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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师全文阅读

作者:澄云生     大唐捉妖法师txt下载     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易守难攻的地界

    “胡说!”

    侯良景道:

    “当年秦兴殿上,我亲眼看到薛洪和薛仁越翻脸,还拿刀指着他。

    薛仁越对薛洪更是深恶痛绝,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

    那薛洪,又怎么可能还去救薛仁越的儿子,还替他复仇呢?”

    “侯良景,”赵寒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这么蠢啊。“

    “你……”

    “本来,根据我的推断,这‘恶鬼’似乎是个不可能存在的人。

    他既不是薛洪,也不是独孤泰,更不可能是你们几个中间的任一个人。

    那他会是谁呢?

    如果他不是这件事的‘局中人’,那他又怎么知道你们当年的事,又怎么会弄出这一大桩的‘人头鬼案’来?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人帮了我。”

    “谁?”

    “独孤泰。

    那晚,多亏了孟统军的帮忙,我当面审问了独孤泰。

    他还是那么的老奸巨猾,直到被恶鬼杀了,也没给我透露太多消息。

    可他最后的一句话,却点醒了我。

    他撕掉了恶鬼的面具,指着恶鬼说:‘活着的不是他,而是你。‘

    那一瞬,我才突然醒悟。

    你们编的那个故事,虽然是自欺欺人,却很有其道理。你们说,’恶鬼‘是薛家的人活了下来,来找你们复仇。

    是,此人绝不可能是青才人的那个新生儿。

    那他就不能是,别的薛家后人吗?

    这时候,我才突然想到,当年秦兴殿上的一幕。

    当时,薛洪刀指薛仁越,两人如同死敌。

    这些,你们都看到了。

    你们也知道,在逼宫前他俩已见过面,薛仁越让薛洪去做两件事,把太子都托付给了他。

    可你们不知道的是,薛仁越还把镇国玉印的玉首,也交给了薛洪,让他转交给太子。”

    “我明白了……”

    侯良景似乎懂了什么:

    “惊狼岭那晚,你肯定是进入薛仁越的魂印里了。

    这些事,都是你在魂印里看到的吧?”

    赵寒冷冷一笑:

    “当时,薛仁越大骂薛洪。

    他说,‘‘薛洪你个畜生,你说你把朕让你……’,刚说到这里,就被薛洪打断了。“

    “这是薛洪听不下去了,”侯良景道,“才插口了而已,这有什么?”

    “前面薛仁越也骂了薛洪很久,薛洪都没做声。为什么到了这一句,他却忽然开口打断?”

    侯良景一愕。

    赵寒道:

    “你们以为,那是薛洪的回骂。

    错了,那是薛洪的回答。”

    众人一愕。

    “‘你把朕让你……’。

    薛仁越这是要质问薛洪,他让薛洪交给太子的‘玉首’,究竟去了哪里。

    薛洪马上把他打断了,还说了一番话。

    他说,他是薛仁越的一条狗,如何地被薛仁越欺负。

    可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他想说的,只是里面的两句。”

    “哪两句?”侯良景道。

    “第一句,‘如今你让我做的最重要的事,我都做完了。’

    这听起来,像是薛洪对薛仁越的讽刺。

    可为什么,薛洪不说‘你让我做的事’,却要加上‘最重要’三个字?

    那是因为,之前薛仁越托付他的时候,说过。

    这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玉首交给太子,救太子离开。

    薛洪这是要告诉薛仁越,虽然前两件事、杀两人救两人,他没做成。

    可这第三件最重要的事,他做成了。”

    侯良景愕然,孟凉一声不吭。

    “而第二句,‘从今往后,你的话没人会听、没人会做,你要再多说一句,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像是在威胁薛仁越。

    可在薛仁越听来,却是当头一棒。

    因为薛洪这是在提醒他,让他不要再说了,否则就会泄露消息,会给太子惹来杀身大祸。

    薛仁越是个聪明人,他一听就懂了。

    所以他立刻不骂了,反而仰天长笑。

    你们以为,他是在苦笑自嘲。

    其实他是在笑,他托付的人,终究是找对了。

    他是在笑你们这些家伙,自以为聪明一世,却都是一群被蒙在鼓里的糊涂蛋!”

    侯良景有些发愣。

    “没错……”

    他忽然喃喃道:

    “当时我去掖幽庭找青娘他们,就是在那里碰见的薛洪。他说他是来救人的,我也没多想,就信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手里拿着刀,那个样子哪里是救人,分明是要杀人。

    薛洪,你……你个混账!!”

    赵寒淡淡道:

    “你应该谢谢他才对。

    薛洪是一介猛将,他要杀章姑姑母女,那就是转个腕子的事,还用等到你来?

    我看他是心软了,对着手无寸铁的妇孺下不去手,这才给了你机会。

    不然今日,你还怎么可能和章姑姑沈姑娘他们,一家团聚?

    不过也算了。

    你本来对她俩,就没有半点真正的关心,不过是些许内疚罢了。

    至于,青才人和她那个新生儿。

    法牢大阵崩塌时,他们肯定已经身亡了,薛洪也没有办法。

    可这第三件事,他还是做成了。

    他救了太子薛定南,把玉首交给了他,还为多年后的这场复仇,定下了一切的筹划。

    他自己更是忍辱负重,一等就是十六年,最后帮着旧主之子,把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一个个都杀死。

    薛洪,他可真是个对西秦忠贞不二之臣。

    也是不枉,薛仁越对他这么厚重的恩情了呢……”

    ……

    ……

    上城内。

    高石远正说着话,巷陌里,一个黑影飞跑了过来:

    “哎哟……可算找着自己人了……“

    “无惧兄弟?”高石远看着来人。

    “先等会……”

    姜无惧撑腰挺肚,喘了好几口气才道:

    “高大哥,你是要问我怎么来这儿的吧?今晚我正睡着,突然听到……”

    “谁问你这些了?”

    高石远道:“赵兄弟呢?”

    姜无惧一愕:“怎么,你们没碰到他吗?”

    高石远也是一愕,赶紧问了起来。

    姜无惧说,今晚他本来和赵寒在官驿里睡着,说好明早一起破案的。

    可半夜他突然被吵醒,赵寒却不见了。

    只看到赵寒留了张纸,说临时出去有事,让我和羽儿就在屋里等。

    那纸上说,要是今晚好好的、什么事都发生,那我们就等到明早,千万不要离开。

    要是晚上这城里出什么事了,那就让我和羽儿,赶紧到城防营去找高大哥您。

    我这一听外头那声响,知道肯定出事了,就想找羽儿一起离开。

    可羽儿也不见了。

    只在桌上,看到她划的几个字。

    “什么字?”

    一听是洛羽儿的消息,赫连英抢先就问。

    “‘无惧我出去了,你千万要保重自己,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一看这些字,就想羽儿她肯定是跟着寒老弟,来找高大哥了啊。

    所以,我也赶紧过来了。”

    高石远有些愕然。

    他根本没有遇见赵寒。

    要是,晚上这城里出什么事了……

    难道,赵兄弟他早就料到今晚的这种情形了?

    那他到底去哪里了?

    赫连英想着洛羽儿留的字,喃喃着: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现在城里这个样子,她会去哪里了呢……”

    他又掏出洛羽儿送给他的那个箭头,看了看,忽然一勒马头道:

    “高大哥,我有事走开一阵,马上就回来!”

    “站住!”

    高石远道:

    “赫连兄弟,你的心思我懂。

    羽儿也是我的妹妹,难道我就不担心她吗?

    可这人海茫茫,满城乱糟糟的,你一个人去哪里找她?

    儿女之情,固然重要。

    可咱们首先是大唐的军人,咱们还要守这上、秦州,还有这一大帮的乡亲们要保护那!”

    远处,上千个可怜的百姓,望了过来。

    赫连英咬着牙,手握着缰绳还是不放。

    梁虎也劝道,高统军说的对,大英你是咱们的领头,你走了,那咱们这帮兄弟跟着谁?

    “兄弟你放心,”高石远道,“羽儿妹妹的安危,我做大哥不会忘了的。

    这里,大家伙需要你。”

    赫连英看着满身血迹的兄弟和百姓,又看了看手里的小箭头。

    他忽然一咬牙,把箭头一下收回怀里:

    “高大哥,那你说怎么办吧!”

    高石远道:“如今的形势,宗、张、孟三位大人都下落不明了。

    那这主意,就得我们咱们两个拿。

    城防营的兵都被打散了,现在咱们手里,就只有这四百多人,还有这一大帮的百姓。

    城池失守,敌众我寡。

    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保全自己,然后才能打败胡兵。

    咱们必须马上找个易守难攻的地界稳住阵脚,把百姓们先安顿下来,保证他们的安全。”

    “惊狼岭。”赫连英道。

    “没错。”

    高石远道:

    “之前,宗大人已经让侯掌柜把军粮都运到了惊狼岭,那里的地势又好,还有现成的防御营寨。

    这城里,没别的地方比那儿更好了。

    咱们马上就去那里,先安顿好百姓,备好粮食。

    等腾出了手脚来,咱们就可以立即带人马回城,收集被打散了的军队,再和会贼一决雌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削骨锉肉

    众人一致同意,先上惊狼岭。

    高石远又对姜无惧道:

    “赵兄弟和羽儿妹妹的安危,我身为大哥,绝不能不管。可我和赫连兄弟军务在身,没办法亲自去找他们。

    无惧兄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成不成?”

    姜无惧回头看了看,那片火海杀声的城池。

    他忽然低下了头,好像在对着另一个自己,喃喃说着什么:

    “喂听着,不许给我怕啊……

    你是大胆,姜大胆……“

    他掏出半块烧饼,全都塞进了嘴里,一抬头道:

    “高大哥,为了寒老弟和香儿妹,哪儿我都去。不管怎样,我都要找着他们!”

    为了香儿妹……

    高石远忽然想起了城楼上,赵寒低声对他说的那些话。

    高大哥,我从小就一个人到处走,浪荡惯了靠不住……

    羽儿这个傻姑娘,以后就拜托你了……

    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从他的心头生了起来。

    “彭师弟!”

    高石远指了指兵队里,十几个背着长刀的灰衣汉子,对彭武说:

    “咱山庄里的师兄弟,我全都交给你了,你们跟着无惧兄弟。

    记住,不要和胡贼的大军接仗。

    要暗地里找人,一定要找到赵兄弟和羽儿妹妹,把他们带回来!”

    “是!”

    赫连英也要让梁虎带府兵骑兵,去帮忙。

    高石远说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而且你的人是打野战的,这种暗活儿,我的师兄弟们在行。

    赫连英当然明白。

    他立即翻身下马,对姜无惧一拱手道:

    “这位兄弟,请你一定把她……把人找着,保护好、带回来。

    有什么事,马上让人到惊狼岭来找我。

    拜托了!”

    赫连英对着姜无惧深深一躬,恳切之极。

    姜无惧正想说好,高石远突然道:

    “别说话。”

    黑暗中,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马蹄声,正从远处的街巷里,涌了过来。

    是之前逃走的那些胡贼,他们去叫人了。

    很多人。

    高石远和赫连英对视一眼,刀枪一挥。

    十几个灰衣汉子立即翻身下马,脱去铠甲,露出一身灰色夜行服,往阴暗的巷子里闪了进去。

    “喂喂喂,等等我……”

    姜无惧赶紧跟上,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剩余的数百人马,迅速排成了行军的队列。

    红衣女子和长刀汉子们也散了开来,带着老百姓们,跟着高石远和赫连英,跑进了另一条巷子里,往城南惊狼岭的方向而去。

    人群中,曾谦呆呆的,被贾振扶着走。

    他一边走、一边缓缓转头,望向了城池里,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火海,正把黑夜灼得通红。

    曾谦那张小心的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有种很不自然的感觉。

    身旁,贾振好像没注意到这些。

    他只望着前面两个骑马而行的将军,那张憨实的脸上,有种古怪的神情。

    ……

    ……

    地下洞穴之中。

    “说的真是精彩……”

    侯良景冷冷一笑,对赵寒道:

    “可你自己,还不是也被洛元堂从头骗到了尾?”

    “不错。”

    赵寒道:“自从进了这案子,我怀疑过很多人,可唯独没有怀疑过洛元堂。

    虽然,我心里也隐隐有些奇怪。

    为什么那个晚上,洛元堂会突然去吴晋的宅子里?

    为什么又这么巧,他刚好就碰到了恶鬼作案,却还能活下来?

    独孤泰一面为他单独开了大牢,照顾非常周到,可另一面却偷偷在那大牢里,设了‘尸鬼噬神狱’。

    孔原也很看重他,把他关在隐秘的水牢里。

    还有人对他施了散魂**,让他一直昏迷不醒。

    洛元堂充其量,就是个县尉而已。

    他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的重要人物,对他如此的‘照顾’?

    后来,我明明已经成功帮洛元堂招了魂,连后延症的期限都过了。

    可为什么,他还是一直醒不来?

    本来我想,这一切只是意外。

    可直到我听到,独孤泰说出来关于‘薛洪’的线索,我才突然警醒。

    原来这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多的‘为什么’,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我从没想过是真的理由,就够了。

    洛元堂,就是薛洪。”

    “不是的!”

    洛羽儿道:

    “爹爹他就是个普通的县官,一直勤勤恳恳,替上的百姓们办事。

    他不可能是那种阴谋诡计的小人!”

    “是么?”

    赵寒缓缓道:

    “洛羽儿,那我问你,你的刀法是谁教的?”

    “是爹爹,可……”

    “你的医术,是谁教的?”

    “也是爹爹。”

    “你的学识,你的马术、仵作,你身上各种各样的把式,都是谁教的?”

    洛羽儿有些愕住了。

    “一个普通的县官,能文武都会一些,就已经很少见的了。

    可你父亲洛元堂居然这么的博闻广识、身兼多能,而且每一样,都能把你教成个中翘楚。

    洛羽儿,你要真的不是在骗我。

    那你就是个傻瓜,这天底下最大的一个,傻瓜!”

    洛羽儿呆在了原地。

    从小到大,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再普通不过了。

    这不就是,一位望女成凤的父亲做的事而已吗?

    直到如今,她才突然醒觉。

    难道,爹爹他真的是……

    不,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赵寒又望向了张陌尘:

    “今晚,如此重要的一个时刻。

    张大哥,这位薛洪薛将军,你们薛家的大忠臣,也不可能错过吧?”

