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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师全文阅读

作者:澄云生     大唐捉妖法师txt下载     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听我唱此最后一曲

    狞笑,从人狐身躯上发了出来。

    那笑摄人心魄,和郝忘身温和的声音相比,判若两人:

    “孔原杀人如麻,是为了他阉人一党。

    独孤泰起兵作乱,是为了他的故国吐谷浑。

    孟凉祸害上,是为了他所谓的‘大突厥国’,君临天下。

    而大哥你叛秦、害死二哥、煽动百姓闹事,也是为了保你侯家几代单传的基业。

    呵呵。

    你们做这些事,全都是为了别人。

    这可真是让人感动啊……”

    郝忘身的手轻轻一挥。

    孟凉和侯良景的尸首一下升起半空,嘭的一声,碎成了冰末飘散。

    不远处,宗长岳盘膝而坐。

    他全身伤痕累累,被冰霜覆盖,淡然望着郝忘身:

    “《楚辞》曰,‘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古人之言,果历千年而不衰。”

    郝忘身狞笑一声,人狐身躯上幽光蒸腾:

    “宗大人,听你这意思,说我是谗人,是小人了。那你也说过,你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你自己。

    你,难道就是贤士君子了么?”

    宗长岳淡然不语。

    “我知道,”郝忘身道,“你那是在说谎。

    太子殿下说得对。

    宗大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你不是那种假公济私的人,你是这个世上难得一见的,正直之士。

    你这次来上,背后一定还藏着更为重大的隐情。

    你放心,我不杀你。”

    郝忘身绕过宗长岳,走向了张陌尘:

    “而太子殿下你呢?

    你心怀国仇家恨,十六年隐忍,誓要复辟故国,杀尽仇人。

    你们这些人,背地里做了这么多的坏事,都说是为了家、为了国,为了你们所谓的雄伟大志。

    我呸,一群伪君子!!”

    郝忘身吐了口唾沫,地上立即被轰了一个大坑,坑里全是冰霜:

    “我和你们不同。

    我做这些事,不为家、不为国,更不为报什么恩,为了什么人。

    我,就为了我自己!”

    张陌尘冷哼一声。

    他坐在地上、嘴角淌血,冷冷望着郝忘身:

    “这‘天劫’之数,源自亘古无极,冥冥中自有主宰。

    郝忘身,你就算得了一时,你以为,能得一世么?”

    哈哈哈……

    郝忘身狂笑了起来。

    他的脸开始变尖了。

    他的身上,血肉不断爆裂、重生,渐渐长出了一层长毛般的东西,模样非常可怖。

    他的身体里,有个低吟的呼吸声,一声声地响着。

    郝忘身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洞外的血色苍天:

    “当年,我父亲郝瑗把金城所有兵马,都交给了他的手下。

    也就是那位大秦先祖皇帝,所谓对我郝家有大恩的薛举,薛校尉。

    可薛举得了人马刀枪之后,突然反咬一口。

    他趁我父亲宴请之际,把我父亲和我郝氏全家,全都劫持了起来。

    当时,薛举把我们郝家的人绑了,押到了大堂上来。

    他让我父亲跟他一同叛隋,父亲不肯。

    薛举就一刀,砍了我姊姊的头。

    父亲还是不肯。

    薛举又一刀,砍了我阿娘的头。

    我父亲依然不说话。

    薛举就说,郝瑗你舍得你的女儿和发妻,那你舍得这金城的满城百姓,还有,你郝家这唯一一个后人的命么?

    那刀,架在了我的头上。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东西贴着我的脖子,凉凉的,还有点舒服。

    可我整个人都僵了,一动不敢动,浑身都在发抖,好像冰一样的冷。

    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我父亲终于从了。

    而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暗地里以重金酬劳,遍访化外高人,十几年来暗中苦修,几度差点入魔丧命,终于练就了一身道法修为。

    我还设计博得了军中要职,又和大秦皇族以及群臣暗中勾连,终于成了大秦朝廷里,显赫一时的人物。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从那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

    ‘主而忘身,公而忘私’?

    哼哼,我那可怜的父亲,他到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

    什么忠君报主、仁义道德、舍己为人,全都是假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唯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不看人脸色,不受人欺压,才可以扬眉吐气,为所欲为。

    这个世道,人不为己,神憎鬼弃!!!”

    轰!!

    洞穴之中,所有被冰霜凝固住的东西,都抖动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响声。

    张陌尘的身上,冰霜越凝越紧,似乎就要把他冻成个冰人。

    他握着那把断了的黑色横刀,似乎想要拼死运起元气,可身上就是没有半点玄光迹象。

    “怎么……“

    郝忘身狞笑着:

    ”都到了如此田地,殿下你还是死心不息,还想与我对抗么?”

    “大道好还,报应不爽……“

    张陌尘喘息着,冷冷望着,那个近似癫狂的人狐身躯:

    “郝忘身,像你这等卑劣无度的小人。

    你的末日,就在眼前。”

    “是啊……”

    郝忘身缓缓低头,一双似人似兽、诡异的眼,望着张陌尘:

    “只可惜,太子殿下您是瞧不见了。”

    他的手又轻轻一挥。

    一道冷色火焰迸发而出,往张陌尘的身上,暴烈而去!

    张陌尘一咬牙,想把断刀举起,可还是动不了。

    人影一闪。

    一个红衣身躯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帮他挡住了那冷火的一击!

    嘭!

    红衣身躯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龙柱之上,落在地上。

    是沈小玉。

    张陌尘两眼一睁。

    他忽然一下站起,强忍着彻骨的严寒和伤痛,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地上的沈小玉。

    红衣如洗,秀发如瀑。

    沈小玉躺在张陌尘的怀里,绝美的脸上一片苍白。

    张陌尘抱着她、望着她,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

    “南,你……知道吗?”

    沈小玉看着抱着她的男子,淡然一笑。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有种凄凉的美:

    “当初,知道你回来了,我有多么的高兴。

    我知道,你是东宫太子,是这大秦江山的主人。

    而我呢,不过是个犯人子女,是这尘世上,一个无名的小女子。

    我不求你爱我,甚至不求你记得我,我……”

    她突然大咳了几声,嘴角有鲜血淌出。

    “你别说话。”张陌尘道。

    “不,我要说……”

    沈小玉摇了摇头,对张陌尘道:

    “我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

    现在他也死了,你……能原谅他了吗?”

    张陌尘有些发呆。

    “我知道,”沈小玉道,“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与你在一起了。

    可我不后悔。

    我只要在人群里,远远看你一眼,知道你此生安好,便已心满意足了。

    如今,我竟能……

    死在你的怀里,苍天,可真是待我不薄啊……”

    “沈小玉,你不要说了,你住口,住口!!!”

    张陌尘,那个泰山崩于前也不动色的男子,抱着这个女子,忽然大喊了起来。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沈小玉道。

    张陌尘一愣。

    “十六年前的那晚,”沈小玉道,“对于你,我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可你还是救了我,还为我吹了两首曲子。

    临走了,你说要送我回家,还给了我这个护身符,这十六年,我一直带在身边……”

    沈小玉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色牌子,牌上刻着条四爪金龙。

    ““南。”

    她轻轻擦了下牌上的血,递了过去,看着男子的美目里,流光莹莹:

    “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有哪怕一瞬间,对我有过……”

    张陌尘看着那牌子,又看着女子盈盈的双眼。

    他彻底愣住了。

    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沈小玉凄然一笑: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听我唱此……最后一曲,可以吗?”

    张陌尘一愕。

    他点了点头。

    沈小玉依偎着男子的手臂,吃力地缓缓坐了起来。

    她捋了捋秀发,把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小心抹去,坐直身子,抬头前望。

    那一刻,她又是青玉院里、云霞台上,那位艳若倾城的陇右第一美人了。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女子的歌声有些虚弱,飘飘渺渺、如歌如泣,在冰川炼狱般的天地间,萦绕着,久久不绝。

第二百七十二章 十殿阎王斩

    悲歌如泣。

    众人、就连郝忘身,似乎都呆住了。

    沈小玉头一低,倒在了男子的怀里。

    张陌尘看着怀里的女子,好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不……”

    他忽然摇起了头:

    “这首《绸缪》,你只唱了不到一半。

    你不能停。

    你起来,你继续往下唱,往下唱啊……”

    怀里,沈小玉静静躺着,眉眼轻闭,好像睡着了一样。

    “你看……”

    张陌尘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烧火棍般的洞箫。

    箫身上,写满了“我就要”三个字,在边角处,又划着另外三个清秀的字:

    好,给你。

    “这是你写的,‘好,给你’。

    沈小玉你说好了的,我要,你就给我的。

    我现在就要你唱,你快起来,快给我唱啊……”

    那个早不知眼泪何物的男子,凝视着怀里的女子,眼里泛出了泪光。

    这一刻,他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叫‘张陌尘’吗?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这是《杂诗》里头,你最喜欢的那一句。

    这么多年来,我给父亲吹曲,给洪叔、太监宫女和守卫,给所有的人吹曲。

    他们要么说难听,要么假意奉承,要么干脆就不说话。

    只有你。

    那晚你坐在那里,静静地听我的曲子,没有错过半句。

    我一生之中,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真心说我曲子好听的人。

    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你了,再也没忘记过。

    曾经,我也想像陶靖节先生那样,放下所有,与自己心爱之人一起,闲云野鹤、寄情山水,长此厮守一生。

    可我能吗?

    我不能。

    我薛定南,是大秦薛氏一族里,唯一活着的人。

    我还有杀父灭族的大仇要报,有大秦故国要复,有千里的江山要去夺回。

    那千千万万的大秦子民,还等着我去拯救呢……

    苍天啊……”

    泪水,从张陌尘的眼里奔涌而出,有种无边的悲怆。

    洛羽儿呆呆的。

    眼前,这位自己和赵寒的张大哥,这个曾经多次照顾、帮助过自己的人。

    他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而我,就是当年西秦国的公主?

    我不姓洛。

    我姓,薛?

    不远处,赵寒两眼紧闭、端坐地上,浑身皮肉似乎都脱落了下去,只剩下了一具近似枯骨的少年身躯。

    他那个早已五感全无的身体,渐渐又有了些感觉。

    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仿佛太虚上古之中,某个混沌无边的巨大存在,正在他干枯的身体里,涌动而出。

    咚……咚……

    心缓缓跳着、越来越快,好像巨鼓,一下下轰击着全身。

    郝忘身忽然一声狞笑。

    “想不到啊……”

    他那人狐身躯一动,往张陌尘走了过去:

    “堂堂大秦太子殿下,如此的冷血无情,却也会为了个风尘女子,潸然泪下。

    真是情到深处,感人肺腑啊。

    不过,殿下你不必担心。

    很快,你们便可以重聚,白首不相离了……”

    他那只毛发升腾的手,又对准了张陌尘。

    “郝忘身,你个逆臣贼子,你敢!!”

    洛元堂大喊,挣扎着想爬起来。

    洛羽儿赶紧拉住他。

    她也很想救兄长,可父亲这个吐血虚弱的样子,真是两难。

    “薛将军,你不必着急,很快便轮到你了。”

    郝忘身笑着说完,转头想对张陌尘出手。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鲜血满面、泪痕已干,书生的脸。

    是张陌尘。

    他那双冷眼,像狼眼一样照着郝忘身,充满了仇恨。

    他那只沾满沈小玉的血的手,握在半截黑色横刀的刃上,一划。

    掌心和全身上下,鲜血像喷泉一样,奔涌而出。

    张陌尘猛然跃起,浑身鲜血化作一道血光,全部贯入了手里的断刀之中。

    黑刀,化作血刀!

    他双手一握刀柄,一道狰狞的血色,划破长空,对着郝忘身的头颅砍下。

    禁术,血殇之法,十殿阎王斩!!!

    ……

    ……

    地面上,血月当空、黑云翻滚。

    黑洞,已变成了个巨大的黑海。

    一道硕大的红色光柱,从血月上泼洒了下来,灌入了黑海的中央。

    周遭的一切纷纷炸裂,化作碎石乱尘、旋转成了一个大漩涡,不断被吸进海的中央去。

    那里,赤蓝阴阳二气,如惊涛拍岸,汹涌咆哮。

    漩涡的十丈开外,凌若站在狂风之中,身上有玄光护体,白衣猎猎而飞。

    “十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啊,赶紧走吧……”

    身后,银发妇人霜姨身上的玄光颤动着,不断被吸入漩涡之中,表情非常痛苦。

    袁沐风身着银甲、手持巨斧,也是一身玄光护体:

    “凌若,霜姨所言极是。

    虽然我不知这是何物,可此等异象,必是劫数出世、大凶之兆。

    你不可以身犯险,走吧。”

    “你们走。”

    凌若凝视着,那片黑海:

    “马上退出院落外,去告诉李孝阳。

    让他带兵,立即把这院外方圆三里之内、所有的军队和百姓,全部撤走,不能留下一人。”

    “那你和我们一起走。”袁沐风道。

    “我没有和你商量。”凌若道。

    “好。”

    袁沐风道,“霜姨,百姓的性命也是大事,劳烦您速去禀报李大都督,我留在此地陪着凌若。”

    “这……”

    “放心霜姨,有我在,她绝不会有事。”

    霜姨叹息一声,对凌若道:

    “十姑娘,请您千万要保重自己。

    家主他,还有那一干的族人,可都等着您回去啊……”

    她朝少女深深一拜,身影一动,遁入了夜色之中。

    “你也走。”凌若看了眼袁沐风。

    “我已应承了霜姨,”袁沐风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绝不能就此离开。”

    凌若漠然看了他一眼:“退出二十丈外。”

    “那你呢?”

    “我要布阵,你也想在此阻拦么?”

    袁沐风一愕。

    他想起了,自己曾问过凌若的那句话。

    你来此上城,所为何事?

    “万事小心。”

    袁沐风往后飞快退去,手里的霜花大斧,有意无意地往地上一插,留在了那里。

    凌若凝视着眼前,那片怒吼的血光黑海。

    如果星相之术所示无误,那此时此地,正是千年以降,天劫出世之数。

    那么,自己来上此行所寻之物,是不是,就是这个“天劫”?

    她手一动,掌心多了一个小小的玉瓶。

    嘭!

    玉瓶炸裂!

    四道水流往前后左右飞出,凝成四个流状的光形圆球,好像透明的珍珠,悬浮在半空中。

    凌若盘膝一坐,捏诀念咒。

    腰间的古木匣子腾空而起,发出一道清光,如月华普照大地。

    四个水珠一颤,瞬间变幻成了四个实体雕像,坐落在地。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四灵神像。

    半空的匣子上,灵禽双翅一展,似乎想要飞天。

    匣子里,那个无比强大的存在,再次涌动起来,青光四溢而出。

    四灵神像的身体上,清光迅速流转,形成了一个方圆数丈的光阵。

    凌若端坐中央,身上,清光大盛而起。

    座下,八卦双鱼光图流转而生。

    四灵拱卫,太极于地,广寒在天!

