。

    两个衙役吓得一低头:“不敢,只是吴县令刚撤了您的官,您这突然深夜来找他……”

    冷风两道,两个衙役后脑一疼,倒在了地上。

    昏灯下,洛元堂收回双手,推门走进了院里:

    “我洛元堂一心办案为民,可没几天就撤了我的官。吴晋,今晚我要找你,问个明白!”

    洛元堂往院落的深处走去。

    这是吴晋的一个私宅,他近来没去衙门,听说就躲在了这里。

    这里地界很大,平时夜里总是灯火通明的。

    可今晚却一点亮光都没有,整个院子阴森森的,好像人都死绝了一样。

    走着走着,前头出现了一个大厢房,有烛火隐隐透了出来。

    这就是吴晋的卧房。

    嗤……嗤……

    一个怪响,突然从屋里传了出来,像蜂鸣、又像锯木头,有点诡异。

    洛元堂脑袋一震。

    怪响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

    洛元堂手按刀柄,小心走到门边,戳开了窗纸。

    屋里很暗,都是些黑漆漆的雕花床椅。长案上放着根蜡烛,照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那个人好像穿着黑色的袍服,背朝外,看不清楚样子。

    吴晋平日最爱穿黑色,是他。

    洛元堂猛一推门。

    呼!

    门开。

    迎面一阵阴风,吹得人直打哆嗦。

    嗤……嗤……

    黑暗中,怪响又响了起来。是长案旁边,那个黑影发出来的。

    洛元堂一惊:

    “你……你不是吴晋!”

    他一把拔出了佩刀。

    怪响忽然停了。

    那黑影缓缓转过头,露出了一张侧脸。

    微弱的烛火下,看不清楚模样,只有两道惨切切的光,从脸上照了出来。

    惨光的下面,有牙齿似的东西一动动的,像在嚼着什么肉类。

    旁边的凳上,还坐着另一个人,穿着县令的服饰。那人的整个脑袋好像被什么咬了去,白骨碎肉,都露在外面。

    是吴晋,没了头的县令吴晋。

    洛元堂的心嘭地一跳。

    呼!

    冷风过,那黑影突然飘上了半空,浑身液体飞溅,溅得洛元堂满脸都是!

    血,黏糊糊的,温热腥臭!

    那个吓人的传闻,瞬间涌上了洛元堂的心头。

    他两眼一瞪、望着那个黑影,喉咙里,发出一种嘶哑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吃人头的……”

    呼!

    烛火灭去。

    半空中,两道惨光大盛,黑影化作一团黑暗,把人、物和整个厢房,都笼罩其中!

    ……

    ……

    风雨如晦,恍惚又是他朝。

    秦州以北,一道山脉匍匐在大地之上,世称“陇山”。

    这时候日头就要西沉,山脚下,站着个青衫少年。

    他叫赵寒,年轻的脸上五官分明、眼神深邃,可那一身青衫皱巴巴的,颇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他的眼前,耸立着一面峭壁。

    峭壁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巨石,好像妖魔鬼怪,俯瞰着大地。

    “小郎君,那条山路不能走,有鬼怪,要害人的啊……”

    进山前,那名老农夫的话,好像又响了起来。

    鬼怪?

    好啊。

    赵寒淡淡一笑,就想走上山去。

    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十余岁的少女打着灯笼,走了过来。

    她容貌清纯、蛮腰纤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两颗黑珍珠,有种世间少见的清澈。

    少女一看见赵寒,好像有些奇怪。

    “你……也要上山?”她问。

    赵寒打量了眼那少女,道:

    “姑娘,这山里夜黑风紧,你啊,还是不要上的好咯……”

    说完他一抬脚,走上了昏暗的山道,几下就消失了。

    少女有点愣住了。

    她叫洛羽儿,她的父亲正是上县县尉,洛元堂。

    前不久,她的父亲因为某件非常诡异的事,被人抓进了县衙的大牢里去。

    她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一个特别的人物,去救她父亲。

    她连日赶路,今天到了这山下,听那些山民说,这条山路通向的地界闹鬼,没人敢走的。

    这天又快黑了,怎么突然有个少年男子在这里?

    那样子还古古怪怪的,没说两句话,就不见人影了。

    难道,他就是山民说的……

    不管了,为了救爹爹,管他是人是鬼,我什么都不怕。

    洛羽儿给自己打气一句,跑上了山去。

    夜越来越深,山风阴冷,把少女的灯笼吹得一起一灭的。前面那个青衫少年,早就不见了人影。

    到了半夜,眼前出现了个山坳,里面好像有个院落。洛羽儿走到门口不远处,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座古寺,立在幽暗的月色下。

    红墙斑驳,庙门紧闭着,好像荒废了不知道多久。

    大门两边的楹联上,刻着八个沧桑的古体大字,布满了蛛网尘土:

    离生死界

    入寂灭门

    荒山野岭、深更半夜的,怎么突然有座和尚庙,还这么的阴森?

    洛羽儿正奇怪。

    咧的一声,庙门开了,一团白影飘了出来。

第二章 荒山老院,伏魔画卷

    门里是个白衣书生,捧着个烛台,一张清秀的脸,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

    “这位姑娘,你……为何会到这里来?”书生道。

    见是个斯文人,洛羽儿放了心,就把自己的姓名,还有连夜进山的事说了。

    白衣书生点头道,在下姓秋名生,这山谷附近,就只有在下这一户。眼下夜深风寒,还请姑娘进敝舍将息片刻吧。

    洛羽儿是个直性子,多谢了一句,就跟着书生进了庙门。

    这庙里没什么灯火,一路都是阴暗的长廊,静得有点人。

    香炉、宝殿和僧人都没有,看起来不像寺庙,倒像个普通人家的宅子。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这么古怪?

    洛羽儿正想着。

    一道刀光,突然闪过!

    眼前是一个厅堂,烛火昏暗,堂里有四个人。

    一个武官打扮的汉子,正在舞着大刀。

    右侧,坐着个肥肥的中年富商,脸上有种奇怪的颜色。

    他身边是个年轻小妾,一袭齐胸的紧身罗裙,娇媚诱人。

    墙边,还有个中年文官,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长画,面无表情。

    洛羽儿心想:“这是个寺庙,怎么会有这么四个人在这里?”

    那武官突然一声暴喝,大刀劈出!

    一个头颅飞了出来,掉在地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旁边不远,一尊弥勒佛石像被砍掉了头。

    “狐儿,”那富商道,“你看这军爷的刀,使得怎么样?”

    小妾的脸尖尖的,媚笑道:

    “军爷的刀,威风。”

    武官瞥着小妾起伏的身子,冷笑一声、收刀回鞘:

    “你一个女子,懂什么?

    我常猛乃堂堂校尉大人,今天竟然要在这种穷酸地方留宿,也是撞了邪了。”

    原来这四个人,也都是今晚的过客。

    洛羽儿不喜欢常猛那种粗蛮无礼的人,就瞥了他一眼。

    常猛看着洛羽儿明眸皓齿的样子,咧嘴一笑,露出了几颗尖尖的白牙。

    “夫君,”那小妾对富商道,“听那秋生说,这院里只有他的一间卧房。那这小小的正堂,夜里奴家可怎么睡?”

    “那你想?”富商道。

    “我想……跟他睡一个厢房。”小妾一指秋生,媚笑着。

    秋生连忙低头。

    富商冷冷一笑:“容易。”

    他伸出只满是皱褶的手,摸向了腰间的一个黑袋子。

    呜……

    一个声音,突然从屋外的黑夜传来。

    好像有个女人在哭,很凄凉。

    富商的手停住了。

    洛羽儿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我想起来了……”

    小妾忽然有点神秘,对富商道:

    “夫君,您帮我赎身之前,妾身就住在这山脚下的‘芙蓉院’里。我可是听,那些山民恩客说过……”

    “怎么?”富商道。

    “这片山里头,闹鬼。”

    小妾的声音阴阴的。

    富商的脸有点发白。

    他看着秋生,道:“你说,这山里头有闹鬼的事吗?”

    常猛的刀,悄悄地拔出了一半。

    “确有鬼怪之事。”秋生道。

    几个人一愣。

    “鬼在哪里?”富商道。

    “就在在下这个宅子之中。”

    呼……

    冷风贯入,油灯忽明忽暗,一个茶杯掉在地上,粉碎。

    富商的脸全部变成煞白,小妾目光一凝,常猛的刀脱鞘而出。

    洛羽儿的心扑通一跳。

    “诸位莫要惊恐……”

    灯下,秋生道:“在下还没把话说完,其实这闹鬼,只是个编造的故事罢了……”

    原来,秋生的父亲,早年是隋朝的一名小吏。

    为了躲避隋末的战乱,他父亲就辞了吏位,来到这山谷定居。

    后来换了大唐江山,他父亲因为做过前朝的官吏,怕有人来问罪,无奈中才想了个法子。

    就是编了个,这谷里“闹鬼”的谎话。

    山里的人朴实,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成了真的一样。这谷里从此就很少有人来,他们一家子才落得了个安宁。

    可惜,好景却不久长。

    半年前,秋生的父母先后去世,家里唯一的仆人,也因为受不了寂寞,离家出走了。

    如今这宅子里,就只剩秋生他一个人了。

    身世可怜。

    洛羽儿正想出言安慰。

    富商忽然奸笑了起来,声音在堂内回荡着:

    “我看,这宅子真的有鬼。

    这鬼就是你。”

    富商指着秋生。

    秋生一愕:“这位老爷,您……说什么?”

    富商看着秋生,脸色有点诡异:

    “深山老宅的,你还拿鬼事儿来吓人。你个穷酸东西是想吓死我们,好夺我们的钱财吧?

    你这还不是,心里有鬼?”

    秋生有些发愣。

    小妾笑道,“说的是啊。秋郎君,你把奴家吓成这样,今晚在厢房里,你可得好好给人家补补……”

    常猛大刀一指秋生,也大骂了起来。

    墙边,那个文官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洛羽儿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对那骂骂咧咧的三人道,“秋先生好心留你们过夜,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们的良心呢?”

    “多嘴的贱婢子……”

    富商缓缓转头,盯着洛羽儿。他的手伸进了腰间的黑袋子里,脸色变得很怪异:

    “你知道,老爷我是谁么……”

    “王八蛋!”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把几人吓了一跳。

    “忘恩负义啊不害臊,贪财好色啊没节操……”

    这声音唱戏似的,迷迷糊糊,可那意思很明显,是在嘲讽富商夫妇和常猛。

    洛羽儿心想,这是谁在帮忙说话?

    她看了过去,昏暗的角落里,长桌上睡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布衣青衫,翘了个二郎腿,好像睡得很舒服。

    是上山时碰到的,那个古怪的青衫少年。

    他怎么在这儿?

    呼噜!

    青衫少年赵寒突然打起了鼾。

    那声音震得人的脑门嗡嗡响,富商双手捂耳,常猛离得最近,耳朵里像炸雷似的。

    可赵寒他自己睡得很香。

    常猛一震刀柄,“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肯定是个贼人,军爷我劈了你!”

    “小心!”洛羽儿忍不住道。

    秋生连忙拦着常猛。

    他说那位小兄弟也是今晚路过的,一进来就躺那里睡去了。他那鼾声和梦话,时不时就会来几下,军爷您切勿动手啊。

    这时候赵寒一个翻身,好像又沉睡了过去,呼噜声停了。

    常猛又骂了几句,这才收起了刀。

    洛羽儿望着赵寒。

    这家伙,真是个十足的怪人啊,他究竟是……

    这时,墙边那个文官突然道:

    “秋先生,您这幅《文殊伏魔图》,怕是百余年前,陆探微的真迹吧?”

    墙上的画卷上,大智文殊菩萨手持“慧寂金刚斩魔剑”,座下骑着一头青狮,獠牙向天。

    对面的天空中,一个尖角魔怪张开了血盆大口,好像要飞出画来咬人。

    秋生点头称是。

    他说,他父亲平生所好,就是“拜佛”和“书画”两样。

    这幅《文殊伏魔图》,是他父亲偶然得到的,一直视为至宝。后来,父亲在家皈依做了佛门居士,还把宅门做成了寺庙的模样。

    富商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怪笑。

    “这画我买了。”

    他掏出一只金雕的小狐狸,对秋生说:

    “你还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我全买了,比市价高一倍,够你个穷酸书生花半辈子的了。”

    洛羽儿心想,看这家伙就不是个好人,怎么突然这么慷慨了?

    她正想提醒秋生一句。

    对面、昏暗中,小妾忽然瞥了她一眼,那媚笑的眼角,闪过一道阴光。

第三章 我要救人

    “秋先生,”文官道,“令尊收藏的字画,应该不止这一幅吧?”

    秋生有些讶异:“家父还有十余幅前朝的藏品,都放在后院的卧厢里。

    官爷,您……怎么知道?”

    文官就说,可否去观赏一下那些藏品,也好一饱眼福,富商也催着要买。

    洛羽儿还想劝秋生,可秋生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秋郎君……”

    小妾见秋生答应了,笑着一扭腰身,贴了上来:

    “奴家正好也累了,你那房中的卧榻,还不快带人家去睡睡啊?”

    秋生脸一红,拿起烛火,往角落一扇漆黑的小门走了过去。

    富商阴阴一笑,和小妾一起跟了上去。

    文官看了眼常猛,道:“常校尉刀法过人,不知对书画,是否也有同好?”

    常猛哼了声,摆摆手。

    文官一笑走去,四个身影,消失在了小门外的黑夜中。

    “什么破烂书画?”

    常猛向洛洛羽儿走了过来,“小娘子你一个人在外,只有本校尉这把刀,才保得了你。”

    洛羽儿想着富商夫妇的丑恶嘴脸,正老大不痛快。

    她可是学过十几年武艺的,拳头一举,瞪了常猛一眼:

    “滚开,不然本姑娘不客气了!”

    常猛没停,手向着少女起伏的身子摸去:

    “瞧这样子,你还会些武艺?正好,让本校尉调教下……”

    噗!

    常猛脚下一绊,摔了个四脚朝天。

    地板上,青衫少年赵寒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那里,睡得正熟。绊倒武官的,是他翘起的二郎腿,还一晃晃的。

    常猛站起,大怒道:“又是你个小子,刚放过你还敢捣鬼,军爷我弄死你!”

    他左脚一抬,往赵寒的肚子踹下!

    “小心!”

    洛羽儿还没说完,噗的一声,常猛又倒了下去。

    地上,赵寒还是那么睡着。

    “混……混账!!”

    堂堂一名校尉,刀法出众,竟然在小娘子面前一再丢脸。

    常猛额头迸出青筋,翻身而起,抽出军刀:

    “我宰了你个小东西!!”

    刀光,向着赵寒的头劈下!

    “哎哟!”

    常猛双脚吃了股猛力,整个人飞出去,摔了个屁股开花,军刀都丢了。

    可赵寒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睡得真香。

    洛羽儿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

    常猛疼了老半天才站起来,这下,他可不敢再轻易靠近赵寒了:

    “小子,你这使的什么妖法?你究竟……是人是鬼?”

    洛羽儿心里一跳。

    对啊,山道上、厅堂里,这少年种种诡异的行为,瞬间涌入了心头。

    这家伙,他究竟是……

    啊……

    一声惨叫,从黑夜传入堂内。

    洛羽儿惊醒。

    啊……

    又一声,更近更凄厉,深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常猛也听到了,他再看看眼前的怪异少年,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

    洛羽儿想着。

    去了后院的,就只有秋先生他们几个。

    难道……

    她往那扇小门走去。

    一个身影窜了进来,浑身上下、一袭白衣,被夜风吹得凌乱飞起。

    “秋先生?”洛羽儿看着眼前的人。

    秋生的脸白得像张宣纸,那模样,就像刚看见了什么很吓人的东西:“羽儿姑娘,那官爷他……”

    “那个文官?”洛羽儿道,“他怎么了?”