    赵寒扫视着眼前的众人。

    孟凉、侯良景、灰衣人都往大殿的四周望了过去,唯有那个蒙面黑衣人目光冷冷,沉默不言。

    “你错了。”

    祭坛上,张陌尘开了口。

    他的形容,俨然是雍容华贵的西秦太子,声音,还是那个冷冷的书生:

    “当年,薛洪是帮了我。

    可那根洞箫是我让他拿去的,那具尸首是我找的,衣服也是我让薛洪给尸首穿上的。

    如何骗过这些人,从秦兴宫离开,避开搜捕去往边境,薛洪他又如何留在这些人中间等候时机,在十余年后,配合我的计划。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计谋。

    薛洪他不过听命而行罢了。

    只有一样,是他真正亲手替我做的。”

    “哪一样?”赵寒道。

    “换容。”张陌尘道。

    赵寒冷冷一笑:

    “看来,这位薛将军可真是手艺齐全呢。

    ‘换容’这种绝世难寻的手艺,居然也给他学会了。

    只不过,那个被换容的人,那种削骨锉肉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当年,那个大军破城、血腥杀戮的夜晚。

    上城里,某个昏暗的密室之中。

    那双手执锉骨利器的手,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那个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少年薛定南。

    一切,都为了逃出生天,为了日后的复仇、光复薛家的大秦!

    “才十二岁不到,就有如此心机……”

    赵寒道:“张大哥,你可真是个可怕的人呢。”

    那边,孟凉不经意地望了望头顶。

    洞穴不断震动,洞顶上有块巨大的钟乳石摇晃着,好像就要掉下来。

    他缓缓转头,望向了祭坛上的张陌尘:

    “陌子,当年莫门城的那一仗。

    那时,你已经是我的徒弟和军中别将,早就取得我的信任了。

    我死了,我这头里的玉块,你马上就可以得到。那胜州边军统军的位子,也是你的了。

    这对你日后回来上复仇,将会更为方便。

    那为什么当时,你要救我,帮我挡了那一箭?”

    当年,高城深垒,两军厮杀。

    一片无比混乱之中,一支胡人的巨箭,往痞子将军的背心射来,他的周围又有无数敌兵围攻,避无可避!

    突然,那个黑衣将官飞身而至,手一伸。

    那箭头,直直插入了他的左肩之中,血肉横飞!

    “因为……”

    张陌尘冷冷地,俯瞰着孟凉:

    “你,阿史那-万钧,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心机深重

    孟凉忽然笑了。

    他掏出酒袋子喝了一大口,那样子,又是那位痞子将军了:

    “当年,我改名留在上,只做了个小小的校尉之职。

    后来我说要去边军谋出路,那十几个家伙还反对,说担心我违反约定,另起炉灶。

    直到我说外头有兵,里头才更安全,他们才肯放行。

    他们的担心是对的。

    外头有兵,那也是我自己个的兵,日后回了来,难道还能给他们办事么?

    而你呢……”

    孟凉望着张陌尘:

    “那边军里头,大多是些卖命吃粮的粗人。培养他们,最多就是养了条忠心的狗,派不上太多用场。

    只有你这么个能文能武的,还那么拼命,可以做个棋子。

    我本想着好好培养、收了你的心,再派回上,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可没想到,你竟然是‘他’。

    看来这世上啊,太走心的人,终究还是要吃亏的呢……”

    孟凉的笑,有些放肆、乖张。

    “那英子呢?”

    坛上,张陌尘冷冷道:

    “他也只是你的一条狗么?”

    赫连英,那个说“我的命都是孟统军的”、“师兄的恩情永不相忘”的青年将官。

    孟凉没答,转向了赵寒:

    “小子,你刚才说的,不过就是猜出了‘薛洪’是谁而已。

    那你又怎么知道,‘恶鬼’就是当年的西秦太子,而这太子就是他张陌尘?”

    “简单。”

    赵寒道:

    “这恶鬼的人选,我先后怀疑过孔原、独孤泰、薛洪和曾谦。

    可结果表明,他们全都不是。

    而自从推断出了薛洪是谁之后,我就明白,他肯定是救了那位太子,把玉首也给了他。

    这么一来,独孤泰说的‘复仇’故事,不就正好对上了么?

    于是我马上想到,这‘恶鬼’,就是那位当年被救了的西秦太子。

    他所做的一切,复仇、杀叛将、取人头,把尸首摆成薛家家奴出身的模样,都和他的身份完全吻合。

    确定了这一点,我立即就想到了下一个问题:

    那这位太子薛定南,究竟是现在的谁?

    十六年前,唐军破城时,薛定南时年不到十二岁。那十六年后,他应该就是个二十七八的人。

    那咱们身边,谁在这个年龄?

    这时候,张大哥才真正进入了我的视线。

    可这只是年龄相近,没有任何的实际证据。

    而张大哥的为人,我很清楚。

    他虽然待人冷漠,可确实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要放在平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他和那个阴险狡诈的‘恶鬼’,连在一起的。”

    “好人……”

    侯良景冷笑一声:“那你后来怎么确定是他的?”

    “看书。”

    赵寒道:

    “张大哥,你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行踪都隐藏得非常好。

    之前在上杀的十一人,都选在了深更半夜、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到。

    这当然是薛洪给你的消息,你才会对他们的习惯和行踪,如此的熟悉。

    食人谷案的时候,你藏在暗处跟着我们,也进了谷。

    在我背后一直窥探着的那个人,就是你。

    当然了。

    那一次的秦安谷里,有宁无相和徐继贤两个叛将在,又是个偏僻荒凉的地界,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岂能不去?

    你杀了宁无相,取了他的玉块。

    而徐继贤早已死去,于是你就拿走了,他留给小允奴的玉块。

    你还挖出了徐继贤的尸骨,摆成了他出身的模样,还准备割了他的头。

    可就在那时,你发现了他手里握着的,那封悔过的遗书。

    想必你也是始料不及,这位徐尚书原来还是个忠臣,对自己当年的过错悔恨不已,还为大秦的绵延做了这么多事。

    你一定被感动了。

    所以你没取他的头,也没让他跪下,而是就此离去。所以,徐里正看到徐继贤的尸骨,才是站着完整的。

    而对孔原,你借着办案的名义,可以堂而皇之地监视他。

    后来,他从青玉院里水遁逃走。

    你便抄近道先一步到了永宁泽,杀人取玉,然后在我的眼皮底下,从容逃走。

    之后,又以张陌尘的身份,杀一个回马枪。

    这让我、也让众人都以为,你是为了追赶逆贼孔原,才到那里去的。

    从头到尾,这一切可谓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可不是有句话吗?

    ‘傲则骄,骄则误’。

    就在你以为自己所向披靡、无人识破的时候,你的破绽终于出现了。”

    张陌尘神色冷冷不变。

    “在阎罗丘上,”赵寒继续道,“杀独孤泰的时候,你也没想到,他临死还有那个阴招。

    你的面具被撕开,你的脸,被独孤泰看到了。”

    侯良景不屑道:

    “你是要说,独孤泰说了那句,‘十六年前,活着的是你,不是他’?

    这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根据这话,你只能推断出‘恶鬼’就是太子,可你又怎么知道,太子就是张陌尘?“

    “刚才推断的是后半句,现在推断的是前半句‘十六年前’。

    独孤泰已经看到了恶鬼的真实样子,这四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忽然再次点醒了我。

    我决定,再去读一遍裴大人的县志。

    也是多亏了裴大人留了那一套存本,否则那文书旧库被烧了,就再也查不到了。

    而在这次的重读之中,配合独孤泰说的话,我又得到了很多新的线索。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恶鬼’的身份。”

    “哪一条?”

    “之前,我把过去十六年来,你们十七位的记录,翻看了不下数十遍。

    我太过专注,太想从中找出你们和‘恶鬼’的身份了,以至于我忽略了,另外一项非常重要的记录。

    上县,现任官吏的记录。

    没错。

    这‘恶鬼’肯定就在我们身边,是案子里的某个人。

    那我们进上以来,在这案子里接触得最多的,是哪些人?

    正是上现任的官吏们啊。

    于是,我马上翻看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录。

    那里面,在一个人的生平记录里,我突然看到了这一段话:

    ‘大业十四年,入胜州边军为卒,因战功屡获升迁。大业二十六年,因伤除府军别将之职,徙秦州上县司法佐,任内颇有官声。’”

    祭坛上,张陌尘目光一冷。

    “大业十四年……”

    赵寒道,“正是十六年前,太子被救的那一年。

    张大哥,也正好就在那一年,入了胜州边军做了一名兵卒。

    而在这案子里的人里,也只有张大哥的年纪,和那位太子相吻合。从头到尾,张大哥还一直都参与在案子之中。

    这世上,难道还有如此巧合的事么?”

    “要是,”孟凉道,“这就是个巧合呢?那你可是要冤枉了你那位,好人大哥了。”

    “说得好。”

    赵寒道:

    “虽然到了那时,我心中几乎已经确认,这‘恶鬼‘就是张大哥。

    可正如孟统军所说,我不想冤枉一个好人,尤其这个人正是我自己的结拜大哥。

    所以,我才出了最后一招写信。”

    侯良景一愕。

    孟凉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今日,”赵寒道,“我给你们所有人都写了封信。

    信上没有落款,只画了那个镇国玉印的图案,写了这几个字:

    ‘子时秦兴殿,十六年生死,一决。’

    我再花钱找了几个乞丐,分别给你们送了去。

    这收信人里头,就有张大哥。

    如果他真的不是‘恶鬼’,那他看到信上的字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而他已经听我说过当年的往事,所以肯定马上就会推断出,这信和‘人头鬼案‘有关。

    他必然会立即带着信来找我,和我商量对策。

    即便他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也肯定会派心腹,飞马把信送给我。

    可他什么动静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当你们这些人看到那封信,肯定会认定,那是‘恶鬼’写给你们的决战书。

    你们正想找他一决生死,所以,你们一定会应约前来。

    而如果张大哥就是‘恶鬼’,那这封信在他的眼里,也是一封决战书。

    是你们这些还活着的叛将,写给他的决战书。

    他肯定会认为,你们已经认出他来了,要在这宝物所在之地,和他决一死战。

    他一心要杀你们,而身份又已暴露,那还有什么必要再躲藏?

    他也一定会如约前来。

    事实就在眼前,张大哥他果然来了。

    所以,‘恶鬼’就是他。

    我的好大哥,一个好人,张陌尘。”

    赵寒缓缓抬头,望向了坛上的张陌尘:

    “只是还有个疑问,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想通。

    那晚,洛元堂去找吴晋、也就是郝忘身,当然也是受了张大哥您的指使,去探听吴晋的行踪。

    这一切,当然是早安排好了的。

    可为什么到最后,却造成了吴晋被杀,洛元堂却晕在了当场,后来还被人抓进了县衙的局面?

    这难道是,大哥你杀了吴晋后,故意把洛元堂打晕在那里,以洗脱他的嫌疑?

    不对。

    洛元堂完全可以在探明吴晋行踪之后,先离开了那宅子去告知于你,然后你再扮成‘恶鬼’,去宅子里杀人取玉。

    这才是两全之策。

    别人要问起来,洛元堂可以说当时去找吴晋论理,可没找着人,就走了。

    这很好解释。

    而如果他晕在了当场,被人发现,和吴晋的无头尸首在一起。

    这样的嫌疑反而更大。

    而后来,洛元堂还被独孤泰单独关了起来,施了散魂之术,反倒成了引诱大哥你现身的诱饵。

    这可真是一步大臭棋。

    张大哥,以你的心机谋虑,怎么可能下得出来?

    我想,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黑夜下,上城里一片大乱。

    城北偏僻处,那个荒凉的大宅子里,一排高墙下,闪出了十几个黑影。

    “就剩这儿没找过了……”

    姜无惧抹了把汗,道:

    “这是那吴晋的私宅,早就封了,不会有人来的了。

    寒老弟他们应该不会……

    嗖嗖……

    身旁,十几个灰衣汉子跃过墙头,跳了进去,只剩下姜无惧自己。

    姜无惧抬头看了看那山一样高的墙,干咳了声,一脚踹开墙下的木门,跑了进去。

    ……

    ……

    夜色下,姜无惧跑着跑着,心猛的一跳。

    他停住了脚步。

    眼前,十几个灰衣汉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前方。

    那里,一片断壁残垣之间,地上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大坑中央,有赤蓝两道浓烈的气息,不断交转缠斗着。

    四周,断梁碎石、焦木枯草,全都漂浮在了半空。

    所有有生命的东西上,都有赤蓝气息被吸了出来,源源不断地注入大坑,形成了一片翻腾的气海,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那是混沌颠倒的,阴阳二气。

    夜空上,黑云海的中央。

    圆圆的月形,渐渐露了出来。

    一道红光从月身上放出,穿透黑夜而下,从地面黑洞的中央,一个小小的孔里钻了进去。

    天上的血月,地上的黑洞,都在逐渐变大。

    好像有个什么无比宏大的天灾,就要降临。

    姜无惧隔了这么远,可脸上和身上都微微作痛,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被抽走。

    前方,为首的灰衣汉子彭武走前几步,伸出长刀,往气海的外围探去。

    滋……

    有什么突然涌了出来,把长刀瞬间吞噬掉了,化作一股凌乱之气,又融入了气海之中。

    彭武顿时连退了五步,低头一看。

    他那只拿刀的手,从手掌到半只手臂,突然没了任何感觉,皮肤都枯萎了下去。

    姜无惧看呆了。

    噗……

    他脚上好像碰到了什么,有点疼。

    “什么破玩意儿……”

    姜无随手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小布袋,纹着个古怪的图腾,浑身发着微光。

    这……这是寒老弟的袋子!

    这东西,他可是睡觉都不离身的,怎么会……

    袋子里,好像有东西。

    姜无惧一拉袋口的绳子。

    绳子一松,有什么东西隐隐哀鸣一声,一道幽光飞出,袋子一下软了下来。

    姜无惧打开了袋口。

    里面,好像有一样东西。

    姜无惧看着那东西,眼睛突然瞪大,像两盏大灯笼。

    ……

    ……

    地下洞穴之中。

    “洛元堂被打晕的事……”

    张陌尘冷冷看着赵寒,“不应该问你自己么?”

    “哦?”赵寒道,“为什么问我?”

    “你说,”张陌尘道,“我看了那封信,会以为是这些人看破了我的身份,这信是他们写给我的。

    你错了。

    他们这些家奴,怎么可能看得破我的身份?

    从第一眼看到那信,我就知道,这封信是你写的。

    既然今晚,你也想毕其功于一役,那你拿走了薛洪的那块玉块,应该也带来了吧?”

