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恶鬼吃头,原来如此
佛光如照!
十几点幽光,从那些人头的头顶迸裂而出,冲上了半空,和玉首纠缠在一起,瞬间化成了一个光团。
光团里,有无数诡异的画面流转着。
有男女老少,厮杀的士兵、哀哭的女人,不可一世的帝王,匍匐跪地的臣奴……
那数不清的声音和场景,仿佛千百年来,三界五行里的悲欢离合,都在其中。
蜂鸣的声音,忽然刺耳无比!
半空中,光团猛然化作一道巨大光芒,钻进了张陌尘的身上,不见了。
张陌尘转过身来。
一个小小的物事,悬浮在他眼前的半空,被一团幽光包裹着。
正是那块镇国玉印。
玉印上雕着的,那个盘膝结印、宝相庄严的身躯,正是佛祖如来。
他通体碧绿通透,泛着神圣而诡异的光。
他的身体上,还缺了四小块。
可他的头、那个丢失了十六年的“玉首”,已经在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仿佛,那玉印就是个欲念的无底洞,人一旦见了,就再也不能回头。
“你说……该怎么用它?”
孟凉有些呆呆地说着,其他的人,也都望着张陌尘。
洞穴不停颤抖,碎石落地,发出啪啪的响声。
坛上,玉印缓缓落在了张陌尘的掌心,一段吟诵般的话,从他的口里说出:
“此玉印,乃千百年前,一位世间法力至尊之人,以身为炉、以无上法力为引、以天地精华做火,炼化而成。
铸成之时,铸印之人身死魂灭,永坠无妄。
要想用此玉印,必须拥有玉印完体。
使用者还须祭起通体法力,让自身神识与之相通、融为一体,不得有一丝杂念在心。
待封印一开、时机一到,被法阵镇压的物事出世的那一瞬,念上一段秘咒……”
“什么秘咒?”
孟凉、宗长岳、几乎所有人,都是满眼的期待。
张陌尘俯瞰着孟凉,面容冷冷。
“说!”孟凉道,“不说,她立即死!”
“这秘咒,就是当年……”
嘭!
殿内一条盘龙柱,被落下的巨石击中翻倒,扬起了漫天尘土!
“侯掌柜,还不出手?!”
赵寒突然大喊一声,盯向了孟凉的身后。
孟凉一惊。
他猛然想起,侯良景还躺在身后不远,而自己挟持的,正是侯良景的女儿。
难道,这侯病鬼恢复了过来,要对我下手?!
孟凉忍不住一转头。
身旁不远,侯良景躺在那里,嘴角流血,似乎已经半晕了过去。
孟凉的心猛地一跳。
中计!
他正想反应。
身前,沈小玉的手突然一动,两把短剑拔出,往孟凉两边肋下一划!
血溅,生疼!
孟凉的手禁不住一松,沈小玉嗖的飘了开去,站在侯良景的身前,双剑做出攻击态势。
“臭娘儿们,你敢伤我……”
孟凉正想祭出法力。
呼!
坛上,一道光从张陌尘的手上飞出,悬在孟凉的身旁。
是镇国玉印。
玉印上,佛光妖气凝成了一条锁链,伸出去,一下扯住了孟凉的左边身子。
几乎就在同时,宗长岳的身上也有一道玄光迸出,来到孟凉的右侧。
是玉块。
是那镇国玉印上,佛祖缺了的拈花右手。
玉块上的玄光,瞬间化作一只道门手掌,掌心八卦流转,扯住了孟凉的右半身。
孟凉的身体,被这么一左一右扯着,往空中升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
孟凉四肢被扯得张开,浑身玄光、佛光和妖气弥漫,表情异常的痛苦。
他的脖子好像被什么扯着,正在缓缓地伸长,露出了一条条可怕的青筋。
他的头里,有一点幽光,闪烁着亮了起来。
“不,我不能死……”
孟凉突然一咬牙,脸上的痛苦消失了,那种无边的野心,又浮现了出来:
“我,阿史那万钧。
我还要长生,要得陇右,要重振我大突厥国,做这天下的大可汗啊!!!”
坛上坛下,张陌尘和宗长岳对望一眼。
一左一右、玉印玉块,光芒大盛而起。
鲜血涌,骨肉溅!
孟凉的头,被生生地拔了出来,飞上了半空!
道掌和锁链同时放开了残体,往上飞去,都想把那人头抓在手里。
人头里,那点幽光闪烁着,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道掌和锁链,在半空僵持!
“宗大人……”
张陌尘手里的佛光妖气,不断涌出:
“十六年前,那个带兵逼宫、杀我父皇的唐将,真的是你么?”
”正是。”宗长岳身上玄光蒸腾,神色淡然如初。
“那你所做之事,也和他们一样,都是觊觎我薛家这世代相传之物了?”
“此物乃天造地设之器,凡有缘者、皆可得之,并非你薛家独有。
又何谈,‘觊觎’二字?”
张陌尘冷冷一笑。
镇国玉印上,佛光和妖气忽然大盛!
那锁链瞬间化成了一只巨大的佛掌,掌心,隐隐有一只妖兽怒吼。
无畏舍,妖临世!
佛掌五指一张,变成了一张大口的模样,一道惨切切的光,放了出来。
兹……
刺耳的响声,像蜂鸣,铁锯锯木!
佛掌大口,朝着那个幽光人头,连同那个道掌,咬了下去!
光芒猛耀!
人头和道掌,全都化烟飘散,孟凉那个没了头的躯体,噗地掉在了地上。
躯体上,佛光和妖气游走着,挪动着四肢,渐渐摆成了一个姿势。
双膝跪地,两手一前一后的样子,就像个拿着长枪的护院。
坛上,镇国玉印回到了张陌尘的手里。
玉印上的四个空缺,左足和右手已经补全了,正是孟凉和宗长岳的玉块。
就只剩下了左手和胸口的“万字佛印”,还空着。
“恶鬼吃头,原来如此。”
坛下,宗长岳身上的玄光渐渐消退,淡然一笑:
“薛家千年护法者的血脉,其法力,果然名不虚传。”
张陌尘冷哼一声,道:
“我早就料到,他们那些人的背后,一定有李唐的人在支撑。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人是你。
宗长岳,我了解你。
你绝不是像他们那种,见利忘义、植党自私之人,你这一切的所作所为,也绝不只是为了,这玉印背后的上古血脉。
说,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不是,那奸贼李世民有什么阴谋诡计,派你来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妙计,一举三得
宗长岳淡淡道:
“当今皇上圣明高瞻、日断万机,岂会分心,理会这西北小城之事?
至于太子殿下您的谬赞,宗某愧不敢当。
宗某不过凡间一俗人而已,见宝起意,人之常情。
更何况,此乃千年难遇之大宝物。宗某费了十六年心力,逢其出世之时,当然要前来观瞻了。”
“你不说也罢。”
张陌尘把玉印放入怀里,看了眼阴气潭上,那个就要全部崩塌的场面:
“时候不多了,一战定输赢吧。”
他的黑色横刀,又举了起来。
宗长岳淡淡一笑:
“正合宗某之意。”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支长长的毛笔。
那笔通体用某种木头造成、端正规整,上面刻着许多小小的古字,龙蛇般环绕着整个笔身。
笔身的尽头,有两个篆体大字,素然生光:
“形”,“神”。
坛下,那灰衣人满身尘土,在石柱脚下缩成一团。
他蒙面的布裂开了,露出了半边脸来,好像是一张壮年人的脸。
沈小玉一边察看侯良景的伤势,一边紧张地望着,担心着张陌尘。
洛羽儿也想过去帮忙。
赵寒冷冷看了眼洛羽儿,又瞥了眼后面的那个洞口。
那里,哭嚎的野鬼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层阴气封住了洞口。
洛羽儿想起了之前赵寒的话。
等我的暗号……
她停住了。
赵寒的手伸进了冰冷的胸口,握住了一个小物事。
那是个小小的半月镂空玉璜,是他之前问人“借来的”,准备在这最后时刻用的法宝。
他想要运元气。
可内府里,已是一片紊乱,混沌无明。
护着心脏仅有的金色真气,也被寒气逼迫得越来越小,寒气中,还有赤色光芒纷飞。
心跳就像地震一样,一声声的,在身体里轰鸣着。
这种感觉,就跟在薛仁越的魂印里,在那莲花座上时候的感觉,非常相像。
全身上下,仿佛正在被什么,一片片地撕裂着。
体内,那个无比浩瀚的存在,正在涌动着,好像就要爆裂而出。
这样的情形下,又怎么运得起元气来?
可没有元气,那要这法宝,又有什么用?
又怎么打得开,封住洞口的那层阴气,让羽儿她逃出生天?
……
……
惊狼岭。
“沈姐姐呢?我要见沈姐姐,呜呜……”
院子里,怜香和小女孩们哭成了一片。
甘棠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没关系,沈姐姐不在,有甘姐姐和一大帮姐姐们在,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红衣女子们都走了过来,帮怜香扶起章青娘,抱起小女孩们安慰着。
“风、风、风你个羊癫疯啊……”
姜无惧还在那,念叨着他的法术:
“要使你的时候,你就刮不起来……”
怜香抹了抹眼泪,这才想起刚才有人救了自己,就道:
“喂。”
“别吵吵,我还没想起词儿来呢……
啊啊啊啊啊啊!!”
姜无惧和怜香互相一指对方,喊道:
“猪脸妹子!”
“大肥膘!!”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睁眼对视着,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你……怎么会使那么厉害的法术?”
怜香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姜无惧一愕:
“咦对啊,学这招的那堂课,我明明逃了,还去了那和尚庙的伙房里偷炒米饼吃啊……”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怜香也靠了过来,两人一起看着那双手,很认真地研究和讨论了起来。
不远处,赫连英长枪一竖,立在地上:
“高大哥,胡贼的人马都围住了,一个都跑不了。这些都是吐谷浑的人,在胜州的时候,我跟他们交过手。
带头的那个,是吐谷浑的凉王,慕容孝仁。
这家伙,指手画脚的厉害,可跑起路来比谁都快。刚才一个没留神,让他从侧门跑了。
我带人去追,他留下几个随从送死,自己钻进林子里不见了。“
“让他去吧。”
高石远看了看四周。
院子里,火光还在,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到处都是大唐的兵将。
他叹了口气,长刀回鞘道:
“赵兄弟,你可真是个神人啊。”
赫连英有些不解:
“高大哥,你是说那个赵寒?他和这有什么关系?”
高石远掏出赵寒写给他的、那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赫连英。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在火光中很是清晰:
“高大哥,我可真心希望,你看不到这些字。
可万一你看到了,那就说明城池失守,胡兵进了城,你陷入困境了。
敌众我寡、家里还有人作乱,巷战是不可能的了。
要想保全自己,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可这地方看似好去,一旦去了,我敢肯定,那儿的人是不会轻易放你进去的。
那这样,大哥您就会像我说的,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过这样也好。
那你就会打开这封信,而我给你准备的法子,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
那文字里带着戏谑,可内容,却是生死攸关。
信的后半部分,赵寒说了一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计策。
惊狼岭要是被侯良景的人挡着,进不去,高大哥你千万不要强攻。
要先假装离开,在半路上藏起来,等待胡人大军的到来。
因为,虽然胡人和侯良景结了盟。
可那是因为胡人要攻破和占领上,必须借助侯良景,这上第一大商的力量。
而当他们占领了全城之后,那侯良景,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以胡兵向来的劫掠习惯,放着侯家产业这么大的香馍馍,他们能不动心?
所以,胡人一定会和侯良景翻脸,会把这放着钱粮的惊狼岭攻下。
而以侯良景那些拼凑的人马,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胡人攻进那院子以后,一来院子不是旷野,有各种阻碍,骑兵不能展开,二来,他们也一定会下马劫掠。
这样,胡骑快速冲锋的优势,将会全部丧失。
更何况,他们还要分心,对付侯良景的人呢?
这就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就在这时,高大哥你带兵从身后突袭。
胡骑措不及防,一定会大乱,必破之。
这样就能不费太多力气,灭了胡骑、铲除了侯良景的人,还占了惊狼岭。
一举,三得。
赫连英看完了信,不由得概叹了一声:
“高大哥,那赵寒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实话说,我以前确实很看不起他。
可这一回,咱们腹背受敌、又没有退路,却能够转危为安,还获得了大胜。
这全是靠了他的这封信。
我看走眼了,这小子,真有两下子!”
“何止两下子?”
高石远道:“他那脑子和肚子里的货,多了去了。”
“可是,“赫连英道,”他怎么知道侯良景会通敌叛逆?那侯良景,可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样子。
而且,还有这最后一段……“
赫连英指着信的末尾,那里写着一列文字:
“高大哥,你们一定要守好惊狼岭,千万不要离开。
只要熬过今晚,相信我,转机定会来临。
切记!切记!”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攻下了惊狼岭,可胡人大军三万还在城里,已经占领了整个上城。
而我们只有这不到五百的人马,能守住这惊狼岭,就不错了。那十路派去求援的消息,也没有任何的回音。
什么转机?
哪里来的转机?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军粮被烧
“我也不清楚。”
高石远道:
“赵兄弟那脑子,谁也猜不透。可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无惧你过来。”
高石远问姜无惧,你说一定要找到人的,那赵兄弟和洛妹妹他们人呢?