    “他要害我们……”秋生道。

    “啊?”洛羽儿一惊。

    秋生道:“刚才进了后院卧房,在下拿出家父的藏品,说要找个明亮的地方看看。

    谁知走到半路,官爷他突然拿出把刀来,在下和那商贾夫妇被追得无路可走,都掉到水里去了。

    在下仗着对院子熟悉些,爬出水面逃了回来,可那两位还被官爷攥在水里。

    洛姑娘,常官爷,您二位赶紧去救救他们吧……”

    那个文官,一本正经的,居然要杀人?

    “去你娘的,”常猛心里七上八下,“老子又不是那两人的亲戚,凭什么救他?”

    “人命关天啊,”秋生道,“要不这样,请二位帮忙救人,无论事成与否,在下必定倾囊酬谢。

    在下虽无太多余财,可家父的藏品都是前朝古物,算起来也该值上……不好!!”

    秋生忽然面色大变:

    “藏品还在水里,那都是家父的遗物,可不能让它们沉了……”

    他一转头,疯似的跑入小门,消失了。

    洛羽儿有些愣住。

    那个文官,他不就是去看看画吗?

    怎么突然要杀人了?

    秋先生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么失魂落魄的?

    她忽然想起,富商奇怪的脸色和黑手,小妾的姿态和言语,还有那文官的一举一动。

    有鬼怪,要害人的啊……

    难不成,这宅子里真的有鬼怪?

    不管了,先去帮忙救人再说。

    洛羽儿往小门走去。

    “你去哪儿?”有个声音道。

    “谁?”洛羽儿左顾右盼。

    “我。”门前,赵寒招了招手,脸上挂着笑。

    “你?”洛羽儿有点奇怪。

    “我。”赵寒道。

    洛羽儿心想,这家伙一会躺桌上,一会躺地上,一会又跑门前去,究竟怎么回事?

    “好,”洛羽儿道,“那请你让开,我要出去。”

    “干嘛?”赵寒道。

    “干嘛?你刚才睡着啦?”

    “睡着了。”

    “那你没听见秋先生说的话咯?”

    “听见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睡着了吗?”

    “又醒了。”

    “……”

    洛羽儿有点无语,“好吧,听见就成了。我这是去后院,帮忙救人啊。”

    “帮忙?有什么可帮的?”

    赵寒一脸正经。

    洛羽儿可急坏了:

    “我再说一遍,请你让开。”

    “不让。”

    “你!”

    洛羽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伸手一推少年的胸膛:

    “你给我滚开!”

    这一推不是很大力,可赵寒的身体却像纸片一样,往旁边就倒。洛羽儿趁着空隙,跑入了小门。

    常猛懵了。

    这小子刚才那么厉害,怎么被个小娘儿们一推就倒了?

    可他被赵寒摔了三次,还是很害怕。现如今堂内就剩他们两个了,赵寒还看着他,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臭小子,本校尉本来要收拾你的,可小娘子一个人跑出去危险得紧,我得去护着。

    你听好,你等着,你别走……”

    他一溜烟跑了。

    赵寒的手肘磕了下地面,整个身体,轻飘飘地直了起来。

    小门外,黑夜无穷无尽,洛羽儿的身影消失了。

    赵寒笑着,摇了摇头。

    哎,这姑娘啊……

    ……

    ……

    夜幕深重,洛羽儿跑在石道上,心里焦急。

    秋先生他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石道两旁,现出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两尊护法天神的石像,手执兵刃、面目狰狞。石像的后方,朦胧月色下,好像是一个大水潭。

    潭水左侧有个黑影,一飘一荡的。

    “秋先生,是你吗?”洛羽儿小心靠近。

    那黑影一扭头:“正是。是……羽儿姑娘?”

    这声音,是秋先生。

    “令尊的画找到了吗?”洛羽儿问。

    那黑影果然是秋生:

    “没有。说来惭愧,人命关天,可在下刚才却只想着,字画这些身外之物啊……”

    洛羽儿安慰了几句,就四周看了起来。

    夜很深,潭水黑沉沉的一大片。

    她问那富商夫妇和害人的文官,都去哪里了。秋生说,刚才还听见他们在水里扑腾,现在不见动静了。

    虽然那对夫妇很讨厌,可毕竟是两条人命,秋生又在请求,洛羽儿就提起灯笼要去潭边找。

    “小娘子,夜间乌漆麻黑,本校尉陪你去……”

    黑夜里,常猛追了上来,要抓洛羽儿的手。

    秋生连忙挡着,作揖。

    常猛看看他,又看了眼洛羽儿,神色忽然有些怪异,让开了条道。

    洛羽儿懒得理那种人,就走到了潭边。

    夜深,潭面像一块漆黑的铜镜,萦绕着一层浓雾,看不清水下的景象。

    “秋先生,刚才他们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她问。

    "好像……是在潭水中央。”

    洛羽儿往前挪了几步,半个身子几乎悬在潭水上空,灯笼一照,水底稍微清楚了起来。

    潭水下,都是些水草,没有鱼虾。

    可平常的水草都是散乱的,而这潭里的水草,却很规矩地绕在一起,织成了个长长的方形。

    像个棺材。

    棺状水草的中间,好像还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大仔细。

    “看见他们了吗?”身后,秋生问道。

    “还没有,秋先生,我……”

    呼!

    一阵狂风,洛羽儿一下没拿稳,灯笼掉进了潭水里、被风一吹,往潭水中央飘去。

    余光照着,依稀可见棺状水草的中央,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个人的身体。

    灯笼慢慢往前飘着。

    渐渐的,看到了一双脚,穿着双布靴。

    身上,一件布衣长衫。

    头上,那张年轻的脸,五官分明、两眼紧闭,脸色白得吓人。

    这长相,这不就是……

    站在自己身后的,秋先生吗?

    洛羽儿脑门突然一阵发凉。

    就在此时,水里的白衣书生突然睁眼,一下窜出水面,两只湿漉漉的手一把抓住少女的双肩:

    “既然来了,还不下来?!”

    洛羽儿大吃一惊,正想挣脱。

    忽然觉得背心被什么使劲一推,整个人向前一扑,翻落潭中!

    ……

    ……

    潭水很冷,冷入骨髓。

    洛羽儿缓缓张眼。

    四周黑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有个朦胧的男子身影站在眼前,高大魁梧,腰挂大刀。

    这身形举止,难道是……

    “爹爹?”洛羽儿道。

    男子看着少女,露出了和蔼的笑。

    没错,这就是那位,抚养了自己十几年,如今却身陷险境的亲人。

    “爹爹,你受苦啦!”

    洛羽儿一把抱住男子,热泪夺眶而出。

    男子轻轻抚摸着少女的秀发。

    “爹爹,”洛羽儿哽咽道,“我正要找人去救你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男子没做声。

    洛羽儿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有点异样。

    她低头一看。

    胸前起伏的衣裳上,湿了一大片,水气的来源是父亲的衣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羽儿,”男子开口了,声音有点怪,“你很想见到父亲,很想救我是么?”

    “是啊,可爹爹你……”

    “痴心妄想!”

    嘭!

    男子的身躯一阵颤抖,化作千万道黑气,织成一层黑雾,将周围的一切包裹了进去。

    黑雾中,一只只血淋淋的断手挥动着,无数男女老幼的哭喊声传了出来,凄厉、惨烈。

    一个黑气萦绕的身影,从浓雾深处飘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

第四章 真正的凶手

    “秋先生?”

    洛羽儿很惊讶。

    半空中,白衣书生披头散发,煞白的脸上布满血色青筋,千百条蛇形的黑气,在他身上游走:

    “想我秋生二十余年寒窗苦读,都没能遂了心愿。你一个小小女子,就想美梦成真?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书生脸色突然狰狞,一声大喝:

    “将你的浑身精气,拿来吧!!”

    黑雾中,数十只血手飞出,卷着层层黑气,往洛羽儿的身上席卷而来!

    洛羽儿明白了。

    这是妖邪啊!

    她想动,可四肢好像被什么锁住了,动不了。

    “爹爹,女儿不孝,不能救你啦!”

    洛羽儿一闭眼。

    “喂喂喂,我说你个书呆子,深更半夜又吵又闹的,这邻里街坊的不用睡觉啦?”

    头顶上方,一个笑声响了起来。

    是赵寒。

    一道淡黄光芒从天而降,把四周照得如白昼一样敞亮。那些血手被这一照,纷纷剧烈抖动,化作青烟消失了。

    秋生身上的黑气升腾,把黄光全部隔开:

    “谁敢拦我的事?!”

    “你别管我是谁,”赵寒的声音道,“我先来问问你。说吧,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害人了?

    是那几位惹你了吧?”

    “害人?”

    秋生冷笑一声,黑气缠绕的脸变得狰狞:

    “如今这个世道,权贵当道、百姓受苦,出身平凡的普通人,就算再努力,也毫无出头之日。

    可你看看,这些所谓的‘权贵’、‘人上人’,是个什么嘴脸?

    那商贾夫妇,刻薄贪财、心怀鬼胎。

    那武官,荒淫好色,无礼粗蛮。

    还有那个文官,还暗藏利器,想杀人越货。

    这世道变得如此的卑劣不堪,就是因为有太多这等权贵、奸商、贪官,这等见利忘义、卑鄙无耻之徒。

    难道这样的人,还不该死吗?!”

    “明白了。”

    赵寒敲了个响指:

    “那我再问你,底下这位姑娘,虽然傻了点,可从今晚进门开始,她都是替你说话,没做过半点坏事。

    你干嘛要害她?”

    “这……”

    秋生脸上的青筋暴胀,像要喷出血来:

    “废话连篇!小小道术,也想把我秋生困住么?!”

    白衣书生浑身的黑气大盛,顿时化作个巨头小身、青面獠牙的怪物,冲破黄光,往赵寒声音的方向扑去!

    洛羽儿也听出那声音是谁了:

    “小心!!”

    “‘小心’又三遍了姑娘,谢谢啊。”

    笑声之中,赵寒的声音变得洪亮如钟,震耳而下:

    “玄光彻照,万鬼潜形,破!”

    头顶,淡黄光芒猛然大盛,凝成了一道巨大的光柱,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那青面怪物好像碰到了克星似的,浑身的黑气一震散去,僵在半空,躯体不断缩小。

    “此事并非因我秋生而起,却要累得我魂飞魄散。

    苍天无眼,世道不公啊!!”

    惨叫声中,黄光、黑气和怪物三者相碰,发出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洛羽儿觉得眼前猛然一耀,晕了过去。

    ……

    ……

    微风拂面,凉凉的,很舒服。

    洛羽儿睁开眼。

    宅院还在,晨曦遍布山谷,天空一片光明。

    赵寒就站在眼前,石像和水潭都不见了。

    “醒啦?”赵寒道。

    “这是哪里?”洛羽儿道,“我不是掉到水潭里了吗?水潭呢?”

    “鬼幻之术,也就是障眼法,懂?”

    “障眼法?哦,所以那水潭、石像都是假的,那秋先生他……”

    “你是说那只‘怨魈’?”

    “什么‘消’?”

    “《魍魉拾遗》记曰,‘怨魈,佛经云‘达婆刹’,乃山中鬼物之类,因生前怨念过重,死后积魂不散而成。以山中阴气为食,善鬼变之术,甚少攻击生人。’”

    “秋先生他是个鬼怪?”

    “没错。”赵寒道。

    洛羽儿想起了昨晚那个怪物:

    “可你不是说,书里说它很少攻击生人吗?那为什么昨晚,秋先生他还会那样?”

    “好问题,问他们。”

    赵寒的身旁,四个人身躺在地上,正是那富商夫妇、文官和武官常猛,闭着眼、脸黑如炭。

    富商拿着把小刀,腰间的黑袋子里,空空如也。

    文官攥着把匕首,闪着寒光。

    两把利器上都有血迹,两人的身上也都有几道伤口,鲜血已经凝固。

    “怨魈本来很少害人,”赵寒道,“可要是受了什么外界的剧烈刺激,它身上的怨气就会大作,瞬间变成个没心性的杀人鬼物。”

    昨晚,那文官看见了那副宝贝画,起了贪念,故意让秋生带去赏别的画作。

    到了后院,秋生拿出其他画之后,文官拔出匕首,想要杀人夺宝。

    可谁知想干这事的,不只是他。

    “还有这个人,对吧?”

    洛羽儿看着富商手里的小刀,想起了昨晚,这人总在黑袋子里掏东西的样子。

    “没错,”赵寒道,“这头肥猪明显就是个小气鬼,给人说几句,脸就变了天似的,还满嘴粗言。

    他怎么突然就大方了起来,肯出大价钱买画了呢?”

    “我就知道他有古怪。”

    洛羽儿说我懂了,他这是故意抬高价,想骗秋先生把别的画都拿出来。

    赵寒说没错了,这家伙上来就说还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秋生还有好东西似的。

    还有他那小妾。

    老缠着,要到别的男子卧房里去,他那小气鬼丈夫不但没生气,还催着她去,他们想干嘛?

    洛羽儿明白了:

    “他们肯定知道秋先生家里有宝贝,想来抢。

    可他们只是路过而已,怎么会知道?”

    “那小妾都说了,她一直住山脚下,偶尔听上那么一耳朵,有什么稀奇的?

    再说了,指不定是秋生家的那个仆人下山时,到她那‘院子’里‘逛’了一回,告诉她了呢?”

    洛羽儿点了点头。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秋生会突然“发作”,化身鬼物了。

    “怨魈鬼变之后,”赵寒道,“专吸人体精气,你看他们那脸,那就是精气尽失的迹象。

    姑娘,你知道这浑身精气被吸干,还是被个鬼物吸干,这身上是个什么感觉吗?

    那叫一个舒坦……”

    赵寒笑着。

    洛羽儿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我明白了,”她说,“昨晚那文官临走前,还特意问了这常猛,要不要一起去看画。

    他是怕常猛跟了去,多了个厉害的对手,对吧?”

    “六六六。”赵寒道。

    “什么六?”洛羽儿道。

    赵寒神秘一笑:“就是说,傻姑娘你也傻不全。”

    “你才傻咧……”

    洛羽儿全明白了。

    原来,昨晚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包藏祸心。

    四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因为“贪”这个字,都化作了烟消云散。

    洛羽儿又问赵寒,既然你早知道秋先生要害人,为什么不早点救人?

    赵寒说我也只是路过,我又不是神仙,秋生早先也没有化鬼,我怎么能早知道?

    我也是在秋生跑回来,说文官害人的时候才知道的。

    洛羽儿问为什么。

    赵寒说,当时秋生说自己落了水、爬上岸跑回来的,那他身上的衣裳应该早湿透了,贴在身上才对。

    “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秋先生衣裳的模样?”

    风吹白衣,漫天飞。

    洛羽儿想起来了。

    所以,从那时候起,赵寒就知道秋生没有落水,他在说谎。

    秋生一定是想隐瞒什么,又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还恳请洛羽儿等人去救人,还说,愿意把藏品作为酬劳。

    “这就叫‘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赵寒道,“几个人深夜去赏画,突然有人惨叫,然后一个人出现了,扯着谎要骗人到后院去。

    你说,他能干什么好事?”

    洛羽儿恍然大悟。

    “可你还是屁颠地去了。

    实诚啊姑娘。

    我怀着非常敬佩的心情跟着你,结果,就看到了秋生施展鬼术的一幕。

    我一看,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怨魈’嘛……”

    赵寒一轮嘴说着。

    洛羽儿打量着他。

    昨晚事情这么紧急,这家伙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把什么都看穿了?

