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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师全文阅读

作者:澄云生     大唐捉妖法师txt下载     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举荡平陇右

    沈小玉又把洛羽儿叫过来,和她细语了一番,还好好多谢了她帮章青娘治病。

    “洛妹妹,”沈小玉道,“咱们姐妹一场,你答应姐姐一件事,好吗?“

    “沈姐姐你说吧,我听着呢。”洛羽儿道。

    沈小玉说,妹妹你身手不凡,讲义气又大胆,遇事都冲在前面,姐姐很佩服。

    可这次的上大战非同小可,非常凶险。

    “姐姐要你好好记住,张大人交代的话。

    一定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强出头了,知道吗?”

    洛羽儿点头,“可要是事情紧急,又没有别人出头呢?”

    “那你可以,让他帮你出头啊。“

    沈小玉眼角微微一挑,笑着瞥了眼赵寒:

    “男人嘛,对不对?”

    她的那个眼神,仿佛又是青玉院里,那位迷倒万人的美人了。

    赵寒咳了声,赶紧扭过头去。

    沈小玉一笑,就和众人告别,带着红衣女子队、跟着张陌尘去了。

    洛羽儿望着,半晌,她低声道:

    “赵寒,我怎么觉得,今天张大哥和沈姐姐他俩,都好像有点……”

    “有点什么?”赵寒道。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点什么。

    而且你发觉没有,沈姐姐对张大哥,好像也有点那什么?“

    “到底是什么?”

    “就是有点……

    哎,反正就是那种女子和男子的……我也说不上来……“

    赵寒一笑,指了指少女的脑袋:

    “我看啊,是你的这里,有点那什么才对。”

    “滚!你这里才那什么呢……“

    洛羽儿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啊,你之前还抱着脑袋,很痛的样子。

    我让你给我看,你又不肯。

    来,你现在过来让我看看,这次你要再敢跑……

    喂你去哪里啊……”

    “高大哥,你过来,帮我挡住她……”

    赵寒一下躲在高石远的背后,扯着他,就往远处跑去。

    “高大哥,“洛羽儿道,”你怎么也跟他胡闹?”

    高石远对着洛羽儿一脸的无奈,回头,又偷偷对赵寒做鬼眼。

    洛羽儿要冲过去。

    宗长岳淡淡一笑,站在她的面前。

    “宗大人,连你也……”

    洛羽儿小嘴一嘟,抱胸站住了。

    远处的屋檐下,赵寒拉着高石远,走到了个偏僻的角落处。

    “兄弟可以啊……”

    高石远笑道,“洛妹妹那么厉害的人,都给你收拾得服服帖帖,半点脾气没有,你……”

    “高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好啦,洛妹妹她都离这么远了,你就不用再装……”

    高石远忽然住了口。

    他一抬头。

    眼前,那个嬉笑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赵寒那一张异常严肃的脸。

    “什么事?”高石远也放低了声音。

    “高大哥,咱们是不是兄弟?”

    赵寒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楚。

    “那还用说吗,你这什么话?”高石远道。

    “真正的,过命的兄弟?”

    “当然。”

    高石远眼神一凝:

    “咱俩相识虽然不久,可你在鬼哭峡救过我的命,在这上城里,又帮了我这么多回。

    我高石远不是那种过了就忘的人。

    咱俩的交情,一辈子!”

    赵寒没说话。

    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高石远,好像要从这位大哥的眼里,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

    他没有找到。

    “好。”

    赵寒的音突然再次放低,语速快了起来:

    “高大哥,这次上一战非同小可,贼势浩大,胜负难料。

    我有好多话,都来不及跟你说。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收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很小的封装,迅速塞到了高石远手里,快得没别人能看见。

    “给谁的?”高石远道,“写的什么?”

    “我现在不能说。”

    赵寒道:

    “大哥你只要记住,要是城池守不住,胡兵攻了进来。

    情势万分危急了,而你又无处可去的时候,你就把它打开。

    到时候,你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哥?