姜无惧说,我赶回来,就是要找高大哥你说这个事啊。
他拿出了,在吴晋宅子里捡到的赵寒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个信笺来。
信笺的面上,写着一些字:
“拾了此信的人,劳驾送到上县衙,交给一个叫姜无惧的人,袋中的银两是酬资,拜谢。”
“钱我收了。”姜无惧道。
高石远撕开信笺,拿出了一张纸。
那纸的质地,和赵寒之前给他的那张一模一样,纸上,也写着些歪歪扭扭的字:
“大胆,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上,去了个挺远的地界。
临走还骗了你一道,留半张烧饼做补偿,扯平了啊。”
“饼我也吃了。”姜无惧道。
高石远没管他,继续往下看:
“大胆,我这次出来,本想着一个人走完这条路。没曾想一头撞进了这上城,碰到这么多人,还弄了这么多的事。
这‘人头鬼案’,可算是我这些年来办过的,最好玩的一个案子了。
不过我向你保证,这些乱糟糟的,很快就会过去。
那些坏人,终会有报的。
大胆你是个老泼皮了,我不担心什么。
就是羽儿那傻姑娘,脾气冲、心眼直,眼一瞪就要上去跟人干仗。
这几天下来,我想,她还会碰到些很糟心的事。
所以记住了,千万给我看好了她,不要让她再乱跑,再强出头。
要是她少了一根眉头,那将来再见着的时候,我可饶不了你……
哎算了。
咱俩还是别互相伤害了,毕竟她那一抬手,就够咱们受得了。
这信,你也别给她看了,省得她问这问那的。
要是,她真问起我去哪儿了,你就说你也不知道,不就行了?
好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总之,能在这儿遇到你们两个家伙,算我这辈子捡着了。看来老天爷这家伙混蛋久了,偶尔,也还是会仁慈一回。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
将来,万一你碰上有人找我,而这个人奇离古怪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那你就问他,‘你还没死啊?’
要是他答,‘你不也没吗’,那你就告诉他,我去了他说我该去的地方了。
谢啦。
寒老弟。”
高石远有些愕然。
“无惧,”他问,“今晚在厢房里,赵兄弟给你留了话,说万一城里出事,就让你们来找我?”
“对啊。”姜无惧答。
高石远回想着,赵寒写的和说的那些话。
高大哥,羽儿这个傻姑娘,以后就拜托你了……
一个人走完这条路……
去了个挺远的地界……
算我这辈子捡着了……
“赵兄弟他有危险!”
高石远道:
“无惧你在哪儿捡着的这东西?赵寒他人呢?”
姜无惧把自己在吴晋宅子里,看到那惊人的场面,都说了出来。
“这么看来,”高石远道,“赵兄弟他,怕是就在那黑洞里头。
这模样,要出大事啊。
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救他。”
他就说,咱们这些人里,只有无惧你会化外法术,你说该怎么做?
姜无惧说,我这法术,就是穷人家缸里的米,时有时没的。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跑回来找高大哥你的啊。
高石远想了想,那位安师傅还在外头。他虽然修为没了,可见识都在,应该会有办法。
他立即让人去叫了。
不一阵子,老仆安师傅,和一大帮的兵将都进了来。和姜无惧去找人的彭武等人,也在其中。
高石远把姜无惧的话都说了。
安师傅似乎有些动容。
他又仔细问了一遍细节,思索了好一阵子,一捋长须道:
“这,恐怕是‘天劫’啊。”
安师傅把什么是“天劫之数”说了,众人都目瞪口呆。
“那该怎么办?”高石远道。
“没有办法。”
安师傅摇头道:
“天劫不出,世间无人能问。天劫一出,世间无人能挡。
为今之计,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着,他抬头望了上去。
夜空上,黑云海的中央。
圆月已经变成了一轮血月,那股血腥的颜色,好像就要滴下来,洒落世间。
“那就任由寒老弟他,死在那里头啊?
不行。
你们管不管,是你们的事儿……”
姜无惧想了想宅子里那个可怕的景象,使劲吞吞口水,又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我管!”
他一转身跑了出去。
“哎大肥膘你去哪儿啊……”
怜香叫着,可姜无惧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高石远也想拍马赶去。
“你要去哪里?”安师傅淡淡道。
“救人啊。”高石远道。
“那这院子里成千上万的百姓,谁救?你答应过宗大人的话,谁来施行?”
高石远一愕。
他一抬头,望向山下那片火光冲天的城池,忽然一咬牙,举起刀来。
铛!
地上,一块大石被生生砍成了两半。
旁边,赫连英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好,忘了问无惧兄弟了……”
他走到那些灰衣汉子旁,向彭武道:
“彭兄,那位……洛姑娘,你们找到了吗?“
彭武摇头说,城里各处,县衙、官驿和小娘子的家都找遍了,没有。
赫连英脸色变了。
他长枪一振道:
“高大哥,咱们这就把乡亲们安顿好,立即杀回城里去!”
高石远点头:“梁虎,胡贼都收拾好了?”
“好了!”梁虎道。
“好,贾振,后院的军粮都找到了?有多少?”
贾振就在旁边:“回高统军,军粮是找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
“都被烧了。”
“什么?!”高石远眼一瞪,“谁烧的?”
“属下也不知道啊……”
贾振道,“我去到那粮仓的时候,火都烧到半边天了。属下想找人救,也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夺下来的军粮,全没了?!
“是不是胡贼烧的?”赫连英道。
“不可能。”
高石远道:
“要说从前,胡贼来劫掠了就走,那烧粮食还可以理解。可这一次,他们是要长占上,以此为据,进而夺取秦州陇右。
他们大军那么多人,粮食就是命根子,护着还来不及,不可能烧。”
“不是胡贼,”赫连英道,“那也绝不是咱们的人。
攻进来前,咱们就下了严令,一定要护好粮仓,任何人不准乱动。
而侯良景的人,这可是他们侯家的产业,就更不会了。
那会是谁烧的?”
高石远思考着。
突然,他眼光一冷,扫视着周围的众人。
那些人里,什么表情都有。
安师傅捋须淡然,梁虎恭敬站着,彭武表情严肃,只有贾振低下了头。
后面人群的里头,曾谦站在那里、发着呆,好像在想着什么。
他那位怀孕的夫人,被老婢女扶在一旁坐着,已经哭得没有声音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丹青诀,见山不是山!
“贾振,你是头一个到粮仓的。”
高石远道:“你发现了有人放火的痕迹吗?”
贾振一愕:
“没有啊。高统军,如今这城里到处又干又热的,稍有一点火星,就要走水。
这军粮着火,是不是就是个意外啊?”
“是不是意外……”
高石远冷冷扫视了眼,周围的众人:
“我迟早会弄明白的。”
“不管怎样,”赫连英道,“眼下咱们的存粮都没了。兄弟们今晚走得急,也没带什么随身干粮。
这隘口,还怎么守?”
“守不了。”
高石远道:“可除了这里,别的地方就更守不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众人一片着急。
“走吧。”
黑暗中,一直呆呆的曾谦,忽然说了句:
“高统军,既然这里待不下去了,那咱们不如……离开吧。“
“离开?三万胡兵都攻了进来,往哪里去?“
“城里去不了,那就去……城外头啊。”
“你什么意思?”高石远盯着曾谦。
曾谦似乎有些怕了,半低着头:
“统军……您不是说,胡兵全都进城了吗?
那城外头,应该就没他们的人了,咱们逃出去,不就有活路了吗?”
高石远一愕。
赫连英道:“这城里的机关要道,都被胡贼把守住了,怎么走得出去?”
”下官知道,”曾谦道,“这惊狼岭有条小道,可以从侧面通向西南小城门,很少人知道的。
如今,胡兵在城里抢东西。
城门那儿,应该不会守得很紧的吧。”
高石远道:“既然有小道,那上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不瞒统军您说,下官一看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这身子就会不自在,上山那会儿,下官还……”
曾谦支吾着,说不下去了。
高石远看着曾谦。
他知道,这人虽然胆小,可他说的话却是有道理的。
惊狼岭对于上城的重要,只要打过仗的,一眼都看出来。
胡贼是绝不会任由我们占着的。
虽然我们可以据险固守,可没粮食,就不可能守得了多久。
一旦胡贼的后发兵马来了,把这里围住,那想走都走不了了。那自己这几百弟兄,成千上万的百姓,就全都完了。
唯有,趁着这敌人还没来的当口,赶紧离开,才有可能走出生天。
那就走吧?
可是,赵兄弟叮嘱的那句话,又还在。
守好惊狼岭,千万不要离开……
只要熬过今晚,相信我,转机定会来临……
走,还是留?
四周,众人也都议论了起来:
“统军,这曾谦一路上那个怂样,他突然说这一出,咱们可不能轻易信啊。”
“他是没胆,可他说的有理啊,留在这儿,不就是等死吗?”
“可这一出去,万一胡贼有埋伏呢?就算出得了城,带着这么多的乡亲,又能走到哪儿去啊……”
各种纷扰,乱耳乱心。
“都给我闭嘴!!”
高石远喝止了众人,又看了看这狭窄的院子,和山下那片宽阔的城池。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贾振!”他说。
“在。”贾振答。
“你带人把胡贼的刀都捡起来,给乡亲们里头所有男的,都配上。”
“是!”
“赫连兄弟,彭师兄!”
“在!”
高石远长刀出鞘,指着山下,火光冲天的城池:
“带上所有的兄弟,护着乡亲们一起,下山!”
……
……
地下洞穴之中。
罡风骤起,坛上,张陌尘黑色横刀一划。
佛光普照,妖气冲天!
四大金刚妖王,煌煌然,再现世间!!
坛下,宗长岳长笔一划,漫天的玄光化作一道浓墨,往空中泼洒而开,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芒形状。
是一座青山,苍松似海、叠嶂层峦,巍巍然立于太虚之间。
法器,形神三远毫。
土行,丹青诀一重天,见山是山!
妖王啸、青山落,两者相撞,天地都为之震撼!!
嘭!
张陌尘的身躯一颤,嘴角,又有血迹流出。
宗长岳淡然一笑。
他浑身玄光大起,长笔对着那座光形青山,写下了两行玄光诗句:
山空云色有
神在道形无
青山一荡,顿时又化作了一泓泼墨,其中似有烟霞流云,隐隐然,又有风雨雷电。
却又好像一切全无,只剩下了那片黑白的天地,混沌如太古之初!
丹青诀,二重天,见山不是山!!
半空中,四个巨大的金刚妖王,被浓墨一下包裹了进去,不停颤抖,佛光和妖气四溢而出。
张陌尘的手里,黑色刀身好像被什么拧着,扭曲了起来。
他的额头,有汗水淌落。
“太子殿下……”
宗长岳淡然的声音,穿过一切乱象而来:
“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强横的法力,确是世间罕有。
可你毕竟年岁尚短,方才又和孟侯两位尽一生修为的法术对阵,元气已大为损耗,眼下绝非我的敌手。
放下吧。
宗某今夜前来,只为那上古血脉而已。
宗某深知,你乃仁义栋梁之才,心系天下苍生,绝非慕容安平和阿史那万钧那等,伪善自图之辈。
只要殿下就此罢手,宗某保你性命无虞。
日后更可向皇上请旨,封你为一州刺史,让殿下实现经世济民之宏愿。”
“皇上?”
张陌尘嘴角含着血,冷冷道:
“你是说,那奸贼李世民么?”
宗长岳淡淡道:
“当年唐秦之战,本是各为其主,又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月。
皇上他宽宏大量,手下有多少降将,都成了我大唐的开国元勋。
殿下您不必有任何顾虑。
若殿下觉一州太小,宗某可奏请皇上,许殿下以朝廷高官,在长安城里与皇上和诸位贤臣,共商天下大计。
如此,不是更好么?”
张陌尘冷笑一声,望向了洞穴顶上,小孔外的血色苍天:
“一州、高官,这些,比天下何如?”
宗长岳目光一凝:
“看来,殿下决心已定,那宗某就只好得罪了。”
他长笔一挥,天地间,水墨流转而动,风急雨骤,电闪雷鸣!!
半空,四大妖王的手里。
宝剑灵蛇、琵琶神幡,四大宝器炸裂而开。
每个妖王的额头,都有一道裂痕现出,往四周扩散开去!
张陌尘面不改色,冷哼了一声。
一个物事,从他的怀里嗖地飞出,悬在了头顶的空中。
是那块镇国玉印,幽幽然,散发出诡异的妖气佛光。
第二百六十章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宗长岳望着那镇国玉印,脸色一下严峻。
念咒,掐诀,步罡踏斗。
他浑身玄光突然大作,整个人飘上半空,长笔脱手而出,飞进了那片水墨里去。
无数的古体小字,从长笔上脱体而出,融入了水墨之中。
水墨一阵流转,顿时化作了八座高山,山间有龙吟之声。每座山上,都刻有一个玄光大字,正是这八字:
形、神、心、气,
人、地、天、道!
丹青诀,最重天,见山仍是山!!
坛上,张陌尘凌空跃起,横刀一指头顶的玉印。
一道幽光,在玉印上大放而开。
嘭!
那个被扭曲了的黑色刀身、半截炸裂了开来,化作点点寒光,飞向了四大金刚妖王。
四个妖王身躯同时炸开,化作了阵阵佛光妖气、流转交融,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妖颜菩萨法相。
他头戴毗卢冠,身披无垢衣,手持金刚幢。
座下是灵兽谛听,虎头独角、狮尾龙身,通体有佛光妖气弥漫。
安忍如地,静虑如藏。
地藏王菩萨,十轮在心,渡五浊恶世、苦海群魔!