    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学问,又是哪里来的?

    昨晚自己要去后院救人,他挡着不让去,那是为我好,可自己还把人家推倒了……

    “昨晚对不住了啊,”洛羽儿道,“你没事吧?”

    “有点疼。”赵寒道。

    “啊?哪里疼?”

    “心疼。”

    “……”

    洛羽儿想起了什么,指着地上的武官道:

    “昨晚这常猛也是后来才到这儿的,你怎么不救他?”

    “他?”赵寒一笑,“要说这位老兄,在这些人里头,他也算是最天真无邪的一个了。

    可你不是很讨厌这人吗?”

    “是,可这毕竟是条人命,你……”

    噗的一声,地上,常猛的尸首一弹而起!

    “饶命啊!”

    常猛一下跪在赵寒和洛羽儿跟前,噼里啪啦扇着自己耳光:

    “秋先生、秋鬼爷,小的嘴臭得罪了您老人家,小的贱命一条,您就饶了小的吧……

    仙人,您快使法术救救小的啊,仙人……”

    他一眼瞥见了赵寒,忽然反应了过来,又跪下拼命磕头:

    “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多谢仙人救命,多谢仙人救命啊……”

    洛羽儿明白了。

    昨晚,这常猛肯定也被这少年一起救了。

    她叹了口气说,人死万事了,这三个人,还是安葬了吧。

    赵寒瞥了眼常猛。

    常猛马上懂了,赶紧磕了几个头,跑开埋尸去了。

    赵寒说,其实昨晚直到鬼变之前,秋生所做的一切,包括留人过夜、劝阻争执等等,都是出于好心。

    甚至他要把画卖出,也很可能是想借卖画的名头,让这些真迹流传人间。

    不然,早在洛羽儿到来之前,就在那个堂内,他就可以动手害其他人,还费那么多的周折干嘛?

    秋生说的身世也是真的,只不过有一点他没说。

    他父母亡故后,他自己也因为多年科举没考中,忧郁过度、寻了短见,这才化作了怨魈。

    “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世?”洛羽儿道。

    一个物事,从赵寒手里抛出。

    洛羽儿接住了,是本积满灰尘的卷册,卷首写着三个端正的小楷:

    浮生录。

    里头原来是秋生的自传笔录,所记的身世内容,和他说的完全一致。

    昨晚,秋生化鬼被灭、形魂俱散,除了他父亲的藏品外,就只留下了这一件遗物。

    廿载寒窗,报国无望;

    孤山冷院,双亲俱亡;

    天地之大,身往何方?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怀才不遇、身世悲凉,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写出这么一首绝命诗。

    洛羽儿感同身受。

    她想起了自己,还有那位身陷牢狱的父亲,上县尉洛元堂。

    对啊,眼前这个赵寒会收鬼捉妖,还有“破案神捕”般的能耐,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仙人,求你帮帮我,救救我爹爹吧!”

    洛羽儿伏在了地上。

    “喂你说什么?”赵寒道,“你爹爹怎么了?我怎么能救他?”

    洛羽儿眼角泛出泪光,“我爹爹命在旦夕,你先答应了我吧!”

    “你先起来成不?”赵寒道。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洛羽儿道。

    “真的?”

    “真的!”

    “那我先走了,您慢慢跪啊。”

    “哎你别走啊……”

    洛羽儿站起来,一抬头。

    赵寒的脸就在眼前,两双眼睛对视着,嘴唇都差点碰上了。

    “起来啦?”

    赵寒一笑,”可以把你爹的事告诉我了吧?噢对了,要找我捉鬼降妖,我可是要收酬劳的哦。”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洛羽儿突然发现离人家也太近了,连忙后退一步:

    “那当然。多少?”

    “没想好,要不你开个价?”

    面对这么个少年男子,洛羽儿真不知道是哭是笑。

    这时将近中午,暖阳普照。

    赵寒的笑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暖意,少女心里的阴霾,好像都被吹散了。

    爹爹,我终于找到一个厉害的人了。

    我,来救你了。

第五章 西去逆水行舟

    陇山以南、峻岭之下,走来了两个年轻身影。

    “你说,你父亲就是上县县尉,洛元堂?”赵寒问。

    洛羽儿点点头。

    之前,她父亲洛元堂奉命,探查上城里的那桩“人头鬼案”。

    期间,他曾无意中对洛羽儿说过,这桩案子太离奇了,绝不是人能够做下的,应该是鬼怪所为。

    后来,洛元堂被县令吴晋罢了官,赶回了家。

    一天夜里,他在吴晋的私宅里被人发现,身边,就躺着吴晋的无头尸首。

    那些人就说是洛元堂杀了吴晋,还是整桩案子的嫌犯,把他抓到了县衙里去。

    可洛羽儿坚信父亲所说,这案子就是鬼怪做的,父亲是被人冤枉的。所以她才跑出来找法师捉鬼,救父亲脱罪。

    “你父亲和那个吴县令,有没有什么私仇旧怨?”赵寒问。

    “从没听说过。”洛羽儿道。

    “是这样。”

    赵寒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专吃人头的鬼……

    《灵鬼琐闻》里倒是说过,两百年前,拓跋魏朝的时候。

    有个发酒疯的小官,骑马把一个小贩几岁的儿子撞死了,事后却没有受到半点责罚。

    那小贩出身低微,上告无门。

    他一怒之下,夜里闯进了那小官家里,杀光了一家七口,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

    那小官刚好没在,躲过了一劫。

    后来,小贩被小官带人逮着。

    小官恼羞成怒,一刀把小贩的头砍下、剁成肉泥,让他死而不得全尸。

    小贩死后,怨气盈积不去,化成厉鬼、专吃世人的头,以发泄世道不公的怨气,弥补他死后无头的缺憾。

    这阵子,你们上城里,有没有什么犯了大案的犯人,被砍头示众的?”

    “没有啊,”洛羽儿道,“我说赵仙人……”

    “八百遍了姑娘,我不是仙人。”

    “赵寒,成了吧?你问也问过了,咱们赶紧回上捉鬼去。”

    “好啊,山路走腻了,走走水路?”

    前方,清风吹拂,两面高山交夹之下,一条大河呼啸而去。

    这就是那条,横贯陇右、直通长安的河流,渭水。坐船溯水西上,是一条比较快的回家路途。

    两人走到江边。

    河面很宽,江中浊浪涌动,江边有个破旧的渡口,看不见一条船。

    “这渡口好像丢荒了,不会有船了。咱们往上游走走看看。”洛羽儿道。

    “嗯,你去看,我躺会。”

    赵寒靠在块石头上,打起了盹。

    “这家伙……”

    洛羽儿翻了个白眼,正想走去,江面上飘来了一个物事。

    “船,有船来了!”

    不一阵,一条大船靠在了渡口。

    洛羽儿正想上前打招呼,那船头突然冒出了许多船夫汉子,个个拿着刀枪。

    当前是一个年轻壮实的船工,对两人大喊一声:

    “你俩什么人?!”

    “好人。”

    赵寒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走到岸边,笑着对那船工道:

    “只坐船,不劫道的好人。”

    这话,正好说中了壮实船工的心中所想。

    他打量着赵寒和洛羽儿:

    “我谅你们也不敢。这段河里,哪个贼人的招子瞎了,不认识我们‘龙脊帮’的旗子?”

    船头,一面三角黄旗迎风招展,旗上,蛟龙怒吼朝天。

    渭水横贯八百里秦川,每月漕运往来,成百上千。

    为了保护道上的周全,沿岸各地的商客,都习惯把货品交给船帮护送。这“龙脊帮”,正是为首的几大船帮之一。

    “船大哥,“赵寒道,“我们要到秦州的上城去,捎一程呗。”

    壮实船工回头,向一个老船夫道:“谭伯您看呢?”

    老船夫满脸都是皱纹,一双老眼望着赵寒二人:

    “二位,这渡口好多年没人用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俩从陇山下来的,”洛羽儿指着赵寒,“他带的路。”

    “这河千八百里的,”老船夫道,“就属这一段最荒,时不时都有水贼出没。咱循例问问,二位别怪罪。

    不过今天也是怪了,前头那个丢荒的渡口,也有几个客人要坐船。

    你俩也上来吧。”

    他指了指身后,那里有个昏暗的船舱,船工们的刀枪闪着寒光。

    洛羽儿有些犹豫。

    “多谢老伯哈。”赵寒自己先走了上去,洛羽儿只好跟上。

    船舱里,堆着不少木箱货物,日光从两头的缝隙透进来,有点昏暗不明。

    除了船工之外,舱里还有几个奇怪的人。

    三个挑夫装扮的男子站在中央,一高一矮一壮,低头看着地面。每人背上还有个长长的布条,不知道装了什么。

    还有个灰衣汉子,身高体硕、眼神锐利,腰间挂了个长鞘。

    这四人站成半圆,守着一张木椅。

    椅上,一个幞头长衫、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在闭目养神。

    舱尾的角落里,还有个孤独的身影靠在墙壁上,看不清楚样子。

    赵寒和洛羽儿正看着,那灰衣汉子一眼瞧见了:

    “看什么看?转过去!”

    “石远。”

    一把厚重沉稳的声音响起,是那个闭着眼的长衫中年人:

    “同舟共济,当以礼相待。还不给人赔个不是?”

    “是,”灰衣汉子向赵寒两人一抱拳,“得罪!”

    声音洪亮,毫不拖泥带水。

    洛羽儿见这人这么豪爽,也一点没生气,朝他拱了拱手。

    “兄台,”赵寒道,“你们坐船西上,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营生啊?”

    灰衣汉子没想到这少年这么“自来熟”,一时答不上来。

    “呵呵……”

    长衫中年人缓缓睁眼,“去秦州上县,走些买卖。”

    “你们也去上?”洛羽儿问道。

    长衫中年人看了眼明眸俊美的少女,淡笑道:

    “小娘子,我看你二人男女同行、过从紧密,怕不是,一对新婚燕尔的佳人?”

    洛羽儿脸一红,“不是不是,先生您别误会,我俩刚认识不久的。”

    赵寒却毫不介意,打量了下那三名挑夫:

    “先生,您做的这是大买卖啊。”

    “小郎君说笑了,”长衫中年人道,“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而已。”

    小本买卖?

    这要真是个小本买卖,小寒爷我今儿也算眼瞎了。

    “幸会,”赵寒道,“羽儿咱别打扰人家清净了,走,看风景去咯。”

    洛羽儿跟着赵寒走开了。

    “先生,”灰衣汉子望着他们,低声道,“您不是说过,此行不宜声张……”

    长衫中年人微一抬手,看了眼远处的少年背影:

    “既来之,则安之。”

    “是。”灰衣汉子答应一声,站直了不再说话。

    此时的船头,老船夫谭伯一声高呼:

    “风大,起河!”

    “喔嚯嘿哟!”

    雄壮的汉子声音传出,舟橹一摆,货船顺水西去。

    渭水这一段北依陇岳、南临秦岭,越走河面越窄,货船逆流而行,很是吃力。

    赵寒哼着小曲,眺望着两岸。

    洛羽儿见谭伯划船辛苦,就说要给他搭把手,说完抄起长橹一摇,那橹顿时转得飞快,船身渐渐走得快了起来。

    谭伯和船工都瞪大了眼:“小娘子,你怎么那么大的劲儿?”

    洛羽儿笑道,“我爹爹从小教我练武,练了点手劲。”

    “这么美貌的小娘子还练武啊,了不得啊……”

    船工们纷纷夸着。

    “果然练过。”赵寒认真地点头。

    “赵寒,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也过来帮忙吧。”

    “突然很困。”

    少年一溜烟跑回船舱去了。

    “这家伙……”

    船越走越快,过了好一阵子,河道又变宽了,现出一个开阔的河面来。

    “到鬼哭峡了。”谭伯道。

    洛羽儿道,“这名字好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谭伯远望着,沟壑丛生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恐惧。

    前方,两岸的崇山峻岭高耸入云,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其中雾气缭绕,有如幻境。

    “小娘子,”老人的声音沉重,“这峡谷里的水流虽然慢了,但是暗礁很多,长年又都这么起雾,蒙蒙混混的。

    所以,有些个不熟水道的船,就触礁沉在了里头,船上的人就都没了。

    这么些年下来,渐渐的,走船过这里,就能听到些惨哭声,可又找不着人。

    所以大家伙都说,就是那些人死得不甘心,变成了鬼,在哭着喊冤那……”

    苍老的声音带着敬畏,传到了羽儿耳内,也传进了船舱里头。

    木椅上,长衫中年人望着舱外的迷雾峡谷,目光淡淡。

    舱尾,那个孤独身影斜靠着,似乎从来没有挪动过。

第六章 鬼哭峡里闻鬼哭

    谭伯说鬼哭峡里的水路险,洛羽儿一想也对,就把橹交回给了谭伯,自己回了船舱。

    货船驶入峡谷的浓雾之中,摇摇晃晃行了一阵,谭伯有些纳闷了。

    今儿明明是个晴天,怎么这雾,反倒比平时还大了那么多?

    呜……

    一个凄凉的哭声飘来,若有若无。

    “又来了。快加把手,赶紧划过这一段……”

    谭伯催促着船工,货船又快了起来。

    呜……呜呜……

    哭声渐渐变大变多,到后来,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船舱四周飘荡。

    “今儿怎么了,这声可从没这么吓人过,快划!”

    谭伯催着,船工们拼命用劲,货船走得飞快。

    噗!

    有木头崩裂的声音,船身猛然停住。

    “触礁啦!”

    船工大叫,谭伯喊着:

    “咱船木头厚,水不容易进来,你们几个赶紧到下头去看看……”

    呜呜呜呜……

    又是几声,浓雾深处,四个长长的阴影飘了出来。

    好像是四叶小舟,舟头站着一排黑影,把货船围在了当中。

    “有水贼!”

    谭伯大喊。

    船工们身手都很了得,三十几个人立即提刀举火,站在船头。那名壮实船工曾经是朝廷府兵的队正,功夫在众人中最高:

    “少给我装神弄鬼的,贼子,来,和你爷爷我见几招!”

    他铁棍一指那些小舟,船工们也跟着大喝起来。

    小舟上没有回应。

    大雾越来越浓,四周静得连流水拍礁的声音,都能听见。

    一叶小舟,缓缓往船头飘了过来。

    近了,火光中,小舟上的黑影是三个。

    浑身都被黑色长袍裹住,一张无鼻无嘴的脸、一对阴森的眼,就像三具僵尸。

    “这……”

    一个胆小的船工,张大了嘴:

    “这不会就是,那些……淹死的哭丧鬼吧?”

    呼!

    三个黑袍人凌空跳起,落在船头上、船工们的中间。

    “动手!”

    壮实船工话没说完,寒光一闪,三个船工的脖子裂开了条缝,血箭飞起,人倒了下去。

    “杀!”

    船工们登时红了眼,刀枪往三个黑袍人的身上砍去!

    黑袍身影一动,如同三道黑色闪电,在刀光枪影中穿行起来。

    身躯散落,血雨四溅!

    短短几息间,三十多个船工汉子全部倒在了甲板上,鲜血淌遍了船头。

    只有壮实船工,还拿着铁棍站着。

    他甚至还来不及出手。

    看着满地兄弟的尸首,他悲愤大喊一声,举棍往黑袍人的头打下!

    又是一阵血雨。

    壮实船工觉得脖子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半个脑袋离开了肩头,整个人跪下不动了。

    三名黑袍人还是那么站着,脚下踏着一片鲜血如海。

    谭伯吓得软倒在地。

    他只是个领船的,并不会武功。

    江风吹过。

    其余三叶小舟上,九个黑影纷纷跃起,落在了货船上。

    一共十二个黑袍人,船头船尾各有六人。

    “这船里,是不是有个姓宗的?”