    赵寒一愕。

    张陌尘的这句话,似乎让他感到有些诧异。

    张大哥他竟然说,薛洪的玉块,在我的手上?

    赵寒忽然笑了:

    “张大哥,这可不像你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兄弟我说笑。

    薛洪是你薛家的忠臣,一直暗中帮着你做事,他的玉块,肯定也早就交给你了。

    你竟然说,是我拿了?”

    “赵寒,你不要再装了。”

    张陌尘却没有,任何说笑的意思:

    “不错,一直以来,你演得非常的好。

    几乎所有人,包括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都被你骗过了,就连我也一度相信了你。

    可你最终还是瞒不过我。

    刚才,你说你是个无关的局外人,是被拉进来的。

    不,你其实早有预谋。

    被人拉来,只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借口罢了。

    不然,像你这么一个人,又怎么会随便就听信了,半路上遇到的一个女子的话,来到这百里之外的上城?

    你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破案。

    你的目的,和他们那些人一样,都是为了我薛家镇国玉印背后的,那个大宝物!”

    殿内一片沉默,只有张陌尘冷冷的声音,回荡着。

    洛羽儿有些讶异。

    她禁不住看向了赵寒。

    张大哥他……他说的,这都是什么?

    赵寒他,怎么可能……

    “我之前根本没来过上,”赵寒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们薛家玉印和那大宝物的存在?”

    “那你又怎么知道,今日会有天劫出世?”

    张陌尘道:

    “你说,是那凌姓姑娘用星相之术算出来,告诉你的。

    不,是你自己早就算出来了。

    所以,你才会到了这上,才会如此用心地扑在这个,与你‘无关‘的案子上。“

    “你有证据么?”赵寒道。

    “当然。”

    张陌尘冷冷道:

    “如果不是你,那在这私宅里假扮‘恶鬼’,杀吴晋、打晕薛洪,还取走了薛洪头里的玉块的,又是谁?”

    赵寒一愕。

    殿内所有人,包括那个蒙面黑衣人,都是一愕。

    “当时,”张陌尘继续道,“我以‘恶鬼’的身份,已经连杀了八人。

    而第九个目标,正是那郝忘身,吴晋。

    薛洪早对我说过,此人奸狡无比。

    当时,他肯定也是觉察到了什么,所以躲了起来不上衙门,行踪飘忽不定,没人知道他的具体所在。

    只有些传闻说,他时不时会在这所私宅的门口出没。

    我要对他下手,就必须确认他的所在。

    就在此时,吴晋突然派蒋怀深夜去见薛洪,说要约他到这私宅里会面,有要事相商。

    薛洪听了,马上连夜出来,把此事告诉了我。

    吴晋和薛洪,都是当年的叛将中人。

    他突然深夜找薛洪谈话,这必定与我的案子有关。

    于是,我就趁此机会,让薛洪以上门谈事的名义,去确认吴晋是否就在这私宅之中,然后马上回来向我通报。

    当晚,我正在等待,可久久也不见薛洪回报。

    等我后来自行赶去的时候,吴晋已经被杀,薛洪被人打晕,还被上衙役抓了回去。

    当时我以为,这必定是那几个剩下的奴才起了内讧。

    是独孤泰、宁无相又或这几个人中的一个,假扮我的‘恶鬼’身份,下的手。

    可后来,我把他们一一铲除,才发现他们并不是那个人。

    直到了这最后的最后,我才想起了你。

    秦安谷、吴晋宅子、永宁泽、阎罗丘……

    每一次,我杀这些奴才的时候,你都在场。

    你一个外人,只为了陌生女子的一句话,好几次连命都要搭在了这案子上。

    你,真的只是一片好心么?

    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懂了。

    原来,那个假‘恶鬼’,一直藏在暗处,和我这个真‘恶鬼’明争暗斗的那个人,就是你

    赵寒!”

    张陌尘凝视着赵寒,目光冷利如刀。

    赵寒完全愕住了。

    刚才张陌尘说的每一句话,就像炸雷一样,在他的耳朵里轰鸣着。

    脑海里,那些原本已经非常清晰的线索,忽然又变成了一团,更大的迷雾。

    张陌尘就是“恶鬼”,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如今他突然说,还有另一个人假借了他的“恶鬼”身份,杀了吴晋、打晕洛元堂,还取了他头里的玉块。

    在这最后的时候,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再说谎。

    张大哥认定这个假“恶鬼”就是我,确实有他推断的道理在。

    可我当然知道,不是小寒爷我自己。

    这怎么可能?

    难道,真的有两个“恶鬼”的存在?

    是十六年前的,那个“恶鬼”吗?

    不。

    这不可能。

    是,根据我掌握的线索和推断,十六年前和十六年后,这两个“恶鬼”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当年的那个“恶鬼”,在这十六年后的今日,根本就不可能再存在。

    今天的上城里,就只可能有一个“恶鬼”,才对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隘口有门进不得

    “张大哥……”

    赵寒望着坛上:

    “裴大人的那个文书旧库,难道不是你烧的么?”

    “那裴劭虽是杨隋之人,”张陌尘道,“可他是个忠臣,十余年的努力,也为我大秦留下了诸多珍贵史料。

    我烧它做什么?”

    “因为你怕。

    你怕我从裴大人的记载里,查出你的生平记录,从而推断出你就是‘恶鬼’。

    所以那天,你才会暗中去了旧库,在我离开之后,放把火烧了个干净。

    对吧?”

    张陌尘冷冷一哼,道:

    “万事已尽在我掌握之中,小小的一句话,让你查到又何妨?”

    赵寒凝视着张陌尘。

    他没有在撒谎。

    这么说,那文书旧库不是张大哥烧的。

    那还会是谁?

    难道,真的还有一个假的“恶鬼”?

    赵寒飞快地思考着,忽然,脑海里迸出了一道光来。

    原来如此。

    原来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赵寒缓缓扫视了坛下所有人一眼,忽然抬头,一指那位太子殿下道:

    “张陌尘,你不必再编什么谎言了。

    今日的‘恶鬼’,从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吴晋,还有案子里其他所有的受害人,都是被你杀的。他们身上的玉块,全都在你的手上!”

    坛上,张陌尘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一通鬼话!”

    侯良景对赵寒道:

    “小子,你说‘恶鬼’是他。

    可十六年前,唐军破城前三天,那‘恶鬼’就出来害人了。

    而当时,他薛定南不过是个十二岁不到的小孩儿。那郝瑗,还有唐军先锋李元褚是什么人,他杀得了吗?”

    赵寒冷冷一笑:

    “难道侯掌柜你还以为,十六年前的那个恶鬼,和今天的‘恶鬼’,是同一个人么?”

    侯良景一愕。

    他似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孟凉却没有丝毫的惊讶,蒙面黑衣人一声淡笑。

    “看来只有你那么傻了。”

    赵寒看着侯良景,道:

    “当年,你们进殿逼宫时,那条石道边上,有样黑不溜秋的袍服丢在那儿,你没看见么?”

    侯良景没说话。

    “看来,那晚你是真的吓怕了。

    可他们,却都看到了……”

    赵寒看了眼孟凉和蒙面黑衣人,又对侯良景道:

    “那是一件被撕裂了的黑袍,就跟刚才我和张大哥穿的,一样的黑袍。

    那件东西,你知道是谁丢在那里的吗?”

    侯良景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当年那个恶鬼,他就是……”

    “什么‘恶鬼’?

    那不过是,他编的一个谎言罢了。

    当时的他,早就是个半癫狂的状态了。

    西秦的守城主官郝瑗,唐军的先锋大将李元褚,还有上城里,那一个个有势力的西秦官员、大族富商等等……

    这些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想要篡逆皇权的大贼,必须全部铲除。

    所以,他做了一份名表,把那些人的名字都列在了上面。

    然后,他就扮成了‘恶鬼’的模样,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杀了,割了头。

    他还杀了许多无辜百姓,弄了个‘恶鬼随意杀人吃头’的假象,借此迷惑世人。

    没错。

    当年,那个第一次出世的‘恶鬼’,就是那位西秦亡国之君,今日这位‘恶鬼’太子的父亲

    薛仁越!”

    呼……

    祭坛上,那副高挂的长画忽然一阵抖动。

    画上,那个身着帝王服饰的人,面目清晰了起来。

    他正襟危坐、面容肃穆,眉角间隐隐有一丝狡黠,睥睨世间。

    他正是西秦末帝,薛仁越。

    画下,张陌尘仰望着画卷上的人:

    “父皇,虽然你也不是个什么明君,可你当年做的那件事,是对的。

    十六年前,你就该把这些家奴,一个不剩,全部铲除。

    而如今,我把他们都带来了。

    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火起。

    画卷燃烧了起来,那个狡黠威严的帝王,化作一片幽光灰烬,四散而落。

    香案上,十几个人头同时发出一声哀哭,好像在跪拜着什么。

    祭坛下,孟凉和侯良景等人,突然感到身上一阵寒意。

    一阵,彻骨的寒意。

    ……

    城南,惊狼岭。

    夜色下,隘口的门紧闭着。

    “开门!”

    隘口下方,高石远带着数百人的队伍,抬头高喊着。

    隘口后、阁楼上,灯亮了起来。

    许多江湖人士和家丁打扮的人站在了上面,管家侯成站在中间,俯瞰着下方的人群。

    “下面是谁?”他说。

    “我,高石远。”

    “哦是高统军啊,”侯成道,“您怎么来了?”

    “胡贼进了城啦,”高石远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是吗?”

    侯成有些吃惊:

    “这地界比较偏,我们只是看到了些火光,没留意啊。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城里大半已经陷落了,这里,是咱们唯一剩下可以防守的据点。

    我带着一大帮逃难的百姓,好不容易才绕过胡贼,可还是让他们发现了。

    他们现在正在追过来。

    侯管家,劳烦你赶紧开门,我们好把百姓安顿进去,布防御敌。”

    隘口门前,之前大战的痕迹,已经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地上,又多出了一条宽宽的大沟,沟边的泥土还是新的,好像刚挖出来的一样。

    一条新的吊桥悬空拉了起来,沟前还放了许多,防止马匹冲锋的鹿砦。

    高石远望着那些东西,道:

    “侯成,这是你们新作的?”

    “对,”侯成道,“侯掌柜吩咐了,要我好好护着咱们这院子。”

    “好,开门让我们进去。”

    高石远一招手,队伍准备往前而去。

    “对不住了统军。”

    侯成道,“掌柜的说了,咱们这院子,外人不许进入。”

    “我们是外人么?赶紧开了。”

    高石远拍马,就要那些鹿砦过去。

    嗖……

    一支箭破空而来,插在他面前的地上。

    高石远猛然抬头。

    阁楼上,灯光下,侯成那张平时毕恭毕敬的脸,变得昏暗了起来:

    “高统军,掌柜的说了。

    咱们这个院子,是除了我们这些侯家的人,任何外人都不许进。”

    高石远看着地上的箭,鹿砦,还有那条新挖的大沟。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侯成,你们这是早有准备,要把我们拒之门外?”

    “不敢,”侯成的声音冷冷的,“只是掌柜的吩咐,我们这些下人不敢不听。”

    “把你们侯掌柜叫出来,我要跟他说话。”

    “侯掌柜说了,他身子不好,不见客。”

    “不见客?哼,我看是不敢见吧。”

    高石远道:“侯掌柜向来都是帮着咱上乡亲的,今晚,怎么会突然弄这么一出?

    侯成,你们这是看胡贼势大,要叛国投敌,当反贼了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四大妖王

    “高统军言重了。”

    侯成道:“反贼这个帽子太大,我等愧不敢当。”

    隘口外,赫连英长枪一指道:

    “高大哥,别跟他嗦了。

    他们拒不开门,分明就是有反心,咱们攻上去,看他们开不开!”

    “咦,那下面好多马儿啊……”

    阁楼上,传来一阵孩童的声音。

    婢女怜香扶着章青娘,还有小五月等几个小女孩,走到了楼上。

    小女孩们好像不清楚眼前的形势,一个个指着下方,可爱地笑着:

    “太好了,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马呢,我要骑马……”

    “我也要,我也要……”

    旁边,章青娘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痴呆的眼里,似乎有点害怕。

    “侯管家,”怜香道,“刚才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高将军说得没错,他们不是外人啊。

    沈小娘子说过,咱们是上人,这院子是替大伙们守着的,有什么事都要互相帮衬。

    这还有一大帮的乡亲们呢,您还是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吧。”

    侯成脸色一沉,对家丁们道:

    “我让你们照顾好夫人,你们怎么办事的?还不赶紧扶夫人她们下去?“

    家丁们连忙应了一声,跑了上来。

    “哎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放开我们,放开……”

    怜香和小女孩们哭喊着,还有章青娘,都被家丁们拉扯着,消失在了阁楼下。

    “高统军……”

    侯成道:

    “这里是个什么地势,您清楚得很。

    之前,独孤泰几千人马都没能攻下来。现在你们才这么些人,还带着一大帮的老弱病残。

    想强攻,你们以为有胜算吗?”

    阁楼上,又冒出了一排排的人影。

    他们穿的,不再是家丁服饰,而是整齐划一的铁甲兵刃。

    还有一排长弓拉满了,箭尖明晃晃地,对着下方的高石远等人。

    壕沟鹿砦,甲兵箭手……

    这侯成果然是早有准备,他们,这是真要反了。

    可为什么呢?

    那侯良景,可一直都是帮着咱们的。

    更何况,他自己就是这上的人,他有什么理由会突然反水,去帮那些入侵的胡贼?

    身后山脚下,隐隐有追兵的声音传来。

    前有隘口、后有追兵,人马就这么点,还带着一大帮的老百姓。

    侯成说的没错,这等形势下要强攻,胜算极小。

    即使最后攻破了,那自己的人马肯定也会死伤大半,后面胡贼的追兵一到,又拿什么来守住这里?

    退?

    无险可守,跟胡贼追兵的大军正面硬拼,那是必败无疑。

    即使绕得过他们,可山下的城里已经那个样子了,又能退到哪里去?

    怎么办?!

    高石远飞快想着。

    忽然,一句话在脑里闪了起来。

    大哥你只要记住,要是城池守不住、胡兵攻了进来,情势万分危急,而你又无处可去的时候,你就把它打开……

    万分危急、无处可去,现在不就是了吗?

    赵兄弟的信!

    高石远掏出那个信笺撕开,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他飞快看过,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抬头道:

    “走,回去。”

    “后头有追兵,”赫连英道,“怎么回?”

    “我知道有条道,可以绕过他们。”高石远道。

    “然后呢?城里那个样子,往哪里回?”

    “那你想怎么样?强攻?”