八大高山、地王菩萨,当空相撞!!
隆!
天地震撼!!
坛下,一直凝视着战局的赵寒,目光猛然一凝。
刚才他揭穿了宗长岳的身份,宗张两人也如所料大战而起,而他自己按兵不动,等的就是这一刻。
赵寒,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该用的,全都拿来吧!
神识走、周天运,一缕真气从心府仅有的那点金光里流转而出,冲破了弥漫体内的寒气,融入奇经八脉之中。
赵寒顿时觉得浑身一暖,手一挥,玉璜凌空飞出:
“虚空诀,借法,破!”
玉璜带着金光,化作一道闪电,往后方的洞口处掠去。
砰!
血光阴气涣散,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了。
“还不走?!!”
赵寒一声大喝,虚弱,却清晰入耳。
洛羽儿一愣。
她转头看着那个洞口,又看着赵寒。
少年那张苍白的脸上,原本丰润的肌肉,几乎全都萎缩了下来,好像一棵正在干枯的树。
罡风刮着洛羽儿的脸,把她的头发和衣裳,吹得凌乱而飞。
“我不走。”
洛羽儿道:
“赵寒,我说过,你是我拉到这城里来的,我决不能丢下你不管。”
“你个傻姑娘……”
赵寒干枯的手臂一伸,手一指,玉璜嗖地飞到了洛羽儿的头顶:
“你不走,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杀吧。”
洛羽儿道:
“反正,现在在你的眼里,我就是那个大恶人薛洪的女儿。
我爹爹骗了你,害了你。
他不在这里,我是他的女儿,就该由我来替他顶罪。
这么久以来,你帮了我这么多,还救了我这么多次的命。
你杀了我,咱俩就扯平了。”
“你!”
赵寒手指一动,玉璜一颤,半月尖对着洛羽儿的头顶:
“你走不走?!”
“不走。”
洛羽儿道:
“要走,咱们一起走!”
洞穴之中、大殿内,碎石漫天而落,地面到处皲裂和崩塌着。
两个年轻的身躯站在其中,彼此望着对方。
远处,半空中。
宗长岳和张陌尘,两个悬空的身躯,浑身光芒同时一盛!
八岳在天,万壑临世!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嘭!!
一道无比耀眼的光,在空中炸裂而开,淹没了两人和周遭的一切。
地上,祭坛香案、容器人头,所有的一切全部坍塌。
纷乱间,一道浓烈的阴气撞中了洞顶。
一块巨石脱落而下,带着阴气,往洛羽儿的头顶砸了下来!
赵寒看见了。
他来不及多想,手指一动,玉璜被催动着掉头而上,带着金光,往那阴光巨石撞去!
嘭!
阴光涣散,玉璜粉碎!
巨石爆开了几块,往四周飞去。
可其中一块最大的,还是直直往下坠落,依然带着一层薄薄的阴气。
赵寒又想驱动法力,可心头突然一跳。
那缕借来的真气,已经用尽了。
一种无尽的空虚感,瞬间占据了他的全身,不再是冷热或痛,而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羽儿,小心!”
他大喊一声!
洛羽儿已经发现了,可阴光巨石太快,眼看就要砸到!
一个黑影从殿内掠出,手中一道寒光闪出!
迸!
阴光巨石,粉碎而开!
此时,远处女子石像座下,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仿佛,有什么正在召唤着。
那道从天而降的血色光瀑,似乎听到了那个召唤,突然剧震了起来。
阴气潭上,血海顿时怒啸而起。
八根锁链石柱,石像座下无数的**一声惨叫,同时爆裂而开!
血光阴气好像一下挣脱了牢笼,瞬间淹没了女子石像的全身,又往洞穴的四周蔓延而去。
女子那个清嫩的躯体,霎时间,变得像阴间鬼体一般。
大殿上,“秦兴殿”的牌坊砰地倒地,龙柱雕像纷纷翻倒,金银甲仗散落了一地。
洞穴之中,一片混沌不明!!
良久。
良久。
一切的纷乱,终于消停了些。
洞内四周,已经完全被血光和阴气弥漫了。
洞顶的小孔模糊了,从天而降的血瀑,消失了。
阴气潭上,那个阴鬼般的女子石像,周身的皮肤正在渐渐衰败,好像就要枯萎的昙花。
血光和阴气,从石像座下,不断地涌出来。
呼……
呼……
地底深渊之下,那一声声低沉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呼吸声。
仿佛那个无比浩瀚的存在,正在一步步地,从深渊的中央爬出来。
大殿上,一片断壁残垣。
殿中央,两个身躯相隔几丈远,分别盘膝坐在地上。
正是宗长岳和张陌尘。
他们都闭着眼,双手合十胸前,脸色一个比一个的苍白,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玄光的迹象。
噗!
鲜血,分别从两人的口里喷出。
另一边,断柱的下面。
灰衣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蒙面布都裂了,脸上全是恐惧的神色。
是蒋怀。
后方,赵寒躺在地上,惨白的身上隐隐冒着寒气,似乎晕了过去。
再往后,洛羽儿愣愣地站着,看着那个帮她挡开巨石的人。
那是个身形健硕的中年人,握着一把巨刀,刀身被巨石撞裂了一个口子。
正是洛元堂。
“爹爹?!”
洛羽儿有些不敢相信。
洛元堂没看她,只警惕地望着前方,道:
“傻丫头,你就应该听那姓赵的小子的话,赶紧走,走啊!!”
后方远处,刚才大开的洞口,已经消失在了血光阴气之中。
“爹爹,你受伤了?”
洛羽儿看着洛元堂的嘴角,那里有鲜血流出。
“我叫你走,没听见吗……咳!”
洛元堂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软倒在了地上。
洛羽儿一惊,连忙扶起,手一把脉。
脉象紊乱而虚弱。
刚才洛元堂帮少女挡了那块阴气巨石,似乎伤得不轻,看来,他并不是个化外修行者。
洛羽儿非常着急:
“爹爹,你内腑觉得怎么样?
你教过我凡俗运气疗伤的法子的,快,女儿帮你疗伤……”
“不用了。”
洛元堂长喘了口气,似乎恢复了些,从地上坐了起来:
“羽儿,今晚的事本不干你的事,你不该来,你真不该来的。”
洛羽儿一愕:
“爹爹,你怎么这么说?难道,你……早就知道今晚的事了?”
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爹爹,他们说,你就是那个……”
“没错。”
洛元堂看着少女,脸上有种无比的沧桑:
“他们说得对,我就是十六年前、那个大秦的叛臣,薛洪。”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不是我的女儿
“不可能。”
洛羽儿摇着头:
“你不是什么大秦臣子,薛洪。
你是养育了我十六年的,我的父亲,洛元堂。
他们骗我也就算了,爹爹你为什么也要骗我,为什么?”
“羽儿,我没有骗你。”
洛元堂望着四周,那个偌大的秦兴殿:
“十六年了,我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今天。”
他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羽儿,等做完了今晚的事,爹爹一定好好给你赔罪。”
洛元堂缓缓站了起来,向着大殿中央坐着的张陌尘,深一鞠躬:
“臣,大秦左备身府大将军、太子左卫率薛洪,参见太子殿下!”
张陌尘闭眼运气,没有回答。
在他和宗长岳中间,一片废墟之中,那块镇国玉印静静地立在地上。
玉印上,佛光和妖气都不见了。那佛祖如来的身躯上,还有两个空缺。
另一边,沈小玉望着张陌尘,满是担忧与关切。可她又要护着侯良景,又不能走开。
当年逼宫的十七人,除了洛元堂自己,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侯良景了。
洛元堂一提巨刀,走了出去。
不是向着侯良景,而是向着旁边,躺在地上的赵寒。
洛羽儿突然醒觉,冲过去挡在赵寒的身前道:
“爹爹,你要干什么?”
“羽儿你让开。”
洛元堂道:
“刚才,你也听太子殿下说了。
这个赵寒,表面是个大好人。
可实际上,假扮恶鬼杀了吴晋,打晕我、还取了我的玉块的,就是他。
眼下玉块还差最后的两块,我的那块,肯定就在他的身上。
我要取出来,呈与太子殿下。”
“这不可能。”
洛羽儿道:
“爹爹您去吴晋的宅子在前,然后我才出去找人,才遇见赵寒的。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假扮恶鬼,打晕爹爹的人呢?
还有,您中了散魂之术,要不是赵寒把您救了回来……”
“羽儿,你知道,我是怎么中的散魂之术吗?”洛元堂道。
洛羽儿一愕:
“不是独孤泰给您施的妖法吗?”
洛元堂摇头:
“那晚,吴晋派人来找我过去谈事。
我正好借此机会,去确认吴晋的行踪,然后禀报太子殿下。
可到了那宅子里,恶鬼已经杀了吴晋。
可吴晋的玉块,却不在他的头里。
恶鬼正在寻找的时候,我便出现了,它就把我打晕,取了我头颅里的玉块。
也就是在那时,那‘恶鬼’给我下了散魂之术。
然后,他又换了个法师的身份,假装遇见羽儿你,又回来办案,还给我还魂。
这一切的伪装,做得实在是太好了。”
洛元堂指着赵寒。
“这不是真的,”洛羽儿道,“爹爹,你不要相信那些鬼话。
我知道赵寒的,他是个好人,这绝不会错,绝不会错!”
洛元堂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心善的孩子,容易相信人。
可是羽儿啊,这世上真正能信任的人,实在太少了。
就连爹爹我,都骗了你十六年,更何况是个萍水相逢的人呢?”
“不,爹爹你也没有骗我。
这些年来你瞒着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你不想让我卷入这些事里,不想连累我。
对不对?”
洛元堂一愕。
他看着洛羽儿的眉目,忽然有些发呆的样子:
“羽儿,你这个样子,可真像……你的那位母亲啊……”
母亲?
洛羽儿有些愕然。
过去十几年来,每当自己提起“母亲”这两个字,父亲总是避而不谈。
这可是头一次听到,他主动说出这两个字来。
洛元堂忽然长叹一声:
“羽儿,都到这个时候了,爹爹我实在不忍心,再瞒着你了。
你知道吗?
你,其实不是我的女儿。
我,也不是你的父亲。”
洛羽儿脑里一阵嗡鸣。
“你的母亲,是先皇的那位爱妃,青才人。
你的父亲,是大秦霸王二子,先皇、大秦文帝陛下,薛仁越。”
薛仁越,外人把他称为“伪秦末帝”,而西秦的臣子则为其追谥“文”字,尊称为“秦文帝”。
薛仁越,正是当年秦兴殿上被逼宫的那位西秦皇帝
我的父亲?
是他?
洛羽儿呆在了原地。
洛元堂忽然双膝一跪,朝着洛羽儿一伏在地:
“罪臣、大秦东宫太子卫率、左备身府大将军薛洪,参见公主殿下。
千岁!”
洛羽儿完全愕住了。
“薛洪。”
远处,张陌尘睁开了眼。
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声音依然那么冷峻:
“她,就是当年青才人的那个新生儿?”
“臣该死。”
洛元堂声音恭敬,又朝张陌尘一拜:
“当年,臣受先皇遗命,要去营救青才人和她的新生儿。可臣赶到掖幽庭的时候,法牢已破。
臣在那里,见到了青才人。
青才人便将公主殿下托付给了臣,让臣将其好好抚养成人,从此远遁山林,不要再让她卷入这乱世纷争之中。
臣奉了旨,十余年养育下来,竟起了私心,将公主殿下当做了臣自己的女儿。
后来殿下您回来了,您问过臣,当年是否还有其他旧人活着。
臣没说。
臣想着,正如青才人所言,就让公主殿下和这些乱事分开,做个普通的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此一生。
臣有罪,罪该万死。
请太子殿下责罚!”
……
……
城池里,火趁着地上的热浪,四处蔓延,烧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的胡骑到处杀伐抢掠,百姓们四散逃走,惨叫声此起彼伏。
整座上城,就像个赤炎地狱。
“胡贼!”
西南城门旁的小巷里,高石远低声骂了一句,把手一招。
黑暗中,贾振和衙役们带着一队队的百姓们,从小巷里钻出,往城门跑去。
城门附近是一片火光,却没看见什么胡兵的踪迹。
高石远暗自松了口气。
百姓队伍的中间,曾谦正呆呆望着城里某个方向,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刚才,惊狼岭上真有那条小道,真的能通到这西南门来。
胡贼也真的只顾着城内,对这小门疏于防守,仅有的几个胡骑也被秘密做掉了。城门的开门绞盘,也被自己的人控制住了。
这个胆小如鼠的曾谦,这一回,竟然全让他说中了。
看来,人还是不可貌相……
嗖!
破空之声!
许多支箭划空而落,几个百姓和兵卒倒在了地上。
负责断后的赫连英看了下那些箭的样子,眼一瞪,望向了小巷旁边的一片屋宇。
“有埋伏!
高大哥,我去灭了胡贼的箭队,你带乡亲们走!”
赫连英铁枪一举,带着梁虎等府兵,往那片屋宇冲了过去。
又是一片箭矢袭来,没入府兵和百姓人群中间,又放倒了一片。
“胡贼,胡贼来啦!!”
百姓们惊叫而起,小孩和妇人们都哭了起来,乱成了一锅粥。
埋伏?!