    船头,一名为首的黑袍人说着话,声音阴冷嘶哑,不像人声。

    “我……不知道……”谭伯的牙关打颤。

    阴暗中,那黑袍人的脸缓缓露了出来。那是一张吊诡的鬼面,和其他黑袍人的僵尸脸面截然不同:

    “杀。”

    另一个黑袍人一步上前,袍底有寒光闪现。

    “慢着。”

    船舱里,一个声音传来,不急不缓:

    “你们不是要找姓宗的么?放了无辜的人,进来就是了。”

    是那个长衫中年人的声音。

    为首的鬼面黑袍人目光一凝。

    寒光停了,谭伯啊的一声,倒地昏了过去。

    “你姓宗?”鬼面黑袍人面朝舱门。

    “足下连我的行踪都摸得清楚,还问这等问题,不觉得愚蠢之极么?”

    舱里,长衫中年人的声音缓缓传来。

    鬼面黑袍人冷眼看着舱门。

    气氛肃杀。

    “杀光。”

    船头船尾,十几个黑袍身影一动,往船舱飘去。

    舱里,洛羽儿坐着,赵寒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外面的变故发生得太快,舱里离船头又很远。

    洛羽儿虽然听到了些动静,想去帮忙,但任谁都不可能来得及。

    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要攻进来了,她玉臂一振,就要上前迎敌。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是赵寒的手。

    “赵寒你干什么?松开。”

    赵寒睡眼惺忪的,显然是真的刚刚睡醒:“你要动手?为什么?”

    洛羽儿道,“你睡着了没听见,有人要进来杀人!”

    她迅速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赵寒猛一醒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又看了看舱里的那几个人,低声道:

    “是要动手,可还没到时候,等。”

    洛羽儿正有些奇怪。

    舱内,三个呆站着的挑夫身形一晃,移到了长衫中年人的前方。

    他们背后的布条一撕,三把长刀握在手里,刀身狭长如竹,带着危险的弯月弧度。

    舱门处,黑袍身影飘入,五道寒光迎面而来!

    精光四射,兵刃铮鸣!

    鬼面黑袍人缓缓走进了船舱,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当然。

    据眼线所报,这舱里的目标,只带了少数几名随从。

    而自己手下这些人,一个个都不知削过多少江湖好手的头颅,要对付这几个人,不在话下。

    血雨喷出!

    一条血淋淋的手臂,掉在地上。

    鬼面黑袍人好像没有看见,正要走进去。

    他忽然停住了。

    地上,那条手臂上衣裳是黑色的。

    是自己手下的。

    鬼面黑袍人目光一凝。

    舱内,三名挑夫站成了个奇怪的犄角阵势,手里的弯刀进出如流。

    一稳如山,一快如风,一点刺如鹰击。

    这完全不像正在厮杀的武人,倒像是三个随曲飞扬的舞者,美轮美奂,张弛有度。

    五个黑袍人寒光不断刺出,想要靠近那个长衫中年人。

    其中两三个已经血迹斑斑,有一人的左臂都没了,还在冒血坚持。

    可他们始终没法越过,那三把舞动的刀。

    松涛、竹影、梅枝,岁寒三刀阵。

    “原来有灞上柳尘山庄的门人护卫。

    很好。”

    鬼面黑袍人的目光转向船尾。

    应该还有另外六个黑袍人,从那里来。

    可没有人。

    只在地上,有些红乎乎的东西。

    那六个黑袍人,不知道被什么拦腰割成了十二个肉块,散落在地上,血像水一样流着。

    肉块的后面,船尾角落里,那个孤独身影斜靠着,好像没有挪动过。

    鬼面黑袍人的眼神冷到了冰点。

    眼前刀光飞舞,他剩下的五名黑袍手下,不断受伤。

    他的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蝇……

    一阵微鸣,从他的黑袍底下响起,袍衣的表面,水波一样颤动起来。

    刀光保护的中央,长衫中年人还在闭目养神。

    身旁,灰衣汉子手按腰间长鞘,目光严峻。

    就在此时,挑夫们刀光一闪,血雨从围攻的黑袍人的身上喷出,整个船舱里一片血红!

    就在这一刹那,鬼面黑袍人的身躯突然飘上半空,黑袍大张,好像一张黑网。

    几十道冷芒从黑网上暴射而出,卷着血雨,狂风般往前刮去!

    铛铛……

    三名挑夫挡开了好几道冷芒,同时也感到胸前一阵剧疼,刀光顿时停了。

    其余的冷芒越过了刀阵,向着灰衣汉子和长衫中年人的方向,急促飞去!

    一式,连击五人!

    嗡!

    鞘鸣,刃见。

    刀长三尺二寸,刀身厚重如岩。

    灰衣汉子的手里,苍刀转成了一轮旋风!

    无数的金铁碰撞声,冷芒纷纷被弹射开去,货船的木壁破了数十个小洞,江风嗖嗖吹了进来。

    鬼面黑袍人的身躯还在半空。

    哼……

    冷笑,嘶叫!

    鬼面黑袍人的胸前,突然打开了一个黑洞。

    一根怪异的黑针,飞速旋转而出。

    就像一条毒蛇,在漫天的暗器和刀光之间,找到了那唯一的缝隙,向着长衫中年人的眉心,咬去!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这致命的一击!

第七章 铁索奔雷,妖魅现

    “贼子,你爷爷的刀在这!”

    灰衣汉子的手里,苍刀突然停了。

    一条精铁长链从刀柄底部抽出,右手一握刀柄,向前一挥。

    铁链苍刀,如猛虎出山,冲破暗器的雨,咆哮而去!

    长针被劈成了两半,刀身继续往前,裂开的长针也继续往前!

    叱呖三声!

    瞬间,苍刀回到了灰衣汉子手里,铁链收回,刀刃上带着血迹。

    对面,鬼面黑袍人已经站在了地上。

    他的右肩,黑袍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有鲜血涌出:

    “铁锁奔雷,锁出而雷动八方。

    好刀。”

    灰衣汉子苍刀一指:

    “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

    鬼面黑袍人冷冷一笑,嘶哑的声音道:

    “小子,若是在当年……”

    咳咳……

    他几声急促的咳嗽,隐隐透出了一种虚弱。

    眼前,围攻刀阵的五名黑袍人已经倒下了三个,剩下的两个,也受了很多伤。

    “退。”

    鬼面黑袍人一声号令,和两个手下一起往后飘出,退出了船头。

    舱里,赵寒淡淡一笑。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黑袍人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那自己暂时也无须出手。

    当然,只是暂时而已。

    洛羽儿很奇怪。

    她会武艺,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黑袍杀手个个都是高手,手段非常毒辣。

    可没想到,那三个挑夫,还有那个灰衣汉子,比他们还厉害。

    这都是些什么人?

    那位长衫大叔不就是个商人嘛,为什么这些黑袍人要杀他?他又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跟班?

    “怎么,”长衫中年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足下费尽心机而来,就这么两手空空而去么?”

    船头,鬼面黑袍人冷笑一声,笑声有些诡异。

    三个黑袍人齐身跃起,落在一叶小舟上,顺水往浓雾深处退去了。

    长衫中年人淡淡一笑,转头对赵寒二人道:

    “方才因宗某之事,让二位受惊了,宗某有歉。”

    “没事,”洛羽儿道,“先生,那都是些什么人,这么凶残?”

    “一群匪类而已,”长衫中年人道,“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眼下险情在后头,还请姑娘二人留在舱内,不可妄动。

    其余的,就交给宗某好了。”

    险情?

    洛羽儿有点不解。

    “宗先生,”赵寒笑道,“我说你的买卖不小,没错吧?”

    “小郎君眼光独到,宗某佩服。”

    “谢了啊。”

    赵寒倒是毫不谦虚,“刚才那一回还好对付,下来肯定更狠了。这条船破了,不是好地方。

    咱们不如先到外头去,找个新的地界?”

    赵寒望向船外。

    那里,还有三叶小舟靠在礁石边上。

    “所见略同,”长衫中年人道,“石远,你那三位兄弟如何?”

    舱里,三个挑夫站了起来,钻入体内的暗器已经挖了出来,伤口敷了些黑褐色药膏。

    看模样应该伤得不轻,可三人还是木木的,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师兄他们身经百战,没有大碍。”灰衣汉子道。

    “好。你派一人护着这二位,另一人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活着的船夫。你和剩下的一人,去撑两条小船过来。”

    洛羽儿明白了。

    那些黑袍杀手来势汹汹,突然又退走了,这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这是还有后招。

    赵寒和长衫中年人都看向了舱尾。

    “先生,那个人也是您的手下?”赵寒低声道。

    长衫中年人微微摇头。

    舱尾,血肉碎体的旁边,那个孤独身影还是斜靠着,面容隐入了阴暗之中。

    灰衣汉子吩咐完毕,就和一个挑夫走出船舱,准备跳到对面小舟上。

    一阵江风袭来。

    呜呜……

    消失了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隐隐约约,而是有点尖锐。

    灰衣汉子苍刀一举:

    “别装神弄鬼了,有胆的出来再比划!”

    没人。

    哭声越来越响,到后来,变成了一股刺耳的声浪,扑面而来!

    狂风突起,波浪翻腾!

    呼的一声,船顶的棚盖被刮走了,所有的人和货物,顿时暴露在了烈风浓雾之中。

    船头,那挑夫纵身一跃,想要抢先跳上小舟。

    可他的身体,却诡异地停在了半空。

    他想动,可全身好像被什么抓住,动不了。

    灰衣汉子已看出不妙,苍刀一动,就要冲上去。

    狂风下,河面一阵波动。

    一条长长、闪着磷光的诡影破浪而出,卷住半空中的挑夫,硬生生扯进了河水里去!

    灰衣汉子大喝一声,就要跳进河里去。

    “别动!”

    赵寒突然断喝一声,洪亮的声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地响。

    刚才那个诡影是什么,别人不知道,赵寒他当然知道。

    那是一个化外妖物。

    刚才,赵寒确实睡得很熟。

    直到黑袍人要攻进来,洛羽儿在身边要有所动作了,他这才被惊醒了。

    他当时就看出,那些黑袍人虽然厉害,但只是些凡俗武学的杀手。以他对那些挑夫实力的估计,要对付全然没有问题。

    可没想到,在这些杀手之后,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妖物在。

    这妖物具体是什么,暂时还不清楚。可其妖力,肯定是非常强悍。

    所以刚才那一下,赵寒甚至还来不及出手,那名挑夫就被扯进水里去了。

    所以他才立即提醒灰衣汉子,让他不要下水。

    灰衣汉子没理赵寒,还想跳进河里去。

    “石远!”

    是长衫中年人的声音。

    灰衣汉子一愕,“先生,我……”

    “辨敌未明,即便入了水,你救得了人么?”长衫中年人道。

    没错,哭声、狂风,还有水下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这种情景,谁敢保证,下水就能救得了人?

    更何况,这船上还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

    灰衣汉子一咬牙:“两位师兄,你们前后护住先生,我去救了人就回来!”

    剩下的两名挑夫,立即往船的中央靠拢。

    哭声突然大作!

    船身猛烈抖动,砰的一声!

    一条带着磷光、触角一样的东西,击穿船身伸了出来,瞬间卷住了一个挑夫。

    另外那个挑夫弯刀一举,往磷光触角劈去。

    触角一阵蠕动,又长出了两条大虫子一样的分支,往挑夫身上一绕,裹成了个大肉球。

    “杀!”

    灰衣汉子跳上半空,苍刀往触角劈下!

    刀身,在离触角还有几寸的地方,停住了。那里好像有一堵隐隐的光墙,怎么都劈不下去了。

    灰衣汉子向来以力大如洪著称,普通的武学高手,少有能挡住他正面一击的。

    眼前这种诡异情形,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难道,这世间真有妖怪?!

    风起。

    身旁,赵寒的清朗声音在耳:

    “土行,解缚术!”

    少年的手捏成了个古怪手印,微黄色的玄光从双指迸出,隔空贯入灰衣汉子的刀里。

    嘭!

    磷光一遇到那玄光,好像见了什么忌讳,裂开个口子。

    灰衣汉子趁势加力,把触角当中砍断!

    呜……

    触角像弹簧一样缩了回去,把卷着的那个挑夫一起拉进了水底,只留下了那个大肉球,还在甲板上。

    灰衣汉子几刀砍出,肉球变成碎块散落,里头的挑夫倒在了地上。

    灰衣汉子赶紧探了探鼻子,发现还有气息。

    甲板上,一块块小碎肉泛着磷光,一跳跳的,好像还活着一样。

    “我三位师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竟然连出手都来不及。”

    灰衣汉子望着,起伏波动的水面:

    “这水里,究竟是个什么鬼怪玩意儿?”

    “河神爷,是河神爷啊……”

    船头,谭伯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半跪在船栏边上,满头白发上,都是大浪泼来的水珠:

    “河神爷他这是,要收了咱们啊……”

    “河神?”

    赵寒看着河面,又望了望天:

    “这天底下,有这么乱杀人的神仙吗?”

    往常嬉笑的少年,这时好像突然换了个人,眼神像刀一样锐利:

    “宗先生、老伯、羽儿,你们马上到货物的边上伏下藏着,不要乱动。

    兄台,他们三位就劳你看着了。

    要是那东西再出来,就用这把刀,再砍它。”

    灰衣汉子手里的刀身上,还泛着淡黄光芒。

    他点点头。

    “那你呢?”洛羽儿道。

    “我?”

    赵寒一笑,“我睡够了,该干活咯。”

    身影一晃,少年消失在浓雾之中。

    货船的几丈开外、浓雾包裹之中,有一叶小舟浮在水面上。

    舟头站着个黑衫道士,一身奇形的道袍,手里捏着个怪异指诀,念念有词。

    道士身后,鬼面黑袍人的目光阴冷:

    “如何?”

    “居然有个懂道术的,”道士冷笑着,“本座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指诀变,咒语出。

    霎时间,风云变幻,巨浪翻涌!

    破烂的货船颠簸着,就要翻沉,四周的河面上,磷光层层包围,好像要把整条船都吞下去!

    船上,洛羽儿把谭伯扶到了货箱边,灰衣汉子持刀而立,长衫中年人站着,神色淡然。

    船尾,那个孤独身影一动不动,全身上下,隐隐升腾着一层暗蓝光芒。

    远处,剧烈晃动的船头上,站着个青衫少年的身躯。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碰上这么厉害的货色。

    成。

    虽然浪费了点,也该是用你的时候了。

    赵寒把手伸进了腰间的,一个布袋里:

    “看小寒爷我的法宝……咦,那东西让我放哪儿去了?”

    他低头一通乱翻。

    风浪中,那个布袋样子十分普通,袋面上有个鬼画符似的奇怪图腾,泛着隐隐的金黄色。

    “呼,还找不着你……”

    赵寒抹了把汗,手从袋里拿出来,好像捏着什么东西。

    “水都玩大半天了,不累啊?

    别躲躲藏藏的了,有种的,就冲你小寒爷我来!”

    他单手掐诀,一道弧光,直入河水磷光之中!

    磷光大颤,河水急速旋成了个大漩涡,一个两丈有余的巨大黑影,从河水里缓缓升了起来。

    蟒蛇一样巨大的身体,通体都是鳞片,泛着阴森的磷光。头顶有两条长长的触角,在半空中绕成诡异的形状。

    两只大眼好像灯笼,瞪着船头的赵寒,腮帮像鼓风一样,发出一种像人哭的惨烈声音。

    “原来是你个妖物。

    长这副德性,比书里写的差远了,真丑。”

    赵寒笑道。

    几丈外,小舟的船头,黑衫道士恶笑一声:

    “原来是个青头小儿,懂得些土行道术,就想飞天了。

    好,本座这就送你去阎罗殿。

    摄水魂咒,河府妖魑、听吾号令,吞!”