    白衣少女凝望着那片黑海,那道血色光柱。

    黑海的深处,似乎有一种无穷的威压,正要蠢蠢而出,震撼着大地。

    来吧。

    如果,你真是我要寻的物事。

    那么,我族人守望千年之宏愿,我凌若多年的苦行修炼,成败盛衰,便在此一举!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他不是逆贼

    凌若右手食指,凌空一划。

    一滴血从指尖渗出,化作四道红光,贯入了四灵神像之中。

    龙、虎、雀、龟蛇,同时昂首长啸,四道光芒,一齐往空中的匣子贯去。

    匣身上,无名灵禽一声清鸣。

    匣子里,那个庞大的存在,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

    一片清光,从匣子上流了出来,往血光黑海流淌而去。

    黑海里,赤蓝阴阳二气陡然一振,和清光纠缠在一起,发出各种爆裂的火花和声响!

    漩涡里,碎石炸裂飞出!

    许多往凌若的方向飞来,都被少女周围一层护体清光挡住,化成了灰烬,飘落人间。

    ……

    ……

    上城内,巷陌里。

    那府兵将领老鬼,继续对赫连英道:

    “别的不说了,就说孟统军。

    他干了这么多年、立了这么多大功,连个封赏都没有过,还是个小军府的统军。

    可这突厥人就不一样了。

    一出手就是大把的钱银,咱们每个弟兄都有,都够得上咱十年的军饷了。

    也就是你和你那个营的兄弟,统军他怕泄露消息,才暂时没给。

    可他都帮你们存着呢。

    那突厥人还说,只要拿下了上,那咱们兄弟个个都有大官做,有大钱捞。

    这一比较,那李唐的朝廷,还值得咱们保吗?”

    “那不是朝廷的错。”

    赫连英道:

    “我查过,粮饷朝廷都是给够了的,都是让那些负责转运的官员们,贪了去。”

    “那就是啊,这朝廷,不就是让那些狗官坐着的吗?

    有他们一天在,咱们这些普通人,还能落得着好啊?”

    赫连英不作声。

    “哎算了,”老鬼道,“现在这个样子,说这些也都没用了。

    大英,我就先带着兄弟们,逃出去再说了。”

    赫连英突然长枪一举,拦在老鬼的面前:

    “你们通敌卖国,杀害大唐百姓,就想这么走了?”

    老鬼一愣,看着赫连英。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都是苦楚:

    “大英啊,我知道你最重情义,是个忠心耿耿、从一而终的人。

    我,还有咱府里所有的弟兄,都打心里头敬重你,敬你是条汉子。

    可是这人再忠心,他也是要吃饭的。

    咱家里也有老人孩子啊。

    咱们拿人钱财,替人卖命,这有错吗?”

    “为了一点钱财,就能通敌卖国,杀害自己的父老乡亲了?

    还有,你以为胡贼给你钱银,真的是对你们好吗?

    他们那是先收买了你,等占了这上城之后,你们这些大唐的兵,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我也知道,咱们最后也落不了什么好去。

    可这毕竟是孟统军他的命令啊。

    大英,统军当年救过的人很多,可唯独对你,他是真的跟父亲对儿子一样。

    他的恩情,和朝廷的恩情相比,哪个重?”

    “那这些事,”赫连英道,“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还把我软禁在大营里?”

    “哎大英,你这就误会统军了。”

    老鬼叹了口气:

    “你的性子,孟统军再清楚不过。

    让你投靠突厥人,你肯定不愿意。

    再说了,张别将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就是这大唐上城防军的统军,让你和胡人一起打他,你更是打死也不肯的。

    可孟统军也对你恩重如山。

    要是把这事告诉了你,那不就是让你左右为难,害了你吗?

    所以统军他才让人看着你,想等今晚过去了,才把一切告诉你。

    他这是,要护着你啊。”

    赫连英愕住了。

    那个满脸胡茬的痞子将军,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喝一口吧,英子?

    统军……

    师傅……

    父亲……

    赫连英长叹一声,长枪收了起来。

    “谢谢兄弟啦,”老鬼道,“日后再相见,老哥我一定忘不了你的好,走!“

    他带着那几十个府兵骑兵,就往大道的深处奔去。

    嗖嗖!

    箭雨,落了下来。

    那正在逃走的几十个人马,还来不及叫喊,就全被射中了,变成了血淋淋的尸首。

    “老鬼!!”

    赫连英大喊一声。

    黑暗中,一片黑压压的军队,从街巷里涌了出来。

    “备战!”

    赫连英长枪一震,跟着他的几个骑兵也纷纷举起兵刃。

    对面的军队里,一位大将骑马而出,穿着一身大唐的甲胄。

    这应该是大唐骁阳军的人,是自己人。

    赫连英神色缓和了,喊道:

    “我是秦州府兵陪戎校尉赫连英,敢问,对面是骁阳军里的哪位大人?”

    那名将领,正是骁阳军的大将李忍。

    他冷冷望着赫连英和那些府兵骑兵,手一摆,身后,一排排的长槊伸了出来。

    赫连英一愕:

    “大人,我是大唐的兵,不是胡贼。”

    “大唐的兵?”

    李寂冷冷道:

    “你们上军府通敌叛国,你还好意思,说是大唐的兵?”

    “我没有,”赫连英道,“大人,我们一直和胡贼厮杀,没有通敌叛国。”

    李寂冷笑一声,看着老鬼他们的尸首:

    “这些逆贼勾结胡兵,在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我带兵追杀至此。

    刚才,我明明看见你把他们放了。

    你还说,你不是通敌叛国?”

    赫连英一愕,望向了那些府兵的尸首。

    有许多金银珠玉,从尸首的身上和马鞍里,掉了出来。

    “拿下。”

    李忍一声令下,大唐骑兵队长槊一震,就要冲出。

    “慢着!!”

    大喝声中,高石远从远处拍马而来。

    一排大唐骑兵迅速挪动,把高石远连人带马围在了当中。

    高石远一点也不畏惧:

    “李将军,今晚,赫连兄弟他一直和我一起跟胡兵作战,还救下了很多大唐百姓。

    你们不能对他动手。”

    “高校尉。”

    李寂看着高石远,冷冷道:

    “大都督有令,上军府统军孟凉通敌叛国,其麾下府兵附逆为贼,依大唐军律,一律就地处死。

    你的话,恕李某不能听从。”

    “可赫连兄弟他不同,”高石远道,“他是好人。”

    “好人?那他为什么要放走这些逆贼?”

    “不可能!”

    高石远转头道:

    “赫连兄弟,他说你放了这些人,这肯定不是你干的,对不对?

    兄弟你说话呀?!”

    赫连英看着那些府兵的尸首,在想着什么,对高石远的话,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见。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你也不是大秦公主

    地下洞穴之中。

    张陌尘挥刀,十殿阎王血光刃,往郝忘身头上砍下!

    郝忘身骂了一句。

    他的身上,冷焰大放而开!

    张陌尘浑身被冷焰一照,猛然一震。

    他的身上,鲜血和玄光瞬间消失,整个人突然被冰霜覆盖、摔落在地,就此不动了。

    他那把血色断刀,也嘭的一声,碎成了冰末飘散。

    “薛定南……”

    郝忘身看着,张陌尘的尸首:

    “刚才你暗中蓄了最后一口元气,拼了个身死魂灭,想来偷袭我是么?

    看来你还是不懂,什么叫做‘上源千古,下镇万方’啊,哈哈哈……”

    郝忘身癫狂地笑着。

    忽然,他觉得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就伸手一抹。

    是血。

    一道长长的、新鲜的伤口,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从额头一直划到脸颊下方。

    是刚才张陌尘那一斩的结果。

    郝忘身看着手里自己的血,那张半人半兽的脸,渐渐扭曲了起来:

    “本尊身躯何等尊贵,你个薛定南,你……竟然敢伤我?”

    他忽然手一伸,张陌尘的尸首飘了起来,被他握在了手中。

    啪啪……

    郝忘身狠狠地,扇着尸首的耳光:

    “我叫你伤我,叫你伤我……”

    尸身的肉和骨都被打烂了,血流了出来,是冰色的。

    “还有你!”

    郝忘身的手又一伸,沈小玉的尸首也握在了手里:

    “一对狗男女,竟敢串谋伤我,我让你们死也不得安宁,不得全尸!!!”

    他拳打脚踢,虐待着那两具尸首,尸首模糊的血肉都混成了一块。

    洛元堂看着这一幕,昂首向天,泪如雨下:

    “皇上,臣无能,愧对您的栽培托付,未能保全殿下、复我大秦。

    臣无能,臣万死啊!!”

    他忽然一下挣脱少女,拔起了地上的巨刀。

    此时,赵寒忽然睁开双眼,一声高喝:

    “羽儿,拉住他!”

    洛羽儿一愕。

    她转头看着赵寒,那个苍白干枯的少年身躯。

    似乎有一丝赤色的光,在他的眼里、全身,蠕动而出。

    嘿嘿……

    他的内府里,灵台天地之间,那个似曾相识的邪笑,又隐隐地回荡了起来。

    “赵寒,”洛羽儿惊讶道,“你……”

    “没听到我的话么?”

    赵寒打断了她:

    “洛羽儿,你想让你爹爹死吗?!!”

    洛羽儿猛然醒觉了,一下冲过去,拉住了洛元堂。

    “带上你父亲,”赵寒道,“马上退到后面洞穴边缘,藏在那些盘龙石柱的后面。

    你们身体上的一丝一毫,都不能露出来。

    快去!”

    那边,洛元堂挣扎着:

    “不,我不走,我要给皇上,给殿下报仇!”

    “爹爹!”

    洛羽儿道:

    “我知道你伤心,我也一样,可兄长他毕竟已经……

    你,可不能再那样了。

    在这个世上,你还有女儿我那!”

    兄长。

    听到这两个字,洛元堂猛然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忽然一转头,一把将洛羽儿拉到身边:

    “公主殿下,你听我说。”

    “爹爹,”洛羽儿道,“你不要说了,我是不会再让你去的。”

    “我要你听我说。”

    洛元堂的声音很低,神情突然异常严肃。

    洛羽儿一怔。

    “殿下,”洛元堂道,“有一件事,臣藏在心中十几年,现在必须告诉你了。

    太子殿下他不是你的兄长,文帝陛下,他也不是你的父亲。”

    洛羽儿一惊。

    她似乎没听明白。

    “爹爹你说什么?”

    她也放低了声音,“你刚才不是说了,我就是当年那位青才人的女儿吗?”

    “青才人确是你的生母。

    可当年,她怀胎足足九百九十九日、将近三年,才生下了你。

    可从她认识皇上到产下你,只有不到两年。这件事,皇上除了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也就是说,青才人在认识皇上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

    所以,你的生父不是文帝陛下。

    你不姓薛。

    我刚才说你是大秦公主,都是说给那些人听的。

    可现在我已经不行了,这个最后的真相,我必须说给你听。”

    洛羽儿愣在了当场。

    “那……我生父是谁?”她问。

    “当时情形急殆,青才人没有告诉我。

    可她说了,如果有一日你长大了,想去找你的生父,那就看她留给你的信物,那上面有与你生父相关的消息。

    只要你找到那信物的主人,那就可以找到你的生父了。”

    信物。

    洛羽儿知道,这说的就是自己挂在胸前的那把小木剑,那就是当年母亲留下来的“信物”。

    她忽然摇了摇头:

    “不,我不要去找什么生父。

    爹爹,你就是我的父亲。”

    “殿下……”

    洛元堂稍稍后退,朝洛羽儿一躬身:

    “臣有幸,能伺候您十六年,看着您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了今日的大姑娘。

    这是臣九世修来的福报。

    可是臣无能,没能保护好太子殿下,更没有给公主殿下您,一个安生的家。

    臣愧对青才人,愧对先皇,愧对我大秦。

    臣,有罪!”

    “不,不是这样的。”

    洛羽儿摇头:

    “您从小把我养大,教了我这么多,还教会了我做人,教会我怎么在这乱世之间活着。

    没有您,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殿下,”洛元堂依然恭敬,“青才人当日将你托付于我之后,便……失踪了。

    臣断定,以青才人之大能,必定能躲过十六年前的那一劫。

    也就是说,殿下您的亲生父母,如今很可能都还在世。

    臣无能,不能再伺候殿下左右了。请殿下日后务必去找到他们,骨肉团聚。

    若能如此,则臣九泉之下,也能瞑……”

    “别说了!”

    洛羽儿打断了他:

    ”我不要做什么公主殿下,我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孩。

    我不姓薛,也不姓别的什么。

    我姓洛,我是您洛元堂的女儿,您就是我的父亲。

    爹爹!!”

    洛元堂看着少女殷切的眼神,愣住了。

    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伸手抚摸着少女的鬓发,就像一位慈父,关心着自己的女儿。

    洛羽儿泛出泪花,就想抱上去。

    嗖!

    一道冷焰凌空而来,变成个爪子般的物事,把洛元堂整个扯了出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这世道本来如此

    “好个父女情深啊……”

    郝忘身的手上冰霜遍布,那冷焰爪子就像从那里长出来的一样,紧紧缠住洛元堂的身体,悬浮在半空:

    “薛将军,你对一个妖女的后代,居然还有如此感情,这可不像你啊。”

    “郝忘身!”

    洛元堂挣扎着,想挥动手里的巨刀:

    “你个弑君犯上的逆贼,我要替先皇和太子殿下,杀了你!!”

    郝忘身一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念念不忘你的大秦和皇上。

    薛洪啊薛洪,你是中了那‘忠君报主’的毒,救不了啦。

    我这就给你个解脱,送你去见你那先皇、殿下吧……“

    郝忘身的另一手里,冷焰又出,又缠上了洛元堂的身体。

    “爹爹!!”洛羽儿大喊一声。

    “洛羽儿,你给我站住!!”

    赵寒大喝一声。

    可洛羽儿已经穿过那片冰川似的地面,冲了上去。

    半空中,洛元堂被冷焰扯着,不能动弹。

    “殿下……”

    他忽然缓缓回头,望着奔跑而来的少女,那张无比沧桑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暖笑:

    “羽儿。”

    哈哈哈!

    郝忘身一声狂笑,冷焰蒸腾!

    噗!

    洛元堂的身体整个爆裂开来,巨刀落地,血肉横飞!