从惊狼岭下来,一路上走得非常的隐秘,绝不可能被人发现的,怎么会……
高石远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一望。
队伍的后头,曾谦的身影,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火海怒江
路边的屋宇间,一排排身披重甲的胡骑出现了,足有千人之多。
无数的箭矢,不断从里面射了出来。
赫连英带着府兵兄弟,正冒着箭雨,往胡骑冲了过去。大道更远处,还有阵阵胡骑的马蹄声,正往这边涌过来。
行踪已经暴露,再退是不可能的了。
敌众我寡、无险可守,再没有什么奇谋可用了。
只有一条路血战到底。
“贾振!”高石远喝道。
“在!”贾振道。
“我和赫连兄弟带人拖住胡贼,你带乡亲们出城,有多远走多远!!”
“统军,那你们……”
“快滚!”
高石远说完,铁索长刀出鞘,带着灰衣汉子们和剩下所有的兵队,也往胡骑冲了过去。
贾振好像有些犹豫。
他望了望城头上,开门绞盘所在的地方。那本该有自己人守着的,可如今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人影了。
“他娘的……”
贾振神色忽然一变,沿石阶往城头跑了上去,边跑边回头对衙役们喊着:
“你们听好了,待会城门一开,马上带乡亲们出城!”
可衙役们都乱成了一团,百姓们更是惊慌失措。
高石远、赫连英和大唐将士们,已经冲进了胡骑大军里,惨烈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没人听到贾振的话。
咧……
城门缓缓打开了,可就是没人注意到。
“乡亲们……”
纷乱中,一把声音响了起来。
衙役和百姓们一愕。
人群中,曾谦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大喊着:
“城门开了,咱们还等什么,快走啊……”
众人顿时醒悟过来,都往城门涌了过去,出了城。只留下了城中那一大片人马,还在疯狂厮杀。
……
……
城外,寒风旷野,黑暗无边。
曾谦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后是数千个惊慌疲惫的百姓。
哗……
什么声音?
曾谦和人群都站住了。
哗……哗……
是水声?
这怎么可能?
这上里外,都差不多干成荒漠了,哪可能还有那么大的水声?
前头不远,就是护城河了。
可这护城河,不是早就干了吗?
曾谦走到护城河的岸边。
一个浪头翻了起来,把他全身都打湿了,浑身的寒意。
天上,血月的光穿过黑云海照了下来,洒在大地上。眼前的护城河里,水流湍急,波涛奔涌。
这哪里是干了的护城河?
这分明是一条大江啊。
这不可能啊。
这些天来,一滴雨都没下过,这么多的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城里,火海肆虐。
城外,大江围城。
整座上城的内外,水火两重天。
曾谦和百姓们看着眼前的景象,都呆住了。
本来这河里没了水,爬一爬再走走,还是过得去了。可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可怎么过啊?
吊桥也不知道给谁毁了,就倒在城门边上。
身后,喊杀声隐约传来,似乎越来越近。
怎么办?
“夫君……”
曾夫人大着肚子、踉跄走了出来,扶着曾谦道:
“平日你总说公务繁忙,一年到头、家都没回过几趟,儿子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妾身不怨你。
妾身知道,夫君您这是要为国尽忠,要做个好官。
可现在儿子没了,家也烧了,什么都没有了。就连这老天爷也跟咱们过不去,要挡咱们的路。
夫君,妾身累了,走不动了。
咱们别走了,就在这里等着吧。
等着和咱们的儿子,九泉下相见吧,呜呜……”
这一夜下来,惊恐、逃难和屠杀。
一时间,百姓们也都痛哭了起来,一片凄凉的景象。
“不……”
曾谦却没哭,只是呆呆摇着头,神情有些奇怪:
“这么多的乡亲,这么多条性命,还有办法的,有办法的……“
他忽然抬头:
“有了,乡亲们,跟我来。”
“这水都围住了,还能去哪儿啊……”
曾夫人哭着,百姓们都很绝望。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曾谦深吸了口气,似乎鼓起了勇气:
“这西南门旁有个水闸,连着护城河和城里的水渠。这水闸平日是用来给这河里加水的,最近水都干了,也就关着。
现在这河里突然有水了,可城里的渠,还都是空的。
咱们去把水闸一打开,那水就都往城里流进去了。
那咱们,不就可以过河了吗?”
百姓们一愣。
这,可是逃生的机会啊。
“曾大人,”有人还有些不大相信,“您是怎么知道,这有个水闸的?”
“哦……”
曾谦似乎犹豫了下:“我……平日也算管过这上的水务,所以才知道的。”
反正是个死,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那就跟大人走吧……”
百姓和衙役们收起哭声,拖男带女、跟着曾谦,往东边一个貌似闸口的地界,走了过去。
火光突然耀眼!
众人猛然停住。
闸口旁,黑夜里。
无数的胡骑冲了出来,里外围成了三大层,把曾谦和众人围在了中央,火把将暗夜照得通红。
“嘿嘿,二位大人请看,下官说过,他们肯定会来的吧?”
胡骑的正前方,有三匹马。
左边的马上,坐着个大唐的中年男子,身上却穿着胡人的官服,手摇折扇笑说着。
正是那师爷刘通。
右边马上,是吐谷浑的凉王慕容孝仁。
中间马上,是那个瘦高胡人、西突厥的右贤王。他腰挂着个小小的弯刀鞘,笑望着前方。
曾谦和众人都愣住了。
刚才是听到了喊杀声,可那都是在城门里头的,可没见有人追出来啊。
那这么多的胡骑,是哪里冒出来的?!
“二位大人……”
刘通一拱手道:
“那曾谦是下官的旧相识,这桩事,可否让下官来处置一下?”
“哼,“慕容孝仁道,“你一个降人,轮到你说话了么?
那姓曾的狗东西,惊狼岭上我就见过他,就是他坏了我的好事,我要亲手杀了他。”
“不对啊。”
右贤王一笑道:
“凉王大人,我听说带头坏您好事的,好像是个叫高石远的人。”
“高石远,我迟早也要杀了他!”
“是么?”右贤王道,“那先前我让人在城里设伏,要对付的就是这个高石远,凉王您怎么不去?”
慕容孝仁咳了一声,似乎对惊狼岭一战,他心有余悸:
“那是你的人,我使不惯。”
“噢对啊,”右贤王道,“您的吐谷浑亲兵,在惊狼岭上都没了。那怎么我听您这口气,好像您的兵比我的还要多似的?”
慕容孝仁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右贤王一笑:
“刘通,你去吧。”
“谢二位大人。”
刘通谄媚做了一揖,在六名胡骑的簇拥下,来到曾谦和百姓们的面前:
“曾大人,好久不见,您可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的没用。”
曾谦愕然道:
“刘师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通不答,只笑着指了指那条,波涛涌动的护城河:
“曾大人,你可知道,这河里的水是怎么来的么?”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斩人间一切恶
曾谦有点不解。
刘通一笑:
“那个死鬼独孤泰,他之前决定起兵,却又怕占了这上城之后,唐军援兵突然赶来,他守不住。
所以,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借‘引水救旱’的名头,凿开乌油江上游和峪水的泥石口。
峪水里的水借山势往下一冲,经乌油江就入了这干了的护城河,就成了一条大江。
再把吊桥一毁,这波涛汹涌的,再在城头放一排弓箭手,哪个不怕死的敢过来送死?
那唐军的援兵就算赶到了,也只能望河兴叹。
就算他们能强渡,那也一定是损兵折将。这样吐谷浑的后续大军一到,里外夹击,唐军还不得土崩瓦解?
只可惜那独孤老儿是个短命种,我这天好的计策,差点就泡了汤呢。”
曾谦说不出话。
“幸亏,还有孟统军在。”
刘通继续道:
“哦不是,应该是大突厥国的小可汗,阿史那-万钧千岁。他英明睿智、慧眼识人,重新用了我这个计策。
所以,才会有今晚这大水围城,我刘某才有了出头之日。”
“可是……”
曾谦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到这儿来?”
“城里待不下去了,你们不往外逃,还去哪儿啊?
你们躲在那惊狼岭上,那不是有条小道,可以通到这西南门的么?
那你们不往这儿逃,还往哪里逃?
所以啊,我就给他们献计,来个‘瓮中捉鳖’。
这不,那高石远就给装进瓮里了,而曾大人你呢,也带着人乖乖来了,哈哈……”
“刘通,你……为什么要帮胡贼做事?”
“放肆。”
刘通一收折扇,那个骄矜的样子,和平日那位毕恭毕敬的师爷,判若两人:
“现如今,我刘通已跟随大突厥国右贤王帐下,官居‘吐屯’之职,相当于你们李唐朝廷的四品大员。
你曾谦,就是虚挂了个代县令的头衔。
其实不过是个,九品都没到的流外小吏,也敢直呼本官的名号?
大胆!”
“什么?”
曾谦道:
“你做了胡贼的官?你……这可是叛国!”
刘通一笑,手一抬。
几支冷箭从六名胡骑的手里射出,几个百姓连痛都来不及叫,就倒在了地上。
鲜血,漫天泼洒!
百姓们顿时惊叫起来,纷纷往后退去,只剩下曾谦孤零零地站在前面。
刘通收回折扇,拿了把刀,下马走到曾谦面前:
“叛国?我这叫‘良禽择木而栖’,懂么?”
“可是,”曾谦道,“你是大唐的属吏,吃了皇粮,那就要为我大唐尽忠职守……”
“尽忠职守?”
啪!
刘通一记重重的耳光,把曾谦打得都跪了下来。
“就像你这个样子吗?
曾谦啊曾谦,是,你是老老实实、尽忠职守,然后呢?
你在上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吏。
上头的人,骂你蠢笨如猪,下面的人,说你胆小如鼠。
而那些父亲当大官的,老爹是什么第一富商的人呢?
那些个纨绔子弟,就算他没有任何官衔、不学无术、狗屁不通,也照样能对你颐指气使。
再过几年,他们就会凭借着家里的背景,平步青云、腰缠万贯、变成你的上级,继续骑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尽忠职守?
我呸!
我去他娘的尽忠职守!!“
曾谦的脸被打得肿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发愣,刘通的这些话,一句句在他的耳里响着,有如雷鸣。
“你说得对……”
曾谦缓缓抬头,看着刘通:
“可是,咱们生在大唐、长在大唐,吃着大唐百姓种的粮。
要是通敌叛国,咱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咱爹娘吗?”
“哈哈哈……”
刘通贪婪地摸着,身上那套鲜丽的敌国官服,又指着曾谦和百姓们,笑得像个疯子:
“百姓?
就是一群废物。
他们谁给过我钱了,谁帮过我了?
那什么吴晋、独孤泰,还有那么多任的县令,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一个个的,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我刘通做了半辈子低头哈腰的师爷,不想再做了。
我要当大官,挣大钱,做大人物。
谁给我官做、给我钱银,谁就是我爹,我娘,我的祖宗!!!”
铮……
刘通一拔长刀出鞘,向着曾谦的头。
曾谦吓了一惊,低下头去。
“曾谦,你不是想做大唐的好官,想护着你的这帮百姓吗?”
刘通奸笑着:
“好啊,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
刀在这里,你拿起来,把我这个叛国的逆贼,砍了呗。”
“不……拿开,快拿开……“
曾谦缩成了一团,身体瑟瑟发抖,似乎对那刀非常害怕。
“哈哈哈……”
刘通的刀,慢慢往曾谦的头逼近:
“‘循规蹈矩吃糠米,阴险狡诈成贵家’。
这个世上,像你这种老实人,就算再努力、再尽忠,又怎么样?
你这辈子,就注定了是个出不了头、翻不了身的废物。
废物!!”
前方,大河奔涌怒吼。
身后,城内杀声震天。
四周,敌兵重重包围。
百姓的哭声、兵将的喊杀声,月的血、夜的黑,都混成了一片,洒在了那个孤独的男子、曾谦的身上。
刀缓缓举起,对准了他的脑袋。
“夫君……”
一声哭喊,曾夫人冲了出来,跪在刘通的跟前磕着头:
“刘师爷,刘大人,我夫君他不懂事,得罪了你。
贱妾这里给您赔罪啦。
他是不对,可他也就是老实做事而已,可没做过半点坏事啊。
我们的儿子没了,我这肚子里的,不能一出生就没了爹。
刘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求求您,放过他,饶他一命吧……”
“贱婢子……”
刘通一脚踹在妇人怀孕的肚子上,把她踹飞了出去。
“夫人!!”
曾谦大喊一声,转头看着晕死过去的妇人,神色悲切之极。
“来……”
刘通奸笑着,“我来帮帮你个废物,了却了你的痛楚吧!”
大刀,向着男子的脑门,劈下!
噗。
刘通觉得手里的刀,好像碰到了什么硬东西,突然停在了半空。
他连忙一看。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手掌握在了刀刃上,血,一滴滴往下掉着。
是曾谦的手。
刘通猛一使劲,想把刀压下去。
可那刀就像被铁钳钳住了一样,动也不动。
刘通有些吃惊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曾谦,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劲?你……不是怕刀的吗?”