    半空中,蟒状妖物的两条触角猛然涨大,直接戳进了自己的头里。

    妖头怪哭一声,俯冲着,往赵寒吞噬而来!

第八章 浩岳霜光诀

    阴风狂号,恶妖夹着巨浪,嚣叫而来!

    “等的就是你!”

    赵寒一跳,穿透层层磷光和浪头,正好跳到蟒状妖物的巨头上方。

    握拳的手打开。

    一张长形道符现了出来,上面龙蛇飞舞写着一列古字,凛凛然闪着玄光。

    掌符上下叠山岭,心口合一诵咒文。

    赵寒单掌带动道符,往妖物头部一拍!

    一道耀眼黄光从道符上迸出,飞快旋转成了一张圆形光幕,把蟒状妖物的头部罩在了里面。

    妖物一声嚎叫!

    庞大身躯好像被巨鞭抽打一样,抖动了起来,磷光涣散。

    远处的小舟上,一道黄光冲到黑衫道士的面前,像是要攻击他的身体。可道士全身被一层黑气包裹着,黄光怎么也冲不进去。

    黑衫道士邪笑一声:

    “原来有符在手,想符、咒、诀,三法并举,来破我的法门。

    小子。

    就凭你这点浅薄修为,以为有张土行道符助法,就能活命了?

    今日,本座就让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道行碾压!”

    一个通体乌黑的大铁环,从道士的背后升起,悬浮在头顶上方。

    那铁环满是刻纹,中空的部分,无数的铁线缠成了一具獠牙干尸,正从黑红色的深渊里,挣扎着要爬出来。

    妖器,血狱轮。

    “我让你形魂俱灭,出!”

    黑衫道士双指一指,头顶的铁轮嗡鸣一声,通体阴光大作,飞到了对面船头,蟒状妖物的身后。

    铁轮的中央,干尸好像活了过来,张开大口,一口黑气吐向蟒状妖物。

    呜!

    妖物一声惨哭,响彻峡谷。

    它的身形突然涨大了许多,血盆大口一张,千万条血红触角在里面抖动。

    它要把那光幕、道符,还有青衫少年的身与魂,全部吞干食尽!

    妖气霸道,罡风狠狠刮着赵寒的脸。

    他好像一点也不惊奇。

    对方的手段,似乎尽在所料。

    “妖道,你的水行妖法是厉害。可惜啊,偏偏碰上了你小寒爷我了。”

    笑声中,赵寒念了一串古怪的咒文,右手朝着压在道符上的左手手背上,奋力一拍:

    “符法,土行,浩岳霜光诀!”

    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长形道符一阵波动。

    符上的古体文字,突然脱离飘了出去,化作一道耀眼无比的光芒,贯入下方的光幕。

    光幕骤然张大,变成一个五指如山的巨大手掌。

    掌心,隐隐有八卦双鱼流动,把妖物的大头一下握住。

    道生阴阳化五行,土灵清曜,水魍诛消。

    嘭!

    半空,妖器血狱轮的中心,干尸的脸迸裂开来。

    蟒状妖物一下剧颤,庞大的妖体疯狂地扭动了起来,好像想要挣脱出八卦巨掌的控制,可又逃不出去。

    河水被搅得翻滚起伏,巨浪滔天。

    浓雾四散,那条小舟露了出来。

    舟头上,黑衫道士的道袍到处撕裂,黄光和黑气,在他的全身激烈搏斗:

    “小……小子,你居然有这等级别的土行符?!

    就凭你这点修为,怎么可能镇得住这张符?

    法力不足而强用高境道符,会被反噬其身,甚至形魂俱灭,可你……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本座……”

    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半空,八卦巨掌和妖物搏斗着。

    妖物的头被捏得时大时小,就是不肯屈服,妖器铁轮还在不断嗡鸣,让人触目惊心。

    赵寒死死压住符,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可他还是笑着。

    “本座、本座,我看你个‘本座’是没后招了。

    成,那就看我的了。”

    他一转头,高声道:

    “兄台,你的刀呢?!”

    货船后方,灰衣汉子的苍刀一震:

    “刀在!”

    “瞧见前头船上,那个黑不溜秋的道士了?他已经没了护体妖气,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好极!”

    灰衣汉子一步向前,手里带着玄光的刀,往前方一掷。

    铁索苍刀,直得好像一杆长枪,穿过层层风浪,直接贯穿了黑衫道士的胸膛,把他整个人钉在了小舟的甲板上!

    刀上的黄光,连同他身上的黄光一起,从他那双充满悔恨的眼睛里,贯了进去。

    道士浑身的血肉,好像突然被什么吸了个精光,变成了一条黑色干尸。

    砰!

    血狱轮断成三截,掉进了河里。

    蟒状妖物哀嚎一声,磷光炸裂而开,整个身体爆成了一股血雨,漫天而下!

    半空,赵寒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船头。

    血雨洒在他的脸上,红通通的。

    那条小舟后头,鬼面黑袍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

    线报周密,谋划完备,还有一位妖法高人压阵。

    这个本来万无一失的暗杀计划,竟然落到了如此田地。

    刚才在船舱里,还有两个年轻人。当时以为那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等,连样子都没去注意。

    道士说,会道术是个青头小子,肯定就是那两人中的一个。

    是谁?

    远处,大雾萦绕,少年的身影模糊不清。

    鬼面黑袍人的目光,冷得人:

    “就让你们多活些时日吧。”

    风起,三个黑袍身影往小舟的后方飘去,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又过了不知多久,峡谷里,雾、风和磷光全部散去,河水安分了下来,一切恢复了宁静。

    “我们胜了!”洛羽儿高呼。

    船头,赵寒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一笑:

    “赵寒啊赵寒,让你小子平日贪玩逃课,不好好修炼。

    瞧瞧,要不是有某人的那张‘鬼画符’,又或者,那妖道再坚挺多那么一会。

    你这对玩意儿,就要变成两根烤猪蹄咯。”

    他的那双手,好像刚被火烧过一样,血肉一团的乌黑。掌心上,长形道符化成了灰飘散。

    方才那一战,看似轻松,其实凶险异常、命悬一线。

    “你没事吧?”

    洛羽儿跑了上来,看见了那双手:

    “你的手!

    是不是让那怪物给弄伤了?

    我懂些医术,让我看看。”

    她一把抓住了赵寒的手,一边细看一边探脉,手法很纯熟。

    江风习习,赵寒看着眼前,握着自己双手的美貌少女。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得那么关切和认真。

    赵寒淡淡一笑。

    眼里忽然有一种,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

    不对。

    洛羽儿忽然醒觉。

    自己离赵寒那么近,紧握着人家的手,上面还隐隐传来少年男子的体温。

    她赶紧一撒手,“我力气大,没捏疼你吧?”

    “疼。”赵寒道。

    “又是心疼啊?”

    “心不疼。就是这里、这里、还有全身都疼,你多捏几下就好了。”

    “……别说笑啦。

    你内腑没事,可外伤也不能轻视。回头我给你包扎一下,等上岸了,再配些草药敷上去。”

    “多谢洛大神医,请受我赵寒一抱。”

    “滚……”

    两人说着话,就好像刚才凶险的一战,没有发生过。

    长衫中年人望着这对男女,淡然笑着。

    船尾,那个孤独身影,连同身上的暗蓝色光芒,不知去了何方。

第九章 未雨绸缪则胜

    二三十里外,一个河边的市镇,船埠里人来人往。

    “小郎君救命之恩,“长衫中年人对赵寒作了一揖,“宗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先生您总这么的有礼有节,那我也学学。”

    赵寒也要作个礼。

    长衫中年人一笑,身子直了起来:

    “小郎君身怀奇才,为人又如此宽宏大度,如若投身仕途,定是前途无量。”

    “当官?别了。“

    赵寒笑道,“我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要当官,那就得科举考试。

    那整天背书写文做卷子的,我光想想就犯困。

    我看还是学学宗先生,走南闯北做营生、挣个通宝,自由自在的多好。”

    两个年纪相差几十年的人相顾一眼,同时放声大笑。

    大家互通了姓名。

    原来长衫中年人叫宗长岳,灰衣汉子叫高石远,两人都是京城长安人士,赵寒还和高石远结拜了兄弟。

    这时,谭伯带人把大船开了过来。这船是宗长岳帮他新买的,还给了他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似的东西,说是对死去的兄弟们的补偿。

    赵寒招呼宗长岳二人上船,继续前往上。宗长岳说临时有些事务要办,就在此地上岸了。

    四个人都是豪爽之人,就互相告别,赵洛二人就上了船。

    临行前,高石远站在岸上,双手抱拳:

    “赵兄弟,鬼哭峡里的恩情,为兄我都记住了。

    咱们有缘再会!”

    “高大哥,有缘再会!”

    赵寒抱拳相望,船工长篙一撑,大船顺流西去。

    红霞晚照,望着帆影渐远,高石远感慨着:

    “那妖物这么厉害,我两位师兄连还手都来不及,就丢了性命。可赵兄弟他,一招就把它制服了。

    他真不是个一般人。”

    宗长岳淡然站着,目光深远:

    “自先秦《山海经》以降,志怪妖鬼、道法仙术之类的传闻,流传已有千年之久。

    本以为就是些臆想罢了,不曾想今日一见,竟然都是真的。

    看来,乾坤之大、万物之广,确非我等凡人能够猜度得透。”

    “先生说得是。”高石远道。

    “石远,天下各派武学,你也知道不少。鬼哭峡里的那些黑袍人,你可看出他们的来历?”

    “属下眼拙。那些黑袍人的兵刃、暗器,还有那些杀人手段,属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有伙消失了很久的厉害刺客,突然又冒出来了一样。”

    高石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属下虽然挡开了那些暗器,这手上还是着了好些道。

    还有那根针,要不是穿了这软甲,恐怕属下这条命,就要交待在那峡谷里了。”

    他的手臂上有很多道的新伤,胸前的衣裳左右各有一个小孔,都对着要害部位。

    宗长岳似乎陷入了沉思。

    “属下还有一件事不明。”

    高石远道,“舱尾的那个人,我们上船的时候他就在了,当时属下还以为,他和那些船工是一道的。

    可谁知……”

    “他的来历?”宗长岳道。

    高石远摇头,“要说那些刺客还能看到点路数,那个人,属下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离开货船前,属下还去了舱尾,看了那些刺客的尸首碎块。

    这个人的手段,比那些刺客还要狠辣百倍。

    那六个刺客,是被利刃生生割成两半的,就一招。这功夫,真是世上少有。”

    “人多耳杂,就先说到此处吧。”

    “是。”

    看着西边的天空,长衫中年人道:

    “看来上那边,是有人惦记着我们了。此行,远非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你且说说,眼下该怎么办?”

    高石远道:“属下记得先生说过,临事仓促则败,未雨绸缪则胜。”

    宗长岳淡然一笑。

    主仆二人转身,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不远处的一条船上,一个孤独身影的目光从这二人的身上挪开,转向了那条大船远去的方向。

    一股暗蓝的光芒在身上浮现,那身影说出了两个字,不冷不热、不喜不悲:

    “赵寒。”

    ……

    ……

    舟行水上,江风吹着脸,两岸的青山就像淡墨晕成的画卷,一幅幅翻过。

    “手感觉好些了吗?”

    船头,洛羽儿问着。

    “舒服。”

    赵寒抖了抖包扎着的双手:

    “羽儿你配的这草药真管用。哎我说你这蛮牛力气,还有这手医术,都跟谁学的?

    你爹?”

    “嗯。爹爹说,人活世上,技多不压身。”

    说起亲人,洛羽儿似乎有些悲伤。

    赵寒眼珠一转:

    “你刚才不是说,想知道那些黑袍人,都是些什么人吗?”

    洛羽儿的注意被吸引了,“你知道?”

    “不知道。”赵寒道。

    “那你还说?”

    “那你还问?“

    “……”

    “好啦,他们身份我是不知道,可我知道一点。

    他们要害宗先生,肯定和先生要到上城做的买卖有关。”

    赵寒说,从长安去上做买卖,直接在京城找条客船坐了,一路顺水过去就是了。

    为什么宗先生他们要跑到那荒郊河道,找个荒废的渡口,还找了条货船来坐?

    洛羽儿想了想,就说宗先生这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赵寒点头道,如果只是个做普通买卖的商家,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还有,宗先生的那几个手下,一般的商家能请得到,请得起吗?

    可就是这样,那些黑袍人还是探听到了先生的行踪,在峡谷里设伏,上来就要杀人。

    他们不但手段狠辣,还有会妖术的化外修行者。

    所以那些黑袍人,也绝不是一般劫道的水贼。

    “那他们是谁?”洛羽儿道,“为什么要杀宗先生?

    赵寒道,“所以我才说,这肯定和先生去上做的‘买卖’有关。”

    “这究竟是什么买卖,弄得这么大的阵仗?”

    洛羽儿想不明白,赵寒一笑:

    “好啦,想多了脑壳疼。还是先回上,办了正事再说。”

    洛羽儿点点头,“对了,那条长着触角的大家伙,又是个什么厉害的妖怪?”

    “它不是妖怪。”

    赵寒道:“《水经稗异》有云,‘渭水有鲟,其形若蟒,故称‘蟒鲟’。其身长两尺,上有触角,出没穷山恶水之间,以虾蟹为食,世人罕能得见。’”

    洛羽儿自小诵书,《水经注》也是读过的。可这《水经稗异》,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书?

    她想了想,说不对啊,那家伙看起来远远不止两尺长,至少有两三丈。

    “寻常的蟒鲟,就是条大鱼而已。

    而我们在峡谷里看到的那条,被人控了魂、注了妖气,所以才变成个大块头,才有那些磷光和妖力。

    记得被高大哥袭胸的那道士不?

    他才是那‘妖怪’的源头。”

    洛羽儿全明白了。

    她真的很好奇:

    “赵寒,你说的那些道术、妖气什么的,我在那些志怪小说里也看过,没想到是真的。

    你这都是哪里学的?

    你那些口诀,还有对付妖怪的那张发光东西,都是怎么来的?”

    “好多问题啊……”

    赵寒打了个哈欠,一溜烟跑了。

    “又跑了,你给我回来……”

    洛羽儿说着,赵寒跑得更快了。

    可他的目光,却看向了船的前方。

    那边,上百里外,一座群山围绕的城池,正等着他。

    人头血案,神秘客商,黑袍刺客,无名妖道。

    还有,舱尾那个“奇怪”、“孤独”的身影。

    “上,有点意思。”

    少年笑声之中,舟头往西,破浪而去。

第十章 上邽城的门,不容易进啊

    天高云淡、众山绵延,大地上一片磅礴气象。

    官道上车水马龙,一对少年男女走了过来。

    “前头就到我家了。”

    洛羽儿指着,前方的一座巍峨城池。

    秦州,旧称天水郡,东去长安、西通西域,扼关陇大地之咽喉,往来商贸繁华,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上城,正是秦州的腹心所在。

    “阔气啊。”

    赵寒叼着根草,双手已经痊愈了:

    “进城。”

    两人往城门走去。

    前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重檐拱形的城门下,围了一大群百姓,各种服饰都有:

    “哎,都这种年景了,还要收这些个。”

    “就是,这帮好吃懒做的东西,尽想着搂钱……”

    洛羽儿心想,这南城门一向很通畅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阿叔进城那?