    洛羽儿猛然停住了脚步。

    郝忘身癫狂地笑着。

    他的两只手,已经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冷焰肆虐,沾满了血肉。

    周围的地上,那些残体被冷焰灼烧着,化成了冰末。

    只剩下了那把巨刀,躺在地面上。

    洛羽儿呆呆地望着这一切,远处,宗长岳一声长叹,双目缓缓闭上。

    看着少女身处极度的危险,赵寒一凝眉,就想站起来。

    耳边,某人的声音,突然又如雷般响了起来:

    “记住了,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就算这天要崩了、地要塌了,都不要动……”

    赵寒只觉得,双腿不听使唤。

    身体里,心跳一声声的犹如地震,那个无比恢弘存在仿佛正在涌出,全身好像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

    ……

    上邽城里,大军围困之中。

    见赫连英不说话,高石远有些急了,就对那唐将李忍道:

    “李将军,我不管谁的命令,也不管你看见了什么。

    我可以拿性命担保,赫连兄弟他不但没有犯过,还有大功。

    你赶紧让你的人让开,我要去跟他当面说话。”

    李忍眼神一动。

    围着高石远的唐骑不但没退开,反而围得更紧了。

    “李忍,你想干什么?!”高石远道。

    “军令如山,高校尉,得罪了。”

    李忍手一举,数百支长槊,直指对面的赫连英。

    赫连英似乎回过神来了。

    他看了看那一大片的长槊,神色忽然平静了下来,远远对高石远道:

    “高大哥,兄弟谢谢你了。

    可你不必再说了。

    因为再怎么说,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听的。”

    “赫连兄弟,”高石远道,“你放心,大哥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赫连英没再说话,迅速扫视了下四周,低声对身后的梁虎道:

    “虎子,后头没他们的人。

    你带着兄弟从右边侧巷走,我断后。

    他们的弓箭手在三阵,你们马快,箭赶不上你们的。

    梁虎道:”大英,你不走,我们不走!”

    “蠢货!”

    赫连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悲壮:

    “当年回了上邽的兄弟们,现在,就剩咱们几个了。

    咱们胜州边军的人,不能死绝。

    你们不走,那就是对不起这么多年,那成百上千个死难的弟兄!”

    “可是大英你……”

    “走!”赫连英道。

    梁虎抹了抹泪花:

    “保重!”

    他军刀一提、马头忽然一转,带着那几名府兵骑兵,往右侧暗巷飞驰而去。

    对面,李忍冷笑一声。

    嗖!

    箭矢,从大道两侧的屋顶上,漫天而下。

    梁虎听见了,手里的军刀舞动而起,挡开了许多的箭!!

    噗。

    他突然感到身体抖了一下,连忙低头一看。

    一个冷冰冰的箭头,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不痛,就是感觉凉凉的。

    “大英……”

    梁虎说了一声、朴刀落地,和旁边的几个弟兄一起坠马掉在地上,不动了。

    “虎子!!!”

    赫连英悲喊一声,抬头望去。

    大道两侧的屋檐上,一排排唐军的弓箭手从黑暗里站了起来,长弓又装上了箭,对准了他。

    “李忍!”

    高石远一把拔出长刀,指着李忍:

    “立即让你的人停手,不然,别怪我翻脸了!!”

    那些围着他的唐骑长槊一伸,就要对高石远有所动作。

    李寂手一摆,长槊和弓箭,都放了下来。

    别人可能不知道,可李忍他知道。

    眼前的这个高石远,虽然品衔只是个一般的校尉,可他的背后、他的那个家族,就算在整个大唐里,也没多少人能惹得起。

    李忍纵马走入包围,来到了高石远的身旁,看了眼他手里那把寒刀:

    “高校尉,你真的想要救那个赫连英?”

    “当然,马上放人!”高石远道。

    李忍道:

    “我明白,以高校尉您的能力,要救这个小小陪戎校尉的命,还是可以办到的。

    那然后呢?

    就算他活了下来,可惹上了这‘通敌叛国’的名声。

    他这辈子,别说是再做兵卒了,就是做人,也再抬不起头来。“

    “胡说。”

    高石远道:

    “我自会保举他,把他立的大功上报长安,让朝廷为他正名、论功行赏。

    我要让赫连兄弟堂堂正正地做个大将,为我大唐效力!”

    呵呵……

    李寂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高石远道。

    “高校尉,你也在这世上行走了三十余年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的不通透。

    你说此人军功卓著,当居高位,是不是?”

    “没错。以赫连兄弟的功夫和带兵能耐,十几年边军战功,还有这次在上邽,大败胡兵、救助百姓的功劳。

    就算直接当个五品羽林郎将,也不为过。”

    “那为什么都十几年了,他却还只是个九品散官、陪戎校尉,连个最低级的偏将也算不上?”

    高石远一愣。

    李忍道:

    “当今之世,像他这种出身寻常、非富非贵,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人,想要当高品大官,无异于痴人说梦。

    高校尉,以你的出身,这点道理不会不懂吧?”

    “可他是我的兄弟,是好人,我不能就这么让他去死!”

    “是么?”

    李忍道:“你现在救了他,日后,他上邽军府的旧人骂他,骂他不念旧主之恩,忘本丧节。

    其他的人也骂他,骂他通敌叛国,竟然还敢苟活世上。

    他往后这一辈子,就只能活在世人的唾骂和鄙夷之中,一身武功无处可使,永无出头之日,痛苦万分。

    可要是,他今天死在这里呢?

    就算还是个叛国逆贼,可至少也得了个‘知恩尽忠’的名声,成全了他从一而终的名节。

    高校尉,你是他的兄弟。

    你说,哪个对他更好?”

    高石远愣住了。

    李忍的这一番话,无比的残酷,直戳到了他的心里。

    可他知道,这就是现实。

    赤果果、血淋淋的,现实。

    那边,赫连英望着满地兄弟的尸身,脸带悲伤。

    可他没流泪,一滴也没有。

    他看向了自己的座下,那匹通体赤红的汗血宝马。

    张师兄那张冷冷的、却又无比亲切的面容,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英子,再这么杀下去,总有一天,你和我也会躺在这里的……

    来跟着我,以后,咱们走一条不同的道……

    这马送你了……

    记住,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强出头,有时候退一步,才是朗朗乾坤……

    师兄,你说得对。

    赫连英摸了摸马的鬃毛。

    那马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用头蹭着青年将官的手,发出一声声的哀鸣。

    赫连英从怀里掏出了,洛羽儿送他的、刻着“平安”的小箭头。

    那个清纯如水的少女,那张笑颜如花的面容,那双晶莹通透的大眼睛。

    一生,就只遇见一个钟情之人。

    可直到了终点,却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洛羽儿,咱们一起打过仗,以后就是朋友了……

    你帮我挡了一箭,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用这个做个护身符送给你,作为咱俩结交的见证吧……

    那我忙去了,回见咯……

    回见。

    若真有轮回,来生再见吧。

    赫连英把箭头举起,在自己两边的脸颊上分别一划。

    鲜血淌了下来,让那张年轻挺拔的脸,看起来好像一头猛兽。

    他把带血的箭头收回怀里,贴着心脏的位置。

    他的长枪缓缓举起了,缰绳勒紧了,人马枪,成了一个随时冲锋的态势。

    “赫连兄弟,你别做傻事,大哥我……我……”

    高石远想说什么。

    可他说不出来。

    李忍的手缓缓举起。

    屋檐上、兵队里,无数支的长弓又举了起来,对准了那个青年将官。

    “一个曾谦,一个赫连英……”

    高石远忽然开口了。

    他憋着一股气,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们都是普通出身、毫无背景,却都认认真真地做事,还做成了大事。

    可就是这样的人,不但没有出人头地,反而处处受人欺负。

    到头来,还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而那些整天夸夸其谈、口蜜腹剑的小人,没办过一点实事,却总能高高在上,作威作福……”

    高石远一转头看着李忍,坚毅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比的愤慨:

    “这个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知道么?”

    李忍也看着他,冷冷一笑:

    “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

    高石远愕住了。

    对面,赫连英长枪朝天,高喝一声:

    “杀!!!”

    一枪、一马、一个年轻的身躯,向着那成千上万的大军,向着那个残忍卑劣的世道,冲了过去。

    李忍的手一挥。

    哎……

    高石远仰天长叹一声,眼中饱含热泪。

    那一刻,漫天的箭矢升了起来,犹如一场人间的滂沱大雨,向着那个孤独的年轻人,落了下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乾坤颠倒,九重天!

    地下洞穴之中。

    “郝忘身。”

    赵寒忽然一声喝出。

    那声音充满了疲惫,却带着一种寒山般的冷酷。

    远处,郝忘身的下半身,狐狸身躯几乎完全融入了他的身体里。他浑身的肌肤,变得婴儿一样的柔嫩,发出洁白的光:

    “小子,你竟敢随意叫唤本尊的名号。

    你就不怕,我先收了你?”

    “那还不过来?”

    赵寒冷冷道:“还是,你怕了?”

    郝忘身望着赵寒,忽然奸笑一声,洁白发光的身体缓缓升了起来,离地两三尺高。

    洞穴之中,断壁残垣,金银刀枪……

    所有被冰霜覆盖的东西,都蠕动了起来,在他的背后旋转了一个圆形光状,犹如佛光一般。

    天地间,忽然飘下了茫茫的雪:

    “小子,我知道,你是想让本尊对你下手,从而放过那个姓洛的丫头。

    可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还想劳本尊动手?

    你配么?”

    赵寒干枯如骨的脸上,冷冷一笑:

    “郝忘身,你以为单凭一个封印、一句秘咒,就能炼化了这上古血脉么?”

    他环顾了一眼,那个即将彻底崩塌的洞穴:

    “此物,有着无上之大力。

    能把它镇压千年之久,你以为光凭那个法阵,就能办到么?“

    郝忘身一愕。赵寒的话,似乎刺中了他心里的什么:

    “那你说,该如何?”

    “想知道?”

    赵寒道:

    “我可以告诉你,但只能你我两人在场,不得有第三人听见。

    否则,这个秘密将会彻底失效,永远不复存在。”

    郝忘身有些愕然。

    半晌,他忽然一笑:

    “赵寒啊赵寒,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能如此冷静,还想用话术套我。

    说到底,你不就是想救她嘛……”

    郝忘身望着,还在呆呆看着洛元堂残体的洛羽儿:

    “本尊就不明白了。

    你小子,机敏狡黠、心机叵测,城府比个老国师都还要深。

    像你这种人,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天真无知的丫头?”

    “你可以不信我。”

    赵寒冷冷看着他,面不改色:

    “可此刻,你体内是什么感觉,那血脉是否真的,已被你收伏炼化了。

    这个,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郝忘身的身躯微微一抖。

    他身上的白毛和冷焰里,似乎有些微微的凌乱,仿佛他的身体中,正在经受着某种不安和紊乱。

    哈哈哈……

    他突然又狂笑了起来。

    整个洞穴,也跟着他一起疯癫而起,不断发出各种爆裂、泯灭的巨响:

    “小子,你这双眼是真的厉害,能看透人心啊。

    只可惜现如今,本尊早已脱了人胎,似神近仙咯……”

    他身上冷焰忽然一动。

    赵寒眼神一变,想要站起来冲出去。

    可身体里,就像有什么把自己硬生生地按在了地上,自己这个坐化的姿势,一动都不能动。

    内府中,那个无比浩瀚的存在似乎马上冲出,可又像碰到了什么瓶颈,被牵绊在了那里。

    一阵阵狂热的心跳,一次次反复的冲击,就是出不来,如鲠在喉。

    浑身上下,一缕缕异常诡异的气息蠕动着,就是冲不出来。

    赵寒猛一抬头,大喊道:

    ““羽儿,快走!!”

    洛羽儿好像没听见。

    她看着那堆残体,又缓缓转头望着赵寒,凄然一笑。

    那边,郝忘身的冷焰已凝成了一支鞭子的形状,对准了少女。

    洛羽儿捡起了巨刀。

    她猛一转身,巨刀一举,向着郝忘身的那个人狐身躯,冲了过去:

    “杀!!”

    “羽儿!!”

    冷焰如鞭,一闪而来!

    洛羽儿的身躯横飞了出去,远远落在了洞穴的边缘,那些破落的石像、甲仗、和金银之间。

    巨刀断成两截,躺在了地上。

    “哈哈哈……”

    郝忘身抬头狂笑,洞穴震动:

    “你个死丫头,就跟你那什么皇兄、养父一样,一样的蠢。

    什么兄妹至亲,父女情深?

    我就是要让你们形神俱灭、骨肉分离,无论在这世上,还是在那地府里,都永不能相聚。

    所有胆敢得罪本尊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哈哈哈哈!!”

    洞外,血月当空。

    洞内,冰川降世。

    赵寒那双疲惫惨白的眼睛,望着远处,那个“似乎”已经毫无声息的少女身躯。

    啊……

    一个凄裂的喝声,撕裂天地而出!!

    呼!

    少年的身上,猛地刮出一阵罡风,把四周所有的冰霜都刮走了。

    半空中,郝忘身的身躯陡然一震。

    他大为奇怪,望了过去。

    地上,赵寒那个枯骨似的少年身躯,竟然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往郝忘身走了过去。

    他身上的那股诡异气息,已经变成了一层微光,笼罩了全身。

    是红光,危险、邪恶。

    他的背后,红光流转涌动,渐渐凝成了个非常奇异的形状。

    他的眼里,惨白色正在褪去,瞳孔的中央,一个血色的小点正在渐渐生成。

    嗡……

    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声无名,迷住了所有人的眼和心。

    那一瞬,乾坤颠倒,时间和空间似乎都静止了。

    整个洞穴,仿佛突然来到了六界之外,八重之上的

    第九重天。

    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片混沌虚无。

    哼……

    隐隐然,不知在何方,一团冷色的光芒升了起来。

    光芒里,似乎有个什么浩瀚的存在,在说着话。那声音就像个孩子,却又无比的冷酷:

    “老东西,终于舍得现身了么?”

    嘿嘿……

    又是一声邪笑,鸿蒙抖动。

    冷光的对面,仿佛隔了千万里、又像在咫尺之间,一团殷红色的光芒隐隐而现,光芒里有一片血海涌动。

    一个声音,在乾坤间响了起来。

    那声音邪邪的,像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可那种深邃,又像已有万年之寿,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神魔之力:

    “小毛精。

    怎么,被女娲氏那具太虚分身、坐在屁股下那么久了,舒坦不?”

    小孩哼了一声:

    “老东西,你以为,你好得了我多少?

    你被人灭了肉身,东躲西藏,藏在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躲就是无尽之岁月。

    最后呢,还不是落得个无形无身、空空无妄?”