    赫连英说不出话。

    他久经战阵,当然也很明白眼前的形势:

    “罢了,那就回城里,和胡贼杀个你死我活!”

    高石远冷冷望了眼,阁楼上那些人影。

    他手一挥,和赫连英带着大军,迅速沿着山道退了下去。

    阁楼上,侯成望着那一片军队和百姓远去,目光冷漠无情。

    ……

    ……

    地下洞穴之中。

    赵寒的体内,已经冷得几乎没感觉了。

    可他的神色,依然淡淡如前:

    “是啊,十六年了。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千辛万苦、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那个东西吗?”

    赵寒缓缓望向了祭坛后方的阴气潭上,那巨大的石像法阵。

    这一刻,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洞顶上,射下来的血光越来越浓。

    阴气不断往潭里扭曲聚集着,那些孤魂野鬼纷纷被卷了进去,哭嚎着,被潭水吞噬了。

    “我就说,”赵寒道,“为什么这几个月来,这上周遭好像着了火一样。

    这是阳气盛极之兆。

    这三乡十八里地的阴气,全都给吸到这地下的法阵里来了,地上就只剩下了阳气鼎盛,能不着火吗?”

    震动,越来越烈。

    阴气潭里,血光和阴气如怒海波涛,石像上的神光越来越暗。

    八根石柱和锁链不断抖动,发出铛铛的声音,一条条裂缝渐渐生成。

    女子石像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

    血气阴光的缠绕之中,那古老的石质肌肤,渐渐光滑了起来,就像真正的女子皮肤,有种柔嫩清润之感。

    头脸乃至全身,就像个活人一样,活泛了起来。

    “当然了,像这么一个,千年难遇的大机缘。

    别说是你们,就算是那些帝王、巨贾,修为已臻化境的化外高人。

    要是他们也知道有这样的机遇、这个准确的地点,也会不顾一切前来。”

    赵寒的声音非常清晰,可似乎没人听到他的话。

    那一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那个巨大的美人石像的身上。

    那些眼里,都放出了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光。

    贪欲,无边的贪欲。

    “还记得……”

    赵寒道:

    “那本古籍说过,千百年来,这东西一直都有护法者在暗中守护。

    你们薛氏一族,当然就是其中之一了。

    所以当年,你们薛家拼死拼活,都要把这上打下来,还把这里作了都城,在这片偏僻地界的上头,盖了皇宫。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你们知道,这个大宝物,就藏在这地底下。

    可书里也说了,这东西唯有上苍垂青之人可得。护法者即便穷极万古,也只是个守护而已,不可有之。

    可试想想,要你是那个护法者,世代守护着这么个大宝贝。

    而这个宝贝,又就要出世了。

    你会不动心?

    你不会。

    因为你们都知道,这东西……“

    赵寒望了望石像和阴气潭,又望了望洞穴的上空。

    洞顶小孔里,红光蒸腾而入的地方,隐隐可见外界的天空上,一片血色擎天。

    “它便是太古混沌之时,便已传承而下的,上古八大血脉之一。

    八脉尽得之,可上源千古、下镇万方,乾坤尊我,永生无量!!”

    轰……

    半空中,突然一声巨响!

    血光阴气弥漫间,那条巨大的钟乳石柱脱离了洞顶,带着漫天尘土,坠落而下!

    对准的,正是地下中央,张陌尘所站的祭坛!

    几乎就在同时,孟凉和侯良景的眼里,都生起了一道阴光。

    等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两人身形一动,已到了祭坛脚下。

    孟凉手一挥,小酒袋子飞上了半空,玄光大盛,化作了个一大酒壶。

    那壶身的形状,是一只巨型金毛猛虎,通体泛着铜光。

    壶口正是虎口,獠牙尖锐、大张而开!

    侯良景手一动,那条经常拿着的拐杖凭空现了出来,玄光一抖也上了半空,瞬间变成了一棵大树。

    树根,一个佛门印记,隐隐生光。

    树干,木头爆裂而开,长出许多奇形怪状的枝条,每个枝条都挂着一道鬼符。

    符上,隐隐有被封印了的饿鬼,哀嚎之声。

    两**器,山君壶、鬼连杖。

    道法,虎啸崩山落。

    佛法,百鬼梵天嚣。

    两**门漫天而起,向着祭坛上的那个华服太子,击出!!

    坛上,张陌尘面无表情。

    他的脚下,步罡踏出佛印。

    他的右手,妖印手诀捏就。

    呼……

    一个巨大的圆形佛印凭空生起,印上又有一缕暗蓝妖气,暴戾升腾。

    他的左手,黑色横刀出鞘。

    妖气佛印猛然一震,散做四块,凝成了四个巨大的神像形状。

    持国,广目,多闻,增长。

    是那诸天之上,四位宝象庄严的佛门护法金刚,却又有獠牙尖角,满目的妖容邪貌。

    头顶,钟乳石柱,压顶而下!

    眼前,猛虎百鬼,铺天而来!

    张陌尘的手里,刀光一闪。

    四位妖面金刚,手执剑、蛇、琴、幡四**器,煌煌而出!

    佛音萦耳,妖氛惊天!

    佛妖两法齐祭,诸天诀,四大妖王!!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少小思亲亲不见

    轰!

    石柱爆裂,金刚怒目,虎嚎鬼哭!

    半空中,佛光、妖气和道光,剧烈缠斗在了一起,发出阵阵雷鸣般的巨响!

    狂风大起。

    那带路的灰衣人吓得躲到了盘龙柱的后头,捂住了脑袋。

    洛羽儿离得较远,也觉罡风扑面、脸上生疼,禁不住半捂住了眼。

    唯有赵寒和蒙面黑衣人两个人,挺立风中不动。

    坛下,孟凉和侯良景身上的玄光汹涌而出,贯注到金色巨虎和百鬼枯树之上。

    坛上,张陌尘浑身佛光和妖气蒸腾,从手里的黑刀凌空涌出,贯入四个巨大的金刚妖王的身上。

    “果然得了你那老爹薛仁越的真传,这么多年了,竟然我都没发现……”

    狂风中,孟凉冷笑着:

    “好啊陌子,我倒要看看。

    你这十几年的修为,能不能敌得过我两人数十年的苦修!”

    他和侯良景对视了一眼。

    他们以多敌少、占尽优势,那何不,毕其功于一役?!

    两人浑身一震,玄光大盛而起。

    半空,金色巨虎双爪高举,发出一声震天怒吼。

    枯树上,无数声凄厉的鬼哭响起,成千上百个野鬼,从鬼符上飘了出来。

    巨虎、百鬼,瞬间化作了一道巨大无匹的法力,往金刚妖王的身上,逼压而下!

    嘭!

    四大金刚的身躯一抖,出现了道道的裂缝,佛光妖气颤抖了起来。

    张陌尘浑身一震,嘴角有一丝血迹渗出。

    孟凉一声冷笑,和侯良景两人身上的玄光更加凛冽,不断催动着巨虎和百鬼,往下吞噬而去。

    眼看着,金刚的身躯越来越小,裂缝越来越大,就要崩塌。

    坛下,赵寒看着如此形势,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看向了那个稳稳站着不动的,蒙面黑衣人。

    坛上,寒光一闪,耀眼!

    张陌尘突然凌空跃了起来,黑色横刀,往半空一掷而出。

    刀身瞬间化作四道残影,卷成了玄光旋风,直直插入了四个金刚的背心。

    金刚的身躯猛然涨大,手中四大宝器,抖动而起。

    嗡!

    幡动,蛇嘶,琴急,剑鸣!

    法器助法,诸天诀二重天,八荒妖王乱九霄!!

    孟凉和侯良景大惊。

    他们显然没有料到,这张陌尘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居然还能使出如此厉害的一招!

    嘭!!!

    金刚、巨虎和鬼树全部炸裂而开,化成了气流光点,漫天飞散!

    坛下,孟凉和侯良景凌空倒飞数丈,狠狠撞在了盘龙石柱上。

    两人一大口鲜血喷出,软倒在了地上。

    半空中,黑色横刀落了下来。

    张陌尘一把握住。

    他的脸上有些苍白,嘴角的血迹又涌出来了些。

    可他没有擦,只把横刀一举。

    刀身上的佛光妖气,再度升腾而起,对准了坛下,已无力还手的侯良景。

    “住手!”

    殿内,一个女子身影从黑暗中掠了出来。

    她一袭紧身红衣劲装,腰悬两把短鞘,美艳的脸庞上,带着逼人的英气。

    洛羽儿看清了来人:

    “沈姐姐?!”

    沈小玉一步挡在了侯良景的身前,对坛上的张陌尘道:

    “张大人,我父亲他只是为了侯家基业,一时利欲熏心而已。

    他的过错,罪不至死。

    你,放过他吧!”

    她向着坛上,深深一躬。

    张陌尘手握横刀,浑身佛光妖气弥漫着,冷冷道:

    “你与此事无关,让开。”

    “小玉……你怎么来了?”

    地上,侯良景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着:

    “我……我不是让你在惊狼岭上,好好……照料你母亲的吗?”

    沈小玉没看他。

    她忽然淡淡一笑,直起了身来,望着坛上那个冷峻如山的男子。

    她的眼里,渐渐泛起了一种悲怆的颜色:

    “你知道吗?

    其实,我早就认出你来了。

    就在你刚回上,第一次在县衙门前公开亮相的时候,我就见到了你。

    虽然,你已经完全换了个模样,你的声音也变了。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你

    南。”

    坛上,张陌尘冷酷的眼里,忽然掠过一丝奇怪的光。

    南。

    足足十六年了。

    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这个称呼。

    ……

    ……

    多年前的一个黑夜,夜深人静,整座上城好像都睡着了。

    城郊小湖的岸边,有个人头,从柳树后缓缓伸了出来。

    那是个小女孩。

    她只有十一二岁的光景,穿着身粗布衣裳,满面尘土,一双大眼睛张望着。

    她害怕。

    害怕那些模糊的黑影,会突然冒出来,把她抓走。

    这种害怕,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从开始记事起,小女孩就记得,自己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许多房子、假山、小湖和花草,很多穿着奴仆衣裳的大人们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的。

    另外,还有一些人。

    这些人穿着华丽的衣裳,昂头傲慢地走着,身边有许多仆人伺候。

    只不过,这些人并不经常出现。

    而人们都管那个大院子,叫“晋王府”,说是什么大秦皇帝薛举的二皇子、薛仁越的府邸。

    小女孩和一位白发老婢就住在里面,一间小杂物房里。

    老婢对她很好。

    她就管老婢叫娘亲,老婢却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叫婆婆”。

    小女孩那时还很小,每天就知道睡了吃、吃了玩,活得很开心。

    只不过有时候,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吃的和用的,都比别人好。

    婆婆和其他人都是吃馍馍什么的,可她时不时就有鸡鸭鱼肉,还有很多美味的菜肴。

    就只有穿的,和别人一样。

    而但凡别人问到她是谁,婆婆就会说,这是我亲孙女,当然要好好养着她咯。

    有一天,小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就问:

    “婆婆,您真的是我的婆婆吗?”

    “是啊。”婆婆笑着说。

    “那我爹娘呢?”小女孩问。

    婆婆好像忽然紧张了起来,连忙捂住了小女孩的嘴。过了好一阵子,婆婆才叹了口气,说:

    “你爹娘……出去了。”

    “去哪儿了?“

    “这……婆婆不知道。”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他们。”

    “……婆婆也不知道。”

    “……哦。”

    后来,小女孩就不问了,每天依然那样开心地活着。

    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每个月的月中、第十五日的晚上,婆婆都会让她早早睡觉,比平常早了很多。

    小女孩不肯。

    婆婆就千方百计哄着她,说是要是在戌时前睡着了,就有小礼物送给她。

    刚开头,小女孩很高兴,就快快乐乐地睡着了。

    可后来次数多了,而且每个月都是这样,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问婆婆为什么,婆婆又不肯说。

    小女孩很好奇。

    于是有一回的晚上,她假装睡着了,等着看会发生些什么。

    天黑了下来,婆婆早就出去了。

    房间里的灯都是暗的,很黑。

    小女孩那时候才四五岁,一个人睡在房子里,小胸膛扑通扑通地跳。

    会发生些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会进来吗?

    小女孩想着想着,困意上来了,小眼睛忍不住慢慢闭上了。

    门突然咧的一响。

    小女孩心头扑通一跳,全醒了。

    可她不敢睁开眼睛。

    噗……噗……

    那好像是脚步声,很轻,慢慢走到了床边。

    有一层模糊的光,透过小女孩的眼皮映了进来,飘荡着。

    小女孩好紧张,感觉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小手攥紧了被子裹着自己,紧紧闭着眼睛。

第二百四十八章 黑色牢笼

    咦?

    小女孩感觉有什么东西伸了过来,抚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很柔软、很舒服。

    她正在奇怪,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哭声。

    声音很小,好像很伤心。

    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睁开了眼。

    眼前,摇曳的烛光下,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她的眼角泛着泪花,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充满了关切和哀伤。

    那一刻,小女孩的心里,涌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从被子里跳出,往女子抱了上去:

    “娘亲!”