    赵寒问着一个挑担的中年农夫。

    “是啊,“农夫道,“有些家伙什挑来卖换点粮食,顺道也带小六儿出来,见见世面。”

    农夫身旁,站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头上扎着双髻,很可爱。

    “这么多人围着,什么事啊?”赵寒问。

    “哎,这个事啊……”

    原来,上地处山间平原之地,沃土四野、水源充足,往年的庄稼,大多都有不错的收成。

    可不知道为什么,近两三年来,渐渐闹起了旱荒,还越来越严重。

    到了今年,连续几个月这五乡十里的,几乎没下过一滴雨。眼看就到收成的时节,再这么下去,恐怕今年会颗粒无收。

    民生疾苦如此,官府却好似视而不见,一直没有什么大作为。

    有些大胆的百姓就去衙门击鼓喊冤,可衙门的人说了,他们正忙着件大事,顾不上来。

    “什么大事?”

    “就是……那桩‘恶鬼吃人头’的案子。”农夫道。

    洛羽儿一愣。

    爹爹就因为这事被冤在狱里,自己出门也有一段时日了,难道这案子,又有什么新的变化了?

    “阿叔,”赵寒道,“我听说这案子,和这城里一个流传了很久的传闻有关。

    那是个什么传闻,能和这人头鬼案搭上关系?”

    “那个啊,就更吓人咯……”

    中年农夫声音有些发颤,说出了一桩陈年往事来。

    十几年前,正是前隋末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李密,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

    各地豪强望族,暗怀宇内之志,纷纷起兵,称雄一方。又相互攻伐争斗,都想将对方吞之而后快。

    后来,大唐李氏起兵于晋阳,攻破长安、以之为据,大军席卷天下,将各地豪强逐一攻灭。

    而当时占据这陇右之地的,是陇西薛氏建立的西秦国。

    西秦军和唐军酣战数月之后,终于败北,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城池西秦的都城。

    这正是如今的上城。

    据说,当时虽然城池被围,可凭借多年的经略,西秦军守得很稳固,唐军屡攻不下、粮草将尽,正准备退兵而去。

    就在此时,城里突然出现了一桩怪事。

    接二连三的,有许多人莫名地失踪。

    当他们再出现的时候,都变成了一具尸体,没有头、血淋淋的尸体。

    从下到上,从平民到高官,甚至在西秦军的将士里,都有人这样离奇地死去,查不到原因,也好像没个尽头。

    西秦军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被这事一吓,顿时军心涣散,很多将官士卒都私下逃逸。

    唐军趁机一鼓作气攻下城门,西秦覆灭,陇右之地就此平定。

    也是从那时候起,一个“恶鬼出世、专吃人头”的传闻,就开始在上各地流传。

    甚至,还有了首不知哪里来的歌谣,唱遍了这五乡十里地:

    喝血的刀啊啃肉的枪

    杀了我亲爹又吞了我娘

    黄泉路上啊闭不了眼

    要吃个生人头来饱肚肠……

    大家伙都说,这恶鬼就是当年攻城时,死难的兵将和无辜百姓。

    他们恨这世道不公,让他们早丧,所以才回来吃人的脑袋,要出出心头的恶气啊……

    往事,动魄惊心。

    赵寒若有所思。

    “那这十几年来,这恶鬼还有没有再出现?”他问。

    “没有啊,“农夫道,“所以大家伙都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谁知又来了……”

    “你们这帮刁民,都给我听好了!”

    城门那边,突然响起了个声音:

    “天要刮风、民要纳粮,这多少年前就传下的老规矩。

    今儿谁要不交这赋钱,谁就进不了这城门,都给我滚回去!”

    人群最前头,一道关卡挡住城门,数十名衙役守卫着。

    当前一匹大马,一个捕头手执水火铁棍,大喊着。

    “官爷,”人群中有个商人道,“朝廷的规矩,这租粟、调绢和庸绢,我们每年都是按例交齐的。

    可没听说,还要加什么赋钱啊。”

    如今大唐初年,赋税沿袭前隋的法度,实行“租庸调”制。

    商人这么一说,人群中一片附议声。

    那捕头名叫阎横,哼的一声:

    “不见棺材不掉泪,都睁大你们的狗眼,给我瞧清楚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告示展开,上面盖着血红色的印章。

    “除、鬼、赋?”

    人群看着那张告示,惊讶的声音四起。

    “对了,就是‘除鬼赋’!”

    阎横道,“这上头写得明明白白,这几个月城里头闹的人头案子,是鬼怪犯的事。朝廷体恤民情,决定收些赋钱用来招募法师,把这鬼怪给办了。

    这是给你们造福,你们这帮刁民,竟然还敢不交?”

    人群议论纷纷,有些急着进城的,就把钱交上,进城去了。

    城里道旁,一辆奢华马车的里头,有个恬静得有些怪异的声音道:

    “城门进出人多,每日的钱财不是小数。独孤公子,这除鬼赋收得,可还称您的意?”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文人,脸长长的没有胡须,有条刀疤从眼角直到下额。

    身旁,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华服公子,面容俊秀,眉角上挑。

    “孔原,”华服公子道,“你差事办得不错,回去我和父亲说说,往后你的财路绝少不了。”

    “多谢公子。”中年文人的声音恬静,不卑不亢。

    城门那头,愿意交钱的都交过了,还剩下一大群人没动:

    “什么除鬼赋?这破案子都多久了,他们都干什么了?”

    “就是,听说那些人一个个死得吓人极了,咱夜里几乎都不敢出门了。

    这衙门屁事都没查出来,还说什么‘鬼怪做的’,还来收咱们的钱财!”

    啪!

    阎横一棍,把一个带头的百姓打倒在地:

    “一班穷酸东西,还敢质疑朝廷的公文?

    我告诉你们,有阎爷我这杀威棍在,今天你们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百姓们一下炸开了锅: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这明摆着,就是捏个幌子来榨咱们的血肉,还乱打人!”

    “没错,就是不交,快把关卡开了,我们要进城!!”

    群情激奋,往城门涌了上去。

    “还反了你们了!“阎横道,“来人,把这群蠢货打到服气为止!”

    数十名衙役把兵器一举,往人群围了过来。

    “这帮家伙!”

    洛羽儿道,“我爹爹在任的时候,这些衙役都好好的,怎么才几天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能看着他们胡来。”

    “又急了?”赵寒道。

    “都要打人了,还不急?”

    “诺。”赵寒看向了那边。

    “住手。”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衙役和百姓人群的中间,站着一个长衫男子。

    他身材高、面容清秀,像个书生,可两道剑眉之间,又隐隐带着一种冷峻。

    腰间,还别着一把奇怪的黑色长鞘。

    “你是什么东西,”阎横望着书生,“敢喝斥官府的人?”

    “官府?”

    长衫书生道,“你做的什么官,来自哪个府?”

    “你眼瞎了?”

    阎横一拍身上的捕头服饰,“老子是上县衙的捕头,今日奉县尉大人的号令,来收你们这些人的赋钱。”

    “真是胆大包天。”

    长衫书生道,“我来告诉你,你们是什么人吧。

    你们不是衙役,你也不是捕头,更不是奉了什么县尉号令而来。

    你们,就是上城里的一群歹徒。”

第十一章 白衣似雪,人已醉

    人群一片哗然。

    “赵寒,”洛羽儿道,“他说这些人不是衙役,什么意思?”

    赵寒笑了笑,不说话。

    “你是什么人?”那边,阎横有点奇怪地看着长衫书生,好像书生的话说对了一样。

    长衫书生没有回答:“按大唐律令,假冒官差、欺压百姓,乃是大罪。你们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阎横盯着那书生,忽然笑了起来:

    “小子,你这么个薄身板的小白脸,也敢口出狂言,让老子束手就擒?”

    身后,衙役们也大笑了起来。

    城外的百姓人群里,也有很多人说:

    “这兄弟是个热心肠的,可他孤碎碎的一个人,怎么跟这帮家伙斗?”

    “瞧这些人的行头,还有那告示,他们明明就是官府的人,怎么这兄弟偏说不是?”

    喧闹声里,阎横一指长衫书生:

    “把这个刺头儿,给我拿了!”

    三个衙役举起长棍,就扫了过去。

    长衫书生站着没动,也不躲。

    洛羽儿看不下去了。

    这书生仗义执言,是个难得的好人,可看他的样子就是个读书人,怎么斗得过那些坏蛋?

    她一下冲出去,抢过一名衙役手里的长棍,棍风扫出。

    几声惨叫,三名衙役翻倒在地。

    人群顿时哄了起来:

    “这谁家的小娘子?那么标致,身手还这么厉害,了不得啊……”

    “打得好!就该这么教训这班家伙!!”

    阎横的脸色很难看:“臭婆娘,敢管老子闲事,都给我上!”

    剩下的几十名衙役举起兵刃,冲了上去。

    人群中,洛羽儿长棍舞动,好像万叶丛中的一朵飞花,所到之处,衙役们纷纷倒地。

    长衫书生一直站在原地,任由刀光棍影在身旁穿过,他只是冷冷看着远处的阎横。

    阎横骂了一声,手里的铁棍一震,嗡嗡作响。

    刚才羽儿一出手,赵寒就知道,那些衙役肯定不是对手,根本用不着他帮忙。

    这时候他的手垂了下来,在地上捡了块石头。

    “小六儿,你去哪儿了啊?”

    百姓人群里,中年农夫叫喊着。

    小女孩小六儿咿咿呀呀跑了出来,小脸蛋好奇地,看着那些刀光棍影。她看到阎横拿着铁棍发怒的样子,觉着好滑稽,就咯咯笑了起来。

    阎横真的怒了:

    “连个娃儿也敢来取笑老子。

    好,我成全你!”

    几步走马,铁棍向着女孩的小脑袋,抡了下去!

    洛羽儿看到了,隔开衙役的刀枪就冲了过去。可她离得太远了,铁棍眼看就要打中小女孩的头!

    镫镫两声!

    金玉相撞!

    铁棍凌空打了七八个转,插在了泥地上,阎横的手停在半空,像筛子似的打着颤。

    小六儿还好好地站在那儿,可响声把她吓着了,哇地哭了。

    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中,赵寒收回了手。

    女孩身边的地上,躺着两块碎石,旁边不远还有颗银色珠子,通体晶莹剔透,显然非常珍贵。

    就在刚才,这石头和珠子,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飞来,把铁棍打飞。

    官道上,一匹白马缓缓行来,皓白的马身上没有一丝杂色。

    马上,坐着一个少女。

    白衣似雪、冰肌如玉,身姿纤细修长,一头长发洒在身后,乌黑如瀑。

    一张绝色的脸庞,眼中秋水如霜,纵然只是淡淡一瞥,已是倾倒众生。

    少女身后的马鞍上,放着个细长的木匣子,古色古香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匣身上,雕着一只不知名的青翅灵禽,引颈长鸣向天。

    一种出尘仙气,从这个少女的身上隐隐透出,仿佛不染一丝人间尘埃。

    喧闹的城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白马穿过人群,来到小六儿的身边。

    白衣少女下了马,把一样东西递到小六儿的面前。那是一只羊脂白玉雕成的飞鸟,一看就是非常贵重之物。

    小六儿一把拿过白玉飞鸟,玩耍着,破涕为笑。

    百姓们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小六儿!”

    中年农夫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小女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白衣少女的善意,他都是看见的:

    “小娘子,太谢谢你了。这东西瞧着挺稀贵的,您快收回去吧。”

    白衣少女没看农夫,衣衫飘处、又坐回了马上,白马徐徐往城里走去。

    就好像那农夫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存在的一样。

    洛羽儿见那少女安慰小六儿,觉得这人真是不错。可看她对人那么傲慢,又忍不住说:

    “这位姑娘,阿叔向你道谢呢,你好歹也回一声吧。”

    白衣少女依然前行。

    赵寒看着地上,那个银色珠子:“湛银珠都不要了,有钱人家的姑娘啊……”

    白马一停。

    白衣少女看了看地上银珠旁边的碎石,又瞥了眼赵寒,轻一纵马,白马又往前走去。

    阎横的手又酸又疼。

    究竟是什么高手,一记暗器,就把他练了那么多年的铁棍打飞了?!

    他一眼看到了,正在离开的白马和少女:“你们几个,把那白衣小娘儿们,给我拦下来!”

    那些衙役本来就看着白衣少女直流口水,马上就有七八个人,往白马冲了过去。

    呼……

    一个老鹰似的身影从天而降,嗖嗖几声,那几个衙役不动了。

    “愣着干嘛,还不快上?!”

    阎横催促着,可那些衙役就是动不了,脸上都是很痛苦的样子。

    这些人的身前,站着个中年妇人。

    她拄着根枯木拐杖,右脚有些残疾,满头白发如银,身材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出一个头。

    阎横想把随身的朴刀抽出来。

    啪!

    不知何时,银发妇人轻飘飘地站在了马头上,抬起拐杖当巴掌,给了阎横一个耳光。

    阎横脸上火辣辣疼:

    “你竟敢打我……”

    啪!

    又一记耳光,阎横的脸歪向了另一边。

    “你个疯婆子,我……”

    啪啪啪……

    拐杖左右开弓,把阎横的脸打得左摇右摆的,好像拨浪鼓一样。

    连打了足足二十几下,阎横脸青鼻肿、鼻血都流出来了,从马上摔到了地上。

    马头上,银发妇人站得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摇晃。

    她扫了一眼所有的衙役,声音低沉得像个男人:

    “都给我听好了,谁再让我听到一句,对我家少主不敬的话,我就把他的下巴打掉。”

    看着阎横和兄弟们的样子,衙役们吞了吞口水,没人再敢出声。

    “还有你们两个,尤其是你……”

    银发妇人一瞪赵寒,好像苍鹰俯瞰着猎物。

第十二章 原来是这位大人

    “小屁孩儿,以为会点飞石功夫,就能耐了。

    听着,要再敢在背后议论我家少主,我敲掉你的大牙!”

    银发妇人对赵寒说完,飘然落地,往阎横的手里丢了一件东西:“把这些人,都给我放进城去!”

    说完,妇人一瘸一拐地跟着白马,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看着这白衣美人和蛮横婆子两个,百姓们都傻了眼。

    赵寒笑看着两人离去:“阿叔,人都走了,您也起来吧。”

    “那……娃儿手里的东西,怎么办?”中年农夫看着那只白玉飞鸟。

    “不拿白不拿。”

    赵寒把湛银珠捡起来,抛了抛,也交到了女孩的手里:

    “小六儿,你说对不对啊?”

    小六儿举起玉雀和银珠,呀呀地笑了起来,中年农夫连连向赵寒和洛羽儿作揖道谢。

    他并不知道,女儿手里这两个“小玩意儿”值的钱,他就是几辈子也花不完。

    “主子……”

    衙役们扶起阎横,“哦不是,捕头,这下来怎么办?这赋钱还收不收了?”

    阎横还没缓过劲来。

    前几日,这赋钱都收得很顺利。可今天碰到的怪人,一个比一个的厉害,他被打得都有些懵了。

    他忽然觉得,手上有件东西沉甸甸的。那是两片连着的金叶子,手工非常精细。

    “这……怎么回事?”阎横道。

    有个精明的衙役,低声道:“捕头,这叶子是那疯婆子留下的,她还说了句,‘把人放进城去。’

    那意思是不是说,这就是帮这些人交的赋钱,然后让咱们给放行?”

    这金叶子的价钱,足够在场所有人的赋钱,几十倍都不止。

    刚打了脸,又给钱,这疯婆子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又一个衙役从城里跑了过来,在阎横耳边说:“主子,那边吩咐了……”

    “好,退,赶紧给我退……”

    阎横连连点头,和那些衙役一起往城里跑了去。

    长衫书生看着这些人,又看了眼远处道边的那辆锦绸马车。那个衙役,就是从马车那边走过来的。

    长衫书生的目光冷峻如山。

    那边的马车上,中年文人孔原放下了马帘。

    “孔原,”身旁,华服公子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让人退了?”