    “嘿嘿,说得也是啊。

    我呢,还是那个老样子,你小子呢,也还是像从前那么坏。

    那个姓郝的蠢货,他还以为,你真的降了他。

    其实你啊,不过就是看这洞里,除了被你破了的那个太虚大阵,还有个混沌大无极印在。

    你这是要借他姓郝的肉身,出个门罢了。

    等到了外头,嘿嘿,那蠢货还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咧……”

    邪邪的声音笑着,赤光流转、血海翻涌,混沌间一片颤动。

    “废话少说。”

    冷焰也在流转,小孩的声音冷冷道:

    “你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我们都清楚。

    动手吧。”

    “好啊。”

    邪邪的声音道:

    “我还真想看看,你个小毛精,在那九渊地府里窝了这么久,这身亘古无上之力,又高了多少。

    恩,还真是让人期待呢,嘿嘿……”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劫,捣碎天地而生!

    混沌太虚之间,赤光和冷焰,各自陡然一振。

    嗡……

    整个天地,似乎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正在坍塌的巨大洞穴之中。

    半空中,一红一冷,两团灼眼无比的光芒升腾着。

    一道道毒蛇般的红光,在赵寒的枯骨身躯上、疯狂游走着,像是在吞噬,又像在补偿着他的肉身。

    红光在他的背后转成了漩涡,漩涡中央,那个非常诡异的形状,正在渐渐凝成。

    对面不远处,郝忘身浑身被冷焰包裹着,惊诧地望着赵寒的身体:

    “小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到底是谁?”

    赵寒缓缓抬起了头,望着郝忘身。

    此刻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冷酷凶恶,好像完全换了另一个人:

    “人生于世,为自己而争,理所应当。

    可为了自己,就可以滥杀无辜,祸害世人。

    就可以卑鄙无耻,为所欲为。

    就可以不顾一切道义人心,做下那无穷的罪孽与恶行了?

    哼哼。

    好一个,‘人不为己,神憎鬼泣’啊……”

    赵寒的瞳孔中央,红点猛然放大,好像一团鲜血,染遍了少年的整个瞳孔。

    郝忘身突然回过神来了,冷焰爪子一指赵寒:

    “小子!

    你以为,你就那么的水火不侵,那么的仁义道德了吗?

    你以为,今天你杀了我,就是替天行道了?

    呸!

    你可知,天在何处,地在何方?!!”

    他一声狠喝,浑身冷焰大作。

    背后,无数的冰霜飞速旋转,也渐渐凝成某个长尾兽类的形状。

    半空中,红光和冷焰,化作了千万道的闪电,碰撞追击!

    整个洞穴之中,崩塌捣毁、雷电惊天!!

    洞外,地面之上。

    那片红蓝二气海洋,已变成了一片黑色怒海,把周遭的一切都卷了进去。

    大浪之间,只有两个烨烨生辉的身躯,屹立不动。

    半空中,古木匣子不断泼洒着清光,一面在和黑海纠缠着,另一面又保护着,地上白衣少女的身躯。

    四周,四灵神像被怒海冲击着,摇摇欲坠。

    天际,无数道血痕一样的光,从血月上生长了出来,抓在了夜空之上。

    整个黑夜似乎扭曲了,好像天就要塌下来。

    清光中,凌若两眼紧闭。

    她的眉宇间,隐隐有一丝血色阴光肆虐。

    她的心里,响起了无数魅惑的声音:

    你看,快看啊……

    你看那红妆玉粉、绫罗绸缎,放在你的身上多美啊,这个繁华俗世多好啊……

    你再看那些少年公子,一个个英神俊朗、雄武伟岸,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你就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么……

    还有你的亲人挚友、儿时玩伴,你最爱的小猫小狗们,你都要舍弃和忘却了,远离了这人间一切的喜怒哀乐,一心就只修你的仙途大道吗……

    不,你不想……

    来吧,一杯酒一阙诗,红袖春衫、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岂不快哉……

    来吧,来吧……

    凌若眉头微微一蹙。

    她的身上,清光突然一盛。

    心头,那些妖魅的声音哀哭一声,消散。

    眉间,血色阴光化作一缕青烟,无踪。

    凌若两眼一睁。

    眼前,正是那片黑色怒海。

    天劫出世了?

    可为什么隐隐然,竟有两道无上大力?

    她又望向了,头顶的古木匣子。

    匣子上,那道照入黑海里的清光,已经全部断绝了。

    刚才,自己几次的尝试,法力都没能融入黑海里的那两道大力中去,反被反噬了去。

    难道,这“天劫”,并非我此次来上要找的物事?

    可星相术的预兆所指,明明又是这里。

    不行。

    再试一次。

    凌若正想再催清光,往黑海的中央而去。

    身后,忽然有闷哼一声。

    远处,银甲公子袁沐风,半坐在了地上。

    他的护体玄光已经非常微弱,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眼里有各种幻相迷离。

    仿佛下一息,他整个人就要被那欲念的怒海,吞没了。

    凌若望着袁沐风,又望了望那片黑海。

    继续试法,还是停下救人?

    她目光一凝,剑指忽然一指。

    嘭!

    四周,四灵神像突然爆裂而开!

    无数的清光涌出,贯入头顶的古木匣子之中。

    一个巨型的光罩漫天而下,罩住了凌若的全身,也罩住了后方,已半昏迷的袁沐风。

    凌若的剑指印诀不动,牢牢地守住这个护体光罩。

    她的目光,却望向了黑海中央,那个隐约可见的小孔。

    天劫,已然出世了。

    那么,那个青衫少年,他呢?

    他在哪里?

    地下洞穴,无比的混乱之中。

    宗长岳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眼看到了半空中,赵寒的脸。

    那张枯骨的脸上,皮肉渐渐重新生长了出来,隐隐然,变成了一张诡异的少年脸庞。

    那张脸清瘦尖锐,两眼深深,带着一种危险的邪恶之气。

    那瞳孔的正中央,那股气息突然迸发了出来。

    是戾气,杀气!

    宗长岳看着赵寒的眉眼,忽然双眼一睁,好像看到了什么,这世上不可能存在的奇珍:

    “难道,这个青衫少年赵寒,他竟然就是……”

    他忽然笑了。

    那张临死都淡然如初的脸上,突然升起了一种狂喜:

    “原来如此,原来真的如此。

    想不到,宗某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这等人物,竟然还能见到‘他’。

    我宗长岳此来上,终究是来对了。

    老天爷,你诚不欺我,诚不欺我矣!!!”

    他忽然站起,正衣冠、理长袖,做了个端正虔诚的姿势,好像准备祭拜天地。

    半空中,赵寒望着郝忘身,声音变得有些邪恶:

    “郝忘身,你错了。

    我是要杀你。

    可我杀你,不是为了什么替天行道。

    我杀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郝忘身一愕。

    他好像有点不明白:

    “为什么?”

    赵寒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漫天的雷电,望向了洞顶小孔外,那片血色的天空。

    “因为……”

    他这么说着、望着郝忘身,忽然一咧嘴,邪邪一笑:

    “我看你不顺眼。”

    郝忘身彻底愕住了。

    呼!

    赵寒身上红光的颜色突然一浓,变成了血一样的赤色。

    他双手一张,一片血海,从身后的诡异光形里涌了出来,往天地间蔓延开去。

    哈哈哈哈……

    这一刻,少年狂笑了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邪恶,充满了戾气,仿佛在三界五行之间回荡着。

    那双张开的手,那个俯瞰世间的神态。

    这一刻,他仿佛已不是他自己,仿佛是那九州上苍的无上尊者,早已看破红尘,睥睨古今!!

    地上,宗长岳双膝一曲,朝着赵寒那个血光蒸腾的少年身躯,跪拜了下去。

    就像跪拜着天上的神佛,无比的恭敬虔诚。

    几乎就在同时,郝忘身的身上,冷焰也大耀而起。

    那一瞬,冷霜遍地,血海滔天!

    颠倒了乾坤,捣碎了天地,把人间一切的虚伪与丑恶,全部泯灭!!

    轰!!!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道微光

    天际的黑云又出来了,遮住了血月。

    大地上,断壁残垣等等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了一片焦土,茫茫看不到边。

    阴阳二气尽消,形神诸魄皆灭。

    废墟之间,凌若睁开了眼。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让那张绝美的脸看起来,好像刚从冰山里走出来似的。

    她缓缓站起,身上的清光渐渐褪去。

    眼前,古木匣子躺在地上,四周的焦土都退了开去,好像很害怕那匣子似的。

    前方远处,那片黑色怒海不见了,地上陷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坑里是层层的焦土。

    凌若把匣子拾了起来。

    匣身上,无名灵禽的左翅上,现出了一条裂痕。裂痕处,隐隐有些光芒想要跳脱而出。

    凌若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里,光芒隐去。

    她正想把匣子挂回腰间。

    噗。

    一声异响。

    前方,巨坑的底部,焦土动了一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凌若手里匣子一举,浑身清光再度流动而出。

    又是一声异响,许多焦土喷出。

    一个人的身躯,从坑底的中央冒了出来。

    那脸上和身上都是焦土,隐隐有些血迹和伤痕。

    披落的长发间,依稀可见一张尘土满面的、少女的脸,那双晶莹的大眼睛,有些疲惫和漠然。

    是洛羽儿。

    她拖着把断刀,一步步艰难地,从坑底往上走着。

    是她?

    凌若目光一凝,看向了洛羽儿的背后。

    洛羽儿的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裳都没了,只裹了一块烂布似的东西。

    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的头搭着少女的肩膀,随着步履,一点一点的。

    他的脸上身上,所有看得见的皮肤都是鲜嫩嫩的,好像婴儿的一样。

    是赵寒。

    是他?

    凌若有些愣住,身上的清光又退去了。

    远处,盘膝而坐的袁沐风,也睁开了眼。

    他身上的银甲全碎裂了,地上插着的那把霜花斧,也缺了一个角。

    巨坑里,洛羽儿背着熟睡的赵寒,终于爬了上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的白衣少女凌若。

    凌若也望着她。

    清风拂面而来,吹起了两个少女的长发,随风轻扬。

    洛羽儿好像突然感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来。

    凌若似乎也感到了,也抬起了头。

    后方,袁沐风也望了上去。

    天际、黑云的中央,一道光芒隐隐透了出来,照向了大地。

    那不是血月的光。

    是晨曦。

    黑夜终于去尽,黎明,终于来了。

    沙……沙……

    雨。

    漫天的雨点,带着曦光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了城池里,落在人间。

    干涸的土地、肆虐的热浪,一遇到了那些雨水,瞬间互相交融,化作了一片清爽。

    阴阳交泰,万物平匀。

    大地上,一片温润光明。

    洛羽儿就这么抬头望着,任由那雨、那光,洒在她那张清澈的少女脸庞上。

    她的背上,少年赵寒还是那么睡着,就像这纷乱尘世上,一个熟睡的婴儿。

    洛羽儿笑了。

    笑得那么的清澈、纯真,宛如这个黑暗世间里的,一道微光。

    ……

    ……

    天大明。

    大雨过后,天空像海一样的蓝,晨光普照大地,一片温暖。

    城池里,大火都被雨水浇灭了,一片清凉。

    街巷间,到处是唐军的旌旗,一队队大唐兵马,来回巡逻驻守着。

    粮仓前,唐军将士们纷纷下马,把粮食装进百姓们的布袋里。

    受伤的百姓也得到了医治,无家可归的人们,也被安置到了临时的营寨中。

    还有许多战败被擒的胡兵,双手被绑、耷拉着脑袋,被唐军驱赶着,往城外走去。

    百姓们看着这一切,看着这座终于有了雨水甘露的古城,都不禁抱头拥肩,流下了热泪。

    上县衙,正堂上,两排甲兵矗立如山。

    高石远浑身戎甲,深深一躬道:

    “曾大人,请受我一拜!”

    对面,曾谦已换了身干净的官服,连忙扶住高石远道:

    “高将军,你这……是何故啊?

    此等大礼,曾某万万当不起。”

    “当得起。”

    高石远道:

    “曾大人,从前我眼瞎,以为大人您是个没胆、没担当的人。

    我错了。

    这些年来,我见了无数的地方官员,他们要么贪腐无度,要么就碌碌无为。

    像曾大人您这样,能文能武、又为百姓百般着想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我高石远,佩服之极!”

    他又是一个大礼。

    曾谦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了战场,他似乎又是从前那个他了。

    身旁,贾振连忙道:

    “高将军,您快起来。

    您说得对,曾大人他确是个好官,属下能跟着他,也是万幸。”

    高石远直起了身来:

    “贾捕头,您也是一样,一顶一的干才。要没有你,那城门就开不了,乡亲们就都要遭殃了。

    曾大人、贾捕头,你们在这上多年,兢兢业业、辛苦为民。

    这次破鬼案、赈旱灾、平兵乱,大破吐谷浑和西突厥军,拯救了城里的万千百姓。

    这一切,你俩都是居功至伟。

    我高石远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只懂溜须拍马、光说不练的货色。

    我最敬重的,就是像您二位这样,认真做事的人。

    你们放心。

    等待会李大都督来了,我拜见了他、禀明一切之后,就会立即将你们的功绩,飞马往长安奏报。

    我会奏请吏部,让曾大人您右迁长安朝廷为官,任吏部考功司郎中。

    贾捕头升任上县尉,总领全城治安。”

    大唐官制,分为三省六部。

    三省者,中书、门下、尚书,六部者,吏户礼、兵刑工。

    吏部,乃六部之首,下辖四司。

    考功司是其中之一,掌文武百官的功过、善恶之考法及行状。

    考功司郎中,官居当朝五品,乃一司之长官,手掌天下百官、考核赏罚升迁之大权,乃吏部四司郎中之首。

    曾谦从一个九品都不到的流外小吏,到这“考功司郎中”、当朝五品实权大员,连升了五六级都不止。

    这等升迁,整个大唐十余年来,都难得一见。

    而贾振眼下只是个捕头,是个连流外官都算不上的,“贱业”。

    却一下升任八品县尉,掌一县之治安,那也是大大的升迁。

    “高统军,这……如何使得?”曾、贾两人道。

    “有什么使不得?

    这是您二位应得的,我只是按照朝廷律例,往上奏报而已。

    要我说,以二位的功劳,就算再大的官也使得。

    你们放心。

    我高石远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朝廷看到你们做的事,让你们去到应得的位置,一展平生抱负!“

    曾谦似乎有些愣住了。

    半晌,他忽然双手一拱,正色道:

    “曾某在此,多谢高统军的一番美意了。

    此次上连逢大难,虽然已渡过了一劫,可这城里城外,还是民生凋敝、满目苍夷。

    曾某不才,若真能以功获赏,我愿留守上,担任县令一职。

    为上的父老们,再尽一番力!”