    说出来,大哥帮你。”

    “只要把上守住,保住城里人的命,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还有大哥,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包括这封信在内的一切,除了你和我,谁都不能告诉。

    记住,无论是谁,都不能说。”

    高石远看着赵寒。

    他知道,这位赵兄弟平时嘻嘻哈哈的,可一旦严肃起来,那就一定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他手一动,信收入了怀里。

    “还有……”

    赵寒瞥了眼远处,那个还嘟着嘴的明眸少女:

    “高大哥,我从小就一个人到处走,浪荡惯了,靠不住。

    羽儿这个傻姑娘,以后,就拜托你了。”

    高石远一愕:

    “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你……”

    “说好了啊……”

    赵寒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又带了那种戏谑:

    “高大哥,羽儿呢,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先走一步了哟。”

    说完,他笑着朝宗长岳做了个道别的手势,就朝下城的石阶跑了过去。

    “又想拿高大哥当挡箭牌啊?”

    那边,洛羽儿道:

    “这回,谁也别想拦着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几步追了上去,跟着赵寒,往城墙下跑了下去。

    高石远有点发呆。

    “看什么呢?”

    宗长岳走到了身边。

    “哦,刚才……”

    高石远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想到了赵寒的那句话无论是谁,都不能说。

    “哦没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赵寒那个远去的背影:

    “大人,像赵兄弟这个年纪,要放在寻常的人家里,那就是个孩子而已。

    可他却有这种缜密的心思,这样厉害的能耐。

    大人您说,他真的只是个,才十几岁的孩子吗?

    要真的是,那这十几年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宗长岳没回答。

    他望向了城外,那里的大地上,一片敌营无边。城楼上,大唐将士们提枪而立,神情肃然。

    “孤城少粮,敌众我寡,外无援兵……“

    宗长岳道:

    “此战,可谓十足的‘死局’。

    我等唯有据城死守,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大唐西北边陲的安危,秦州万千百姓的存亡,都在此一举。

    石远,你可明白?”

    “明白。”

    高石远双手一拱,目光凛然:

    “属下愿领上众将士,与胡贼决一死战。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宗长岳缓缓抬头,望向了城池的上空。

    日头已完全看不见了,那层灰黄色的云开始有点发暗,遮住了整个天空。

    天,快要黑了。

    ……

    ……

    城外、吐谷浑大营,一个圆顶大帐里,灯火昏暗。

    一个瘦瘦高高的胡人,头上髡发扎辫,穿着件宽大的黑色皮袍。

    他拿着把匕首模样的短小月形兵刃,缓缓拭擦着。

    他的眼前,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图上,山河之间,是那座巍然的上城。上方还绣着个硕大的狼头,张着獠牙,好像要把城池吞进去。

    “什么时候动手?”

    说话的,是旁边的一个中年汉子,穿着吐谷浑式的铁甲戎装,声音严肃。

    “暮江平不动,

    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

    潮水带星来……”

    瘦高胡人一边擦着小刀,一边用正宗的大唐官话吟诵着,似乎他对这大唐的诗书风华,非常的熟悉和向往。

    “凉王……”

    他对那中年汉子说:

    “您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那中年汉子正是吐谷浑的凉王,慕容孝仁。这次奇袭陇右,吐谷浑的领军人就是他。

    慕容孝仁哼了一声,不答。

    瘦高胡人一笑道:

    “是那个被人吊了脖子的隋炀帝。

    这隋炀帝,人是奢靡了些,可这一身的才华武功,却是顶好的。

    你听,‘春花满正开,潮水带星来’,这多好的中原大地景致啊。

    难得来此一趟,凉王,您就那么着急啊?“

    “哼。”

    慕容孝仁道:

    “右贤王,此行前,你我两国可是有约定的。

    速进强攻、一举拿下,事成后,共分陇右之地。

    如今我先锋军,已经兵临城下。

    对方兵少城虚,正是趁势攻城、一举荡平陇右的好时机,你却偏偏让人落马扎营,停止不动。

    我知道,右贤王你,向来对中原风物倾慕不已。

    你这是想,因私废公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各自行动而起

    那个瘦高胡人,正是当今西突厥可汗的弟弟、右贤王,阿史那-步臻。

    他道:“凉王哪里的话?因私废公,我敢么?”

    “那为什么不攻城?”

    慕容孝仁道:“你们西突厥人,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凉王高见,”阿史那-步臻笑道,“正是。”

    “什么?”

    慕容孝仁有些生气了:

    “你我两国有盟在先,一切攻城事宜,必须互通有无。

    如今你我联手出兵,一直打到这城下了,你才来告诉我,有事瞒着我。

    怎么,你们是想违背盟约么?”

    “出兵?”

    阿史那-步臻瞥了眼慕容孝仁,笑道:

    “就凭你们吐谷浑那点人马,也配叫做‘出兵’?”