黑夜下,曾谦缓缓抬起头,那双疲惫而空洞的眼,看着惊讶的刘通。
“没错,你说得对……”
他瘦弱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无比苦涩的笑:
“小时候我爱习武,带过我的师傅都说,我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可家里的长辈却说,打打杀杀有个什么前程,小孩儿就该去读书,赚大钱,当大官。
我不肯,他们就打我骂我。
可我还是没屈服。
后来有一日,乡里有人犯事要砍头,他们就硬扯着我去看。
我被按在了犯人的旁边,看着那个血淋淋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那把鬼头刀上,红通通的满是血。
那时的我,才是个十余岁的孩子啊……”
曾谦缓缓站起,刀被他流着血的手推着,一点点地往上而去。
“后来,我见了血就怕,见了刀就躲。
武,我是学不下去了,只好去读书走仕途。
可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子。
书读不成了,家里又没有靠山,最后还是长辈想尽办法凑了些钱银,跪着给人送了过去。
我才勉强进了这县衙,当了个不入流的小吏。
呵呵,奇才,奇才啊……”
“曾谦你个废物,你赶紧给我松开……”
刘通拼命使劲,可那刀就是动不了。
曾谦的脸上,露出了之前在城里张望时,那种哀伤的神色:
“没有好的出身,家里没钱没财,也没人当过大官。
我又不敢学那些人去贪,也学不了他们的谄媚奉承,只好老老实实,当个做事的人。
可结果呢?
我十几岁进来,现在都快四十了,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吏。
要不是宗大人垂怜,给我挂了个代县令,我这辈子和‘官’这个字,都不可能沾上边。
家里揭不开锅,我没办法。
儿子没钱念私塾,我也没办法。
就连老父老母穷了一辈子,过世时只想要副好棺木,我也买不起。
现如今,我连我唯一的一个儿子都丢了,就连他怀孕的母亲,我也保护不了。
呵呵,老实人。
我就是这么个老实人。
我曾谦,就是个废物,废物啊!!”
曾谦的手一动。
刘通觉得手里的刀,突然飞快打起了转来,刀柄刮着他的手掌,钻心的疼。
他啊的一声,松开了手。
刀,被当空抛了起来。
曾谦一下接住,刀尖往下垂在了身旁,动作非常凌厉,完全不是以前那个胆小的文官。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看着刘通。
“你……你想做什么……”
刘通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突然转身就跑,可没走两步,就被什么绊倒在了地上。
那个瘦弱的男子拖着刀,缓缓走到了他的跟前。
刘通赶紧转头,朝身后的胡骑喊着:
“你们这些奴才!
本官乃突厥国当朝四品大员,你们还不赶紧上来护着本官,杀了这个废物,快给我过来啊!”
那些胡骑冷笑着,鄙视着这个穿着突厥官服的大唐男子,就像看着一条丧家犬。
没有一个人来帮他。
刘通完全呆住了。
“有趣。”
远处,右贤王望着这两人,笑道:
“很有趣。”
“曾谦!”
刘通一边在地上挪动着,一边道:
“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让你全家死绝!”
曾谦漠然一笑:
“儿子没了,夫人和我也都在这儿了。
死绝?
我怕么?”
刘通一愕,脸色顿时变了,变回了以前的那个他:
“曾大人,怎么说,咱俩也共事了这么多年啊。全上的百姓都知道,您是个好官,是个大大的善人。
您就这么忍心,要亲手将您的老熟人,置于死地吗?”
“好官、善人,那又有什么用?”
曾谦道:
“到头来,还不是让你这样的小人欺凌?
是,我曾谦是个老实人。
可我也想告诉你,别把老实人逼急了,逼急了……”
他手里的刀,缓缓举了起来:
“我可是要杀人的。”
“曾大人!曾兄!!
是,我刘通是小人。
我是逆贼,我通敌卖国、无父无母,我罪该万死。只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人我这条狗命吧……”
刘通哭着,捣蒜地磕着头。
曾谦的刀停在半空。
他俯瞰着,那个片刻前还趾高气昂,如今却跪下哀求着自己的人:
“滚吧。
我的刀是用来杀敌的。
你,不配。”
刘通一愕。
他抬头看去,黑夜中,那个瘦弱的男子身影,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的巨大。
刘通忽然趴下,又猛磕起了头:
“谢曾兄不杀之恩,小的今生今世、没齿难忘,将来定在乡里给曾兄起祠堂,世代……”
刷!
刘通的手忽然一挥,一把泥沙,往曾谦的脸上洒去。
曾谦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死吧废物!!”
刘通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恶狠狠地,向着曾谦的心脏刺了过来!
曾谦站着没动。
那一瞬,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只有恶毒的词语,凌厉的风声。
可也在那一瞬,在这个将近不惑、瘦弱的躯体里,当年那个曾经横刀傲立的少年,苏醒了。
他双手握刀,一下平举起。
刀出!
第一刀,刘通拿着匕首的手断了,飞了出去。
第二刀,划过刘通的两只膝盖,把他整个人都放倒在地。
寒光转,刃如风!
第三刀!!
刘通的头飞了起来,落入了尘世间,它该去的地方。
那个丑恶小人的身体,向着被他伤害过的妇人、百姓和所有人,噗地跪在了地上,永远也起不来了。
三刀,斩人间一切恶!!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你终于现身了
地下洞穴之中。
张陌尘望着洛羽儿。
难怪,一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怪,当初这姑娘说要结拜,他竟然就答应了。
后来那晚,他暗中监视赵寒,刚好遇到独孤泰派来鬼子妖胎,要刺杀赵寒和李凌若。
那个站在远处屋顶上的黑影,就是他张陌尘。
当时他本没打算出手,可后来洛羽儿出现了,他就立即提醒她不要去送死,又出手帮忙,破了鬼子妖胎的妖阵。
在这大战的前夕,他知道羽儿很可能会涉足案子,便又提醒她,不要强出头。
这姑娘的眉眼,依稀之间。
不就是当年,父皇的那位艳绝后宫、美若倾城的青才人吗?
所以,她就是大秦公主、自己的皇妹,父皇千念万记的那个新生儿?
张陌尘望了眼,洛羽儿护在身后的赵寒。
“薛洪,”他道,“玉块先放一放,去将玉印拿来。”
“遵旨!”
洛元堂悲伤地看了眼洛羽儿,就往大殿中央,废墟里的镇国玉印走去。
人影一闪。
一个人冲进废墟里,把玉印捡了起来。
是蒋怀。
洛元堂巨刀一指:
“大胆,放下!”
蒋怀吓得整个人一缩,手里的玉印,反而攥得更紧了:
“洛大人,你……你想做什么?”
“蒋怀,你可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吗?”
洛元堂一步步逼近,刀尖对着蒋怀:
“若是不想现在就死的话,马上交出来!”
蒋怀惊恐地退着,死死捂住玉印,眼里有种痴迷的神色:
“不。
这东西,你们这些人都在抢。
不,我不能给你,不能给他,不能给任何人……”
洛元堂一步上前,巨刀往蒋怀的头上砍去!
寒光一耀!
巨刀嘭地飞出,插在地上。
洛元堂的身躯倒飞了几尺远,重重落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爹爹!”
洛羽儿回过神来了,冲上去扶着洛元堂。
一时间,殿内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蒋怀的身上。
蒋怀看着自己的手,还有手里的玉印,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我……这……这是怎么了?”
“你想知道,这是怎么了?”忽然有个声音道。
“对啊,这……”
“我来告诉你吧。
你这是,现身了。”
蒋怀一愕,抬头望向了声音的来处。
不远外,阴气罡风之中,残破的石道上,站着个青衫猎猎的少年身躯。
是赵寒。
洛羽儿看到了,脸上不知是惊是喜。
“你……”蒋怀讶异地看着赵寒,“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赵寒冷冷一笑,环顾了下四周。
他那张年轻惨白的脸上,肌肤渐渐干枯了,可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淡淡的:
“大殿塌了,法阵毁了。
所有你争我斗的人,也都死的死,重伤的重伤。
这块被人争抢了十六年的玉印,就这么掉在地上,没人捡。这玉印后头的东西,也就快要出来了。
这就是,现身的最好时机。
可我看你总是偷瞧着我,还装模作样地不肯露面,那我不晕一下过去,你能出来吗?
吴大人?”
张陌尘目光一冷,众人也都一愕。
“你叫我什么?什么……大人?”蒋怀非常讶异。
“吴晋的吴,吴大人。
哦不对……”
赵寒冷冷道:
“应该是郝忘身,郝将军才对。”
无人做声。
前任上县令吴晋,也就是当年的叛将之一郝忘身,早就在他自己的私宅里,被杀死了。
这少年,竟然说蒋怀就是吴晋?
“你……说什么?”
蒋怀摇着头:
“吴晋吴大人,早被恶鬼害死了。
我是蒋怀,是吴大人的下官,眼下上的代县丞。我在这县衙里已经十几年了,大家都认识我的模样。
你说我是吴大人,你……是不是疯啦??”
“当然了……”
赵寒踱起了步来,他每踏出一步,地上就有一阵寒气散出:
“你既然要假扮蒋怀,这容貌就是第一道坎。
既然张大哥可以变成今天的样子,那你要变成蒋怀的模样,想来也不是难事吧?”
“你胡说,”蒋怀道,“无缘无故的,变成别人的模样做什么?”
“无缘无故?
大有缘故。”
赵寒的思绪里,前事纷飞而出:
“说起来,郝将军你这一局,可真是深藏九渊,天衣无缝。
从头到尾,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你蒙在了鼓里,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我们一直以为,这‘人头鬼案’的背后,就是那‘恶鬼’。
杀人、吃头、兵乱等等的乱象,都是因‘恶鬼’而起。
就算是我,推断到了在‘恶鬼’的背后,还藏着一个它的对手,‘车骑将军’。
可我也万没想到,在这两人之外,竟然还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在暗处窥视着,他们的一切。
直到……”
赵寒望了眼张陌尘:
“今晚,张大哥当面质问了我。
他说,吴晋是我杀的,薛洪也是我打晕的,我还取了他头里的玉块。
说真的,那一刻我傻了。
我猛然想起了,我问张大哥的那个问题。
吴晋被害当晚,洛元堂、也就是薛洪,他奉命去那私宅,确认吴晋的行踪。
然后他回去告知张大哥,张大哥再去杀了吴晋,‘吃头’取玉块。
可吴晋早把玉块藏了起来,张大哥一时没找着。
所以后来他才会回去查找,在内室床下找着了玉块,刚好被我碰上了。
这一切都很合理。
可为什么,洛元堂那晚会晕在了当场,还被抓进了县衙里去?
是,这也可能是,他和吴晋临时起了冲突。
是吴晋打晕了他。
可即便如此,那后来张大哥去到杀了吴晋,他完全可以把洛元堂救走。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有后来一连串的麻烦。
可为什么张大哥没这么做,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我没想明白,所以才当面问了张大哥。
而他的回答,让我瞬间明白了。
前面,我那些仿佛完美的推断,有一个我自己都没察觉的,致命的缺陷。
吴晋,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以为是张大哥杀的,可张大哥又以为是我杀的。
所以,我们都不是杀吴晋的人。
那吴晋是谁杀的?
难道,真是洛元堂和他临时起了冲突,误杀了他?
这绝不可能。
洛元堂何其了解张大哥,他肯定知道,张大哥一定要自己亲手杀了仇人。
所以,洛元堂绝不可能因为些许冲突,就杀了吴晋。
即使是误杀,那他也不可能把吴晋的头取走,最后自己还晕在了那里。
那还有谁?
是其他活着的叛将,独孤泰、孟凉、侯良景等等?还有车骑将军,宗大人?
是他们假扮‘恶鬼’,杀了吴晋?
这倒有可能。
可到了刚才那一刻,他们这些人的可能性,也全都被排除了。
这又不是,那又不是,那还有谁?
没谁了。
因为除了这些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吴晋的真实身份和他的秘密。
也就没有任何人,再有假扮‘恶鬼’、杀吴晋的必要了。
所以,当一切可能都被排除之后,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十六年的阴谋
“自杀。
吴晋,是自己杀的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死’,就是一种最好的自我保护。
张大哥当年就是用一具身形相似的尸首,让所有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这才可以安全地,开展他的复仇计划。
当年,叛将们也是通过‘假死’,潜藏了下来。
如今,吴晋看到自己的同伙,一个个被恶鬼杀死,能不害怕吗?
所以他为求自保,再‘假死’一回,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这时我就想起了,羽儿她……”
洛羽儿心头一跳。
赵寒冷冷瞥了她一眼:
“不对,应该是大秦公主殿下。
她曾对我说过,吴晋被杀当晚,洛元堂本来是在家里的。
吴晋突然就派了蒋怀过来,唤他过去谈事。
怪了。
吴晋把洛元堂赶回家之后,自己就躲了起来,好久都不见人影,怎么突然要找洛元堂谈事了?
这时,我才突然醒觉。
自从‘人头鬼案’出现以来,这吴晋的行为,就非常的古怪。
这‘恶鬼’,可是他们等了十六年的人。
按常理推断,吴晋身为叛将、又是上县令,看见‘恶鬼’出现,同伙陆续被杀,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明面上,他一定会立即派出大量衙门人手,彻查此事,以安民心。
暗地里,他肯定也会和活着的同伙密谋对策,怎么把这恶鬼揪出来,好拿到他们觊觎已久的玉首。
可吴晋他呢?
就只派了些衙役,对付了下。
百姓一闹事,他就马上把同是叛将的县尉洛元堂赶回了家,自己还躲了起来。
然后突然一天晚上,又叫洛元堂去谈事。
而正好在这晚,吴晋他自己又被恶鬼杀了,洛元堂也被打晕抓走。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太过巧合和古怪了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蒋怀道:
“是,那晚吴大人是派了我,去叫的洛大人,可我只是奉命传唤而已。
你凭什么说,我就是吴大人?”