    经过了城门那一战,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有种无比的坚毅。

    贾振也是一拱:

    “属下愿追随曾大人,留在上!”

    高石远看着两人的坚毅神色,真是感慨万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县令,那就算了。

    曾大人你可知道,对高统军来说,至少也得弄个秦州刺史给你做做,那才算配得上他的身份呢。”

    那位长须将军李孝阳笑着,从门口走了进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燕归家

    “参见李大都督!”

    高石远行军礼,曾谦和贾振两人也跟着鞠躬。

    李孝阳淡笑道:

    “曾谦、贾振,此次上一战,你二人辛苦了。

    先去将息一下吧。”

    “是。”

    曾、贾两人应了声,就和堂里所有的兵卒,一起退了出去。

    李孝阳指着一张座椅,对高石远道:

    “坐。”

    “属下不敢。”

    高石远道:

    “大都督,属下有一事想问。”

    “说吧。”李孝阳道。

    “吐谷浑、西突厥三万大军,已被我军全歼。那西突厥的那位右贤王,可抓到了?”

    “跑了。”

    “这王八蛋!”

    高石远道:“这右贤王,就跟那被斩了的吐谷浑凉王一样,又是个口说不练、胆小如鼠的家伙!”

    李晓阳道:

    “那你可就看错他了。

    这一仗,我们攻其不备、兵数又是占优,本来是要一举全灭的。

    可一仗下来,我骁阳军里的兄弟,也折损了不少。西突厥那近三万人马,还是让他硬生生地带走了将近一万。

    阿史那-步臻这个人,我和他打过交道,他还是很有些能耐的。”

    李孝阳淡笑捋着长须,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往事。

    “这些胡贼。”

    高石远道:

    “大都督,之前独孤泰起兵作乱的时候,属下曾去大都督府借兵。

    陈长史说,他把当时上的形势,都禀报给都督您了。可后来,您因为我没有调度兵符,就没有应承借兵的事。

    那为什么才隔了不久,您又自行带大军南下了?”

    “后来我收到了信报,得知了胡兵大进的消息。”

    “可那派出去的十路快马,都被人截了。

    是谁给您报的信?”

    李孝阳一笑,“这你就别问了。“

    高石远道:

    “是。可大都督,虽然上城暂时安宁了,可咱们还是不能懈怠啊。

    咱们灭了的三万人,只是胡人的先锋军。他们后面还有近七万的大军,正在从渭州过来的路上。

    上经此一役,正是人倦马乏。

    我们必须立即紧闭城门、巩固城防、整饬人马,准备下一轮的大战才是!”

    “不必了。”

    李孝阳道:“今早,渭州那边有探马来报,说剩下的那几万胡兵,没了。“

    “什么?”高石远一奇,“是他们绕路,往别处进攻了?”

    “不,是没了。”

    “没了?这不可能。

    那可是西突厥的大军,他们这次来,打定了主意就是要攻占秦州,乃至整个陇右的。

    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探马说了,之前,那七万胡兵确是往上而来。

    半道上,他们扎过一次营,然后就突然不见了。

    探马还去过那里,确实看到了扎营起灶的痕迹,地上还有些血迹。

    可刀枪兵马、粮草营寨,全都不见了,也没有发现一具尸体。

    探马还怕那些胡兵是隐藏行踪,转道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又东南西北地派人暗查,都寻了个遍。

    还是没有。

    那些胡兵,就像一夜之间,在这世上消失了。”

    高石远满脸的不可思议:

    “几万的人马,突然就不见了。

    难道插翅飞了?

    还是,被鬼怪吃了?”

    李孝阳一笑:

    “好了,管他飞了还是没了,反正,如今你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石远,我来问你一事。“

    “大都督请讲。”

    “宗大人呢?这一晚上下来,我怎么都没见过他?”

    “属下也没看见宗大人。

    大都督,宗大人深谋高略、一心为国,可他毕竟是位文官,不会武学。

    胡贼破城当晚,在城里烧杀肆虐,大人所在的城防大营,也是早已沦陷。

    属下想,宗大人他很可能……已经为国捐躯了。”

    李孝阳概叹一声,又道:

    “石远,你可知道,那‘恶鬼’已被抓住并消灭了?”

    “啊?”高石远道,“那‘恶鬼’是谁?”

    “蒋怀。”

    李孝阳道,“他其实就是上前任县令吴晋,而吴晋的真实身份,就是从前伪秦卫尉卿郝瑗的儿子,郝忘身。

    他为了复辟伪秦,与独孤泰、孟凉等人勾结,伙同吐谷浑和西突厥,一起弄了这场大阴谋。”

    高石远又惊又喜。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大都督,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孝阳捋捋长须,“有人告诉我的。”

    “谁?”

    “一个姓赵的法师。”

    “他还活着?!!”

    高石远大喜过望,连属下的礼节都忘记了,一把抓住了李孝阳的衣袖:

    “赵兄弟他在哪儿?

    你快告诉我,告诉我啊!!!”

    ……

    ……

    上城外,一个僻静山谷里。

    凉风吹拂着大地,绿草如茵。

    两个年轻的身躯,默默站在一座大墓的前方。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先父洛元堂之墓。

    碑前放着一把断刀、擦得干干净净的,还有一壶烧酒,几个果物和馒头。

    酒有半壶洒在了地上,黄纸也烧成了灰。

    洛羽儿换了一身的清秀衣裳,扎着小髻,显得无比的清丽动人。

    她望着那块石碑,脸上满是泪痕,显然已经大哭了一场。

    身旁,赵寒又穿上了那一身青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身上那种婴儿的光泽,消失了。

    他也望着墓地,默然不语。

    “赵寒。”洛羽儿道。

    “嗯。”赵寒答。

    “你说过,人死了,魂魄可以变成鬼,留在这世间的。

    那人死了,还可不可以再活过来?”

    沉默。

    洛羽儿轻轻擦了下眼泪。

    “走吧。”

    她这么说着,可脚步却没有挪动,依然望着石碑上,“先父”那几个字。

    泪水,又再止不住了。

    洛羽儿双手捂住眼睛,痛哭了起来,哭得不能自已。

    身旁,赵寒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好像想安慰少女,可又不知说些什么。那一刻,他仿佛不是平时那个机敏少年,有些笨笨的。

    “怜香姐姐……”

    不远处,传来了一些声音,稚嫩嫩的。

    洛羽儿稍停了哭声,望了过去。

    在那边,还有另外一个大墓,造型非常精致。

    墓前有白纸、也有红烛,还有各种婚嫁用的物品,红白二色同在。

    哀伤之中,带了些喜庆的意味。

    碑前,丫鬟怜香带着小五月和一大群小女孩,还有“玉骨”队里的女子们,也都穿着素色衣裳站在那里。

    小女孩们纷纷围着怜香,扯着她的袖子道:

    “怜香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你不是说,要带我们来见沈大姐姐的吗?

    我们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我们好想她,你快让她出来啊,让她出来吧……”

    怜香看着那一双双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又看了眼大墓,眼里噙着泪水,说不出话。

    甘棠和其他女子,也是眼里泪水打转。

    后方,章青娘坐在石头上,呆呆望着那块墓碑,喃喃着:

    “女儿,我的女儿啊……”

    “沈小娘子……”

    碑前,怜香望着墓碑上的那些字,忍着泪水道:

    “虽然你从没跟我们说过,可怜香知道,你的心里,早有了那个人了。

    在这世上的时候,你们俩,没来得及在一起。

    现在,我把你们合葬在了这里,还为你们办了婚事。

    希望你们在九泉之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再也不用分开了……”

    洛羽儿望着这一切,想起了之前的事。

    之前怜香等人赶来,向她询问沈小玉的下落。洛羽儿就把赵寒教过他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她说,“恶鬼”是蒋怀,是他一直假扮恶鬼,谋害百姓。

    沈姑娘在帮助张大哥抓拿恶鬼的时候,两人中了恶鬼的奸计、不幸双双遇难,尸骨无存。

    大都督李孝阳得知后,以二人忠君为民之壮举,立即为二人请功吊丧,并临阵追赠张陌尘、四品明威将军,命人修大墓,择吉日下葬。

    怜香等人听了非常悲痛,洛羽儿也忍不住一起流泪。

    怜香又哭着问,尸身都没了,可怎么安葬啊?

    洛羽儿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了一样物事,是她从地下洞穴之中带出来的。

    是张陌尘的那支长箫,上面刻着他和沈小玉两人,曾写在一起的字:

    我就要。

    好,给你。

    后来,长箫就被埋在了这里,盖起了大墓,墓碑上写了这几个字:

    大唐明威将军张陌尘、夫人沈小玉伉俪之墓。

    “赵寒……”

    洛羽儿道:“我们骗了她们,这样……好吗?”

    赵寒凝望着那些女子和小女孩们。

    半晌,他才道:

    “有时候,有些东西,比真相更重要。”

    洛羽儿一愕。

    “哎你们看啊……”

    对面,小五月突然抬头,小手指一指。

    天蓝蓝的,有些白云。

    一群飞鸟,叽叽喳喳地,从天边飞了过来。

    “是燕子,燕子……”

    小女孩们一只只小手都伸了起来,指着天上,蹦蹦跳跳、高兴地叫着:

    “沈大姐姐最喜欢燕子了。

    她说,燕子飞啊飞啊,自由自在的,多好。

    一定是大姐姐她让它们来的,看我们来啦……”

    人群里,不知谁先唱了一句。

    一片孩童的歌声,就这般,响了起来:

    小麦儿黄黄,

    站满山岗,

    小燕儿花花,

    飞回我家,

    我与它搭话,

    它不搭,

    撅起张小嘴子,

    吱吱喳……

    怜香、甘棠,还有其他的女子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后方,章青娘眼睛一睁。

    那一瞬,那个困扰多年的疯症突然全好了,她完全清醒了过来。

    过往的种种,全都记起来了。

    “小玉……”

    章青娘缓缓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石碑的碑身:

    “小玉,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风吹绿草,山谷如茵。

    清脆的歌声,从谷里婉转而入天际,随着那些飞翔的翅膀,飘向了自由的远方。

    热泪终于忍不住了,从那一张张或有残缺、却又无比美丽的脸上,滚烫而下。

    洛羽儿感动莫名。

    她想起了,在地下洞穴之中,那两个为了对方而不顾一切的男女。

    “赵寒……”

    她呆呆地望着,那座双人合葬的大墓,对青衫少年道:

    “你说,日后会不会有人,也会为了我们,这样的奋不顾身?”

第二百八十章 长安古寺

    赵寒没回答。

    他听着那些清澈的女子歌声,好像有些出神。

    “赵寒?”洛羽儿道。

    “哦,”少年回过神来了,“怎么,你刚才问我什么?”

    洛羽儿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可能,“赵寒一笑盯着少女的双眼,“快说,不然……”

    洛羽儿知道,他这是想逗自己笑,让自己开心一些。

    她抹了抹泪水,浅浅一笑:

    “对,我是要问你。在那地下的洞里,我被郝忘身打晕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郝忘身去哪里了?

    还有那什么天劫,冰霜焰火什么的,又都去哪里了?”

    “不知道。”

    “又想瞒着我?”

    “你看这。”赵寒一指自己眼睛。

    洛羽儿看着那双圆咕噜的东西:

    “看什么?”

    “看我真挚的眼神。”

    “……”

    “我是真不知道。

    那时候,我看羽儿你傻乎乎地冲过去,被人一巴掌打脸上,晕了。

    我那个高兴啊。

    虽然打人的是个败类中的败类,可我真的是高兴。

    终于有人替我和无惧报仇了啊。”

    “……”

    “我这一高兴,这脑子和全身,就突然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一下子就丢了魂似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全不知道了。”

    “真的?”

    “那当然,”赵寒道,“后来我都晕了,还是你把我背出来的,忘啦?”

    洛羽儿想起了,当时赵寒那个枯骨似的样子,又看了看他现在,这嘻嘻哈哈、无比正常的样子。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他究竟是……

    “对了羽儿,”赵寒道,“当时,看郝忘身打你的那下,我还以为你已经……”

    他做了个勒脖子的姿势。

    “你才已经了呢。”洛羽儿一翻白眼。

    没错,以当时郝忘身的那种威势。

    他那一下的冷焰鞭子,如果使出了真力,那即使是顶尖的化外高人,恐怕也难逃一劫。

    而羽儿没有任何化外修为,却活了下来。

    难道,那郝忘身是故意不杀羽儿,还想留着有什么后着?

    赵寒看着洛羽儿。

    他当然不知道,洛羽儿被冷焰打中的那一瞬,她胸襟里的那把小木剑上,曾亮起过一道无人察觉的异光,包裹着少女全身。

    “话说……”

    赵寒忽然一笑:

    “那天你还比我先醒,那你又看到什么啦?”

    洛羽儿道:

    “这我跟你说过啦。

    当时我醒过来一看,那洞里什么都没了,都是焦土,好像刚被大火烧过一样。

    就只有你,光着身子躺在那儿。

    我看那洞就要塌了,也没想那么多,脱了外衣把你裹在背上,再捡了那刀和长箫,就一路爬出来啦。”

    “谁光着身子呢?”

    姜无惧突然出现,一拍两人的肩膀:

    “你俩家伙,趁我吃饱正打盹呢、就跑出来了,害我找了这么久。

    说,刚才你们说,是谁光着身子,又是谁背着谁?”

    洛羽儿指指赵寒:

    “他光着身子,我背着他。”

    “喂喂寒老弟,这可是香儿妹,你竟敢……

    不对。

    寒老弟你光身子,香儿妹你又背着他。

    哦哦哦,你俩太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事情,也不叫上我……”

    “无惧你胡说什么呢?!”

    洛羽儿柳眉一蹙:

    “你过来!”

    “寒老弟,是时候再动用你的身子了。

    快,给我拦住她!!”

    姜无惧一边躲着,一边朝赵寒打眼色。显然,他也想让少女高兴一些。

    洛羽儿追着姜无惧,赵寒帮忙挡着,三人绕圈打着转。

    赵寒看着少女脸上的悲伤,终于消退了许多。

    他笑了。

    笑得如同那片山谷、蓝天,那个秋天的日头,一般的温暖。

    ……

    ……

    西风斜阳、城楼无限,一片繁华恢弘的景象。

    大唐京师,长安城。

    一个偌大的庭院里有个厅堂,雕栏珠窗,极尽奢华。

    砰!

    玉杯摔在地上,粉碎。

    “宫……”

    堂内,一个锦衣人猛地站了起来,夕阳的光映着他的侧脸,昏暗不明:

    “无能!!”

    身后,另一个袍衫身影半躬着腰道:

    “主子,还请息怒。”

    “息怒?”