    “那个人既然出了头,”孔原声音恬静,“他的人马上就会到。此时此地,还犯不着与他正面对碰。”

    “那除鬼赋呢?这么多的钱财,说不收就收了?”

    “独孤公子,”孔原道,“要收这赋钱,还不简单?

    那个人是谁,令尊又是谁,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又何必在这里大费周折?更何况……”

    孔原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穿青衫的小子,不是个一般角色。有他在,今天的赋钱也收不好。”

    “哼,“华服公子道,“贱民一个,不足一提。倒是那个女的,那是少有的俊俏,那个身段,还会武艺。

    嘿嘿,竟敢得罪我,看本公子怎么好好地整治你。”

    “公子说得是。”孔原道。

    “还有那个骑白马的。”

    华服公子撩起帘布,望着白衣少女远去的方向,满脸的迷恋:

    “要说那个耍棍的女子,也就是俊俏而已。可像那个白衣女子,这等的美人,我独孤亮生平还是头一回见。

    孔原。

    这两人,你都派人给我盯紧了。”

    “公子放心。”孔原道。

    华服公子邪笑一声,放下车帘,车夫扬起马鞭,马车消失在街巷之中。

    城门处,百姓们一片欢呼,纷纷鞠躬感谢:“小郎君、小娘子,要没有你们,今日这城门,咱们可都进不了了啊……”

    洛羽儿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拱手还礼。赵寒却悄悄溜出了人群,走向那个长衫书生。

    “兄台好。”

    他又是那个自来熟的样子,“我叫赵寒,兄台怎么称呼?”

    长衫书生没看他。

    城里,大道沙尘滚滚,跑来了几十个人。他们都穿着衙役的服饰,可和刚才离开的那些,不是同一群人。

    “张大人,人都到了,您吩咐。”当前的捕头鞠躬道。

    长衫书生就这么看着那捕头,看得他心慌慌的。

    “现在什么时辰?”书生道。

    “回大人,”捕头道,“属下急燎燎出来,没看时辰……”

    “巳时三刻。离我叫你回去唤人,足有一个半时辰了。贾振,你都做什么去了?”

    “属下……”

    “做事总是这样拖延,等贼人逃了才来,我平日怎么教你们的?”

    书生的话冷冷的,捕头贾振连连道歉了好几句,才匆匆带着衙役,去清理城门的关卡了。

    长衫书生这才转过头来,冷冷一句:

    “张陌尘。”

    “是张兄,”赵寒道,“哦不对,该叫您张县尉,张大人才对。”

    张陌尘目光一凝:“你是何人?”

    赵寒一笑:

    “刚才大人您一出来,就道破了那伙人的假衙役身份。看那个耍棍捕头的样子,肯定是让您给说中了。

    上是个大县,衙门里的捕头,少说也有好几个。

    你一眼就认出那耍棍的不是捕头,还一口咬定,他们不是奉县尉的号令来的。

    您话里还带着‘大唐律令’、‘量刑酌减’的字眼,这刚来的捕役们,都毕恭毕敬地叫您张大人。

    除了这衙门捕头的上官、上县县尉之外,还有谁?”

    张陌尘没说话。

    “刚才那些贼人,”赵寒又道,“大人您好像认识,能不能讲讲他们的来历?”

    张陌尘望了眼远处,刚才出手帮自己的少女洛羽儿:

    “我说过,那些人是城里的一群歹徒。”

    “不对吧。”

    赵寒说,“这伙人组织严密、兵器齐全,拿来的告示,盖的是正经的县衙大印,这一般的歹徒可做不到。”

    长衫书生看着那辆马车曾经的位置,不说话。

    赵寒也看了那里一眼:“现在是官务时辰,大人您却穿着便装在外头,是不是在查些什么大案?

    是那桩,‘人头鬼案’?”

    “这不是你该问的。”张陌尘道。

    “也对啊,那我再冒昧问个别的。

    我听说,这上县衙里,有位名叫洛元堂的大人,不知他官居何职,现在何处?”

    张陌尘目光忽然一冷:

    “你怎么知道洛大人的姓名?”

    “进城的时候,”赵寒道,“听道上的乡亲们提起过。怎么大人,这有什么不妥吗?”

    张陌尘看着他:

    “有些事,少知道一分,少一分的烦扰。”

    说完他一转身,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百姓们都散了,洛羽儿走了过来:“赵寒,刚才出手救小六儿的,是你吧?”

    “你说呢?”赵寒笑道。

    “瞧你美的。那个人是谁啊?”

    洛羽儿望着远去的长衫书生:“这么热心肠的人,现在很难遇到了。我看你们聊得挺起劲的,都说了些什么?”

    “这上县衙里,是不是有个叫张陌尘的官员?”赵寒道。

    “是。怎么了?”

    “他的官职,”赵寒问,“是不是掌管刑讯的‘司法佐’?”

    洛羽儿点头道,这张陌尘是她爹爹的直辖下官。爹爹总提起他,说这上城里的官员,就属他最出类拔萃了。

    爹爹还说,这位张大人品行端正,年纪轻轻却做事严谨、雷厉风行,比起那些贪婪懒惰的官员,不知好上多少倍。

    “到上做事之前,这张大人是个什么背景?”赵寒问。

    “这爹爹倒没提起过。”

    洛羽儿忽然有点醒悟了,“赵寒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就是张陌尘?”

    赵寒点头。

    “那怪不得他刚才要出面了,”洛羽儿道,“嗯,他这个司法佐做得真不错,这才是真正的为民请命。”

    赵寒道:“他现在可不是司法佐了。全上县里,就只有县令比他现在的官大。

    他是县尉大人。”

    洛羽儿一奇。

    上县尉,这可是爹爹之前的官职,怎么才没多久就换人了?

    难道,这也和那个“人头鬼案”有关?

第十三章 闹鬼的店

    “按大唐官制,”赵寒道,“你爹爹被抓,这张陌尘作为直辖下官、暂时补进‘县尉’之职,合情合理。”

    洛羽儿道:“既然他现在是县尉,那刑狱的事就归他管了。我爹爹在牢里的状况,他肯定知道。”

    她想追上去问,可是人海茫茫,长衫书生早不知去了何方。

    “不用追了,”赵寒道,“我刚才问了他,他谨慎得很,什么都没说。“

    洛羽儿有些郁闷,想了想,忽然一拍手掌:

    “那你有没有问他,那些家伙拿出来的告示,是不是真的?”

    “我提过,他没否认。”

    “那太好了。要是告示不假,那衙门之所以要收‘除鬼赋’,就是因为他们认定,那案子是鬼怪做的。

    我爹爹是人不是鬼,就肯定不是案犯了,他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爹爹他有救了。

    走,咱们去衙门。”

    “好啊,不过得先睡一觉。”

    赵寒指了指天际,斜阳落霞,天快黑了。这时候衙门已经散衙,再去也敲不开门。

    “好吧,”洛羽儿无奈,“我家里被官府封了。咱们先找个店住下,明天一早就去。”

    赵寒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城门。

    今天进城发生的种种人和事,假衙役、“鬼怪”告示、张县尉、白衣女子、银发怪妇……

    看来,这上城的事,没那么简单。

    ……

    ……

    城内,一个僻静小院里,花草如画、曲径通幽。

    小池边、柳树下,白衣少女静静坐着,缕缕青丝随风轻扬。

    “十姑娘,今日城门那儿,老奴看那帮人实在太胆大了,竟敢冒犯您,这才贸然出手教训他们。

    您恕罪。”

    银发妇人拄着拐杖,低头恭敬说着:

    “老奴还自作主张,给了那个带头的一点钱财,免得他多生事端,再给您惹麻烦。”

    白衣少女没有答话。

    银发妇人看了看四周,“这地方太破了,老奴这就去把城里最大最好的院子买下,让十姑娘您好好歇息。”

    “霜姨。”

    白衣少女淡淡道,“这一行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可是,“银发妇人浑身一抖,”家主吩咐过……”

    “他是他,我是我。”

    白衣少女微微抬头,望向了高墙外,那一片斜阳青天。

    ……

    ……

    “姑娘您住,随时可以,这小子不行。”

    连问了好几家客栈,都被人赶了出来,都是同一个理由不让赵寒住。

    大街上,洛羽儿纳闷了:

    “又没得罪过他们,怎么这些客栈好像串通了似的,对付咱们?”

    “错,”赵寒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对付我。”

    “为什么?”

    “有人看上羽儿你了。”

    “看你个头……我说的是你,为什么不让你住?”

    “看完你,他们瞎了。”

    “滚!”

    赵寒哈哈一笑:“你想想看,这么多家客栈同时都不让我住,这背后要是没有人给他们发话,你信?”

    “谁这么针对你?”洛羽儿道。

    “打娘胎起,”赵寒道,“我赵寒今天是头一回踏进这上城,能和谁结这么大仇?”

    “难道,是城门假扮衙役的那伙人?”洛羽儿道。

    赵寒道:“那些人敢假扮官府的人收税,还拿得出盖官印的告示,来头一定不小。操控几家客栈,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我还打了他们呢,”洛羽儿道,“他们怎么还让我住?”

    “所以说有人看上你了。”

    “胡说,他们恨我还来不及呢。”

    赵寒一笑。

    当时,路边的那辆马车,他当然也看到了。还有掀起的车帘子后面,那个华服公子,那个脸带刀疤的中年人。

    “羽儿,咱们来碰碰运气怎么样?”

    ……

    ……

    入夜。

    繁华长街边上,坐落着一座门楼,雕梁画栋,飞阁流丹。

    揽胜楼。

    门楼前,赵寒道:“这就是这城里,最好的客栈?”

    洛羽儿点点头。

    赵寒三指并拢捏了个手印,闭眼念念有词,脚下踏步、外圆内分,划出了一个天上星宿的形状:

    “太上台星,智净清明,分**以听天道,开心窍乃去蒙尘。

    见!”

    赵寒猛然张眼,瞳孔上隐隐浮现一层玄光。

    “有门,走羽儿,里头住店去。”

    洛羽儿压根没看懂,这家伙在干什么:“你搞什么鬼?这地方,咱们的钱哪够啊?”

    可赵寒已经走进去了,她也只好跟上。

    两人刚走到门前,就听到里头有股吵杂声:

    “破烂地方,还有脸说是上城的头牌?”

    “早知不交那订钱了……”

    好几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装扮就是富商。

    “劳驾,”赵寒对其中一人说,“天都黑了,大家伙不里头住着,还往外走?”

    那商客打量了下赵寒,“小哥,你来住店?”

    “是啊。”

    “那我劝你赶紧找别家住去,这地方住不得。

    闹鬼。”

    洛羽儿一愕。

    她想起了那桩“人头鬼案”。

    “闹鬼就对了,”赵寒笑着拍了拍商客肩膀,“谢了啊。”

    商客看着赵寒。

    “疯了疯了,看来这城里的鬼怪是真厉害,这人都吓疯了,咱赶紧走吧……”

    几人匆忙离开,赵寒两人又往里走去。

    不久到了个大庭,上下两层都是厢房,中间是个奢华大厅,摆着各种鎏金桌椅,灯火通明。

    大厅中间围着一大群商客,吵闹连天,好些伙计在旁边劝解着。

    “诸位客官请听我一句……”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站在人群中央:

    “揽胜楼说话办事,说一不二。我们说过,会把这‘闹鬼’的事查个清楚,就一定做到,诸位信我这一回成吗?”

    人群就是不听,闹着要退房钱,不然就要砸店。

    咳咳……

    厅堂后头,几声浓重的咳嗽,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面容慈祥,腰有些蜷曲,被个仆人搀扶着。

    “掌柜的,”管家看着那男子,“您……怎么来了?”

    “实在对不住了。”

    中年男子没理会管家,只朝人群拱手一拜:

    “诸位客官,我揽胜楼向来以客人为上,今日让诸位这么的不爽心,不管怎么说都是错了。

    我侯良景,在这里给诸位赔不是了。”

    拜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起身:

    “只是,能否请诸位再等等?

    这‘闹鬼’的事,侯某一定会让人查个清楚。要真有这么回事,我愿意给诸位赔三倍的房钱,作为补偿。”

    “侯大掌柜是吧?”

    有个客人道,“我知道你的名头,上城里最有钱的人,到处都是你的买卖。

    别说三倍,三十倍你都不在话下。可咱们这些人,也不缺那点钱。

    我们是看不惯你们,这讹人的黑店!”

    “这城里头闹鬼,住店前你们可是说了,这里肯定没有鬼怪,我们才住进来的。谁知刚进来,就闹起来了!”

    “再等,让鬼给勾了魂咋办?

    退钱,马上!”

    群情汹涌,往中年男子冲了上去!

    “快护着大掌柜……”

    那管家招呼着伙计们,可这么多人,哪里挤得进去?

    呼……

    一道诡异的冷风吹起。

    庭里上下,数十盏的长烛高灯,突然同时熄灭。

    整个堂内,一下子坠入了暗夜之中。

第十四章 紫光骷髅

    堂内一片死寂。

    咧。

    黑暗中,好像有扇门开了。

    “……谁?”

    噗……噗……

    脚步声,一步、两步,缓缓地靠近。

    声音不大,在漆黑的大堂里却听得很清晰,震动着人的心。

    没人出声,呼吸几乎都屏住了。

    脚步声忽然停了。

    眼前不远,出现了两个小光点,紫幽幽的,在空中一飘一荡。

    “这……不就是,今儿晚上咱们房里的那个……”

    紫光一闪!

    两张脸露了出来,瞳孔黑洞洞的,脸上只有骨头。

    咦哈哈……

    嗯呜呜……

    一个笑声、一个哭声,同时响起,直钻进人的耳朵里!

    “鬼啊!”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把堂内的摆设撞得七零八落。

    洛羽儿单拳一握。

    赵寒安静如山。

    大乱之中,两张鬼脸突然同时大笑大哭一声,带着紫光,从那扇开了的门里,钻进黑夜之中。

    “追!”

    赵寒低声一句,带着洛羽儿飞奔而出,紧随紫光去了。

    堂内又乱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有些胆大的客人点起了烛火。

    前庭中央,侯良景似乎有些诧异:

    “侯成,怎么,这里头真的有鬼?”

    身旁,管家侯成左右看了看,表情有些神秘:

    “大掌柜,这个闹鬼……”

    ……

    ……

    院落很大,夜色下,是一片黑沉沉的亭台楼阁。

    两道紫光在前面飘着,赵寒带着洛羽儿一路紧追,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片宽阔的湖面。

    湖心有个水榭,夜风嘘嘘吹着。

    两道紫光嗖的一下,钻进去消失了。

    赵寒两人放轻了脚步,沿着九曲小桥走到水榭门前,戳开窗纸往里看。

    屋里空空的,一丝微光,从临水的露台上透了过来。

    那里摆着张鲜红色的香案,案上左右各有一根红烛,香炉上点着三条高香,烟雾缭绕。

    桌上还摆满了一盘盘的肉类,冒着诡异的热气。

    案前,站着个阴暗的背影,穿着身深色的道袍。

    那些紫光,还有那两张鬼脸呢?

    洛羽儿忽然想起了,鬼哭峡里的那个道士。

    难道,这也是个……

    香案前,那道袍背影忽然一抖。

    一把人声碎碎念了起来,房梁上,两个光点烨烨出现。

    就是那两道紫光!

    洛羽儿拳头一紧。

    “哥两位好啊!”