    “你!”

    “嘿嘿……”

    阿史那-步臻没理会,满面怒色的慕容孝仁。他笑着,把玩着那把小刀,寒光从刀身上反照了出来:

    “这生羊羔都到饿狼的嘴边了,还怕吃不到么?

    可就这么生吃,那就太不讲究了吧?”

    慕容孝仁哼的一声,正想说些什么。

    刀光突然一耀,如同闪电,撕裂了黑暗!

    那幅上地图突然裂成了好几块,扭曲着,飘上了帐顶。唯有那个狰狞的狼头,还在怒啸。

    慕容孝仁一愕,呆在了当场。

    阿史那-步臻走到帐边,掀开了帐帘。

    一阵炽热的风刮了进来,整个大帐,顿时热了起来。

    帐外,苍茫的大地上,一片连绵的营寨。营寨里,无数的胡兵胡马,在热气蒸腾的地面上奔驰着。

    “‘执其鸾刀,以启其毛,取其血’……”

    阿史那-步臻把小刀插回腰间,缓缓转头,一双细眼笑看着慕容孝仁:

    “这么吃,那才叫‘兴致’呢。

    凉王,您说对不对?”

    慕容孝仁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和脸颊,一阵生疼。

    刚才,有股寒流从他的脸上猛地刮过,像一把冰冷的刀。

    ……

    ……

    “犯人刘通带到。”

    “进来。“

    营帐掀开,刘通被推了进来。

    他的枷锁松开了,一身师爷的服饰又脏又破。可刘通却不在意,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做了个揖:

    “小人刘通,参见孟统军。”

    帐前,孟凉摸着胡茬,打量着他:

    “刘通,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吗?”

    “回统军的话,小的乃是大唐逆贼。”

    “那就对了。你一个死囚犯,见了我不跪,还在这里瞎诌诌。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通弯着腰,一笑道:

    “统军是大智大慧之人,是不会随便杀一个有用之人的。”

    “哦?”

    孟凉道:

    “有意思。那你说说,你这浑身上下瘦板一块的,捉只鸡都嫌你没力,哪一块有用了?”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刘通瞥了眼对面,蒋怀正低着头,小心站在那里。

    “可小人知道,”刘通说,“小人身无一点长处,又已是阶下死囚。

    可统军大人竟然还要召见小人,那肯定不会是,为了要小人的脑袋。

    您说对不对?”

    哈哈哈……

    孟凉大笑了起来:

    “不愧是上第一师爷,难怪县令换了这么多任,而你呢,还在那衙门里坐得好端端的。”

    刘通一笑,突然深深一躬,语带奉承道:

    “孟统军,无论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只要您吩咐,小人愿为统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你过来。”孟凉道。

    刘通低着头,走了过去。

    “再近点。”

    刘通有些犹豫,但还是靠了过去,两人都快靠在一起了。

    孟凉凑到了刘通的耳边,低声道:

    “我听说,独孤泰让你去峪水引流、给咱城里救旱的事,你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刘通一愕。

    他当然知道,那个所谓的“峪水引流救旱”,其真正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人懂了。”

    刘通似乎明白了,奸笑道:

    “统军运筹帷幄、大功将成,小人必遵统军吩咐,把这‘峪水引流’的事办妥,办成。”

    “真的?”

    “万死不辞。“

    “好。”

    孟凉一笑,“哎要说这座老城啊,也干渴太久了,是时候给它润一润了。

    蒋大人,你说对吗?”

    蒋怀一愕,似乎没听明白:

    “是……统军英明。”

    “你啊你……”

    孟凉指着蒋怀道:

    “吴晋和独孤泰他们,究竟是看上你哪一点了,竟然都把你当成了心腹。

    他们这眼,是什么时候瞎的。

    你再看看人家刘通,多能耐啊?”

    “统军过誉了。”刘通笑道。

    “刘师爷,”孟凉也笑着,“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也只对了一半。”

    “请统军赐教。”

    “你说,你是个有用的人。

    没错,你是有用。

    可你不是人。”

    刘通一怔。

    “你就是条狗,有用的时候我带着溜溜,哪天没用了……”

    孟凉轻轻一拍刘通的肩头,道:

    “那就宰了,烤着吃。”

    刘通觉得肩膀好像被铁锤重重敲了一下,钻心的疼,差点没站住。

    他那张奸笑的脸,一下子挂满了恐惧。

    “瞧你这模样……”

    孟凉粗犷的脸上,又挂上了痞子般的笑:

    “跟你开开玩笑哪刘师爷,还当真啦?