    锦衣人道:“一盘好棋,让他下成这样。

    去,把宫那家伙的尸首取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袍衫身影没有动。

    他看了眼地上玉杯的碎片,声音还是淡淡的:

    “不过,小小一个秦州而已。与主子您的大志相比,又有何可惜、可怒之处?”

    锦衣人一顿,缓缓转头,看着袍衫身影:

    “那你的意思是?”

    袍衫身影低着头,只淡淡一笑:

    “属下能有什么意思?主子您的意思,便是属下的意思。”

    锦衣人嘿嘿一笑,忽然又平静了下来。他环顾了一眼四周,那个空荡荡的奢华厅堂。

    “是谁搅浑了我们的事?”他问。

    “听说,是个叫赵寒的人。”袍衫身影道。

    锦衣人冷笑一声,坐回了雕花长椅上,又拿起个斟满美酒的玉杯,品了一口:

    “赵寒。”

    两道寒光,从他那双阴遂的眼里照了出来,照向了堂外的,那座城池。

    ……

    ……

    长安城中,庙宇庄严,暮鼓声声。

    一个空旷的寺院里,高阁之上,有个长衫文人站在栏杆边,目眺远方。

    “事情经过,大抵如此。”

    他身后还有另外两人,一个稍高、一个年纪稍大,都是一身的文士便服打扮。

    这话,是那个稍高文士说的。

    长衫文人淡然不语,依然远望着。

    半晌,他才缓缓道:

    “依你们看,此次上一战,宗御史的身份,是否已然泄露了?”

    稍高文士道:

    “难说。上一事,已谋划了十六年之久。

    而宗兄一向算无余策,所行之事无有不成者,因而此事,大人您才会派他前去。

    可没曾想,最后竟然功亏一篑,这背后……”

    “我看未必。”稍老文士淡淡道。

    “说。“长须文人道。

    稍老文士道:

    “前方刚刚传来消息,上城门大张告示,上书:

    ‘钦命按察使宗长岳,奉命至上巡察‘恶鬼食头’一案,期遇胡人大军突袭,遂领全城之兵固守城池、大败敌军,期间,不幸因公殉职。

    其功高卓著,忠君为民之心,日月可昭。’

    听闻,那大都督李孝阳已命人快马往长安来报,还要奏请,为宗长岳追赠‘四品正议大夫’之位。”

    不错。

    如果宗长岳背后的身份已经泄露,那又为什么,还会为他奏请追赠如此荣耀的官位?

    无人做声。

    “你我此次谋划,”长衫文人道,“可谓万分周全,却终至不成。

    是何处出了纰漏?“

    “据闻……”

    稍高文士道:“是因为,一个叫赵寒的人。”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漠苍鹰

    “赵寒。”

    长衫文人道:“此人是何来历?”

    “目下尚且不明,”稍高文士道,“不过听说,是个法师。”

    “大人。”门外,突然有人说了一声。

    长衫文人打了个眼色,两个文士闭口不言了。

    “何事?”长衫文人道。

    “大庄严寺住持慈海方丈,已于法堂坐候,恭请大人前往谈法论经。”门外的人道。

    “知道了。回禀慈海大师,我即刻便到,怠慢之处、多请海涵。”

    “是。”门外的人去了。

    “大人,”稍高文士道,“此次秦州一事,虽未能毕尽全功,然对我等他日之远谋大略而言,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稍老文士也道:

    “不错,那些许拦路之小辈,不过一时侥幸猖狂,不足为虑。若他日他再度生事,就把他铲除了便是了。

    我等所谋之大事,只需继续进行下去,无须有任何顾虑。”

    两人拱手,一起向长衫文人鞠躬道:

    “还请大人定夺。”

    长衫文人没有答话。

    他缓缓转头、单手凭栏,远远眺望而去。

    夕阳下,那一片长安城池,雄伟壮阔、绚美无比。

    ……

    ……

    大漠。

    草原远远连着天,上千匹的马群,在一片海子的边上低头饮水。

    远处的小丘上,立着几匹大马。

    一匹马上,右贤王阿史那-步臻单手抚胸,半低着头说着:

    “当时,我破了城门、攻入上,一切本来已经尽在掌握。

    可没想到,李孝阳带着他的五万骁阳军、倾巢而出,突然出现在上城。

    他趁我军还在城中作战,夜袭我城外大营、烧了粮草,又用诡计攻入城里,我们的兄弟措不及防,才酿成了此等战果。”

    身旁,另一匹骏马上,一个壮硕胡人俯瞰着马群,粗犷的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

    “哥舒泓呢?”他的声音浑厚,带些嘶哑。

    哥舒泓,是当今西突厥可汗的心腹大将,任军中主将之位“设”。

    “大汗,”右贤王道,“哥舒设是此次大军的主将,七万主力铁骑由他统领,臣弟带三万先锋军。

    攻破渭州之后,按大汗的计划,臣弟立即领兵奔袭秦州上城,哥舒将军本来应该同行的。

    可他却说,渭州人多财厚,听说最近,还开了一大批的金铺子。

    他要先打围一番、犒赏兄弟们,再进军。

    臣弟力劝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听,我只好自行带兵先去了。

    后来,臣弟听说……”

    右贤王顿了一顿:

    “哥舒设他在半道上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了。”

    壮硕胡人面不改色,好像“全军覆没”这四字,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什么人做的?”

    右贤王道:

    “不知道。从上撤回之后,我曾派人去探查过,哥舒将军曾经驻扎的营地。

    那是个谷地,里头什么痕迹和尸首都没有留下,只看到了零星的一点血迹。

    哥舒设和他的七万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中了埋伏?“壮硕胡人道。

    “后来,臣弟的手下撞见了一个逃出来的弟兄,他说的。”

    右贤王道:

    “那人说,那天破城之后,他们在城里打围了一番,得了许多金子、女人,还得了很多好酒。

    平时打围,也就是些铜钱而已。

    可那城里居然有这么多好东西,还有酒,大家都很惊喜。

    哥舒设就命令就近,在一个风景秀美的谷地里扎营,让大家好好休息玩乐一番。

    当晚天色很暗,还下了小雨,大多数人都喝得烂醉,睡过去了。

    他正睡着,突然被响声惊醒,然后就看见大雨滂沱,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只听见,一声声的杀戮和惨叫,整个大营里乱成一团。

    他知道肯定是被人夜里偷袭了,慌乱中也顾不上那么多,骑了自己的马就逃了出来。

    一路跑了很远,最后才被我们的人撞上了。”

    “就这些?”

    “对了……”

    右贤王想起了什么,“他说,逃走的时候,隐隐听到身后大营里,有种隆隆的声音。

    就像……地震一样。”

    大风过。

    壮硕胡人的辫发,隐隐而动:

    “那阿史那-万钧呢?

    “按先前之约定,”右贤王道,“六弟他派人赚开上城门之后,臣弟带兵攻入,然后在上府兵大营,与他会合。

    可臣弟到了,六弟他却不在。

    臣弟问了他的手下,还派人全城去找了,六弟都是下落不明。

    大汗,六弟当年奉父汗之命潜伏在秦州,就是为了今日帮我大军占据陇右。

    如今大功眼见要成,他却不见了。

    六弟他从小便很率性,臣弟想,他是不是,有些什么私事做去了?”

    壮硕胡人不语。

    右贤王又道:“大汗,此次陇右之败,损兵折将,臣弟虽不是主将,但也难逃罪责所在。

    请大汗责罚!”

    他单手抚胸低头,做了个请罪的姿势。

    “步臻。”壮硕胡人道。

    “在。”右贤王答。

    “我记得,你小时候养过马?”

    “是。那年莫贺咄叛乱,大汗与父汗随军征战,臣弟便在后方养马。”

    “那你说说,养一匹好的战马,得多少工夫?”

    “草料、喂食、驯养、上鞍,从幼马到能上阵作战,少不了三五年的功夫。”

    “一匹,三五年。”

    壮硕胡人望着下方远处,那大片的马群:

    “那十万匹,得多少年?”

    右贤王不作声了。

    他当然知道,大汗说的“十万匹”,指的正是这次出征的十万大军。

    壮硕胡人抬了抬手。

    身旁,一个胡骑把弓箭递了过来。

    壮硕胡人接过,张弓搭箭,箭尖缓缓转了过来,对着右贤王的头颅。

    右贤王依然低着头,瘦削的脸上没有惊慌,腰间那个小小的弯刀鞘,静静不动。

    嗖!

    利箭擦过右贤王的脸颊,往后方疾飞而去。

    远处,一声哀鸣,一头鹿倒在了草丛之中。

    “阿妈说好久没见你了,很想你,你去见见她。”壮硕胡人道。

    “谢大汗。”

    右贤王抚胸再叩首,然后抬头转身,勒住缰绳。

    “还有……”

    壮硕胡人漠然地,看着右贤王:

    “以后说话,不要再学唐人那些文绉绉的腔调。三弟,你要记住,你是哪里的人。”

    “臣弟遵命。”

    右贤王半低下头,声音非常恭敬。

    他的右脸颊上,一道狭长的、新的箭伤裂了开来,鲜血流淌而下。

    他没有擦。

    “去吧。”

    “是。”

    右贤王背对着壮硕胡人,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没人看得见的、奇怪的笑。

    他一挥鞭,纵马而去。

    壮硕胡人目无表情地望着,手里的弓又拉了开来,搭上了一支奇形的箭。

    箭身上,一只饿狼刻纹,张牙而啸。

    那箭尖,对准了右贤王远去的瘦高身躯。

    半空中,一只苍鹰盘旋着,窥视着下方的马群。

    “秦州,陇右……”

    壮硕胡人的手一动,箭尖朝向了,天上的那只苍鹰:

    “李唐。”

    嗖!

    箭如闪电、声如裂帛,划破苍穹而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秦州大战的真正主谋

    大唐关内道,岐州,雍县。

    田舍里,老农把茶碗递了过来。

    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年客商,笑着接过道:

    “我们几个过路,渴了进来讨口水喝,打扰您老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管事,神色好像非常紧张。还有几个仆人打扮的男子,个个身材高大,目无表情。

    老农抹了抹额头的汗,憨厚笑道:

    “这附近有官道,常年累月的都有人经过,不碍事的。”

    “老人家,”青年客商喝了口茶,“今年的收成,都挺好啊?”

    “还成。今年雨水好,又没什么蝗灾,收成比去年好了许多呢。”

    “那……”

    青年客商看了看手里的破碗,还有四周破旧的茅屋:

    “既然收成好了,怎么不给这家里,添些新的家伙什?”

    老农脸色一变,摇摇头:

    “不好说,不好说啊。”

    “让你你就说。”旁边,一个高大仆人道。

    青年客商瞥了他一眼,仆人立即低头不语。

    “老人家,”青年客商笑道,“我们这些过路做买卖的,这道上闲聊,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随口问问,您宽心。”

    老农又看了看他,良久,才叹了口气道:

    “这不还得交田租嘛。”

    青年客商道:

    “可我听说,去年这州里闹灾荒,朝廷下了旨意,减免了三年田税。

    怎么,还要收吗?”

    “这……”

    老农正想说话,那中年管事突然咳嗽了一声,死死盯着那老农。

    老农一愕。

    “他嗓子眼干,”青年客商笑道,“您甭管他。”

    “哦,”老农道,“您说得对,这田里的是不用交了。可这两年,又加了很多别的税赋啊。

    什么人头赋、甲兵赋、车马捐的一大堆,听都没听说过的。

    哎一年到头,把这些全都交齐了,家里还能留些吃的,就已经不错了。

    哪还有什么余钱,去添新的家伙什啊。“

    “是嘛?”

    青年客商看了眼中年管事,中年管事半低着头,面如死灰。

    “老爷。”茅屋门口,进来了一个仆人。

    “什么事?”青年客商道。

    “房先生到了。”

    “让他在外头等着。”

    “是。”

    仆人出了去,青年客商摆了摆手。身后,高大仆人把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拿了上来。

    青年客商取过,递给了老农:

    “老人家,打扰您这么久,这些小心意,请您收下。”

    老农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就几碗水而已,不值钱的。老爷,您快拿回去吧。”

    青年客商握住老农的手,把小袋子放在他的手心:

    “老人家,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下地,撑起这一大家子,不容易。

    再说,水是不值钱,可渴了的时候,那就比金子还贵。

    一些小玩意儿,您务必收下。”

    老农见他这么诚恳,只好收了下来。

    青年客商又多谢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带着随从出了屋去。

    屋外,青天在上、绿野黄花,一片美好的田园风光。

    青年客商缓缓转头,看着那中年管事。

    中年管事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那样子好像要哭出来了:

    “臣罪该万死,求皇上饶臣一命,饶臣一命啊……”

    青年客商淡然而立,看着那个拼命磕头的人。

    “看着他。”他说。

    “是。”

    几个仆人把中年管事架了起来,中年管事软得像烂泥似的,被拖着往外头走去。

    青年客商独自一人,走到田边的一棵柏树下。

    树下,有个中年儒士微微一躬道:

    “大家。”

    “说吧。”青年客商道。

    中年儒士应了声是,娓娓道来:

    “……此役,以秦州做饵,陇右为诱。

    洮、岷、渭三州都督先假意失踪,实则带兵潜伏,以边境三州之空城,诱敌深入腹地。

    再以钱财分敌之心,慢敌脚步,使其滞留于渭州不前。

    最后,洮州都督岑朗、岷州都督汤行鄂、渭州都督梁辞咎,领三州潜伏之府兵五万,外加……”

    中年儒士稍顿了顿,又道:

    “玄甲军十万,共十五万伏兵,趁那哥舒泓扎营之际,夜袭围歼之。

    其后又连夜清理战场,不留一丝痕迹。

    此次陇右一役,破吐谷浑军五千、西突厥军十万,阵斩吐谷浑凉王慕容孝仁,俘其两国兵将近万。

    吐、突两国兵锋大挫,短时之内,再难有任何侵乱之举。

    吐谷浑更是国力大衰,为日后我大唐将其彻底逐灭,造下极为有利之势。

    大家。

    一切,都照您先前所判,如期而行。”

    中年儒士言语淡淡,好像在和人闲聊一样。

    青年客商望着农田,静静听着。

    “此间,唯有一处出于意料。”

    中年儒士继续道:

    “那西突厥右贤王、阿史那-步臻,他居然没有停在渭州,而是连夜起拔,领着三万人直奔秦州而去,险些酿出大乱。

    好在,李大都督收到探报,及时带骁阳军赶到,将其一举而灭。

    那胡贼带了残余万人,退走远遁。

    此役,才算彻底圆满。

    对了,大家……”

    中年儒士道:

    “听说此次上一战,‘那边’,也有人牵涉其中。

    李大都督就是收到了他们的报信,也是他们的人请过去的。

    虽说,此次大都督他临危救急、立了大功,可毕竟是未得兵符、擅自出兵。况且,那边的人一请,他便去了。

    大家,这李孝阳向来忠心耿耿,难不成……”

    “是我让他去的。”青年客商淡淡道。

    中年儒士稍稍一愕。

    他立即明白了什么,继续道:

    “日前,李大都督有飞马快报前来。

    除方才所言战情外,他还奏请,为此役中以身殉国的,渭州刺史魏侗、钦命按察使宗长岳、上代县尉张陌尘三人,乞赏。

    另还有,为数名低等官吏乞赏之奏章,已先交吏部审阅,再行上呈。”

    “张陌尘?”青年客商道。

    “此人边军出身,后迁上司法佐,人头鬼案中接任代县尉,后被宗长岳任为上城防统军,领兵与胡兵作战,战中殉难。

    据说,才干官声不错。”

    “准了。”

    “是。那,宗长岳呢?”中年儒士的语气有些奇怪。

    “查到什么了么?”青年客商道。

    中年儒士摇摇头:

    “此次秦州之事,这宗长岳乃自行请旨前往。

    臣谏言将计就计,准他前去,以便暗中察查之。

    可此行自始至终,宗长岳一直秉公而行,未有丝毫非分逾矩之举。

    开头,上民间对他多有非议,可后来也变成了赞许连连。百姓们都说他开仓赈灾、领兵平乱、固守城防,是个难得的好官。”

    “他怎么死的?”