    那女子似乎也没有惊讶,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泪珠就掉了下来。

    从那以后,小女孩才知道。

    在这世上,自己还有一个娘亲,一个很爱很爱自己的娘亲。

    只是,娘亲她依然只能每个月来一次。

    而且婆婆千叮嘱万嘱咐,让小女孩在人前千万不能叫她娘亲,要叫“夫人”、“晋王妃夫人”。

    而每当小女孩问起,“那我爹爹呢”这样的问题时。

    娘亲她似乎都很伤心,只是抚摸着她的小脑袋,答不上话。

    小女孩不管了。

    虽然见不着爹爹,可有了娘亲,她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因为,自己也是个有娘亲的小孩啦。

    又过了两三年,突然有个月的十五日夜里,从来没有缺席的娘亲,没有来。

    小女孩太想见到娘亲,太想吃,她亲手给自己做的酿皮面了。

    她伤心了好久,正要睡过去。

    婆婆突然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把她抱起来,裹在一团粗布里,又跑了出去。

    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问,可婆婆不让她说话。

    她只能被抱着走,慢慢的,就累得睡着了。

    醒来之后,小女孩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院子里。

    本来她以为,以前自己住的院子已经很大了,可没想到,这个院子还要大得多。

    周围的红墙,有几层楼那么高,远远地围成一大圈。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些黑色的房子,像一座座的小山。院子外头,又有别的院子和红墙,一连串的望不到边。

    人在里面,一抬头就是一大片天,空荡荡的,看得让人心慌。

    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名字,叫做“宫里”。

    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住在这里。只是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个地方。

    可她还是住了下来。

    照顾她的,还是婆婆。

    可婆婆的装束变了,周围其他人的装束也变了。

    同时变了的,还有她们的神情。

    以前在“晋王府”的院子里,除非有那些华丽衣裳的人在,不然平日里,婆婆她们都是有说有笑的。

    可自从到了这个“宫里”,小女孩就再也没有看见婆婆笑过。

    这里所有的人都半低着头,脸上好像冻僵了,没有表情。

    小女孩想出去玩也不行了,每天就只能待在个小小的厢房里,关着门窗。

    只有一点阳光,从门缝里透进来。

    只有隔三差五,院子里很少人的时候,她才能被放出来,在院子里走几圈。

    而除了婆婆,没人和她说过一句话,就像当她不存在一样。

    而娘亲,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每当小女孩问起,婆婆一改以前的样子,非常严肃、低声地告诉她。

    不要再问这件事,不许再说起任何带”娘亲“的字眼,也不要和任何不认识的人说话。

    万一有人撞见了你,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我的孙女。

    因为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不得已,跟着进了宫里来。

    那时候的小女孩,已经九岁多了,开始懂事了。

    她知道,现在她的这个院子,肯定不是个一般的院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可小女孩还是很想很想见到娘亲。

    她就去求婆婆,拉着婆婆的袖子撒娇,还哭。

    婆婆连忙捂住她的小嘴,过了好久,才长叹一声道:

    “孩子,你就当你娘亲她……不在了吧。”

    有时候,院子里,还会来一些穿着黑色衣裳的人。

    婆婆就会很紧张,把小女孩锁在那个黑黑的小耳房里,再三叮嘱,让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每次,小女孩都只能透过窗纱,看到外头院子里,那些模模糊糊的黑影。

    一个个游游荡荡的,很吓人。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年。

    她已经是个快十二岁的少女了。

    变故,就在这一年发生。

    又是一个黑夜,少女正在小耳房里睡觉。突然门嘭地一声,好像被什么踢开了。

    少女吓了一跳,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没有灯,一个个模糊的黑影站在那里,穿着黑衣裳,好像一群鬼魅。

    “那个孽种,是她吗?”

    黑影里,有只手指着少女,冷冷说着。

    “是……”一个婢女颤抖地答道。

    “带走。”

    两个黑影走了上来,把少女从床上拉了起来。

    少女想挣扎,可怎么也挣不脱,只能被拽着往外走。

    “你们不能带走她……”

    门外,响起了婆婆的哭喊声:

    “你们放了她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小孩啊。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啦……”

    黑夜里,一道寒光闪过。

    血一样的东西喷了出来,婆婆的声音消失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婆婆。

    从此,少女又被带到了另一个新院子里。

    不,那不是个院子,是个“笼子”。

    小小的、四周都是高墙的,黑色“牢笼”。

    吃不饱、穿不暖,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全都是那些黑衣人。一年到头都出不去,还常常被人打和骂。

    可少女却反而高兴了起来。

    因为在这里,她终于又见到娘亲了。

    从被抓进来的第一天起,娘亲就在这里等着她。

    虽然,娘亲的样子有点奇怪。

    她换了身黑色的粗布衣裳,脚上一瘸一拐的。她的脸上总戴着个面纱,遮住了那张美丽的脸,不让别人看见。

    娘亲好像很不开心,整天偷偷抹泪,看着小院黑墙外的天,喃喃着一个男子的名字。

    面纱里的那双眼睛,有时也会露出一些痴呆的感觉。

    可少女还是感到了温暖。

    她终于可以天天都和娘亲在一起,娘亲常常也会抱着她,她再也不用等着、盼着了。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

    突然有一天,院子里,那些黑衣人都跪在了地上。

    一个穿着奇怪衣裳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金灿灿的卷轴,用一把尖细的声音,念着上面的字:

    “……章氏违天丧德、罪无可赦,圣命,褫夺‘皇后’之衔,贬为庶人。

    三日后御赐'福酒',章氏母女二人,同就‘鸩刑’。”

    念完,那个男人就走了。

    娘亲瘫倒在了地上。

    那时候,少女还听不明白所有的意思。

    可她看见娘亲的样子,连忙冲了出来,去扶娘亲。

    娘亲没有起身,只是抱着她,流着泪。

    那一刻,娘亲的面纱掉了下来。

    那张本来美丽无比的脸上,布满了疮孔,好像被热锅油烫过一样,不成人形。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少女却一点都不害怕。

    她只是抱紧了娘亲那个柔软的身体,母女二人泪水满面,紧紧相拥。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日,天刚黑下来不久,一阵很吵的声音,突然从墙外远远传了过来。

    好像有好多人,在喊着什么“唐军攻进来啦,快逃啊……”,乱糟糟的,还有火光。

    少女正奇怪发生了什么事。

    娘亲忽然进了来,给她换上了一身宫女的服装。

    娘亲说,让她赶紧出了这院子,一直往西走,就会看到一扇大门。从那里,她就可以走出这个地方了。

    少女正想问,外面那些黑衣人还守着呢,怎么出得去?

    可她忽然发现,院子里空空的,人全都不见了。

    她就说,那娘亲咱们一起走。

    娘亲说我腿不行、走不远了,你赶紧走吧。

    少女说我不走,要走,咱们一起走。

    娘亲见拗不过她,就说好吧,拉着她走了出去。

    院子外,宫里红墙间到处都是火光,人们慌乱逃走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黑夜。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曲箫声夜入诗

    娘亲带着少女,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甬道,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了一扇大宫门前面。

    那门半开着,刻着两只可怕的猛兽。

    没有人。

    这时候,娘亲突然说,忘了个重要的东西,要回去取。

    少女说要陪她去。

    娘亲说不用了,你先出去。

    出了这扇门到城里的东边,一个叫做“潇湘亭”的地方,找一个姓沈的女子。你把这个手环给她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少女问那娘亲你呢,娘亲说我取了东西就会来找你。

    少女还是不肯离开。

    娘亲就说,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家了,就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吗?

    少女说我敢。

    娘亲说我也相信,你先去那里,娘亲答应你,回头一定会来找你的,好吗?

    少女终于点了点头,娘亲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什么也没说。

    大院子的外头,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院子里的远处,隐隐有些什么东西,正朝这边涌过来,有人喊着:

    章氏母女跑了……

    在那边,追……

    娘亲突然把少女一把推出门外,把门一关,就不见了。

    少女想回去。

    可门关得死死的,怎么也推不开。

    少女大声叫了半天,里头也没有人应,娘亲好像走开了。

    只能往前走了。

    天很黑。

    少女说不怕,可这毕竟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走出这个院子,还是走夜路,怎么可能不害怕?

    而且这门外头,是另一个天地。

    一座座的房子连绵不断,冰冷的街巷里,有一队队的兵将人马拿着刀枪奔跑着,到处都是喊杀声。

    少女很害怕。

    她不认识路,也找不着人问路,只能选没人的小巷子跑着,往东边而去。

    没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城楼,挡住了去路。

    “那女的在那!”

    黑夜里,几匹马跑了出来,把少女围在中间。

    少女吓得停住了,抬头看去。

    马上,又是那些模糊的黑影,有三个,穿着黑色的铁甲。

    “你这死囚之女,竟敢擅自私逃。

    皇上有旨,抓住了,杀!”

    马上,三把长枪伸了出来,就要往少女的身上刺去。

    少女闭上了眼睛。

    “杀谁呢?我看看?”

    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

    “谁?!”

    黑影的长枪停在了半空。

    少女不敢睁眼,只听到头顶那个声音传来:

    “严将军,你堂堂三品的大将军,还是三个大男人,拿枪指着个小女孩,不害臊啊?”

    马上,一个黑影似乎有些吃惊:

    “末将参见太……”

    “好了,”头顶那个声音道,“这里没你们事了,走吧。“

    “可是太……”

    “太什么太?我说过,让你们不要那样叫我。”

    “是。可皇……”

    “皇什么皇?”

    “是,可……上头那位有严令,这女的是个擅自逃出的重犯,必须……”

    “一个这么小的姑娘家,能犯什么事,还值得他来下令?

    我不管,反正现在他不在,我在。

    你要杀她,行,先杀了我。”

    “末将不敢。”

    “那还不滚?”

    “是……”

    黑影回答了一声,马蹄声起,就渐渐消失了。

    少女还是闭着眼。

    “喂,你睡着啦?

    恩,站着睡还不盖被子,好能耐啊。”

    头顶那个声音笑说着,有种莫名其妙的暖意。

    少女睁眼,抬头。

    那是一个,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眼前的小城楼不高,在城头的垛口那里,坐着个少年。

    他双脚悬空晃着,手里拿着根烧火棍一样的东西,月光照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笑望着自己。

    少女呆住了。

    “累了吧?上来坐坐?”少年笑道。

    少女没答话,腿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走上去,坐在少年的旁边。

    天还是很黑,风也很大。

    整座上城池就在眼皮底下,火光撕裂了黑夜,喊杀声夹着风声,在耳边作响。

    两个少年人就这么坐着、看着,没人说话。

    少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不是害怕,而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喜欢听曲儿吗?”

    少年突然问。

    少女一愕。

    她看着少年的手。

    原来,那根烧火棍是一支洞箫,箫身上满是灰尘和划痕,写满了同样的三个字:

    “我就要”。

    她不敢看少年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把洞箫上的尘吹了吹,看了看上面那些字,把洞箫放到嘴边。

    一阵箫声飘了出来,飘进了夜里去。

    少女呆呆坐在那里。

    那一瞬,夜空下,那些黑暗、火光和厮杀,好像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耳边,只剩了一声声的宫商角徵,透进了心里去。

    箫声停了。

    少女还是呆呆的。

    “这首叫‘归田园’,”少年道,“怎么样?”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一笑:

    “许多年前,我头一回读到陶靖节先生的《归田园居》,喜欢得不得了,嘴里就哼啊哼的,哼出了这首曲来。

    我一听,嘿还不错嘛,就去跟人学了洞箫,回去吹给我家里人听。

    我想也让他们喜欢喜欢,高兴高兴。

    可你猜怎么着?”

    少年看着少女。

    少女有些脸红,赶紧半低下头。

    少年笑道:

    “好啦,不勉强你了。这答案啊,就是一记耳光。”

    少女一愣,抬头看了看少年。

    “恩,“少年道,”啪的一下,把我这半边脸打得啊,就像个猪头似的,哈哈哈……”

    “谁打的你?”少女忍不住问。

    “终于说话啦?”

    少年笑道:

    “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咧。

    打我的,是我爹。”

    “可……为什么啊?”

    “我爹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执刀持枪、上马杀敌,吹什么曲儿,玩物丧志。”

    “可是,这很好听啊……”

    “对啊,我当时也这么想的。

    所以呢,我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就跟我爹说了。

    我说爹,人各有志。

    横刀立马、驰骋天下,是个活法。可诗词歌赋、野鹤闲云,就不是个活法了吗?

    你看看人家陶渊明,陶靖节先生,多少人羡慕……

    啪!”

    少女一愣。

    “我爹又一个耳光,我就说不出话来了。

    嘿嘿,你是不知道我爹手上的那个劲,哎哟哟,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

    少年笑着,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做了个鬼脸。

    少女却觉得有种莫名的悲伤。

    “那……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

    后来还是这样呗。

    我呢,继续吹我的曲儿。

    我爹呢,继续逼着我,去学那刀枪骑马什么的,继续扇我耳光。

    你看我这脸,昨天打的那一顿还没完全消呢,好看不?”

    少女看了过去。

    夜色下,少年的脸上有些淤青,可那个面容依然挺拔,清澈。

    少女有点发呆。

    “可我也不是好对付的,”少年道,“我啊,就让他打,反正我也打不过他。

    可无论他怎么打,我这曲儿,还是照吹不误,哈哈。

    来……”

    少年举了举,那支烧火棍似的洞箫:

    “再来一首?”

    “嗯。”少女道。

    “来哪首呢?

    有了!”

    少年眼睛忽然一眨,洞箫放到嘴边。

    一段曲调,突然蹦了出来,如同野马一般。

    可这匹野马,也实在太野了。

    一点都不着调,一会上一会下,一会东一会西,一会低沉像大鼓,一会又尖锐得像锯木头。

    完全是荒腔走调,乱成一团。

    过了好一阵子,突然一声尖叫似的高音,箫声戛然而止。

    “这首怎么样?”少年放下洞箫,笑看着少女。

    “也好听。”少女轻声道。

    “真的?”

    “嗯。”

    少年笑了,看着少女:

    “我知道,你这是在给我说好话呢。

    我告诉你,自从我作出这首曲子来,曾经吹过给不少人听。

    别说觉得好听了,他们每个人都是只听了几句,就捂着耳朵逃跑了。

    你能把整首听完了,那已经算是很少有的了。

    可你猜怎么着?“

    少女不说话。

    “嘿嘿,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爹他,不是老不喜欢我吹曲儿吗?

    我偏偏就要吹,而且就吹这种曲儿,吹得他耳朵打结脑壳疼。

    我就是要气他,气得他呱呱叫。

    这哪是什么曲儿啊?

    这就是一首,‘乱弹琴’,哈哈哈哈哈哈……“

    夜色下,少年大笑了起来,夜风吹着他的鬓发飘动着,笑得好开心。

第二百五十章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少女没有笑。

    “乱弹琴……”

    她摇了摇头,道:

    “可我觉得,这曲子里头,好像有个人在说话。”

    少年一愣。

    “好像,”少女继续道,“这个人有点伤心,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就只是……一个人在叹息。”

    少年看着少女。

    半晌,他忽然淡淡一笑,缓缓念出了一首诗来: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

    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

    觞弦肆朝日,尊中酒不燥

    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

    孰若当世士,冰炭满怀抱

    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

    “听过么?”少年问。

    少女点点头。

    小时候,每月十五,娘亲来看她。

    天气很热,娘亲一边摇着扇子给她扇凉,一边给她唱曲、念诗。

    “这是陶靖节先生的《杂诗》。”少女轻声道。

    少年点点头:“这《杂诗》十二首,是靖节先生的诗里,我最喜欢的诗。

    而这第四首,又是我最喜欢的一首。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多么的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又是何等的逍遥忘世,豁达不羁。

    刚才那一曲,就是我喝着酒念着这诗,乱哼哼出来的。

    这不是乱弹琴,又是什么?

    你却说听到有人在说话,嘿嘿,你厉害。

    哦对了,那你呢?