“那后来带兵,”赵寒道,“把洛元堂当场抓住的也是你,对么?”
“没错,怎么了?”蒋怀道。
“像你说的,吴晋不过叫你传话而已。
那你话传到了、事就办妥了,就该回家歇着去了。
为什么会突然就带了兵,还去了吴晋的宅子?
而且,刚好在吴晋被杀、洛元堂被打晕之后,你才到?
你想干什么?”
蒋怀好像有些说不出话。
“其实很简单。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了。
当时的蒋怀,早就不是蒋怀了,而是吴大人你假扮的。”
“你……什么意思?”
“当晚,你先以吴晋的身份,杀了真的蒋怀、割了他的头,再给尸首穿上你的官服,放在你的厢房里。
在外人看来,那就是被恶鬼吃了头的吴晋。
然后,你就易容成了蒋怀,去给洛元堂传话,说吴晋要见他。
洛元堂就是薛洪,和吴晋都是叛将之一。吴晋突然找他,他肯定会去的。
你传完话后,迅速回了宅子里,穿上‘恶鬼’的装扮,坐等洛元堂的到来。
等他真的到了,你就让他看到了那一幕恶鬼杀了吴晋,还吃了他的头。
然后,你就把洛元堂打晕,取走了他头里的玉块,还给他下了散魂之术。
再然后,你又变回了蒋怀,悄悄回衙门调动衙役,以保护吴大人为名,连夜赶回你的那个私宅。
这就正好看到那个现场。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吴晋死了、洛元堂晕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见证人。
从此,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了那位谄媚奉承的小官,蒋怀。
你再也不用担心恶鬼会来害你,可以放心安稳地,继续你的阴谋了。”
殿内,众人听着赵寒的话,都望向了蒋怀,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唯独张陌尘目光冷冷,宗长岳闭目不语。
“你说得不对。“
蒋怀还是摇头:
“就算像你说的,吴晋假扮恶鬼,杀了真的蒋怀来替死。
可他这么做,只能骗别人。
真正的‘恶鬼’,当然知道吴晋不是它杀的,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当然,”赵寒道,“以吴大人你的机谋,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
可这,恰好就是你想要的。
你就是要让‘恶鬼’知道,有人假扮了他,杀了吴晋、打晕薛洪,还拿走了他的玉块。
你要让恶鬼怀疑,是你们叛将之间起了内讧。
你们中间有人假扮恶鬼,杀人越货,想要独吞玉印。
你还很细心地,把自己的玉块取了出来。等一切消停后,再偷偷放回那内室床下,还写了首‘藏心诗’摆在那里。
你知道,真正的‘恶鬼’没找到吴晋的玉块,肯定不会甘心,一定会回来再次寻找。
那他看到了那首诗,以他的聪明,一定就能找到你的玉块了。
这玉块,是你们拼了死命都要得到的东西。如果吴大人你还活着,绝不可能就这么放着,留给他人。
这一招‘欲取先予’,真是太完美了。
即使恶鬼再聪明,也不由得不信。
吴大人您是真的死了,而不是什么再次假死,还有什么蹊跷。
于是,恶鬼继续去杀那些叛将,并开始寻找那个假‘恶鬼’,叛将们也在找那恶鬼。
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吴大人你却已经悄然脱身事外,何其快哉啊。”
蒋怀有些不忿:
“可这样玉印都在他们手里了,我就只有洛元堂的一块。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一块就够了。
有了这一块,别人就算把其他的玉块都集齐了,也没用。
当年在秦兴殿上,我就看出来了。
吴大人你,就是想一人独吞玉印。
只不过,碍于其他人的化外实力,你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如今通过恶鬼的手,把其他人一一铲除,把玉块全部收集,这不是正好吗?
而你呢?
只需要做壁上观,看着他们互相残杀。
等其两败俱伤的时候,你才从容现身,取走他们的玉印,把你手里的最后一块补上,凑成完体。
这样一来,这个千年不遇的大宝物,就落在了你的手中。
呵呵。
只需要一个假死,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成就法力至上、万年不朽之身。
吴大人,噢不,郝将军,你可真是个能人啊。”
赵寒脚步停了,冷笑望着蒋怀。
哈哈哈……
蒋怀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不断崩塌的洞穴里,显得十分的诡异。
“赵法师,郝某这么多年的谋划,居然到了最后,还是被你看穿了。
要说‘能人’二字,和你比起来,郝某自问还要逊色一筹呢。
只不过,有一处,赵法师你说错了。”
“说来听听?”
“我郝忘身,没有太子殿下的福气,没有一个会‘换容之术’的忠臣手下。
即便是有,我也没殿下的勇气。
这‘削骨熔肉’之痛,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我呢,只不过在当年大秦那帮小吏里,找了个跟我容貌身材相似的,留在身边,给他取了个‘蒋怀’的名字。
这十六年里,我一直暗地里学习模仿,他的言语和举动。
等时候到了,我就杀了他,把他的脸皮刮下来、做了个面具戴上,就变成了他。
这个,郝某自问还是做得到的。“
蒋怀往头上一抹,发髻掉落,一头长发飘逸而下。
手指再在额头一戳,那张蒋怀的脸好像一层豆腐皮,被剥开丢去,现出了另一张脸来。
那脸面清目秀,稍显瘦削。
看来就像二十余岁,只是眼角有些鱼尾纹,暗示了将近四十的年龄。
那神色温和如水,就像一位斯文公子。
宗长岳缓缓睁眼,洛元堂和侯良景都看着那张脸,没人说话。
这张脸,他们太熟悉了。
正是那位前任上县令吴晋,西秦的那位年轻将军,郝忘身。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打一场痛痛快快
“还是做回自己好啊。”
郝忘身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笑道:
“早在十六年前,我的心中,便有了这个计划。
而薛洪,正是我计划里的关键棋子。
当年,你们这些人都相信薛洪,他是真的反了薛仁越。
可我常在军中做事,对薛洪这个人,我太了解了。
他是个真正的忠臣,绝不可能做逆贼。
他之所以这么做,其背后,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甚至怀疑,那不见了的玉首,那个所谓还活着的薛家人,都和他有关。
可我没有证据。
而薛洪看起来又反得那么的决绝,我即使把怀疑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信我。
可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所以,留在上这么多年,在我们十七个人里,我唯独亲近他薛洪。
直到鬼案出现前,我也一直待他不薄。
这当然不是为了交情,我是要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要看看,他背后究竟藏了什么,那玉首是不是让他拿走了。
可他也委实厉害,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
直到了这十六年后,‘恶鬼’再次现身,我们的人陆续被杀,我才又再想起了他薛洪来。
我的疑问,正是赵法师你说过的。
我们全部都已改名换姓,隐藏了起来。这恶鬼,为什么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们每个人,还清楚我们的习惯和行踪?
我怀疑,薛洪就是内鬼。
那恶鬼就是当年活下来的薛家人,薛洪和他私下勾连,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了他。
所以,鬼案一出现,我就故意做出随便对付的样子,惹起了城中百姓的众怒。
然后我再顺水推舟,假借办案不力的名义,把薛洪赶回家去。
而我自己,也开始神出鬼没,居无定址。
如果薛洪真是内鬼,那我身为叛将,有一连串这么反常的举动,一定会引起他的警惕。
他一定会去和恶鬼联络,会来探查我的行踪。
而我就在暗中观察着他。
我要知道,那‘恶鬼’究竟是谁,是不是就是那青才人的新生儿。
可薛将军你,也是真的厉害……”
郝忘身望着洛元堂:
“你依然滴水不漏,我观察了好些日子,依然没有找到破绽,而恶鬼又在不断杀人。
于是我决定不再等待,便开始了‘变身’蒋怀、借恶鬼之手集齐玉印的计划。
所以,才有了后来那晚,吴晋被杀,洛元堂被抓的事。”
“那当时,”洛元堂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郝忘身一笑:
“假‘恶鬼’杀了吴晋,你就是第一见证人。
你要是死了,谁去把还有个假‘恶鬼’的消息,告诉你的主子真‘恶鬼’?
我又去跟踪谁,去找出那真‘恶鬼’的真正身份?”
……
……
城外,火光中。
曾谦缓缓睁眼。
他手里的刀淌着血,冷冷望着前方,那片无边的敌军胡骑。
胡骑中央,右贤王笑望着曾谦: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看来这大唐的土地上,果然还是有些血性之人。
这陇右,咱们是来对了呢……”
他手轻轻一招。
前方六名胡骑,身后无数的胡兵,胡刀利箭一伸,全都指向了曾谦那个瘦弱的身躯。
曾谦没有任何害怕,缓缓转身。
身后,远处城里的火光,灼烧着整片夜空。
曾夫人被老婢扶了起来,百姓们满脸的绝望,惊讶地看着,这个曾经胆小怕事、一无是处的人。
“乡亲们……”
曾谦的声音,沉重里带着激昂:
“咱们一直这么活着,每天浑浑噩噩的,被人牵着鼻子走。
到老了,也没明白这世道是怎么回事,没做过一点自己喜好的事。
现如今,咱们的家没了,亲人死的死、散的散。
咱们自己,也被逼到了绝路。
难道咱们一辈子就是如此,就要这么窝囊地死去吗?
不,不是这样的。
我们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回家、再见着咱们的亲人,才能做咱们真正喜好的事,明白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乡亲们,都到这时候了,咱们就连一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吗?
你们答我,答我啊!!!”
百姓们忽然一片沉默。
对啊。
辛苦一辈子,面对那些人的欺骗欺凌,都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就只为几顿饱饭,求一条活路而已。
可就是这样,还是逼上了绝路。
人生,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可是,”有人道,“这么多的胡贼,咱们就这点人,还老弱病残的,怎么跟他们打?”
“是打不过。”
曾谦道:
“可打是死,不打也是死。
那为什么不打一场?
就算是死,也得死个痛痛快快,明明白白。
咱们可不能到死了,都不敢为自己抗争,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啊!!“
这话就像响雷,轰入每个人的耳里,心里。
“曾大人说的没错!”
“死,也要死个痛痛快快!!”
“你们的刀呢?!”
曾谦手一举,血刀凛凛指向天空。
百姓人群中,男人们都站了起来,数百把刀一举,眼带热泪:
“在这儿!!”
“乡亲们,跟着我……”
曾谦一转身,大刀一指:
“杀!!”
“杀!!!”
那个瘦弱刚强的男子,带着那帮勇敢的汉子们,往十倍于己的铁甲胡骑大军,冲了过去。
右贤王的手,缓缓举了起来。
身旁,慕容孝仁看着曾谦那个似乎好欺负的样子,大喝一声:
“姓曾的狗东西,竟敢在这里放肆,看我大吐谷浑凉王,怎么收拾你!”
他一提胡刀,纵马冲了出去。
“你个慕容孝仁啊……”
右贤王摇头道:
“欺软怕硬、好出风头,哎,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这个凉王的……”
他对前方那几名胡骑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去,保护下他。
胡骑们会意,护着慕容孝仁一起冲了过去,胡刀数把,同时往曾谦的头上砍去!
曾谦没半点退意,一挥刀,迎了上去!
敌众我寡,眼看就要刀锋没顶,血流遍地!
哗!!
一阵巨大的水声,犹如百川归海。
黑夜里,一道耀眼的青光,划空而落。
那是一条龙。
龙身青光烨烨,通体都是一圈圈的木纹年轮,足有巨树之大,怒吼着、夹着滚滚风雷,巡天而下!
木行,枪诀,青罡神龙降!
轰!
慕容孝仁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和他的马,连同那几个胡骑,全部被龙口吞噬了进去。
青光四溢,血肉横飞,尘土漫天!
曾谦和跟着他的汉子们,还有胡骑大军里在前排的骑兵,都是一愕。
漫天的尘土之间,一位浑身银甲的青年公子端坐马上,手持一柄凤头霜花斧,斧身泛着阵阵青光。
那大斧和铁甲,和那个儒雅俊秀的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是袁沐风。
右贤王却好像一点也不奇怪,笑道:
“你,应该就是那个袁沐风了。听说还没开战,你就躲起来不见人了。
怎么,终于舍得出来了?”
袁沐风横斧立马,把曾谦和百姓们护在身后。
他环视着那黑压压的胡骑大军,目光中,带着将军般的威严。
右贤王一笑,手里正想有什么动作。
他忽然停住了。
有些什么不对。
水声?
不是。
还有别的声音。
是马蹄声。
他一转头,望向了右侧的岸边。
黑暗中,两匹马缓缓走了出来,停在了胡骑包围圈的外围。
左边,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马。
马上坐着个绝美少女,一袭白衣、霜目淡然,宛如一位出尘仙子。
她身后的马鞍上,放着个古木匣子。
是凌若。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在这等夜黑风高、生死厮杀的战场上,忽然有这么一个少女出现,众人的心里,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城下忽然一片寂静,唯有隆隆的水声,在夜里婉转而鸣。
第二百六十七章 骁阳军
右贤王望向了右边的那匹马。
那马上坐着个大唐的长须将军,淡笑望着他。
“陌上垂杨空许愿。”
“秋风不解故人情。”
两句七言,从长须将军和右贤王的口中先后说出,就像两位诗人,在雅集上的即兴吟诗对答。
“步臻兄,长安诗会一别,十三载有余了吧?”长须将军道。
右贤王,名叫阿史那-步臻。
“是啊孝阳兄……”
右贤王道:
“多年不见,瞧瞧,当年那两个斗酒百篇的狂生,都要变成糟老头咯……”
千军万马之中,两人哈哈而笑,好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
“孝阳兄,”右贤王道,“您不是在秦州成纪的大营里,做您的陇右大都督的么?