    “据说是上大战当晚,胡兵攻入城内,死于乱军之中。

    大家,宗长岳此人,真不一般。

    想当年,他一直追随大家南征北战,后又到长安朝廷为官,直到此次出任‘人头鬼案’按察使。

    十余年来,他竟然未曾露出一丝破绽。

    看来,他那背后的人,所谋颇大,所藏颇深啊。”

    “李孝阳为他讨了个什么官?”青年客商忽然问。

    “连升三等,由六品侍御史,右迁为四品正议大夫。”

    “准了。再封其妻‘四品诰命郡君夫人’,并厚葬高赏、抚恤其家。”

    “是。”

    中年儒士道:

    “如此一来,他身后那些人,便不会生疑。只要他们无所忌惮,便总有露出破绽的一日。

    大家英明。

    那,渭州刺史魏侗呢?

    他,可是曾做过息王府的长史。”

    息王。

    也就是当年玄武门前,那位被当今皇上一箭射杀的、皇上的亲哥哥,“隐太子”李建成。

    魏侗做过息王府的长史,那可算是息王逆党之一了。

    “照准,”青年客商道,“加封魏侗‘二品光禄大夫’,并追赠谥号。”

    “是,请大家赐谥。”中年儒士道。

    “‘忠’。”

    “是。”

    中年儒士淡笑答着,似乎这个“忠”字,背后藏着什么深意一样。

    “那‘人头鬼案’呢?”青年客商道。

    “据我们的人从上传来的消息,真凶‘恶鬼’,是一个名叫蒋怀的上官吏。

    其真实身份,乃是伪秦前卫尉卿郝瑗之子,郝忘身。

    他假扮恶鬼杀人,并暗中勾结吐谷浑、西突厥,是为了扰乱边境、复辟伪秦。

    所以,这‘人头鬼案’与胡贼入侵,乃是一脉相承之阴谋。”

    西秦,郝瑗。

    青年客商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十六年前、陇右大地上,他担任主帅并亲身经历的,那一场血战。

    “我听说,”他说,“这里面,还有个叫‘天劫’的东西?”

    “是。此乃那些‘化外修士’的称呼。

    所谓‘天劫’,便是威力无匹的化外劫难,千年不遇,千年不出。

    一出,则……”

    中年儒士顿了顿:

    “天下震动。”

    “天下震动。”

    青年客商回味着,这四个字:

    “那这次出来了么?”

    听着这个问题,中年儒士的神色微微一变:

    “那边说,原本,这‘天劫’确已有了出世之兆,可后来,却突然又消失无踪。

    详情,还在暗中彻查之中。”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万人相送

    “此次陇右一战,”青年客商道,“百姓的伤亡如何?”

    中年儒士道:

    “洮、岷、渭三州,因有事先撤离,所以损伤不大,约千余人。秦州因要做饵,故未有预先告知,伤亡较重。

    其中上一县,便有近万死伤。

    大家,此役能胜,兵将们固当首功,可一众百姓之力,也必不可少。

    臣冒昧,乞请为此四州百姓减租降赋、外加优抚,以平其伤、表其功。”

    ”你说得是。”

    青年客商道:

    “传令,免洮、岷、渭三州三年赋税,秦州免至五年。

    上县累受兵祸,再加免两年,并发钱万贯、粮千石,以作体恤。”

    “大家忧民之心,日月同鉴。

    臣替陇右百姓,拜谢。”

    中年儒士深深一躬。

    “玄龄,”青年客商道,“此次秦州之事,所涉方面甚广,这一路路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戏,好看得很啊。”

    “这,”中年儒士一笑,“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么?”

    青年客商淡然一笑:

    “就照之前说的,继续进行下去。

    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是。哦对了……”

    中年儒士想起了什么:

    “那边,还提到了一个名字。

    赵寒。

    听说,正是此人一手破了‘人头鬼案’,抓住了真凶恶鬼,他对此次固守上、大破突厥大军,也是颇有奇功。”

    “来历?”

    “据说,只是个寻常的化外法师,才十余岁,没什么大的背景。

    不过……”

    中年儒士表情有些神秘:

    “我们的人对此人评价甚高,还说此人恐怕并不只是,来历上看得那么普通。

    大家,您说,对这个赵寒……”

    青年客商忽然看着中年儒士:

    “玄龄,你今日是怎么了?”

    中年儒士稍一低头:

    “请大家示下。”

    “一个无名小辈,”青年客商道,“不过就是破了个案子,就如此的关心。

    这,还是我那位筹谋帷幄、功定社稷的良相……”

    青年客商一笑,拍了拍儒士的肩头:

    “房老兄吗?”

    那中年儒士正是当朝大唐宰相,房玄龄。他抬头看着青年客商,也淡淡地笑了。

    “朝廷内外的事少不了你,”青年客商道,“你先回去吧。”

    “是,”房玄龄道,“那大家你呢?”

    “我?”

    青年客商道:

    “平日在宫里,看的都是那些文卷、奏章,我眼都快瞎了。

    好不容易骑着我那匹老马,到这田间一回。

    八年了。

    这一次,我可得好好看看,朕的这个天下,真真切切的,究竟变成了个什么样子,哈哈哈……”

    他双手背负、朗朗而笑,慨然的笑声中,带着一种凛凛的皇者之风。

    他的眼前,青山绿野、村郭农田,神州大地绵延而去,直到天的另一边。

    他,正是当今圣上、大唐天子,李世民。

    ……

    ……

    陇右道秦州,上城,南大门。

    “洛姐姐、洛姐姐,你别走啊,你留下来和我们玩吧……”

    洛羽儿站在城门下,小五月和一大群小女孩围着她,说着惜别的话。

    小五月抱着只小猫,女孩们的脚下还有许多只,都探出小脑袋,眨巴着眼看着洛羽儿。

    “好可爱啊。”

    洛羽儿摸了摸,那些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是你们养的?怎么之前没见过她们?”

    小五月抚摸着小猫的背:

    “是别人送的。”

    这些小女孩们,已经跟着怜香和章青娘一起,搬到青玉院里去住了。

    “青玉院”也改成了“怀玉阁”,取“怀念小玉”之意。

    它也不再是以往那个,供男香客观舞享乐的地方,而是变成了一个,专供女宾结伴游玩、听曲同乐的院落。

    就在前两日的一个清晨,突然有人敲院门。

    小五月正好在门边。

    她打开门一看,就看到了一群小猫围在门前,吃着地上的什么。

    小猫旁还有个小袋,里面装着几件玉器,件件都是价值连城。

    小五月左右看了半天都没别人,就赶紧把怜香和其他小女孩都叫来。女孩们见这些小家伙这么可爱,就嚷嚷着,要把它们留下。

    怜香拗不过就同意了,把小猫们都抱进院子。

    她又见袋子没人取,只好也收了下来。

    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发现,远处某棵树的背后,白衣少女凌若正远远望着这一切。

    直到小猫们被收留进了院子,她还凝望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洛羽儿正和小女孩们聊着天。

    旁边不远,怜香半低着头,轻声道:

    “喂,大肥膘,你……真的要走啦?”

    眼前,那位大肚子俊俏郎君姜无惧牵着匹马,点头道:

    “对啊,怎么了?”

    “你就不……留下来,再多玩两日?”

    “好家伙。”

    姜无惧一指城门道:

    “这一轮下来,这城里城外、山间巷里的,哪儿我没去过,哪家我没吃过?

    再说了……”

    他看着怜香的脸:

    “留下来,整天对着你这张猪脸,我不闷得慌啊?”

    “你!”

    怜香小嘴一嘟,一指城外的大道:

    “滚滚滚滚滚滚滚滚!

    有多远滚多远,省得见着你累心,哼!”

    “哈哈哈……走啦!”

    姜无惧大笑着,牵着马就往外走。

    他刚转身的一刻,怜香的眼里,立即多了些不舍的意味。

    “要不……”

    姜无惧突然转头,几步走近怜香。

    “干嘛你?”怜香瞬间又嘟起了嘴。

    “咱俩打个赌吧。”

    “打赌?打什么赌?

    哦,我早听说了,你个大肥膘是有那么手博彩的能耐,想赢我怜香的钱啊?

    我告诉你,没门没门没门!”

    “谁要你那点香粉钱啦。”

    姜无惧指了指小丫鬟微胖的脸,又拍了拍自己,那个凸起的腹部:

    “你呢,是张猪头脸。

    我呢,是个汉子……哎,是个大肥膘。

    这原因嘛,咱也都知道,就是管不住嘴呗。

    咱俩打个赌,从今天开始,一起节食减身。下回再见的时候,咱都得瘦上一圈,没瘦的那个就算输。

    输了的那个呢,就……”

    “就罚请另一个,好好吃上一个月!”怜香道。

    “好主意,羊肉烧饼,老杨家的!”

    “吃腻了,换陈家铺的,油够足!”

    “你说了算!”

    “我可等着你啊大肥膘,不许不回来,不许耍赖!”

    “成交!!”

    两人又是拉勾,又是大笑,好像碰到了什么大喜事一样。

    洛羽儿和小女孩们见了,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前面不远处,高石远和赵寒说着话,他身旁是曾谦和贾振,曾谦还带着夫人和儿子。

    之前大战那晚,曾谦的儿子走丢了,原来是被一户好心人家收留了,大战过后又给他送了回来。

    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兄弟,一定要走吗?”高石远道。

    “是啊。”赵寒答。

    他换了套新的青衫,也不知道是哪位勤劳的少女,帮他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么好的天儿,就出去逛逛呗。”

    高石远一笑:

    “成,大哥我就在长安城,你逛累了,来长安找我玩!”

    “那还用说嘛?”

    赵寒笑道,“京城这么好玩的地方,大哥你不说,我也得去蹭你饭吃。”

    “哈哈哈哈,好酒好菜,等你!”

    两人握手大笑。

    赵寒又和曾谦、贾振等人道别,众人的言语里,也都是对少年的感激和不舍之意。

    道别已罢,赵洛姜三人牵着马,由众人陪着出了城门,往城外大道而去。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城外的官道两旁,涌出了一大片的人群。

    是上的老百姓们,男女老幼、成千上万,簇拥着站在官道上。

    陌刀队的汉子、玉骨队的女子、衙役官吏等等,那个被赵寒救过的女孩小六儿和她父亲,那些在城门被洛羽儿帮助过的乡亲们,都在。

    其中有位六十余岁、有儒士之风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上乡绅宁仲贤,受城中百姓之托,领上民众万人,在此恭候赵法师、洛姑娘、姜法师。”

    洛羽儿看着望不到边的人群,有些讶异道:

    “宁伯伯,乡亲们这是……”

    老人双手一拱,朝赵寒三人深一鞠躬道:

    “多谢三位,过往数月来,为我上百姓不辞劳苦、舍生忘死,破鬼案、平兵乱、御外敌、赈大灾,救我百姓于水火之中。

    此间大恩,我上百姓心甚感念,本欲厚礼以报。

    可我等深知,三位乃化外出尘人物,金银这等世俗锱铢之物,实难配得上三位的善举高德。

    我上百姓深感大恩,却又无以为报。

    故今日冒昧,齐聚此城门之下,对天请愿。

    乞求苍穹上昊、九天神明,护佑三位恩公,一路坦途、此生永安!”

    一路坦途,此生永安……

    成千上万个的身躯,同时向着三个少年人鞠躬而下,祝福的声音,在天际回响。

    赵寒三人有些发愣。

    半晌,赵寒忽然双手抱拳,神色慨然道:

    “这一趟到上来,大闹了一场,让乡亲们受苦了。

    多得了诸位乡亲父老的照顾,我们才能活着走到今日,谢谢大家伙啦。

    天宽地大、世道坦途,有缘,咱们他日再会!”

    青天下,城门外。

    三位少年人,同时向着万千的百姓,深深地一躬。

    此情,此景。

    身后,高石远欣慰而笑,曾谦和贾振的眼里充满感慨,怜香和小女孩们,都忍不住流下了泪。

    老人轻一招手,百姓们纷纷起身,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来。

    万众瞩目之下,赵寒三人向众人拜别、翻身上马,往大道而去。

    “十姑娘……”

    身后的城楼上,旌旗招展。

    李孝阳笑捋长须,俯瞰着那个远去的青衫少年的背影,对身旁的凌若道:

    “就这么,让他走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少年同游天地间

    晨曦下,凌若望着那个远去的青衫少年。

    几日前,那个深夜。

    正是这个叫赵寒的少年,敲开了小院的门,请她去搬救兵。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能搬来救兵?

    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赵寒说我猜的,你当然也不会听我的。

    只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也不会眼看着这上城,落入敌军之手吧?

    而且,要这真是这样,那你来这里要办的事,也不好办了哦。

    其实我呢,也就这么一说。

    上是存是亡,这城里的人是生是死,姑娘你自己决定哈。

    说完,他又说要向凌若借块法宝,说是应急用,以后会还你的。

    凌若也不知为什么,就借了那块玉璜给他。

    赵寒笑着多谢了少女一句,就走了。

    凌若回想着往事,白衣在风中轻扬,目光中,城下的少年身影渐行渐远。

    大道上,洛羽儿想起了什么,对赵寒道:

    “对了,凌姑娘和袁兄呢?今天怎么没见他们?”