    既然你也读过这《杂诗》,那你最喜欢哪首?”

    少女想了想。

    娘亲很喜欢念这些诗,其中有一首,娘亲念得最多。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少女刚念了第一句,少年也跟着,两人一起念了起来: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杂诗》第一首。”

    少年笑道,“那这里头,你最喜欢哪一句?”

    这首诗,娘亲给少女念过好多次。

    当时小小的她,并不懂得其中的况味。只是觉得,每次娘亲念到诗里的“那一句”的时候,都会有种莫名的哀伤。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喜欢的,偏偏就是“那一句”。

    少年好像看出了什么:

    “就是你刚才念的那句,‘人生如根蒂,飘如陌上尘’?”

    少女点点头。

    “为什么?”少年问。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少女的心里,从小到大、这十二年来,所经历的种种苦难离别,好像突然都涌了出来。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张口,唱了起来: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少女的声音很青涩、很干净,就像泉水一样,洗涤着人的心。

    少年一愣。

    他缓缓把洞箫放到嘴边,也吹了起来。

    那一瞬,时辰仿佛都静止了。

    苍穹下、尘世间,就只剩下了那一男一女,一箫一歌。

    曲停。

    “这曲子叫什么?”少年问。

    “我娘亲教我的,她没说。”少女答。

    沉默。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城楼上,静静地望着那纷乱的城池,纷扰的世间。

    良久,少女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一声马嘶,四匹大马从黑夜里冲出,停在了城楼下。

    少女吃了一惊,下意识拉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把她挡在身后,挡住了冷冷的夜风,少女心头一阵暖意。

    “谁?”

    少年对着城楼下厉声一喝,那声音和之前判若两人。

    下方,一匹马上坐着个带甲将军,满身的伤痕血迹,对着少年一鞠躬道:

    “大秦东宫太子卫率、左备身府大将军薛洪,参见殿……”

    少年瞪了他一眼。

    带甲将军反应了过来,就道:

    “南儿,是我。”

    “自己人。”少年对少女低声一句。

    少女才忽然醒觉,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连忙挣开。

    “洪叔,”少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带甲将军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每回跟你父亲闹不是,就喜欢到这里来看夜景,我还不知道么?”

    “还是洪叔懂我。看这样子,有急事?”

    “南儿你赶紧下来,和我一起回去。

    唐贼攻进来啦。”

    “什么?”

    少年一下严肃了起来:

    “之前不是守得好好的吗?我听那打斗的声音,也只是在城墙的方向,怎么就……”

    “百密一疏。别再多说了,你父亲他要我来找你。

    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洪叔……”

    少年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先派他们两个,护送她回家。”

    “南儿,”带甲将军道,“现在人手不足,你的安全才是最……”

    “我说了,先送她。”

    “是。你们俩,听明白了吗?”

    “是!”两个骑兵应道。

    少年转过头,对少女道:

    “我有些事要先走了,他们会送你回家的。你住在哪儿?”

    回家。

    天大地大,可家呢?

    少女摇摇头:

    “我没有家。”

    少年一愣:

    “那我让他们给你找个住处,先住下来再说。”

    “不用了。”

    少女想起了娘亲的嘱托,自己要去的那个“潇湘亭”:

    “我自己会找的。”

    “天黑路险,”少年道,“现在城里头这么乱,你一个人……”

    “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少女低着头,语气却很坚决。

    “那好吧,”少年道,“那你自己小心,还有……”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金牌,交到少女的手上,金牌上雕着一只四爪飞龙:

    “要是再有秦国的兵士找你麻烦,你就给他们看这个,他们就不敢为难你了。

    要是……

    你碰到的不是秦国的人,那一定要躲起来,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你。

    懂了吗?”

    少女点点头。

    “我送了你东西,那你不送我一个?”少年道。

    少女有些窘迫。

    今晚出来得匆忙,哪里带了什么东西?

    少年一笑,掏出把小刀子,和洞箫一起递过去道:“这样吧,你给我刻个字、做个留念,怎么样?“

    少女接过来,看着洞箫上写满的那三个字:

    “我就要”。

    她拿起了小刀,在上面也刻了三个字:

    “好,给你”。

    少年哈哈一笑,把洞箫和小刀收回:

    “谢啦!”

    说完,他纵身一跃跳到城楼下,翻身上了那匹空出来的马,身手非常矫健。

    少女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救了我的命,可我连他是谁、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楼下,少年正要策马远去,他抬起头来,望着城楼上的少女:

    “定南,天下大定的‘定’,雪北香南的‘南’。

    叫我‘南’就行。”

    “南。”

    少女喃喃了这个字,看着那张少年的脸。她想说点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又说不出来。

    “我能也问你个问题吗?”少年道。

    少女有些期待,点了点头。

    “刚才我的那首‘乱弹琴’,你,真的觉得好听吗?”

    “啊?”

    少女有些愕然。

    她本以为,少年会问另一个问题的。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嗯,很好听。”

    少年笑了,暖暖的。

    他双手捧起那支洞箫,朝少女做了个乐师谢场的姿势,然后一挥马鞭,和带甲将军和骑兵飞驰而去,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人生无根蒂

    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

    此已非常身……

    诗句,从少年的口里哼唱而出,远远飘来,飘上了夜空。

    少女一个人,呆呆坐在城楼上。

    她看了看手里的小金牌,又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城池。

    耳边,隐隐的少年歌声,飘起飘落,最后像他和她一样,飘散无踪。

    “后来,我去了潇湘亭。

    可唐军攻进来了,那里的人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我只好又辗转回了宫里,找到了母亲,回到了掖幽庭里躲着。

    然后就有人来了。

    那人好像姓薛,可那时候天太暗,我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后来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救了我们。

    再后来,唐军进来了,上换了个天地。

    我很高兴。

    因为不管怎样,我终于可以和母亲长相厮守,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可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那个人’。

    后来我慢慢长大,回想起那晚在城楼上听到的那些话,又打听了下,就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我很伤心。

    因为,按官家的说法,他已经……不在了。

    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个感觉,他没死。

    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可他到哪里去了?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可我很想知道。

    我到处找他,可哪里都找不着。

    直到十六年后,我在上的街头,第一次遇见你。

    那时的你叫张陌尘,是新任的上县尉,刚上任没几日,就亲自到了民间来体察民情。

    虽然,你的样子变了,声音也不一样了。

    可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你就是那个人,就是他,薛定南。”

    洞穴之中,祭坛下。

    沈小玉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坛上的那位华冠男子,美目里,带着一种凄楚的温柔。

第二百五十一章 惊狼岭上,一言九鼎

    惊狼岭。

    黑压压的胡骑兵队,把隘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把照得亮堂堂的。

    为首的大马上坐着个胡人将领,身穿精钢铠甲,望着隘口险峻的地势,鹿砦、深沟和紧闭的营门。

    他把图腾面具拿下,露出一张冷脸来,对远处阁楼上道:

    “侯良景呢?”

    是一句正宗的大唐官话。

    隘口里、阁楼上,昏灯又亮了起来,侯成冷冷道:

    “是谁?敢直呼我们掌柜的名字?”

    身后,家丁们一张张弓拉满了,箭尖对准下方。

    胡人将领哼了一声,道: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阁楼上,侯成“啊”了一声,声音顿时恭敬了起来:

    “敢问,下面可是西突厥的右贤王大人?”

    “他有别的事,我是慕容孝仁。”

    那胡人将领正是吐谷浑的凉王,慕容孝仁。

    “哦,是凉王大人,失敬……“

    侯成手一挥,家丁们的弓箭都放了下来:

    “凉王大人,小人侯成在此恭候您与右贤王的大驾,已经多时了。”

    “废话少说,让侯良景出来说话。”

    “回凉王大人,掌柜他身子有些不适,还在休养。他吩咐了,今晚这里由小人担待着。”

    “好,那你马上开门。”

    “那是当然。只是掌柜的吩咐过,除了暗语,还得看一下……”

    慕容孝仁手一举,火光中,一块狼形铁牌赫然在目。

    是吐谷浑的皇室,苍狼骑的领骑腰牌。

    “谢凉王大人,”侯成道,“哦对了,还有一事。”

    慕容孝仁脸色一沉:

    “一事又一事,怎么,你们是想负隅顽抗么?”

    “不敢。”

    侯成道:

    “凉王大人,您和右贤王大人两军联手、所向披靡,整个秦州陇右尚不在话下,我们哪里敢啊?

    只是掌柜的说,咱们之前,可是和孟统军都说好了的。

    我们给你们消息、引路,控制城里的商家和粮食,配合您占领整个上。

    而您这边呢,可得保我们侯家产业周全,让我们侯家成为上、秦州乃至整个陇右的,第一大商。

    这一点,孟统军应该早和右贤王大人那边通过消息了。

    不知道,右贤王他有没有告诉您?”

    慕容孝仁哼了一声,没答。

    “凉王大人,右贤王他不会是没告诉您吧?

    哎呀,那这可就不好办了啊……”

    侯成恭敬说着,手缓缓一挥,那些家丁们的弓箭又缓缓举了起来。

    “他说了。”慕容孝仁道。

    “那太好了。凉王大人,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这门一开,您可得信守承诺啊?”

    “哼,我慕容孝仁是什么人?

    一言九鼎!

    你要再嗦,那这门,就不用开了!”

    慕容孝仁手一举,身后,数百张胡弓拉满,箭矢朝天。

    “不敢……你们几个马上开门,我要亲自出去,迎接凉王大人!”

    门开了,吊桥放下。

    火光中,侯成带着一大帮的家丁和江湖人士走了出来,把深沟前的鹿砦都移开,走到了胡骑大军,慕容孝仁的马前。

    “小人侯成,领上侯氏一众人等,恭请凉王大人入院!”

    他双手一拱,朝慕容孝仁深深鞠躬。

    慕容孝仁望了望那条吊桥,那扇开了的营门:

    “侯成,你们侯掌柜在里头?”

    “回大人的话,掌柜他在别处将息,这里是小人看着。”

    “那孟凉、也就是阿史那-万钧,他捎信来对我们说,你们全城的军粮,还有你们侯家的全部财物,都在这里头了?”

    “是的。

    不仅我们侯家,按之前的约定,掌柜他已经暗中和城里各大掌柜都说好了,把他们名下所有的贵重财物,都移到了这里。

    毕竟这大军一进城,城里乱的慌,还是放在这里,才能保存妥当。”

    “很好。”

    慕容孝仁冷笑一声。

    侯成忽然觉得一阵寒风刮来,脑门冷嗖嗖的。

    他身子猛然一侧。

    一支箭从他的脸上划过,划出条长长的伤痕,血流了下来。

    侯成立即手按腰间刀柄,做出了个准备攻击的姿势。

    那样子,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管家,俨然是个武学高手。

    可此刻他的神情,却是无比的惊讶:

    “凉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马蹄声响。

    无数的胡骑从两边涌出,瞬间把侯成和他的手下围在当中。

    侯成一愕。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转头对身后的阁楼上道:

    “关门,上吊桥!”

    嗖……嗖……

    无数的箭矢划破夜空,往阁楼上落去,把那些措不及防的家丁,全都钉在了木板上。

    吊桥似乎想要收起来。

    可绳索已经被冲过去的胡骑砍断了,胡骑冲过了吊桥,来到了隘口门前。

    几声惨叫!

    守门的家丁们,纷纷倒下。

    侯成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凉王,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你刚刚说过,一言九鼎的啊!”

    “是么?”

    慕容孝仁俯瞰着侯成,冷冷一笑:

    “我说过么?”

    侯成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比悔恨的表情:

    “掌柜的,我早就跟您说过,这些胡贼靠不住,靠不住啊……”

    铮!

    侯成一把拔出佩刀,大喊道:

    “胡贼反水,兄弟们,侯掌柜对咱们不薄,咱们……”

    话还没说完,慕容孝仁的手一挥。

    身后,一排胡人的箭矢漫天射来,射入侯成那帮人之中,顿时血流成河。

    慕容孝仁那把奸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立即给我攻进去,东西你们自己拿。

    人嘛,无论男女老幼,杀光!!”

    身后的军队里,一阵兴奋的怪叫声。

    数百上千的胡骑,犹如一股洪流,淹没了侯成和他那帮手下,向着敞开的营门涌了过去。

    ……

    ……

    偌大的山腰院子里,火光四冒,乱做一团。

    胡骑们纷纷下了马,浑身缠着各种抢来的金银珠宝,追着那些家丁奴婢,一刀砍掉个脑袋,一矛捅穿个心。

    内院,一个偏僻没灯的小耳房里。

    怜香、小五月还有一大帮的小女孩们,躲在角落里。

    外面杀人的声音不断响起,小孩子们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身旁,章青娘捂住满面疮孔的脸,喃喃着:

    “鬼,鬼……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门外,有脚步声。

    怜香连忙捂住章青娘的嘴。

    章青娘想要挣扎,怜香连连给她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噗……噗……

    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是几个胡人,在吹嘘着,刚砍了多少个人头。

    怜香和小女孩们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脚步声似乎过去了。

    怜香舒了口气,正想放松些。

    脚步声忽然停住了,有个胡人说了句什么。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又回来了,在耳房的门口停住。

    怜香和小女孩们立马又紧张了起来。

    门口,胡兵们好像在对话。

    噗……

    一只手,好像放在了房门上。

    众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房门被推着,慢慢地打开,怜香禁不住捂住了眼睛。

    咧……

    门忽然又关上了。

    胡人又奸笑说了几句,似乎是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宝贝的意思,脚步声又远去了。

    怜香长舒了口气,下意识抹了抹汗。她抹汗的,是捂住章青娘嘴的那只手。

    “鬼,鬼啊……”

    章青娘一声惊叫,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反转,几下跑了回来。

    嘭!

    房门被踹开了。

    黑暗中,三个壮硕的胡兵出现在了房间里,手里的刀满是鲜血。

    他们浑身都是各种金银细软,还提着一个婢女的头,活生生的、睁着眼睛。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佛法,地水火风!

    章青娘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这耳房只有一个门,没处逃了。

    怜香也顾不上害怕了,马上跳出来,挡在了小五月和其他小女孩的身前。

    三个胡兵看清楚了屋内的人。

    他们盯着怜香那个清嫩的少女身子,说了句什么,都邪笑了起来。当前的一个胡兵把人头一扔,笑着走了过来。

    怜香双手展开,护住小女孩们:

    “你们不要怕,姐姐会保护你们的。胡贼,你们想干什么?赶紧走开!”

    她虽然勇敢,可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

    那胡兵笑得更加放肆了,往怜香越走越近。

    黑暗中,身形一动!