    好啦,如今万事俱备了,就等着好戏上台咯……”

    他看向了帐内那副巨大的地图,地图上,上城池巍然耸立。

    帐外,远处。

    赫连英坐在一匹大马上,长枪斜挂在马鞍上。

    军营外,是一片城墙和高耸的城楼。

    赫连英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洛羽儿送给他的小铁箭头,上面刻着的“平安”两字,若有所思。

    ……

    ……

    偌大的县衙里,枯树成行,一片衰落的景象。

    空荡荡的正堂里,曾谦一个人,坐在了长案的后头。

    大堂的上方,挂着一面“明镜济民”的横匾。横匾下、大屏风上,一只麒麟张牙舞爪的,模样诡异。

    曾谦呆呆地看着那只神兽,木然的脸上,有些忽明忽暗的光。

    ……

    ……

    粮仓前,百姓们都排着队。

    沈小玉带着红衣女子和衙役人等,把粮食盛出来,倒到百姓们的碗和袋子里。

    拿到粮食的百姓,纷纷向沈小玉鞠躬称谢,不少都流下了眼泪:

    “还是侯家的人好,想着咱们那……”

    “瞧这些个小娘子们,一个个的,可都是观音菩萨下凡……”

    “哎,之前闹事都是那些坏家伙骗的,咱们老百姓,可都是好人啊……”

    粮仓门前,石阶上。

    张陌尘一身黑衣戎装,看着饥饿的百姓们,冷眼如山。

    路边,许多穿着百姓服饰的汉子,双手被反绑着,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身后,衙役们手持刀枪,指着这些人:

    “你们这帮狗东西,竟敢煽动乡亲们闹事。这回换张大人来了,看你们还作怪啊?!”

    衙役人群里,贾振远远望了眼张陌尘,眼里升起了一丝异光。

    ……

    ……

    惊狼岭上,山道险峻。

    几百个护院打扮的江湖汉子,推着一辆辆的粮车,往上爬着。

    队伍前头,侯成大声吆喝指挥着。他的举止非常干练,和往常那个低头哈腰的管家相比,完全是两个模样。

    侯良景斜躺在大轿上,咳嗽着,一脸的病容。

    前方,山腰上。

    那座曾经战火连天的院子,沉寂得就像一头潜伏的野兽,正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十六年生死,一决

    往日喧闹的街巷,如今冷清清的,只有一队队的士兵,枯叶在风中打转。

    洛羽儿走到了官驿的门前。

    一个人头突然伸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是赵寒。

    “想死啊你……”

    洛羽儿道:“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你人影了?“

    赵寒道:“我顺道溜了个圈,就回来了。”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时间去溜圈……

    不对,你是不是又打着溜圈的幌子,去办案子的事了?

    跟你说过多少回,宗大人派我和你一起破案,那咱们就必须共进退……”

    “头晕……”

    赵寒缩回了门里去,对里面的某人说着话:

    “喂大胆,你面都吃完了?“

    “快别提了……”

    门里,是姜无惧的声音:

    “五大碗,看着我这汉子肌就长了,还有那味道,哎呦甜得我啊……”

    “大胆你敢这么说,要让某人听到,你就完了。”

    “哎呀东西做得难吃,还不让人说了?

    我还就说了。

    香儿妹她那破手艺,糖都能当成盐来放,这吃得我都要‘舌战群儒’了我……“

    洛羽儿瑟瑟发抖。

    “姜无惧,你个浑蛋!”

    “咦什么声音那么耳熟?

    啊香儿妹,你回来了,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啪!

    “救命啊……”

    ……

    院内,厢房里。

    赵寒和姜无惧并肩坐着,脸上一块红一块紫的。

    洛羽儿看着有点过意不去,拿出两片生黄瓜,递了过去:

    “敷敷吧,养颜的。”

    赵寒和姜无惧接过黄瓜片,默默放进了嘴里嚼着。

    ”咳……说正事。”

    洛羽儿道:“赵寒,现在破案的人就咱们三个了,今天也还有几个时辰而已。

    怎么做,你说吧!”