怎么有此闲情,跑到这小小的上邽城来了?“
那长须将军,正是大唐陇右军府大都督,李孝阳。
他一笑道:
“听闻,近日步臻兄不远千里,到我大唐秦州境内一游。孝阳心念故人,又怎能不亲身来迎,一叙旧情呢?”
右贤王心里飞快转着。
明明早就封锁了上邽所有的消息道路,城里派出的十路求援,九路都被铲除,只有往东的长安一路走丢。
可这陇右大都督府远在北面,根本不可能收到求援信。
就算是他们对我的进军有所风闻,派兵来援。
可我大军兵临上邽城下,只有一天都不到,他们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来到。
难道……
右贤王一笑道:
“孝阳兄,您向来尊客敬友。今日来迎接我,却只是孤身一人,只带了这一男一女两个后生。
这只怕是,有些礼节不周吧?”
“不敢。步臻兄此来何其隆重,孝阳又怎敢如此怠慢?”
李孝阳的手一招。
隆隆……
火光中,奔涌的护城河岸上,黑压压的大唐军队涌了出来。
一层又一层,在凌若和李孝阳的身后,组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大阵。
右贤王一愕。
这装束,这马匹,这种森严的法度。
没错,正是这李孝阳麾下的那支,骁阳军。
这不可能。
就算他一日之内能到,那肯定因为道听途说了某种急报,然后飞马而来。
可最多,也就是几个人而已。
因为像这样的大军,光是调度、备粮、备战等等,就要花上不少时间。一天都不到,这么多的人马,怎么可能从成纪赶到这里来?
难道,他们早就听到了消息,提前准备好了?
这更不可能。
这个夺取陇右的计策筹谋了这么久,除了必要的极少数几人之外,就是自己军中的许多大将,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这李孝阳怎么可能提前知道?
还有,这护城河宽有数丈,这些大军就算到了,又是怎么过的河?
……
……
地下洞穴之中。
“好啊……”
侯良景似乎回过气来了,指着郝忘身道:
“原来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被你骗了。你这是把我们,都当做了你的诱饵,好帮你去找那‘恶鬼’。
你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似的,任由我们被杀。
郝忘身,你……你个歹毒的小子!”
“大哥你醒了。”
郝忘身看着侯良景,笑容非常的温和:
“你刚才被太子殿下一击、内府崩碎,一身修为已废,还是得好好休养着。
动怒,那可是会送命的。”
“果然如此。”
那边,赵寒冷冷一笑:
“郝将军,你打晕洛元堂而不杀,是为了通过他的口去传消息。
那为什么你还要给他下‘散魂之术’,把他变得痴痴呆呆的,这对你传消息,可是不利啊。”
“这你可冤枉了我。”
郝忘身笑道:
“给洛大人下散魂术的,是独孤泰、慕容安平。”
洛羽儿一愕。
“独孤大人虽然藏得很深,”郝忘身道,“可我早就看出,以他的这种才能,居然甘心侍奉薛家这么多年。
这其中,必有极大的野心。
他是绝不会和我们这些人,‘共享其成’的。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就以蒋怀的身份,把洛元堂抓进县衙,任由他独孤泰摆布。
以他对‘玉印’的贪念,只要对洛元堂稍有动作,那这个假‘恶鬼’的头衔,就会落在他的身上了。
这么一来,真‘恶鬼’不就有目标了么?
而我,当然也就更可以高枕无忧了。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这独孤泰竟然在那时,就已经决定起兵了。
他也跟我一样,也想用洛元堂来做棋子,诱使‘恶鬼’现身,好铲除这个他占据上邽的最大障碍。
我想,独孤泰他肯定是想完全控制住薛洪,所以才用了‘散魂’这一招。
毕竟,比起一位勇武机智的西秦将军来,一个傻子,要容易摆弄得多不是?”
“独孤泰那个混蛋!”洛羽儿咬牙道。
“可惜,”赵寒道,“独孤泰太不争气,被我打败了。所以在张大哥的眼里,这假‘恶鬼’的头衔,最后就转到了我的头上。
而郝将军你呢,也没闲着。
刚才我说自打这案子一开始,张大哥和曾谦,就都在案子里了。
可这样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你。
法师招募的时候,你在台上宣讲。
食人谷案,你是主监官员。
等破了案,我们都走了,你却说要留下做些记录回来禀报。
你不是要做什么记录。
你是看到了宁无相被杀,明白‘恶鬼’就在谷里。你当然也发现了,小允奴那块徐继贤留下的玉块。
你知道,‘恶鬼’肯定不会放过的。
你是想留下来,暗中看看,这个被你利用了的’恶鬼‘,究竟是谁。”
郝忘身一笑,望着张陌尘:
“可是殿下实在高明,我这边还没来得及跟上那小孩儿,殿下已然抢先动手,取了玉块遁去了。
我只好悻悻而归,等着,下一个人被杀。”
“而接下来呢……”
赵寒道:
“孔原作乱,你给他说好话。
独孤泰得势了,你又依附于他。
最后孟凉成了城里兵力最强的人,你又变成了他的马前卒。
县衙、大牢、青玉院、永宁泽,惊狼岭,府兵大营……
所有这些地方,这些人,你一个都没错过。
而在每个地方,你都是那位谄媚怕事的小官蒋怀,让人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就连到了这最后,他们三位来了这里,身边还是带着你……”
赵寒望了眼那些金银甲仗,那尊鬼魅般的女子石像:
“人说‘利令智昏’,是一点没错。”
郝忘身一笑:
“他们带着我,可不是因为我演的戏。
早在许多年前,我还是吴晋的时候,就开始在这秦兴宫的废墟上,私下建了这个宅院。
我就是为了暗中寻找这地宫的入口,为今日之事,做好准备。
明面上,我把一切的营造事务,都交给了蒋怀。
这样只要我死了,那蒋怀就是唯一一个,可能知道这地宫入口的人。
那无论他们这些人谁活到了最后,要想和殿下在此对决,那都必须带上蒋怀。
也就是,后来的我了。”
“于是,”赵寒道,“你就可以在这最后的时刻,实现你计划的最后一步——
渔人得利了。
高。”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最后的两个玉块
“郝忘身!”
洛元堂咬牙道:
“当年,大秦先祖皇帝对你父亲郝瑗百般恩宠,视为心腹重臣,托以军国大任。
先皇文帝陛下对你,更是如同亲生兄弟。
可你却与那一众贼子,密谋篡逆逼宫,害死了文帝陛下,亡了我大秦江山。
现如今,太子殿下历尽磨难,终于回来诛灭逆党,重振复国大业。
你竟然又使这等奸计。
郝忘身,你如此的无耻忤逆,你对得起大秦对你郝家的恩典,对得起这天地良心,昭昭日月吗?!”
郝忘身一笑。
他望向了头顶,那漫天紊乱的血光阴气,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一出生,父亲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叫‘忘身’。
取《汉书-贾谊传》里,‘为人臣者,主而忘身,国而忘家,公而忘私’之意。
十七年前,那时我才二十出头。
我父亲还在金城,任隋朝的县令之职。
当时群雄并起、天下大乱,陇右一地又逢灾荒,盗寇频出,民不聊生。
我见这杨隋灭国已近在眼前,就劝父亲拥兵起事,占了陇右一地,内可保民,外可争天下。
可我父亲不听。
他啊,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良臣。
他说,虽然杨隋待他微薄,可毕竟受了皇恩,如此逆贼的行径,他决不能做。
我知道他的本性。
我就劝他说,就算不造反,可为了替大隋保境安民,那也得这么做。
父亲这才肯以金城县令之名,招募兵马、购置甲仗,准备对付那些贼寇。
当时,你所说的那位大秦先祖,也就是那薛举,只是我父亲手下一名校尉而已。
我父亲用人不疑,就把这些大任,都托付给了他。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那薛举又做了什么。
你们,也都知道了。”
大殿剧震,石尘遍落,无人做声。
“好了。”
郝忘身望着那个女子石像。
石像的身体,慢慢变得有些透明了起来,血光和阴气游走肆虐着。
“这一路以来,多谢赵法师的诸多帮助了。”
他朝赵寒一拱手,笑道:
“时辰将至,请容郝某先做一做事了。”
郝忘身把手里的玉印一握,往侯良景走去。沈小玉柳眉一凝,挡在了侯良景身前。
“沈姑娘……”
郝忘身看着那张,艳绝秦州的美人脸:
“当年,我阿娘和姊姊就是被人残害而死的。
我发过誓,不伤女人。
你让开吧。”
沈小玉手一动,两把短剑一指郝忘身:
“滚开!”
郝忘身一笑:
“看来,我这立了十余年的誓言,今日是要守不住了。
对不住了,姊姊、阿娘……”
他的手里,一道诡光闪过。
沈小玉的身躯横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小玉!!”
侯良景咳嗽大叫着。
远处,张陌尘眼里的光芒一动,可瞬间又消失了。他闭上眼,做了一个运气的姿势。
郝忘身走过去,俯瞰着侯良景。
“三弟……”
侯良景看着郝忘身,身子发着抖:
“当年,薛仁杲、薛仁越兄弟暗中争位。
刚开头,你父亲郝瑗拥立的是太子薛仁杲,你们郝家的人,都被那二皇子薛仁越记恨。
是我花了大价钱,才帮你博得了薛仁越的信任,我们三人才同在晋王府里,拜了兄弟。
从此,你成了这大秦皇宫的常客,你们郝家才度过了危机,才有了这后来这所有的事。
你……不会都忘了吧?”
郝忘身温和一笑:
“大哥的恩情,我怎么敢忘呢?
可我好像记得,当年是大哥您先来找的我,说想在大秦皇室里找个靠山,好保你侯家基业的周全。
是我推荐你去认识的薛仁越,这结拜、出游等等,也都是我的主意。
这个,大哥你也不会忘了吧?”
“是……你说得对。
可我毕竟是出了大力,砸了大把的钱银进去的。
还有,唐军围城的时候。
你说要用干尸做粮,也是我动用了手下的人和坊市,把那些尸首洗干净、做成肉干,卖了出去。
这里头的银两,三弟,你可是挣了很多的啊。”
“是啊。
十里,二哥拿走了六,大哥您拿走三,剩下的一,留给了我。
我这个三弟,可真是赚了不少呢……”
郝忘身的手缓缓举起,手上,诡光隐隐生起。
侯良景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转头,望向了半卧在地上,喘息望着自己的沈小玉。
他的眼里,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悲怆:
“小玉,为父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就是对不起你娘亲,对不起你啊……”
诡光一闪!
侯良景的脑袋,就这么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沈小玉一声惊呼,晕了过去。
郝忘身捡起那个血淋淋的头颅,放在掌心,好像看着一个非常美丽的东西。
妖光又是一闪。
头骨裂开了,一个玉块到了他的手上。
是玉印佛祖的左手。
郝忘身放下人头,血迹斑斑的手,从怀里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又是一个玉块,上面刻着佛门的“万”字,那正是洛元堂的玉块。
最后两个玉块,都在了。
“我的玉块,”洛元堂道,“果然是让你个逆贼拿走了。
殿下,臣有罪,臣这就去把玉印夺回来……“
他想起身,去拔插在地上的巨刀,突然又一口鲜血喷出,瘫在了地上。
……
……
上城外,右贤王望了过去。
火光下,一条条的浮桥,悬在了护城河的河面上。
每条桥的下方都有一列小舟,用铁锁连成一串作为支撑,小舟上又挂着个铁石,铁石沉入河底。
铁锁加铁石,任由水波汹涌,小舟都纹丝不动。
上面的浮桥,稳如泰山。
桥上,唐军源源不断地,从河的另一边移动了过来。
右贤王缓缓张大了眼:
“孝阳兄,没想到这‘铁岩沉江’,您还真是造成了。”
对面,李孝阳一笑:
“那还得多谢,当年长安把酒论兵之时,步臻兄的奇思妙想。孝阳不过是把这想的,做出来了而已。”
右贤王望着那些不断涌现的唐军。
先锋军至少上万,加上河那边的后军,估计不下五万。
五万骁阳军。
那支曾经威震大漠、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大唐骁阳军。
右贤王邪邪的脸色忽然一冷,说了一句胡语。
胡骑里,有个头领胡刀一举,大喊了句什么。
一支响箭冲天而起,空中绽成烟花,隐隐是个狼头的形状。
那数千的胡骑,瞬间重新排列,对着河边的大唐军队,排成了一个准备冲锋的阵势。
城里,远远传来一阵鼓噪之声。
似乎城里的胡骑大军都看见了那个信号,要往城外涌动而来。
曾谦和百姓们,都呆住了。
这大火烧城、敌军围困,明明就是条死路,只是临死一拼而已。
城里的官军也没多少了,都在里头和胡贼作战呢。
这突然之间,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支大唐的大军呢?
远处,李孝阳淡淡一笑,低声对身旁的凌若道:
“十姑娘,您那位姓赵的朋友,请您去搬救兵。他算得可是真准,我们来得正当其时。
那这仗,您看怎么打?”