    小五月站在了怜香的面前。

    怜香一愕:“小五月你出来做什么,快到姐姐背后去,快啊!”

    “不,我不回去。”

    小五月摇了摇头。

    她盯着那个腰悬胡刀的健硕胡人,一双大眼睛里,露出了坚毅:

    “沈姐姐说过的,我们女孩儿,要自己保护自己。

    我们这些小孩里面,我最大。

    怜香姐姐,我要保护你,保护你们!”

    小五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来,匕首的刃上刻着一根玉骨,通体透亮。

    那个胡兵一愕。

    他看了看小五月。

    那是个才七八岁的小女孩,左手的袖子空空的,右手拿着把玩具似的小匕首,站得笔直。

    胡兵忽然大笑了起来。

    身后那两个胡兵也笑了,满是鄙视的味道。

    “喜儿,小天!”

    小五月嫩生生的声音一叫。

    又有两个七八岁的女孩跳了出来,站在小五月左右两边,成了一个犄角的阵势。

    两人也都掏出了一把,一样的小匕首。

    那胡兵大笑一声,就当小女孩们不存在一样,从她们身边绕过,伸手往怜香的身上摸去。

    寒光,闪动!

    胡兵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三个地方,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他低头一看。

    有血。

    腿软了。

    噗……

    那胡兵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满面的惊诧。

    他想要动,可好像被点了穴一样,就是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三个伤口,血不断流出来。

    身后,两个胡兵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前方,三个小女孩还站在那里,做着随时出击的姿势。

    她们一个没了左手,一个瞎了只眼睛,一个半边脸都是疤痕,可小脸庞上都是无比的坚毅。

    她们手里的小匕首上,有一丝隐隐的血迹,泛着寒光。

    铮……

    胡刀出鞘,一个胡兵大骂一声,往小女孩们的身上砍了过来!

    “布阵,玉影流霜!”

    小五月的声音一出,三个小身影瞬间移动,避开了胡刀,布成一个阵势。

    三道小寒光,从不同的角度,往胡兵的身上闪烁而出!

    寒光乱舞,金属相撞!

    胡兵疯狂地挥着刀,可三个小身影太小,又很快,他怎么都砍不到。

    可他的身上,却不断有血箭射出。

    一回,两回,三回……

    渐渐的,胡兵感觉浑身都软了,刀越舞越慢。

    最后,他也像之前那位一样,软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三个小女孩又站住了。

    这剑法和阵法,显然有人认真教过她们,她们也非常刻苦地练过。

    她们的小脑门上,大汗淋漓。

    显然在她们的年纪,即使再努力,可要和凶狠的敌人临阵对敌,也是有些力有不支。

    可她们依然握着匕首,紧盯敌人,一刻都不放松。

    剩下的那个胡兵望着三个小女孩,眼里的鄙视,已经变成了一种恐惧。

    他忽然一转身,没命地跑了出去。

    呼……

    小五月和两个小女孩一下坐倒在地,匕首也掉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怜香呆在原地。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三个小女孩会武艺。

    是沈小玉、沈小娘子教的。

    对收养的小女孩们,沈小娘子从小就会教她们强身健体,帮助她们从残疾的身子里走出来,练就强健的体魄。

    等她们到达一定的年纪,沈小娘子还会教她们武学、剑法,甚至各种对敌的阵法等等。

    可怜香也只是见过,小女孩们练习而已。

    像这样临阵的厮杀,她还是头一回见。

    “你们没受伤吧……”

    她走过去,抚摸着女孩们的脑袋。

    小五月摇摇头。

    她脸上沾着敌人的血迹,小眼神高兴地看着怜香:

    “怜香姐姐你看,我可以保护你们,我真的可以保护你们啦……”

    怜香握着她的小手。

    那上面有好几道明显的刀伤,手掌和手指,都被匕首的柄刮出了道道的黑痕。

    她忍不住一把抱住小五月三个小女孩,眼里泛出了泪花:

    “这里不能再待了,来跟着姐姐,咱们走!”

    怜香把章青娘背在背上,小五月带着所有的小女孩们,一起跑出了房门。

    没跑几步,突然一阵怪叫和脚步声。

    数十个胡兵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把怜香她们,团团围在了院子的中央。

    刚才那个逃走的胡兵,就站在最前面。

    他指了指怜香,又特意指着小五月,说了一连串的胡语。

    身旁,数十把胡刀同时举了起来,对着女孩们。

    这一次是在院子里,没有了房子里的阴暗作为掩护。

    还被数十个敌人包围着,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对手的轻敌也不存在了。

    小五月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可她还是一咬牙,和两个小女孩一起,握着匕首又站了出来。

    怜香看情形不妙,马上往外几步,朝院子外大喊道:

    “救命啊,胡贼要杀人了,谁快来帮帮我们啊!!”

    一个胡人百夫长胡刀一指。

    好几个胡兵一举刀,同时往怜香身上砍了过来!

    小五月想去阻挡。

    可她刚才那一仗手受了伤,一时使不上劲,眼看刀就要砍到怜香,她急得大喊:

    “姐姐!”

    “佛法,地水火风,风……风什么来着?

    哎呀,风中凌乱!!”

    黑暗中,一道玄光漫天而起,化作一只佛掌,掌心一个*字心印,烨烨生华。

    室利踞蹉洛刹那。

    须菩提,众生皆苦,慈航渡。

    佛掌从半空拍下,按在那几个胡兵的背上,把他们整个压进了泥地里去,成了几个人形。

    姜无惧浑身玄光、跳了出来,挡在怜香的前面,一指胡人道:

    “对女人动手,丧了豆腐心了你们!”

    胡人百夫长骂了句,举刀往姜无惧冲了过来!

    “哎呀你还敢过来……

    佛法,地水火风,风中凌乱!

    风中凌乱!!

    哎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出不来了……

    风和日丽!

    风言风语!

    风流倜傥……”

    姜无惧手忙脚乱,胡刀就要砍到!

    一道精光,划空而来!

    鲜血喷涌!

    一柄长枪,从胡人百夫长的背心穿了过去,把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杀!!!”

    大喊声中,赫连英骑着汗血大马,带着一大群人从火光里冲出,杀进了那些胡兵队伍里去。

    兵刃撞击声,如雷鸣般响起!

    怜香赶紧捂住小女孩们的眼睛,她自己也不敢看,那血腥的一幕。

    姜无惧挡在她们的身前,还想着他的法术,可眼睛到处瞧着,不让任何一个胡兵靠近。

    不一阵子,数十个胡兵全倒了下去。

    院子中央,众人都停了手。

    他们有城防军的人,有赫连英那个营的府兵,手握陌刀的汉子,还有那些穿着红衣的女子。

    为首的一名红衣女子,手握双剑、身材婀娜,美脸上有一道长疤。

    “甘棠姐姐?”

    怜香眼带泪水,惊讶道:

    “你们……不是下山去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那女子正是“玉骨”的一位女领,名叫甘棠。她也是泪水盈眶,走过来一把抱起了小五月,对怜香她们说:

    “姐姐来晚了,你们受苦啦。”

    小五月把匕首一丢,伏在甘棠的肩上,哇地哭了出来:

    “甘姐姐,那些人好凶,我怕……我怕……”

    “小五月不怕,甘姐姐都看到了,小五月很勇敢,很棒!”

    “呜呜,甘姐姐,为什么那些大人要打架,为什么还要打我们小孩子,为什么……”

    甘棠一愣。

    “姐姐也不明白啊。”

    她叹了口气,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

    “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整天你打我我打你、打个不停的,可到头来受苦的,却都是我们这些普通人……

    不过没关系,你还记得,沈姐姐说过的吗?

    不管是谁,只要是敢伤害我们的。

    我们就一定要迎头痛击,把那些人打到痛、打到怕,打到不敢再动一点的邪念为止。

    要是他们还敢来,那就把他们彻底打倒,让他们永远都爬不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命抵一命

    地下洞穴之中。

    洛羽儿听着沈小玉说的种种往事,非常惊讶,不由看了眼赵寒。

    她忽然一愕。

    不远处,赵寒的脸一片煞白。

    他的脖子、手臂和所有露出的皮肤上,就像结了一层冰霜,冒着寒气。

    一条条怪色的气息肆虐着,在少年的躯体上来回游走,好像就要把他吞噬。

    那双深邃的眼里,煞白的瞳孔中央,有一点赤红色的光点,带着一股隐隐的戾气。

    洛羽儿完全呆住了。

    “我明白了……”

    赵寒转过头去,淡淡对沈小玉道:

    “所以,沈姑娘你很早就认出了张大哥,而张大哥却没认出你来。

    直到在青玉院后巷的那晚,你当着张大哥和我们的面,唱了那一曲‘丈夫志四海’,张大哥才有所觉察。”

    “没错。”

    沈小玉道:

    “那正是当年,他吹与我听的第一首曲《归田园》,词是我后来配上的,是他最喜欢的《杂诗》第四首。

    虽然,当时他目无表情。

    可我知道,他已经认出我是谁了。”

    “我明白了……”

    洛羽儿道:

    “后来在青玉院里,沈姐姐您奏的那一曲‘荒腔走板’,也不是什么曲试的题目。

    那就是当年张大哥的第二首曲,‘乱弹琴’。”

    沈小玉点点头。

    “而那一首乱弹琴,”洛羽儿道,“沈姐姐您不是弹给别人,而就是弹给张大哥听的。

    你这是要告诉张大哥,你真的认出他来了。对当年那晚的种种事,你记得一清二楚。

    对吗?”

    沈小玉点头。

    “所以……”

    赵寒接着道:

    “才会有了,后来在惊狼岭上的联手杀敌,城头请缨助阵,粮仓一同放粮等等的一切。

    沈姑娘,你这一连串的举动,并非只是要帮助张大哥。

    你还想劝他,让他就此住手。

    因为你知道,你的父亲正是他的仇人,甚至可以说,是他最痛恨的仇人之一。

    你不想他们互相残杀。”

    沈小玉笑了笑,娇媚中带了些许凄凉:

    “刚开始,我只是猜到了他是谁。

    我明白,他十六年后突然再次在上出现,还是以这种隐藏的身份,他的目的除了报仇,还能有什么呢?

    所以,我就想用那些曲子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我想帮他,做成他想做的事。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父亲的存在。

    直到后来孔原被灭,父亲他忽然出现,和母亲相认。

    我这才知道,母亲一直不肯提起的父亲,竟然就是上城里,那位鼎鼎有名的大商家。

    我马上想起了小时候的种种经历,想起那时母亲经常念叨的那个名字,想起我曾经待过的那些地方,晋王府、秦兴宫、掖幽庭等等。

    我这才明白,父亲和当年的那位西秦皇上薛仁越,有着什么样的瓜葛。

    再后来,赵兄弟你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出来。

    我终于完全明白了,父亲和他之间,有着何等重大的仇怨。”

    “所以,”洛羽儿道,“沈姐姐你就去劝张大哥了。”

    “恩。不管他还记不记得我,可我都要让他知道,我还记得他。

    我不想他,也不想我父亲,受到任何的伤害。

    后来在惊狼岭上,在那山腰院子里,我曾数次想要劝他,可他……”

    沈小玉说着,望向了坛上的张陌尘:

    “南,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多少的苦难,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可我知道,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曾经救过我的那个人。

    他是个好人。

    他不是一个,肆意杀戮的人啊……”

    “说完了?”

    坛上,张陌尘突然开口了。

    他冷眼望着沈小玉,就好像那段前尘往事,根本不存在: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更不认识什么逃犯之女。”

    沈小玉目光一凝:

    “南,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

    “沈小玉!”

    张陌尘一声打断:

    ”你在我眼里,就是我大秦叛民侯良景的女儿。你父亲逼宫弑君、叛国投贼、违天逆德,罪不容诛。

    我再说一遍,马上让开,否则……”

    “否则,你就要连我也杀了,对吗?”

    沈小玉的眼里,一片黯然神伤。

    半晌,她忽然目光一凝,现出了坚毅神色:

    “太子殿下,您说得没错。

    是民女鲁莽、认错了人,民女这里给您陪不是了。

    可是都十几年了,也杀了这么多的人,这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还是不能了结吗?

    殿下,我知道,父亲他有对不住你父皇的地方,我们侯家也确实负你薛家太多太多。

    现如今,父亲他受了你的一击,已经身受重伤,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您,还不能饶过他吗?”

    张陌尘冷冷不语。

    “好,那我沈小玉愿意一命抵一命,以小女子这条薄命,换我父亲和我侯家上下周全。

    请太子殿下成全!”

    沈小玉双手抱拳,向着张陌尘深深一拱,言语恳切之至。

    张陌尘还没有回应,坛下,人影忽然一闪!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萦绕着虚弱的妖光,钳在了沈小玉美嫩的脖子上。

    “嘿嘿,好个郎情妾意啊……”

    孟凉紧贴着沈小玉的背,他满面都是血,完全没了那种痞子模样:

    “太子殿下,我劝你不要乱动。

    你只要一动,你这位千娇百媚的陇右第一美人、红颜知己,就要变作‘没人’了。”

    坛上,张陌尘冷冷俯瞰着孟凉:

    “阿史那-万钧,你这是死到临头,疯了是么?

    这是我仇人之女,你用她来要挟于我?”

    孟凉吐了口血,奸奸一笑:

    “陌子,别人不了解你,我了解你。

    你不会舍得这姑娘的。

    赶紧的,放下你的刀,把你的玉印和玉首,一起扔过来!”

    张陌尘冷哼一声,黑色横刀一举。

    “你敢!”

    孟凉手里妖光一振,锁住了沈小玉的整条脖子。

    另一边,侯良景挣扎着又爬不起来,只能一指孟凉道:

    “阿史那-万钧,你个畜生!

    你……快放开我女儿!”

    “侯兄,“孟凉奸笑着,“你别在这惺惺作态了。她母女二人,你十几年都没放在过心上,如今却来牵挂了?”

    “沈姐姐!”洛羽儿想要冲上去。

    “你们谁都别动!

    再动,她就死!”

    孟凉手一紧,沈小玉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坛上,张陌尘冷冷凝视着孟凉,黑色横刀的刀身上,佛光妖气隐隐而动。

第二百五十四章 “车骑将军”的真身

    “孟统军……”

    那个一直沉默的蒙面黑衣人,突然淡淡一笑:

    “大丈夫之战,争谋斗力罢了。

    你以一个女子做质,这,可还是你堂堂突厥小可汗之风么?”

    “你闭嘴!”