    “很简单。“

    赵寒道:“好好睡觉。”

    “……赵寒!都什么时候了,你给我认真点!“

    “谁不认真了?”

    赵寒的神色凝重,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羽儿,在城头的时候,我说最晚什么时候破案?“

    “今日之内,这是你当面答应宗大人的。“洛羽儿道。

    “我骗他的。”赵寒道。

    “啊?”

    “我不只骗他,所有人,包括那些活着的叛将、车骑将军,还有‘恶鬼’,我都骗了。”

    洛羽儿和姜无惧都不明白。

    赵寒说,在城头的时候,我故意提高声音,说出我破案的期限和目的。

    我就是要让人相信,我真的要在今日之内,把案子破了,把坏人全部铲除。

    咱们推断过的,那些坏人,就潜藏在我们的身边。

    那这些话,他们一定也听到了。

    在那种情形下,连宗大人和你们都相信了,他们能不信吗?

    洛羽儿醒悟了:”你有别的计划?”

    赵寒点点头道:

    “我说过,天劫就要出世。可其实它出世的日子不是今天,而是明日。

    准确来说,是明天夜里。”

    这可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赵寒说,那些坏人既然相信了我们今晚就会动手,那他们肯定会百般提防,彻夜无眠。

    可结果呢?

    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一晚上没睡,到明天凌晨的时候,正是最疲惫、最没有抵抗力的时候。

    到那时候,咱们再突然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等收拾完了那些人,明晚,咱们再去对付天劫的事。

    那咱们这趟差事,也就算办妥了。

    洛羽儿终于明白了。

    她说,可他们有这么多人,咱们才三个,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有什么法子?

    赵寒说,我没有法子,可人家给送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好像是个信笺:

    “这是某人送给我的一封信。

    准确来说,是某些人那几个活着的叛将。”

    洛羽儿和姜无惧一愕,似乎都有点不敢相信。

    那几个一直深藏不露的叛将,居然直接给赵寒写信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是赤露露的挑衅,杀上门来了啊!

    赵寒说,刚才我去遛圈,正想着怎么把那些人一网打尽。

    忽然有个乞丐跑过来,说有人给他个馒头,让他把这信送给我,给他信的人的样子,他都没看清。

    “既然这样,”洛羽儿道,“那你怎么就肯定,这封信是那些叛将写的?”

    “因为我看过了。

    这里头写的,就是羽儿你刚才问的,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的法子。”

    “怎么会?”

    洛羽儿道,“既然这信是他们写的,又怎么会把打败自己的法子写上去?

    你给我看看。”

    “着什么急?”

    赵寒把信一收,左右看了看,低声道: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总之我向你俩保证,有了这封信,这一回,咱们一定可以把那些人一网打尽。

    眼下咱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睡觉。

    等睡饱睡足了,就可以好好收拾他们了。”

    赵寒把信笺放进了个柜子里,锁上了:

    “等明早天一亮,我把这柜门一开,你们看了信,就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睡觉”是这么个意思。

    洛羽儿看着赵寒。

    她知道,像这种事,赵寒绝不会乱开玩笑。他说有法子,那肯定就是有法子。

    “好,我信你,那咱们赶紧各自回屋睡觉吧。”

    “不,”赵寒道,“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现在就睡。”

    他说,我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

    虽然那些坏人被我骗了,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从现在到明早之前,他们可能会做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

    所以,从这一刻起,你俩必须随时警惕。

    无论发生什么事,羽儿和无惧你俩都要待在一起、互相照看,绝对不能分开。

    洛姜两人都听明白了,迅速点了点头。

    “我们互相照看,那你呢?”洛羽儿又问。

    “我?”

    赵寒咧嘴一笑:

    “明早的大戏,我可是主角,我当然不同了。

    你俩睡这儿,我睡我的豪华大屋去。”

    “不行。”

    洛羽儿道,“之前好几次,你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做事,差点就出了事。

    你要我们互相看好对方,行,可你也要一样。

    这一回,咱们三个人,说什么都要在一起。”

    洛羽儿手一伸,放在了三人的中间,姜无惧也把手搭在了上面。

    两个人同时看向了赵寒。

    赵寒一愣,手一伸,也放在了上面。

    “我洛羽儿,愿与赵寒、姜无惧,齐心协力侦破人头鬼案,同进退、共患难。

    咱们三个,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三只手年轻的手,紧紧叠在了一起。

    “过了明天,咱们又可以开心地玩耍,再也不用像这几个月那样累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不对,赵寒?”