凌若目视敌军,淡然道:
“我只是请你来,你是统军大都督,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还有。
那个人,他不是我的朋友。”
第二百六十九章 破阵
“明白了。”
李孝阳一笑,朝身旁一名魁梧的唐将道:
“李忍,你的老冤家,交给你了。”
“领命!”
那唐将李忍手里金刀一举,在空中划了三道。
身后的唐军一阵挪动,又排成了个冲锋大阵,正对对面的胡骑大阵。
黑夜里,大河边。
两边的大阵里,弓全放了下来,骑步兵们都把兵刃举起。
横刀长槊、胡刀胡矛,凛然相对。
凌若的身后,银发妇人霜姨坐在马上。
她五根修长枯瘦的手指一张,浑身玄光升起,在背后凝成了个飞天灵鹫的形状。
水声隆、夜风起,血月的光铺满大地。
唐军阵中,李忍金刀一举,拍马当前冲了出去!
对面,胡人将领也是大叫一声,手举胡刀而来!
两支大军,犹如两股涌动的洪流,各自往对方席卷而去。
洪流翻滚之中,唯有三个人,立马不动。
右贤王神情凝重,邪笑都消失了。李孝阳身披重甲,怡然自得地坐在马上。
两人都望向了,中央那片血腥的修罗场。
唯有凌若,眼前一切的生死厮杀,好像都与她无关。
她望向了,那片黑云成海的夜空。
那一轮血月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凌若隐隐生光的美目里,仿佛看到了一道血色狰狞的光,从月体上凌空而下,照入了火光冲天的城池里,某个地界之中。
那个人,他,如今在哪里呢?
……
……
夜半,上邽城内。
之前西南门一战中了埋伏,赫连英和高石远带着人马浴血奋战,到最后大家都分散了,杀到哪里是哪里。
赫连英的长枪,也不知刺穿了多少敌人的心脏。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梁虎和七八个府兵骑兵。
就在此时,突然城外传来一阵阵巨大的喊杀声,好像有两支大军正在对垒。
那一声声的大唐军鼓,是那么的熟悉。
赫连英知道,大唐的援军,终于到了。
那一刻,什么疲倦都忘记了。
他长枪一震,带着剩下的府兵弟兄,又和敌人杀了起来。
没多久,城外的大战就结束了,唐军援兵不断涌进城里,城里的胡骑军队,渐渐都被打退了。
敌军,终于失败了。
赫连英长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箭头来。
那箭头被他用绳子挂在脖子上,擦得干干净净的。
他看着上面的“平安”二字,想起洛羽儿那张少女的脸庞,满面血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敌军败了,那我就可以去找她了。
赫连英立即带着府兵满城寻找,路上又打败了不少逃窜的敌军,救下了更多的百姓。
他正纵马飞驰着。
黑暗中,一支数十人的兵队冲了过来,有人骂着:
“呸,这些唐军都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咱们今晚可算是弄砸了……”
这是胡骑。
来得正好。
“胡贼,受死吧!”
赫连英拍马举枪,往对面兵队的首领冲了过去!
那首领一愕,看着冲过来的赫连英:
“大英?”
赫连英的长枪硬生生停住。
对面那首领披头散发,脸上有个十字伤疤,盔甲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了。
“老鬼?”赫连英道。
“真的是你啊大英。”
那疤脸汉子正是秦州府兵的将领,绰号“老鬼”。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道:
“不用怕,是大英。”
身后,几十个满身伤痕的秦州府兵也松了口气,放下了兵刃。
“老鬼,”赫连英怒目一瞪,“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老鬼道,“大英你没看见吗,这唐军进了城,咱们败了啊。”
“唐军、唐军,你们自己就是大唐的军人。
说,你们是不是和胡贼搅在一起了?!”
老鬼看着赫连英,好像觉得他说的话很奇怪。
“哦对,”老鬼想起来了,“孟统军他没跟你说今晚的事。
大英,孟统军他亲口吩咐的,让咱们全府将士做好内应,配合突厥大军占领上邽。
那咱们当然是和胡骑在一起了。”
“胡说八道!”
赫连英道:
“孟统军是正正经经的大唐军人,这么多年杀了无数的胡贼,他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当年咱们杀的,那都是吐谷浑的人。
吐谷浑是大突厥国的邻国,本来就是个祸害,杀了不正好吗?”
“你把敌国叫做‘大突厥国’,什么意思?”
“大英,你还不知道吧?
咱们的孟统军,就是大突厥可汗的亲弟弟,阿史那-万钧、小可汗陛下。
那咱们不叫大突厥国,还叫什么?”
“什么?!”
赫连英瞪大了眼。
今晚,高石远跟他说的话,他看到的各种情景,全都浮现在了脑海里。
难道,师傅他真的是……
“不,我不信。
老鬼你告诉我,统军他在哪儿,我要去找他,当面问个明白!”
老鬼苦笑一声:
“大英,你看看这城里,咱们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带的一营人马,也就剩这几十个了。
孟统军他在哪儿,我能知道吗?”
赫连英知道,老鬼说的是实话。
可他依然摇着头:
“不,我不信,不是这样的。”
“大英,这不怪你。”
老鬼叹了口气:
“当初我们刚知道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的吃惊。
可孟统军对咱们恩重如山,咱这些府兵将领,当年都是他救的命,一路跟着他,从边军打到这里来的。
他的话,咱们能不听吗?
再说了,你想想看。
咱们在边军打打杀杀,给这李唐卖命了多少年,死了多少弟兄。
这朝廷,有给过咱们一丁点的好处吗?
经常吃不饱饭,军饷也一拖再拖,就更别提什么军功赏赐、抚恤金银了啊。”
……
……
地下洞穴之中。
“爹爹!”
洛羽儿把洛元堂扶住,给他运气缓息起来。
郝忘身手里诡光一闪,最后两个玉块,被吸入了玉印之中。
玉印上,一条条的裂缝消失了。
整个佛祖如来的躯体,完整圆润了起来,泛出点点碧绿的光。
远处,女子石像座下。
一声浓重的呼吸声响起,仿佛来自九渊地府。
洞穴之中,所有的光、色、气、物,同时颤抖翻滚了起来。
只在一瞬间,血光阴气、野鬼冤魂,全部被吸入了石像座下的深渊里去。
女子石像一震,浑身虚幻了起来。
那个透明赤露的身体,瞬间干枯收缩,和那些光气鬼魂一起,凝成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光点。
光点上,放出一道极其耀眼的光,如九天烈日、降临世间。
镇压大阵已破。
天劫、上古血脉,行将出世。
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视听嗅味触,五觉全部消失。
仿佛,众人所在的不是个山洞,而是太古无极,一片混沌虚无。
赵寒闭上了眼。
他盘膝坐了下来,双手捏成了某个极其怪异,非道非佛、非妖非鬼的手印。
他的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
浑身的皮肤惨白干枯,有点皮贴骨的模样。
内府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熟悉的某人的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了起来:
“喂,听清楚了啊。
你这次出去呢,要真碰上了我跟你说的那事,那到了最后的关头,你可要记住了:
你要做这个姿势,坐下来,不要动。
记住,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就算这天要崩了、地要塌了,都不能动。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赵寒就这么坐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因为他知道,某人说的“最后关头”,就在眼前。
第二百七十章 天道循环,无极往生!
洞穴之中,整个大殿里。
血气、阴光、鬼魂,所有一切的气息,都不见了。
地上的石柱雕像,半空的碎石泥尘,全都凝固不动了。
阴气潭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洞里,一层茫茫的寒气,犹如大海。
海中央,有一团冰色的火,悬浮在那里。
火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匍匐着,有条长长的尾巴,浑身冷焰飘忽。
有两道光,从它的头颅上放了出来,好像两只眼睛,鬼神瞰世。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睁开了眼,望了过去。
唯有赵寒依然闭着眼,盘膝坐在地上。
他的身上,皮肉正在不断干枯脱落,好像一位正在坐化的高僧。
其他所有人的目光和灵魂,好像都被那团冰火里的眼睛勾住了,怎么都挪不开。
上源千古、下镇万方,乾坤尊我、永生无量。
一出,则天地震撼、生灵涂炭。
这就是那个,千年不遇、万众垂涎,世人耗尽无穷心机,还是不可遇也不可求的
天劫,上古血脉?!
“这是哪一年了?”
天地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稚嫩嫩的像个小孩。
可那种冷酷无情,又像个睥睨世间的无上尊者。
阴气潭边、废墟之中,郝忘身强行定了定神,高声道:
“大唐,贞观八年。”
“大唐。”
小孩的声音,在洞里回荡着。
洞壁和地面,所有东西的表面,一层冰霜生了起来。
众人顿时觉得浑身一片冰寒。
那种冷,不只是身体,而是连心神都冻住了。
寒气海里,那团冰火冉冉升了起来。
穿过半空中,无数凝固住的碎石泥尘,往洞顶那个小孔飘了上去。
洞外,隐隐可见,一轮血月在天。
天地间,突然有一种无穷的威压,压在了所有人的身上,一根手指、一条汗毛,都动不了。
废墟里,郝忘身一咬牙,强行把手一举:
“封印在此,哪里去?!”
他的手上,那块碧绿的镇国玉印,放出了一道幽光。
半空,那团冰火停住了。
冰火里,那两道冷冷的目光,照了下来:
“你想怎么样?”
地上,郝忘身高举着玉印:
“天道循环,无极往生。
此物在我手,我便为你主。
你隐遁千年,如今既已出世,那就应遵循上古混沌赐汝之使命,遵我号令,从我之事!”
半空中,冰火里。
那东西的两只眼睛望了望洞顶那个小孔,又缓缓照下来,照在郝忘身和玉印的上面。
这一瞬,郝忘身觉得好像整个苍穹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呼吸都停止了,身体马上就要粉碎。
可他依然咬着牙,颤抖的手里,玉印幽光一闪:
“你,听还是不听?!!”
“好啊。”
小孩冷漠的声音,从冰火里的那个东西上传出。
“那还不速速前来?!”
半空,冰火一动,缓缓往废墟飘了下来。
洞穴之中,所有东西表面的冰霜越来越厚,仿佛变成了一个冰川之世。
“郝忘身。”
坛下,张陌尘忽然冷冷道:
“这上古血脉、天劫之数,你以为就凭一个封印法器,就可得了么?“
“太子殿下……”
郝忘身冷笑了起来:
“当年,你父皇待我如牛马,我却待他如君父,伺候他,满足他要的一切。
你以为,我就只是为了找个靠山么?
你那醉酒无度的父皇,他早就把这玉印背后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他们那十几个人,也都是从我的口里,才头一回听说了,这玉印背后的大宝物。”
“你这是自取灭亡。”张陌尘冷冷道。
“我知道,殿下你不就是说,我虽有此印,却不知启用它所需的秘咒么?
没错。
你那父皇也是个鬼灵精,即使醉了,对我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可这秘咒,他却始终守口如瓶,无论我怎么套话,都没有透漏过半句。
可是他百密一疏啊。
当年,秦兴殿上逼宫的时候。
我早就料到,你那狡猾的父皇,不会这么轻易降了我们的。
他让我们上祭坛、靠近他,肯定是想借那块玉印,施展什么阴谋诡计。
可我还是去了。
因为我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以身犯险,你那父皇,又怎可能把你们薛家保守了千百年的秘咒,说出来呢?”
张陌尘目光一凝。
似乎,他也没想到这一点。
那团冰火,悬浮在了郝忘身眼前的半空。
火里,那东西的形状看清楚了些,像是一只长尾的兽类。
可那形状和模样,又绝非这人世间的任何一种凡兽。
郝忘身的全身,瞬间被一层冰霜覆盖,寒气侵蚀着他的脸和四肢,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冰人。
可他笑了。
他的身上,诡光猛然升起,单手一拍。
那通体碧绿的玉印,活生生地,嵌入了他自己胸口的正中央。
没有鲜血喷出,所有的血肉都软了,好像玉印是自己陷进去的一样。
诡芒、幽光,顿时在全身蒸腾而起。
郝忘身那张温和有礼的面孔,似乎扭曲了起来。
一段古怪的咒文,从他的口里缓缓念出。
就和十六年前、秦兴殿上,那位手执无头玉印、已近癫狂的西秦皇帝薛仁越,念出来的那段咒文,一模一样。
玉印上,佛祖如来,慧眼顿开。
一声佛号,在太虚混沌之间,吟诵而出。
那团冰火猛然一耀,带着火里的那个异兽,往郝忘身的身上笼罩而下!
啊!!
郝忘身一声惨叫,光芒万丈,灼眼无比!
众人都闭上了眼。
耳边、身上,只感到一股无穷无尽的寒气威压,不断翻滚逼迫,仿佛天地都在震荡!
不知过了多久。
众人强压住心头的狂跳,睁开了眼。
前方废墟里,冰火和玉印,都不见了。
一个身躯站在了那里,浑身上下,幽光和寒气烨烨蒸腾。
那上半身,是一个人的身体。
浑身赤露露的,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胸口处,玉印碧绿生光。
下半身,却是一只异兽的模样,三角脸、长须尾,通体冷色雪白,冷焰蒸腾着。
好像是一只,雪白的大狐狸。
上下半身结合的地方,肌肉和皮肤一块块脱落、重生、又脱落,好像有什么在不断毁灭和融合着。
身躯的那张脸披头散发、面容扭曲,和以往郝忘身那个斯文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
众人都愕住了。
噗……噗……
那人狐身躯动了。
一步步地,往众人走来。
每走一步,整个洞穴都在震动,震撼着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