    一个大嗓门,很欢乐。

    那个道袍背影转过身来,笑望着房梁上的两点紫光。

    那是个年轻的道士。

    五官俊秀、身材匀称,有点呆萌的样子,就是肚子那里,肥肥地鼓出来了一圈。

    道冠歪歪扭扭的,道袍宽了一大截,一把破烂的桃木剑搭在肩上,不伦不类的。

    “怎么样怎么样,兄弟的点子怎么样?”

    年轻道士道:“你俩扮鬼吓人,我这位**师再出场捉鬼,大赚一笔。

    哎呀,我身材这么好,脑子还灵光,真是个前面没有、后面也没有的人才啊,啊哈哈哈……”

    他双手叉腰大笑,肚腩都挺了出来。

    “前面没有,后面也没有……

    这是想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洛羽儿心里冒汗。

    年轻道士笑了几声,又神神叨叨地四周看了看,低声对那两点紫光道:

    “下来就这么弄。

    你俩呢,就在这儿再叫几声响的,好让外头的人听到。

    我呢,就‘天雷滚滚,地雷昏昏’一通念叨。

    最后我再大喊一声,‘呔你个小鬼,看本法师收不得你’,你俩再一起喊声,啊啊啊啊……

    这个‘捉鬼’的买卖就算做成了,这袋酬金嘛……”

    他拍了拍,腰间的一个钱袋:

    “就真正的‘落草为寇’啦,啊哈哈哈……”

    是“落袋为安”。

    不会用成语拜托别乱用好吗?

    洛羽儿简直了。

    咕噜噜……

    “哎哟,五脏神老人家催账来了,先宵夜再说。”

    年轻道士一拍肚子,把木剑一扔,抓起桌上的一条大羊腿就啃了起来。

    洛羽儿算是都听明白了。

    这是个什么破道士啊?

    听他这话,敢情这闹鬼是他设了个局,是骗人的。可房梁上的两点紫光,那两张鬼脸,又是什么呢?

    一阵湖风刮过。

    年轻道士的道冠被吹掉了,露出个光秃秃的脑袋,头顶上有六点和尚才有的戒疤,手里还抓着半条羊腿。

    洛羽儿捂着嘴,强忍着笑。

    年轻道士突然一转头。

    他把羊腿挪开,鼻子到处嗅了嗅:

    “不对,这味道不对。

    谁在哪儿?”

    他一眼盯着,赵寒二人躲着的那个窗户:

    “门外那家伙,给我出来。”

    奇怪。

    我又没出声,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洛羽儿正想动作,赵寒一把拉住她。

    “不出来是吧?”

    年轻道士说:“成,你们等着。兄弟,帮忙!”

    他碎碎念了几句,房梁上,两点紫光升腾起来!

    咦哈哈……

    嗯呜呜……

    一哭一笑,怪声大作!

    紫脸又化成两个骷髅鬼脸,沿着房梁和屋檐,往赵寒二人所在的窗户,飘移了过来!

    嘭!

    赵寒一脚踢开了门,挡在洛羽儿前头:

    “土行,凝妖咒!”

    三指成环,咒语念出!

    半空中,一个小小的淡黄玄光光圈生出。

    两张鬼脸想要扑向二人,一下被凝固在了光圈里头,动不了了。玄光里,鬼脸张着大口挣扎着,狂笑癫哭的声音,忽大忽小!

    “除!”

    赵寒的手印一收,光圈猛然挤压,两张鬼脸狂嚎一声、紫光消散,从半空掉了下来!

    赵寒一手一个抓住了。

    哇……

    他的手里,响起了两个哭声,可爱里带点小可怜。

    原来是两只小兽。

    小耳朵长尾巴,就像小狐狸,可脸长得又像猿猴,虎头虎脑的很可爱。

    “乖,哥哥逗你俩玩呢。”

    赵寒哄了两句,两只小兽瞧了瞧少年,不哭了。

    洛羽儿好奇地把它们抱了过去,小兽闻了闻她的气味,就好像遇上了亲人,往少女身上一个劲地蹭着。

    “啊?”

    对面,年轻道士嘴里的羊肉一吐:

    “狸大、狸二,咱们这么久的感情,你俩说变心就变心了?”

    “喂,”赵寒笑看着年轻道士,“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年轻道士看看两只小兽,又看了看赵寒玄光烨烨的身躯,忽然把手里的羊腿一扔:

    “英雄!”

    他给赵寒深深鞠了一躬:

    “英雄人品好、法力高,心地善良不唠叨,刚才得罪了,小弟赔罪了……”

    洛羽儿有点哭笑不得。

    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年轻道士突然一抬头,“掌柜的,你来了?

    洛羽儿转头看去。

    “回见吧您!”

    年轻道士一阵风地,往旁边的小门跑去。

    呼……

    人影一闪,赵寒挡在了小门前头。

    年轻道士硬生生收住了脚步,一转身又往大门跑去。

    人影又一闪,赵寒又出现在了大门前。

    连续五六次的来回,年轻道士都被挡住了去路,跑得他气喘吁吁,撑着膝盖直喘气:

    “好啦好啦……

    你赢了,我不跑了还不成吗?

    哎哟我说兄弟,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说嘛。”

    “简单。”

    赵寒又站在了他的前面:“把你这个‘鬼’抓到前面去,让大家伙揍两下,再报个官,完事。”

    “啊?别别……”

    年轻道士说:

    “兄弟我可是个好人啊。

    我就是兜里空了,实在没法子了,才想着做这么个小买卖。

    这也没伤人犯禁的,犯不着报官这么大事儿吧?”

    他看着洛羽儿,“妹子你这么俊俏,就跟桃子似的,一定很好吃,额,很好心。

    你帮忙说句好话吧?”

    “你确实没有伤人犯禁。”洛羽儿道。

    “你看,美人就是明事理。”年轻道士道。

    “可你骗了人家钱财。”

    “你想干什么?!!”

    年轻道士一把捂住了腰间的钱袋。

    洛羽儿道:“我爹爹说过,按朝廷的律令,诈骗的人要是能自知悔改,把骗来的钱财归还原主,还是可以从轻发落的。”

    “还钱?不要……”

    年轻道士一个劲摇头,钱袋越捏越紧。

    “报官吧赵寒。”

    “好嘞。”

    “拿去。”

    年轻道士把钱袋丢在地上,那哭丧样,好像要了他亲命似的。

    “好吧,”赵寒道,“这姑娘都发话了,报官的事就算了。不过得有个条件。”

    “没有,我绝对、不可能、肯定彻底再也没有钱了……”

    年轻道士蹲下捂着自己的鞋。

第十五章 两张告示

    “住店。”赵寒道。

    “住什么店?谁住店?我可没住店的钱。”年轻道士道。

    赵寒道,“本来我们到这儿来,是想帮人捉鬼、换个上等厢房住住的,可谁知道这是你搞的鬼。

    现在我们没地方住了,懂?”

    “原来是这么回事,明白明白,全明白了……”

    年轻道士一拍肚子,又笑了:

    “那待会出去,我就说您二位是我的同伙,额,同伴,是咱们一起把鬼灭了的。这店家听了,准不会亏待咱们的。

    那报官的事儿,就结了吧?”

    赵寒一笑,“羽儿你说呢?”

    洛羽儿看着年轻道士那副滑稽样,一笑点头。

    她又摸了摸怀里两个小兽的脑袋,问这俩小家伙是什么。

    年轻道士一通解释。

    原来,这两个小兽是他在一座山里偶然碰到的,不知为什么和他特别投缘,就跟着他了。

    他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叫“狸大”、“狸二”,和它们称兄道弟。

    平时,小兽都很可爱,就是年轻道士让它们“帮忙”时,它们才变成那个吓人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这叫‘猿狸’。”

    赵寒说了,这是一种生在深山断崖间的少见物类,动起来像狐狸那么快,又像猿猴那样会攀爬。

    《蛮荒物类》里写了,一般说来,这猿狸就是种寻常的兽类。

    可有的要是遇到了天地机缘,也可能成精,有些变化的能耐。

    这两只估计就是了。

    不过,刚才给他的“驱妖咒”一除,它们的妖气都没了。

    洛羽儿和小兽黏在一起,很亲密。

    “怪了,”年轻道士道,“这哥两位除了我,可从来都不和别人亲近的……”

    他突然凑到洛羽儿的面前,努起鼻子就一闻。

    “你干什么?!”

    啪!

    洛羽儿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年轻道士原地转了一圈。

    “哎哟我滴羊肉烧饼啊……我就是闻闻。”

    “闻什么?不准闻!”

    “妹妹你身上有股味道很好闻,真香……”

    “你还闻!”

    啪!

    “我错了……”

    年轻道士捂着通红的脸,低头走开。

    赵寒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像亲兄弟似的,吓了道士一跳。

    “刚才我们在门外头,你是闻出来的吧?”赵寒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年轻道士道。

    “兄弟你这鼻子不错啊。”

    “那还用说……”

    年轻道士一叉腰,又高兴了起来,“我这鼻子,旁人闻得到的我闻得到,旁人闻不到的,我照样闻得到,啊哈哈哈……”

    “还有你这大肚子,也‘挺’好的。”

    “啊呸!”

    年轻道士拼命一收腹:

    “我这叫‘汉子肌’,汉子肌!!!”

    夜色下,三人往前庭走了回去,边走边说。

    原来,年轻道士叫做姜无惧,自称“姜大胆”。

    他说自己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那个光头和戒疤,是家里的人强逼他去做和尚的时候弄出来的。

    可他受不了一天到晚、念经敲木鱼没肉吃,就逃出来了。

    道袍也是临时“顺”来,做“买卖”用的。

    回到前庭,掌柜侯良景听说“鬼”已经灭了,马上对赵寒三人千恩万谢,让管家侯成准备好酒好菜,“乾”字号上房招待。

    可侯成一听说,赵洛两人是当天进城一起投的店,他脸色就变了,在侯良景耳边说了些什么。

    侯良景一愕,看了眼那两人,又摇摇头,让侯成招呼赵寒三个休息去了。

    ……

    ……

    次日清晨,上县衙门前。

    洛羽儿走了过去,身后是睡眼惺忪的赵寒,和说自己没处去、非要赖着他们的姜无惧。

    爹爹,我来救你了。

    县衙门边,红墙上张贴着一张讣告,还有两张告示。

    讣告上,有张四十来岁的脸,身着官服、头戴官帽,容貌清秀温和,显得非常年轻。

    这是那位前任县令,吴晋的讣告。

    另外的两张告示里,头一张是“招募告示”。

    上面写着,为了除掉“人头案”的凶手鬼怪,衙门正在招募“除鬼法师”。

    精通法术、能捉鬼降妖的各方人等,均可在某日某时到某地报名,等候甄选云云。

    洛羽儿很高兴。

    这说明,先前的猜想对了。

    这衙门的人果然认定了案子是鬼怪所为,爹爹的罪名有望得脱了。

    她满心欢喜,往第二张告示看去。

    “告上诸民通示:

    前上县县尉洛氏元堂,因行事不力、疏忽职守,为本县县令吴晋暂削其职、宿家待查。

    洛氏不知悔改、反生怨戾,夤夜将县令吴晋谋害于居宅内,意欲逃脱之时,为差役当场擒获。

    洛元堂渎职杀官、罪不容恕,已押入衙内大牢,择日宣审执刑。

    上县衙,此示。”

    渎职杀官,这可是个大罪名,按大唐律令,当斩。

    洛羽儿愣住了。

    半晌,她突然往县衙大门跑去。

    身影一闪,赵寒挡住了她。

    “你让开。”洛羽儿道。

    “你想就这么闯进去救你父亲?”赵寒道。

    “对。”

    “怎么救?”

    “击鼓鸣冤,让他们掌事的人出来,我要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冤枉我爹爹,要致他于死地!”

    “说得好。

    要真像你说的,他们要冤枉你爹爹、致他于死地,那你一个死囚的女儿跑来喊冤,你说他会不会听你的?”

    洛羽儿一愕:“我不管,总之我要去救人!”

    赵寒道,“救人当然应该,可要是他们把你,以案犯同党的罪名抓起来呢?”

    “无凭无据,他凭什么抓我?”

    “按你的说法,你父亲一个前任的县尉,他们都敢扣上杀头的罪名。

    你是他的女儿,要抓你,还怕没凭据?

    你是你父亲唯一得救的希望,你要是被抓,谁再去替你父亲鸣冤?

    谁去救他?”

    洛羽儿呆在了原地。

    她知道,赵寒的话句句在理。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爹爹他被人砍头吗?!”

    “当然不会。”

    ……

    ……

    道旁的僻静处,洛羽儿冷静了下来。

    “要救人,”赵寒道,“就先得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问洛羽儿,她父亲被罢官之后,有没有表露过对吴县令的不满,或者什么激动的举措。

    洛羽儿说,爹爹没了官职之后,除了有时出去散散步,平日都是一个人呆在屋里。

    她几次问他情形,爹爹什么都没说,也不让她多过问。

    除此之外,爹爹并没有什么不高兴,更别说什么激动举措了。

    赵寒道,这么说伯父还挺平静。

    而他平时又和那吴县令没什么私仇,那深更半夜的,他去吴晋的私宅做什么?

    “赵寒,”洛羽儿道,“你不是怀疑我爹爹吧?”

    “当然不是。我是说,你父亲去找吴晋,肯定有什么别的事情。

    羽儿你再想想,那天有没发生过什么别的事?”

    洛羽儿又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

    那晚,父亲本来在家里的。

    突然有个穿着上官服的人走了进来,好像是个叫蒋怀的官吏。他跟爹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

    后来父亲就回了内室,好像喝了些酒,然后就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很好。”

    赵寒道,“那洛伯父为什么深夜去找吴晋,就解释得通了。”

    “你是说,”洛羽儿道,“是蒋怀叫他去的?可为什么?”

    “蒋怀是什么官职?”

    “听爹爹说过,好像是典狱官。”

    “那就对了,典狱官比县尉还低一品,只是个属官。

    他能有什么事,连夜来找洛伯父?而且一说完,洛伯父就出去了,还去了吴晋的宅子?”

    “你是说……”

    “是吴晋让蒋怀来找你父亲的。”

    赵寒道:“所以洛伯父才会一反常态,连夜去了吴晋的宅子找他。

    你听见,蒋怀和你爹爹说什么了吗?“

    洛羽儿摇摇头,说他们在角落里,说得又很小声,听不见。

    她很奇怪,说吴晋刚撤了爹爹的官,对爹爹肯定是很不满的,这突然又连夜让人把他叫去。

    难道,他要为难爹爹?

    “可不对啊,”姜无惧插话了,“要是那姓吴的真想为难洛伯父,那在当初撤官的时候,一起抓了就得了。

    干嘛,还等那么久才动手?”

    “我再加一问,”赵寒道,“为什么这吴晋迟不死、早不死,偏偏就在他让人叫洛伯父过去后不久,就被杀了?

    这当然不是洛伯父杀的。

    那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恶鬼’做的?

    要真是这样,这‘恶鬼’也太灵性了吧?”

    “难道……”

    洛羽儿有些醒悟,“有什么人,在背后算计爹爹?”

    赵寒想着什么。

    恶鬼吃人头,县令被杀,县尉却被说是凶手,全城都在恐慌之中。

    他看向了县衙。

    大门两边,两排衙役手持刀棍、面容严肃,两只狴犴石雕,仰天怒啸。

    红墙上,那张招募“除鬼法师”的告示,赫然在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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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师介绍:
大唐贞观年间,神秘风趣的少年法师赵寒,捉妖降魔、屡破奇案,卷入权谋大战,上斗帝王将相阴谋家,下揽江山美人眉如画,成就一代大唐神探法师传奇!(本书又名《天师奇唐》)大唐捉妖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捉妖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