    洛羽儿看着赵寒,莹莹的大眼睛里,满是暖意。

    赵寒有些呆住了。

    是吗?

    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恩。”

    他点了点头。

    “睡觉!”

    洛羽儿很高兴,就说我这只有两张卧榻,一张爹爹睡着,一张是我的。

    你俩就睡地板吧。

    而且我还告诉你们喔,今晚上给我老实点,谁都不要靠近过来。

    不然的话……

    恩记得有一回,有个好色之徒想要摸我的肩膀,我提起一脚就……

    两个少年觉得某个地方一紧,一溜烟跑到远处地板上,躺下就睡。

    洛羽儿扑哧一笑,看了看窗外。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墙边,宽大的卧榻上,洛元堂闭着眼,安详地躺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洛羽儿心里一暖,走向了自己的卧榻。

    远处,姜无惧已经睡得口水直流了。

    旁边,赵寒呼呼打着呼噜。

    可他一只眼睛却开了一条缝,望着远处的少女,眼里有种莫名的深意。

    ……

    ……

    城里,某个密室里,三个黑影站在黑暗之中。

    桌上放着张白纸,纸上好像画着个什么图案,红通通的。

    三个黑影里,一个诡异声音道:

    “送信的人呢?”

    “是一个乞丐,什么都不知道。杀了。”一个低沉声音答。

    “这纸上写的,是真是假?”另一个谨慎声音道。

    “真的。”诡异声音道。

    “那万一是假的呢?”谨慎声音道。

    “不管真假,”低沉声音道,“我们等了十六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好,”谨慎声音道,“那咱们说好了的事,可不要反悔。”

    “我说不反悔,你们信么?”低沉声音道。

    “不信。”诡异声音道。

    “说得好。”

    低沉声音一笑:

    “咱们三个,谁都不会真的信谁。

    可当年留下的人,眼下还活着的,就只有咱们几个了。咱们要对付的是谁,它有多大的能耐,你我都清楚得很。

    就算有人想反悔,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敢么?”

    沉默。

    “这纸上写,咱们今晚要去的,是那个地方。”

    谨慎声音看着那张纸,道:

    “可你们别忘了,当年的那个晚上,那里整个地界都毁了,咱们醒来之后,都不知自己在哪儿。

    这又过了十几年、风来雨去,往日的痕迹早就抹得一干二净。

    怎么找?”

    低沉声音道:”我找了个人带路,他认得。”

    “谁?谁会认得这个路?”谨慎声音道。

    低沉声音没回答。

    “好,这都不重要。”

    谨慎声音道:“我就你问一句,你能肯定,那个‘它’,就是那个他?

    你可知道,要是弄错了,这会造成何等恐怖的大灾么?”

    “你怕了?”

    低沉声音道:“那你可以不去啊。”

    “不必多说了,”诡异声音道,“十六年的隐忍,在此一举。

    谁不想去,那就如约、把他头骨里的玉块交出来,否则……”

    黑暗中,一道阴光闪过。

    室内有个摆设倒了下来,化成了满地的灰尘。

    死寂。

    “那就说定了。”

    黑暗中,那个低沉声音的黑影,伸出了一只手。桌上的白纸,颤悠悠地飘了起来。

    “天劫出世,这可是千年一遇的盛景。”

    低沉声音在密室里回荡着,笑,好像哭:

    “咱们几个,也算是生逢其时,赶上咯……”

    摇晃的烛火,照出了纸上,那个赤红的图案来。

    那是用鲜血画成的、一个小小的玉印,和那块镇国玉印一模一样。

    玉印的上方,雕着个莲花宝座,宝座上有个佛像一样的人身披袈裟,盘膝而坐。

    那个人,没了头。

    图案的下方,写了四个人名,还有一排血淋淋的字:

    “子时秦兴殿,十六年生死,一决。”

    低沉声音阴阴一笑:

    “来吧,十六年了,咱们终于要见面了。

    这一回不管是谁,只要敢拦着咱们,那咱们就让他,跟当年那位大秦的皇上那样……”

    纸放在了烛火上。

    “身死魂灭、永不超生,哈哈哈哈……”

    阴笑声中,白纸、玉印和四个人名,瞬间化成了灰,散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冰火两重天

    夜深无声。

    厢房里,赵寒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他看了眼身旁呼呼大睡的姜无惧,就望向了远处卧榻上的洛羽儿。