    “大胆,羽儿问那两位去哪儿了,你答一下。”

    “好啊,你问我,我问谁啊?”

    “羽儿你看这答案多好。”

    “……”

    洛羽儿道:

    “也是,凌姑娘他们总是行踪不定的,那晚在吴晋宅子里见了她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这次破案,他们帮了咱们这么多,我都没来得及道谢呢。

    嗯,回头要还能见着,我一定要再好好谢谢他们,尤其是凌姑娘。”

    “好啊,记得簪子要买铁的,耐摔。”赵寒道。

    “滚……对了赵寒,说起来,你的身子真的没事了吗?”

    “要不你摸摸?”赵寒伸出手来。

    “谁要摸你了……”

    洛羽儿说着,看着那只手。

    手上满是早膳留下来的饼屑,可那肤色和样子,就跟以前一样的光润了。

    她想起了,从洞穴之中,把赵寒背出来的时候。

    当时两人的身体相贴着,少年身上那种冷冷的寒气,好像全没了。

    那体温还暖暖的,很舒服。

    “那你的法力呢?”她问。

    赵寒笑看着洛羽儿。

    此刻他的体内,灵台内府之中。

    那片广阔的空间,好像变得更宽大、更深邃了,仿佛换了一个乾坤。

    天地之间,有一层茫茫的雾气萦绕着,让人看不到地的远,天的边。

    就在,那个无限渊深的地界里。

    仿佛有些什么东西藏在那里,虚无缥缈、深不可测,无人可以察觉。

    茫茫的雾气?

    那之前的护体金色真气,和那股要命的寒气呢?

    怎么全都不见了?

    还有,那个被寒气镇压着的、无比浩瀚的存在呢?

    当时,它明明就要破体而出,怎么突然也不见了?

    还有当时郝忘身的身上,那个狐狸般、威势惊人的上古血脉,又去了哪里?

    当时,我的身体眼看就要“灯枯油尽”,最后却又完全恢复了过来。

    在我觉得浑身火烧、丧失神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和羽儿都晕倒了,其他在场的人也全部身亡,这后来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看见。

    看来这一切,又要变成不解之谜了。

    算了,管他呢。

    人生在世、活着就好,不是吗?

    “我的法力?”

    赵寒笑说着,手里的玄光烨烨而起,对着洛羽儿:

    “想我打你哪儿,说吧。”

    “滚!”

    洛羽儿白了赵寒一眼,又回头望了看那座,她曾生活了十余年、慈父也长眠于斯的古城。

    请殿下日后,务必去找到他们,骨肉团聚……

    父亲的话,依稀还在耳边。

    洛羽儿轻叹了口气:

    “赵寒,我现在是一个人了,我想去找找,我的亲生父母。

    你说好吗?”

    “巧了。”

    赵寒大指一竖,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也是一个人,我的父母,也不知道在哪儿。“

    洛羽儿一愕:

    “真的?”

    “真的。”

    两个少年男女对视着。

    片刻,他们忽然都笑了起来,笑得好像都很开心。

    一个人,在此茫茫的人世间。

    “现在咱们不是一个人了,”赵寒道,“搭个伴一起找呗,傻姑娘?”

    “好啊。”

    洛羽儿道:

    “赵寒,你老爱叫我傻姑娘,我知道,你是开我玩笑呢。

    其实我啊,一点都不傻。

    我只是,不想变得像那些人那样,那么的精明。

    你看,像孔原、独孤泰、孟凉,还有宗大人和郝忘身他们,一辈子都那么精明,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可到最后呢?”

    赵寒一笑:

    “那像我一样精明呢?“

    “你?”

    洛羽儿道:“你那不叫精明,你那叫‘精似鬼’。”

    “我要成了鬼,得吓死你。”赵寒道。

    “切,你要成了鬼,那我就变成妖,看谁吓谁。”洛羽儿道。

    “好啦好啦……”

    姜无惧道:“你俩要真成了妖和鬼,那我就成仙,这样你们就都归我管,都是我的‘裙下之臣’啦,啊哈哈哈……”

    “哎呀!”

    洛羽儿突然惊叫,姜无惧赶紧捂脸。

    “我差点忘了……”

    洛羽儿看着赵寒:

    “当初在陇山的时候,我说过,请你来办案是要给你酬劳的。现在案子也破了,我还没给你呢。”

    “那我也还没告诉你,我要什么呢?”赵寒道。

    “也是啊,那你现在告诉我呗。”

    “还没想好。”

    “这都多久了,你还没……”

    “寒老弟你过来下。”

    洛羽儿话没说完,姜无惧一把把赵寒拉了过去,低声道:

    “喂寒老弟,问你个问题呗。

    你写给我的那封信里说,你要去个挺远的地界,什么意思?”

    “你说呢?”赵寒道。

    姜无惧坏笑着。

    “大胆,”赵寒道,“那我也问你一个,我的那封信,你没给羽儿她看吧?”

    “你说呢?”姜无惧道。

    两人突然手指对方,一点一点的,神经兮兮地笑道:

    “哦哦哦,你坏了……”

    “你俩鬼鬼祟祟地,说些什么呢?”洛羽儿拍马追了上来。

    “我们说啊,”赵寒道,“羽儿你说要去找人,可这天大地大的,怎么个找法?”

    “就是,”姜无惧道,“难不成要从这陇右一路往东吃过去啊?

    这可就太好啦……“

    洛羽儿一笑,把胸襟里的那把小木剑,掏了出来:

    “从这儿找。”

    赵姜两人看了过去。

    那小小的剑身上,好像刻着几个粗糙不明的字,白日下闪着古老的光。

    其中两个字,依稀看得清楚:

    “扬州”。

    “扬州?!我的红烧葵花肉丸啊啊啊!!”

    姜无惧口水乱喷。

    赵寒一笑道:

    “那还等什么?

    走,下江南,玩去咯!”

    少年哼起了小曲,少女和唱着,大肚子郎君拍着肚子打节拍。

    三个少年人、三匹骏马,沐浴着旭日曦光,沿着康庄大道,往天边而去。

    身后城下,百姓人群之中。

    有个孤独身影,缓缓直起了身来。

    那张脸被树荫和人群遮住了,看不清楚模样。

    只有两道光,从那脸上照了出来,照向了远处大道上,纵马而行的洛羽儿。

    良久,那光缓缓挪动,又照在了少女身旁,那个青衫少年的背影上。

    两个字,从孤独身影的口里,说了出来。

    那神态、那声音,就像当初在鬼哭峡的货船上、那个孤独身影一样,一样的冷漠淡然:

    “赵寒。”

第285章 女魅沉江

    大唐淮南道,扬州以北,“山阳渎”运河。

    深夜,黑沉沉的江面上,飘着一条大货船。船头挂了盏昏灯,灯火摇摆,没有一个人影。

    咧。

    舱门开了,一个黑影飘了出来。

    “他娘的,那只东西发瘟了,害老子连裤裆儿都输掉了……”

    那好像是个押船的健壮兵丁,醉醺醺的。他身后的门里,传来一阵阵聚众斗鸡赌钱的吵闹声。

    “就是啊大哥。”

    两个瘦瘦的兵丁也钻了出来,也是满脸的醉意:

    “你说,这广陵渡口怎么还没到啊?再这么赌下去,咱这三个月来的船就都白跑了。”

    健壮兵丁抬头看看天。

    天上黑沉沉的,没有一点月光。

    船前方的远处,一片漆黑,望不到任何的陆地和渡口。

    “管他呢,来,先解他个大快活再说。”

    健壮兵丁走到桅杆下面,解开裤带,液体飞溅的声音响了起来:

    “舒服。你俩蠢货还不赶紧过来,一起……”

    叮的一声。

    健壮兵丁一转头。

    身后,昏灯下,那两个兵丁的身影朦朦胧胧的。

    “什么声音?”健壮兵丁道。

    “什么什么声音?”两个兵丁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没有啊。”

    健壮兵丁看了看四周。

    船头昏黑一片,船上堆满了黑乎乎的麻袋木箱,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奇怪。

    刚才明明听到了个响声,就像,有人在敲着个铃铛似的。

    这会儿夜黑风寒的,其他人都在船舱里喝着赌着呢,这船头除了他们三个,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他娘的,喝太多了,这耳子都晕了……”

    健壮兵丁骂了句,又转过头去。

    眼前,忽然有光。

    船头前方,黑沉沉的江面上,有一点小小的光,飘飘忽忽地浮着。

    兵丁猛一瞪眼。

    那应该是浮灯,是以防船只夜里触礁,专门放置的。

    有浮灯了,这就说明广陵渡口不远了,大家伙就可以下船歇息,好好快活一阵了。

    健壮兵丁一高兴,就想回头跟那两人说。

    叮的又一声。

    这一回,那声音好像是从前方江面上,那点亮光的方向传来的。

    健壮兵丁脑子一震。

    他几步走到船头边上,擦了擦眼,仔细往那点光望了过去。

    船只渐行渐近,看清楚了些。

    那是个瘦瘦削削的身子,披着白衣,一头长发垂了下来,黑黑的遮住了脸。

    那不是浮灯。

    是个低着头的白衣女子。

    她就这么飘在江面上,看不见她的腿,身上的白衣,隐隐透出了一点阴暗的光。

    健壮兵丁的心嘭地一跳。

    他一转头,对着身后的两人道:

    “你们快过来!”

    两个兵丁的裤带还开着:

    “大哥,什么那么风急火燎的,我这还没快活完那。”

    “你们快过来看啊,那江上……那江上站着个人,女的!”

    “什么?”

    两个兵丁一愕,裤带都来不及绑了,踉跄走了过来:

    “大哥,你喝多眼花了吧?那是水,谁站着还不沉下去啊?”

    “哎,说你又不信……”

    健壮兵丁又看向船头的方向,江面上,那白衣女子不见了。

    他一愕,转头对那两人道:

    “怪了,刚才我明明看到……”

    一个白衣女人,就站在了眼前,好像飘在空中,没有脚。

    地上还躺着两个身体,正是刚才那两个兵丁。船舱里那些斗鸡的吵闹声,已经全部消失了,船上一片死寂。

    健壮兵丁一愣。

    昏灯下,女子的身体一动,缓缓飘了过来。

    那女子的手上,指甲白白尖尖的,好像抱着个什么东西。

    “你……你……”

    健壮男子指着那女子,身体想动却动不了。

    他的眼睛好像被什么勾住了,一直盯着,女子怀里的那个东西。

    那好像是个小孩的身体,干瘪瘪,黑乎乎的。

    叮……

    又是个铃铛似的声响。

    夜风中,白衣女子的头缓缓抬起,满头长发之间,有一道光射了过来。

    阴光。

    ……

    ……

    花是新的、草是绿的,凉风吹拂着柳枝,有几个游人,几声吴侬软语。

    这就是大唐,烟花三月里的江南。

    水边的一条大道上,一个青年公子带着个中年客商,还有几个随从和几匹马,行了过来。

    道旁有个酒水小摊,小旗招展着,小桌上坐满了客人。

    青年公子和中年客商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些茶水。随从们把马拴好,护在了两人的身后,警惕四顾着。

    旁边桌上,几个过路的商客喝着小酒,议论着什么:

    “喂,你们听说了吗,这山阳渎的河上,又沉船啦。”

    “是啊,好像这回还是官府漕运的大船。这船上的粮食货物和人什么的,全都没了。”

    “哎哟,这些天里都多少回了,这‘女鬼’也太吓人了吧……”

    这是大唐淮南道,扬州地界。

    前隋大业五年,隋炀帝下令疏浚天下运河,修‘通济渠’、‘永济渠’,并疏通各大运河古道,将黄河、淮水和长江互相连通。

    自此,关中、幽燕、中原与江南等地连为一体,粮食盐铁,船运往来。

    如今已是大唐初年,正是运河“漕运”的鼎盛之时。

    扬州,正是江南江北、再到长安洛阳的漕运中枢所在,每日往来商贸繁盛、船只穿梭如麻,是称“天下第一富饶之地”。

    可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

    “山阳渎”、又名”邗沟”,在这条扬州最重要的运河上,发生了一件骇人的事。

    许多的船只,在深夜里,都不明不白地沉了。

    如果只是一两条船,那就算是个事故,也就罢了。

    可这一连几十条都是如此,人们可就怕了。

    自前隋到如今,这“山阳渎”开河也几十年了,可从没发生过这么吓人的事。

    人们都想找原因,可那些船都没了,船上的人也一个都没生还,根本无从查起。

    听说,就连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希愚的夫人方氏,也在一艘沉船上,没了。

    这扬州是水乡,家家户户都有人在河上走的。

    运河出了这种怪事,百姓们都吓得不轻。

    正当大家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一日,有一个船卒出现了。

    人们都认得他,他所押的那条船,正是那几十条沉船之一。

    终于有个当事人活着回来了,人们就赶紧问那船卒,沉船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女鬼……”

    那船卒的样子疯疯癫癫的,说话都不太清楚了,可口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是抱着孩子的,女鬼啊……”

    于是乎,一个“女鬼沉江”的说法,就这样流传了起来。

    晋代《玄中记》有载:“夜行游女,一曰‘姑获鸟’,夜飞昼藏,盖厉鬼之类。衣毛为鸟、脱毛为女人,喜取人子。”

    人们都说,那抱着孩子的女鬼,就是传说中的厉鬼“夜行游女”,出来祸害世人了啊……

    这一来,不止是这山阳渎运河。

    就连扬州城里和附近的水道上,走船的人们都胆战心惊的,不敢在夜里出船了。

    可这粮盐天天都要用,漕运又拖不得,有些船只不得不连夜赶路。

    船工们只好求神拜佛,盼着那女鬼,不要出现在自己的头上。

    那青年公子名叫穆云行。

    他听了旁边那一番议论,一笑道:

    ““庸人自扰,怪力乱神。”

    旁边有个商客听到了,就道:

    “这位公子,我看你是外地来的吧?

    你啊,是不知道那‘女鬼’的厉害,所以才说这些风凉话。那可是几十条船,几百条人命啊。”

    “是嘛?”

    穆云行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边把玩着,一边道:

    “要真有什么鬼怪,那就让它到这里来,让本公子瞧瞧。”

    “您可千万别这样说……”

    另一个商客,有些害怕的样子道:

    “所谓,‘说是非者,是是非人’。

    公子您这么说,那要真遇上了什么鬼怪,那可是阎罗殿里、要命的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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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师介绍:
大唐贞观年间,神秘风趣的少年法师赵寒,捉妖降魔、屡破奇案,卷入权谋大战,上斗帝王将相阴谋家,下揽江山美人眉如画,成就一代大唐神探法师传奇!(本书又名《天师奇唐》)大唐捉妖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捉妖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