    孟凉瞥了眼蒙面黑衣人:

    “我说过,事成之后,少不了你那一份。要是你还在这儿多管闲事,小心,挨不到事成的时候!”

    呵呵……

    赵寒忽然一笑。

    “小子你笑什么?”孟凉道。

    “我笑你啊。我笑你,被人彻彻底底地利用了,还以为自己才是主子。“

    “你说什么?!”孟凉道。

    赵寒瞥了眼蒙面黑衣人,淡淡道:

    “今晚一直沉默不语、坐山观虎斗,如今老虎已经三败俱伤、形势一片大好,也就到了杀虎谋皮、该出手的时候了。

    对么,宗大人?”

    洛羽儿一愕。

    蒙面黑衣人一声淡笑:

    “果然还是逃不过,赵法师的法眼。”

    他把头套徐徐拿下,露出了那张儒雅文人的脸,正是宗长岳。

    ”或许……”

    赵寒看着宗长岳:

    “不该叫您宗大人,应该叫‘大唐征西军车骑将军’,宗将军才对。”

    洛羽儿有些愣住。

    难道赵寒说的那个,当年带兵逼宫、帮助西秦叛将假死的“车骑将军”,就是宗大人?

    可宗大人他,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人啊。

    张陌尘和那灰衣人也看向了宗长岳,似乎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蒙面黑衣人竟然是他。

    宗长岳淡淡一笑:

    “其实,在赵法师您对我说出,那位车骑将军的存在的时候。

    我便知道,你可能发现了什么。

    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发现是我。”

    “宗大人你错了。”

    赵寒道:

    “其实,在我发现车骑将军存在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

    所以后来,我才会特意去找你,对你说出了那番话。”

    “赵法师是要试探于我。“

    宗长岳道:“可当时你并未看出破绽,所以才会说,曾谦才是车骑将军的嫌疑人。”

    “你又错了。当时我跟你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已经非常肯定,你就是那位车骑将军。”

    “哦?不知宗某何处露出了破绽?”

    “很简单。我问你知不知道,当年征西军里,那些车骑将军的名字。

    你说你一直都在长安任文职,当年征西军里的车骑将军至少有二三十名,你不是那么清楚。

    你撒谎。

    十六年前,你正在征西军里任职。”

    “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高大哥。”

    之前某日,兄弟畅谈之间。

    赵寒好像不经意地,问了高石远一句:

    “高大哥,以宗大人的学识和谋略,在‘文’一字上是没话说的了。可‘武’这个字,大人他还是欠了点,所以才一直要人护着呢。”

    “谁说的?”

    高石远道:“宗大人可是在军队里干过的,他的武略厉害着呢。”

    “是么?那他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军中任职?”

    “我想想啊,吏部一个朋友跟我说过的……

    恩,是武德元年的征西军,宗大人当年跟着皇上东征西战了好几年,这才回的长安。”

    “那当时他是什么官位?”

    “这我朋友没说,不过看那样子,肯定也不会是个小官吧……”

    “高大哥没有任何的理由,编造您的履历。”

    赵寒道: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车骑将军的存在,不可能编的那么准。

    所以,当年宗大人您就在大唐征西军中,还随着大军,攻入了这西秦都城。

    当时的你,一定也不是个低等属官。

    那征西军里的车骑将军也就二三十人,你一个军中高官,不可能不认识。

    可你偏偏说不,就连在征西军的履历,都对我隐瞒了。

    这就说明,你心中有鬼。

    那么,这鬼是什么?

    我再一回想,过往的种种经历。

    从一开始,在鬼哭峡里,你就和这‘人头鬼案’搭上了关系。

    后来,你到了上。

    一般刚到新地方的官员,总会有些陌生感,都需要当地的官员帮衬和指点。

    可你安排一切都驾轻就熟,对这城里各处的城防粮仓要道等等,都是那么的了解。

    就好像,你曾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似的。

    对,这也可能是因为您是查案钦差,做了充分准备。

    可偏偏您和独孤泰、孟凉见面的时候,又那么的熟悉,那种如见故友的感觉,是很难抹除的。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所以才会故意问你,你是不是和他们是老相识。

    你解释说,以前做巡察使时来过陇右,和他们见过一回。

    呵呵,你和他们,何止见过一回。

    从十六年前开始,你就和他们一直见面。

    秦兴殿外,那个带兵等候逼宫的人,是你。

    对上谎报西秦叛将已经斩首,却暗中允许他们假死潜藏,还发布了那份斩首名录的,是你。

    后来把裴大人记录的名表上,写着你署名那一页撕掉的,也是你。

    宗大人,这么多年来。

    你一直在幕后操纵着一切,静静等待着,那个‘复仇者’和‘玉首’的归来。

    那十七个人,不过就是你的傀儡罢了。”

    宗长岳淡笑着,看了看孟凉和侯良景:

    “这十七位,个个都是精明果敢之士,还身怀化外修为。

    宗某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可以操纵他们?”

    “就凭你知道他们的身份,还有你背后的大唐。”

    赵寒道:

    “这上是大唐地界,这些人在这里潜伏,手下并没有什么大的势力。就算是独孤泰和孟凉,也必须等到时机成熟,才能调动军队来做事。

    而你,是唯一知道他们假死经历,和确切身份的人。

    只要你把这消息,透露给大唐朝廷的人知道,那这些人,马上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他们逃得了,那也不可能再留在上。

    那他们留下的种种目的,尤其是要得到这上古血脉的宏愿,就将会彻底落空。这十几年的努力,他们岂能让其一朝尽丧?

    所以,你有了这个把柄,背后还有大唐军威撑腰,这些人又怎敢不对你唯命是从?”

    “法师高见,宗某佩服。”

    “后来,”赵寒继续道,“上城里发生了‘人头鬼案’,身在长安的你听说了。

    你马上意识到,等待了十六年的人,终于出现了。

    于是,你立即毛遂自荐,到上来做专案按察使。你哪里是来办什么案,你是要来,‘收获’等待多年的果实。

    可那时候,独孤泰已经决定起事。

    你要来了,将是他的一个巨大障碍。

    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派孔原带人在半路截杀你,所以才会有了,鬼哭峡里的一幕。

    独孤泰还让孔原做了伪装。

    因为万一刺杀不成功,你认出了孔原,马上就会想到是他们那些人干的。你一旦把他们的身份暴露,独孤泰就只能仓促起兵,非常不利。

    而我呢,正好撞了个大运,赶上了鬼哭峡那一场,这才结识了宗大人您。”

    宗长岳笑道:

    “说起来鬼哭峡一战,赵法师的表现,真让宗某惊艳不已。

    当时若不是有法师在,宗某此命已休,又怎可能活到如今,与诸位相见?”

    “宗大人说笑了。”

    赵寒道:

    “即使那次我不在,那‘此命已休’的人,也绝不会是大人您。

    而是,当时鬼哭峡里的所有人。”

    洛羽儿一愕:

    “赵寒,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寒没看她,只淡淡看着宗长岳:

    “依我看,宗大人您的化外修为,应该已臻化境了吧?

    所以从头到尾,你才能隐藏得如此之好,连一点元气外露的痕迹都没有。

    也正因此,您才会跟孟统军他们一样、一等就是十六年,就是想得到这上古血脉,成为那乾坤尊我、永生无量之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九州十方,天下霸主

    “胡说八道!”

    孟凉掐着沈小玉的脖子,说着:

    “当年,我们十几人合议,定下了转投大唐、夺取玉印的计策。

    我就和郝忘身、慕容安平深夜出城,去找唐军的人联络。

    第一个碰上的唐军军官,就是他宗长岳。所以,才会有了后来一连串的事情。

    这个人,是我们仔细考虑过的。

    他官职较高,在唐军里行事方便,本人又是稳重有谋。

    他又不是那些大将军,那些人都是李世民的心腹,不可能同意我们的这种计策。

    更关键的是,他没有化外修为。

    这样,我们即使有把柄在他手里,也不怕。

    因为万一真的翻起脸来,这是欺君罔上的事,他宗长岳绝不可能去调用朝廷的军队。

    那他一个凡俗人等,怎么跟我们斗?

    所以,唐军里有那么多人,我们才偏偏选了他合作。

    所以,他宗长岳,绝不可能是个修士!”

    “孟统军,你一个老江湖,竟然还那么幼稚。”

    赵寒道:

    “宗大人这次到上,就是为了玉印,他要抢你们的心头至爱。

    既然如此,你们肯定也不会再顾忌什么身份暴露,会和他决一死战。

    而他早就知道你们是修士,如果他自己不会法术,岂会这么空手来送死?”

    “谁说他空手来的?那个驼背老头呢?”

    “那是因为鬼哭峡遭了妖人的袭击,宗大人为了掩人耳目,才让朝廷派的。

    试想想,如果没有鬼哭峡的事,那大人他岂不是就只带了几个凡俗武人,来这上城,和你们这么多的化外修士作对?

    他找死啊?”

    孟凉一愕,看向了宗长岳:

    “宗将军,你……真的会化外法门?”

    宗长岳淡笑不语。

    “好你个宗长岳啊……”

    孟凉道:

    “当年,你带兵押着我们到了秦兴殿外。

    你让我们先进去逼宫,你自己在外头带兵等候。

    当时我还纳闷,以你对那玉印的垂涎程度,你居然肯让我们先进去。

    你说,那是因为你是唐军的人,怕进去会引起薛仁越的戒心,妨碍我们套取消息。

    我还信以为真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你是因为知道,薛仁越不好对付。

    所以才让我们先进去开路,反正宫殿都被你围了,我们即使拿到了玉印,也逃不掉。

    对吧?”

    宗长岳还是淡笑着。

    “后来,”孟凉道,“薛仁越法术失败,余力将整座秦兴殿摧毁,我们十七人全都被击晕,差点没活过来。

    你们殿外那些士兵,也是死伤过半。

    而你呢?

    毫发无损。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一个不会半点修为的凡人,怎能如此?

    你说当时离得很远,未被波及,我也就没深究下去。

    宗长岳,你可骗得我们好苦啊……”

    “大人骗你,不只在当年。”

    赵寒道:

    “之前独孤泰找统军你合作、灭了孔原,又准备一同起兵,占领上。

    宗大人连夜找你商谈,最后说服了你,临阵倒戈。

    大人说,这是因为用了我的计策。

    鬼咧。

    十六年了,他是早就看透了你,看透了你的自作聪明。

    他知道,只要给你足够高的价钱,以你的性格,肯定会两边权衡,两头下注。

    因为,无论宗大人和独孤泰那边胜了,他们都是两败俱伤。

    这样一来,上城里兵力最强的人,就是你了。

    你以为自己得了大好处,所以乐呵呵地帮了宗大人。可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利用了,当了枪来使。

    想想吧,宗大人来上,只带了区区几十人。

    可他一方面利用我们这些人,调用了城内的民间力量,另一方面又利用了你,调用了府兵人马。

    这两边一筹措,竟然把深耕了上十几年的独孤泰,都打败了。

    事成之后,大人他一转头,就以搜寻乱贼和城防调度之名,把你的秦州府兵分散到了城中各处,不让你聚兵一处。

    然后再以劳军的名义,用大把的钱银酒粮,收买府兵人心。

    最后,再派他自己的人进驻各营,试图控制你的兵马,把你变成个光杆将军。

    好在呢,统军你及时醒悟了。

    所以宗大人多次请你去大营议事,你都闭门不出。要是你真的去了,那这世上,就再没你孟统军了。”

    赵寒这么说着,孟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有今晚,我想宗大人肯定是说,他只是跟着来,事成了,分一杯羹给他就行。

    他啊,这是让你们打头阵。

    摸清了张大哥的实力,再让你们打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宗大人……”

    赵寒看着宗长岳:

    “你这十六年筹谋的一计,可真是厉害啊。”

    宗长岳一笑:

    “承蒙小郎君错爱,如此高评,宗某愧不敢当。”

    “都给我闭嘴!!”

    孟凉浑身玄光一颤,环顾了一眼大殿内,满地的金银珠宝、兵器甲仗:

    “想当年,我阿史那-万钧、堂堂一个突厥王子,屈尊到了这陇右之地,做了那薛家里的一个小小护院。

    我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今日。

    我要这钱银,这兵器。

    我要占领这秦州陇右,以陇右之主、拓地千里的荣耀,昂首回归西突厥。

    我要让那些愚蠢的臣子们看看,当年他们应该拥立谁,让如今坐在汗位上的那个蠢货明白,谁才是大突厥国真正的主人。

    还有……”

    孟凉望了望那个石像**阵,眼里,露出一种无穷的野心:

    “我还要得长生,得那至高无上的法力。

    带着我大突厥国、再振雄风,做这九州十方的天下霸主,永世不朽!

    陌子!!”

    他一转头,望向坛上的张陌尘:

    “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不想她现在就死,就把玉印和玉首交出来,马上!!!”

    阴气潭上,血光阴气翻滚怒啸,石像法阵颤抖着,好像就要坍塌。洞顶的碎石不断落下,殿内的美人兵马石像,纷纷被击倒在地。

    赵寒目光忽然一凝。

    他发现,沈小玉正看着他。

    虽然被钳住脖子,可沈小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惊慌。

    她向赵寒打了一个眼色。

    “阿史那-万钧。”赵寒忽然道。

    “闭嘴!”

    孟凉道:“谁再说话,我马上杀了她!”

    “你就不想知道,那玉印应该怎么用么?”

    孟凉一愕。

    “你别忘了,”赵寒道,“当年秦兴殿上,薛仁越使用这玉印的下场。

    即使给了你完整的玉印,你以为,你就能用得了它么?”

    “你又不是薛家的人,你懂个屁!”孟凉道。

    “我是不懂,可他懂。”

    赵寒望向了张陌尘:

    “张大哥,沈姑娘对你念念不忘,还帮了你这么多,难道你就这么忍心看着她死?”

    张陌尘看着赵寒,又望着被孟凉挟持着的沈小玉。

    他的横刀,缓缓放了下来。

    兹……

    一种细微的声音响起,如蜂鸣。

    祭坛的香案上,容器里。

    十几个人头的眼睛猛然一瞪,嘴大张,露出一种异常痛苦的表情。

    一道冷光,从张陌尘的身上升起,悬浮在了祭坛的上空。

    正是那块镇国玉印的,“玉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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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师介绍:
大唐贞观年间,神秘风趣的少年法师赵寒,捉妖降魔、屡破奇案,卷入权谋大战,上斗帝王将相阴谋家,下揽江山美人眉如画,成就一代大唐神探法师传奇!(本书又名《天师奇唐》)大唐捉妖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捉妖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