    少女侧卧着,头枕在双手上,眼睛轻闭。

    烛火映着那张睡着了的脸庞,带着一丝浅笑,像朵美丽的小花。

    此刻,赵寒的身体里,那股乍暖还寒的气翻江倒海,往心府逼近了过来。

    可他笑了。

    淡淡的,有一种只属于少年的沧桑。

    来吧。

    什么叛将、恶鬼、天劫,一切的妖魔邪祟、鬼怪蛇神。

    今晚,我就让你们好好瞧瞧,小寒爷我到底是谁。

    赵寒身形一动,嗖地飘出厢房外,消失在黑夜之中。

    屋里,黑暗之中。

    另一个身躯突然也直了起来,几下飘动,远远跟着赵寒的身影,也消失了。

    又是一片死寂。

    墙角,卧榻上。

    洛元堂的身躯忽然一抖,坐了起来。

    他缓缓离开了卧榻,僵尸一样挪动着,走向了赵寒锁着的那个柜子。

    手一动,柜门啪地开了。

    洛元堂的那只手,从里面拿出了赵寒放的那个信笺,打了开来。

    那是一张白纸。

    纸上画着个红通通的佛像,坐在莲花座上,没有了头。

    洛元堂的头颅上,有一双眼睛似的东西,缓缓张开。

    两道诡异的光照了出来,照向了纸上的宝座下方,那几个血淋淋的字:

    “子时秦兴殿,十六年生死,一决。”

    ……

    ……

    某个洞穴里。

    腐朽的香案上,十几个鬼面容器里,是一个个的人头,脸色煞白。

    每个人头里,都有一点幽光闪烁着。

    香案前,站着那个僵直的黑影。

    案后一条高杆上,挂着那副长长的画卷。画上有个人,穿着一身的皇帝服饰,盘膝坐在金灿灿的龙座上。

    那个人,没有了头。

    兹……

    细微的声音响了起来,如蜂鸣。

    容器里,十几个人头猛一瞪眼,嘴大张而开,露出了一种异常痛苦的表情。

    僵直黑影的身上,一道冷光升起,飘上半空。

    冷光中,似乎有个什么小小的东西,通体佛光、烨烨蒸腾。

    那就是,镇国玉印的头,“玉首”。

    香案上,十几个人头,同时升空而起。

    人头里的那点“幽光”,好像一只只眼睛,纷纷向着头顶的“玉首”朝拜着,发出哀嚎的声音。

    整个洞穴里,犹如鬼界临世。

    僵直黑影那张模糊的脸上,两道光照了出来,映在了那个“玉首”的身上。

    两道,惨切切的光。

    ……

    ……

    夜。

    黑云化成了海,淹没了整个天空。

    只有些微红的光透了出来,就像夜空上长了层红毛,缓缓往中天生长了过去。

    上城里,吴晋的那个私宅,依然坐落着。

    宅子很大,在它的后半部分,矗立着一圈长长的高墙,仿佛望不到边。

    墙里头围着的,又是一片广阔的地界。

    地上,都是断梁、枯草和碎裂的石像,一片断壁残垣,非常荒凉。

    热浪在地上蒸腾着,时不时迸出些火花,像鬼火一样。

    废墟间,石道上。

    一个灰衣蒙面人闪了出来,停在了其中一堆废墟的前面。

    他伏在地上,好像找寻着什么。半晌,他忽然举起一只手,招了两下。

    后方,又有三个黑影挪了出来,走到了废墟前头。

    那里,地上的碎石被拨开了,现出了一块残破的石板来。

    灰衣人在地上一通摸索,按了个什么。

    隆隆……

    石板整块陷了下去,露出一个方圆几尺的大洞。

    洞里黑漆漆的,只看见几级石阶,深不见底。

    “走,前面带路吧?”

    三个黑影里,一个低沉声音对那灰衣蒙面人说。

    灰衣人看着那黑洞,好像很害怕。

    “怎么,还要请你啊?”低沉声音道。

    灰衣人身子一抖,掏出个火折子打着了,踏进了洞内,三个黑影也跟着走了下去。

    洞穴里,石阶一路往下,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两边的石壁上,热浪扑面而来,越往下越热。

    灰衣人浑身是汗,忍不住喃喃道:

    “从前可不是这样子的,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啊?

    三位,要不……还是回去为好吧?”

    身后,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

    灰衣人赶紧住了嘴,继续往下走。

    又往地底下走了好一阵子,石阶终于到了尽头,现出了一个稍大的洞穴来。

    火光中,洞穴里怪石嶙峋,有无数的热气冒出,隐隐然还有红色的玄光游走着。

    整个洞穴就像个蒸笼,人都快要被烤熟了。

    洞穴的正前方,立着一个几乎有三人高的巨大石雕,挡住了去路。

    那是个韦陀神像。

    身着狻猊甲、手持降魔杵,怒目圆睁,昂首朝天。

    可和佛门常见的韦陀像不同的是,这个韦陀青面獠牙、面目阴森,还有一条张牙吐信的异蛇,缠在腰间。

    佛门庄严之间,平添了一股妖邪之气。

    神像下方,地上散落着十几具人骨,都变成了焦黑色。

    “对,就是这里了……”

    灰衣人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当年走到这儿,就过不去了。

    当时,吴县令他吩咐那些下人,想把这石雕砸开。可那些人一碰到这东西,就全都变成这个模样。

    就只剩下了吴县令和小人,还都受了伤。

    后来,吴县令就让我把这条道给封了,掩盖了起来,十几年都没动过了啊……”

    三个黑影往神像走了过去。

    “三位,”灰衣人的声音满是恐惧,“不能靠近啊,这东西会烧死人的……”

    呼……

    某个黑影的身上,一阵阴风刮了出去。

    神像上,厚厚的积尘被刮开了。

    这回看清楚了,神像的脸上,有无数道细小的裂缝,从中央散开,爬满了神像全身。

    “这……”

    灰衣人一惊:

    “这韦陀手里本来有颗珠子的,只要一碰到这石雕,那珠子就会变成个妖怪,喷火烧人。

    怎么,那珠子不见了?

    这些裂缝,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封印。”三个黑影里,那个谨慎声音道。

    “而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才能打开这封印。”另一个诡异声音道。

    “看来,”低沉声音道,“那个人早我们一步,到了。”

    一声冷笑。

    一道幽光,从低沉声音的身上升起。

    韦陀神像嘭地炸开,化成了无数的碎石。

    一阵凛冽的寒风,迎面吹了出来,吹灭了火折子,吹得灰衣人往后连退了五六步。

    四周的石壁上,那些热气一碰到这股寒风,两者顿时化作了一片虚无。

    寒热尽去,阴阳调和。

    神像所在的位置,一个黑黑的洞口出现了。

    三个黑影走了进去。

    灰衣人愣了一愣,也赶紧跟了进去。

    那洞口里,俨然,又是另一个空旷无比的大洞穴。

    洞穴里,布满了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一层深青色、浓烈的阴气,包裹了整个洞穴,不停流转。

    洞穴的顶部,越往上越窄,到最后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孔,通向地面上的世界。

    一道淡红色的光,从孔里透了进来,洒在青色阴气的上面,青红缠绕,非常的诡异。

    阴气的外面,有无数个怪异的黑影,有妖有鬼,有各种异兽怪禽,蛇虫鼠蚁。

    它们纷纷扑在阴气的上面,啃食着,发出哀嚎的声音。

    整个洞里,都充满了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洞外大热,洞内冰窖。

    一暑一寒,冰火两重天。

    灰衣人浑身发抖,就想转身逃出去。

    可进来的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阴气封住了,爬满了那些哀嚎着的妖鬼。

    灰衣人只好回头看去。

    他又一下愕住了。

    漫天的阴气之下,洞穴的地面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场面。

    金砖铺地、金石成道,两排巨大的盘龙柱分列而立,一派辉煌的景象。

    这俨然是个,恢弘无比的宫殿。

    宫殿的正前方,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坊,横额赫然三个大字:

    “秦兴殿”。

第二百三十章 城内火起

    整个大殿,古老森严,显然已有了不少的岁月。

    华柱上的长明灯,照出了宫殿两侧的景象来。

    左侧,摆着数百个美人的雕像,千姿百态,分外娇媚。每个美人手里,都捧着一样珍宝,都是价值连城。

    右侧,站着无数个兵将的石俑。

    每个石俑的身上,都有各式的刀枪甲仗,足有数万件,件件闪着寒光。

    富可敌国的珍宝,强可灭世的兵器,此刻,就在眼前。

    灰衣人一愕,眼里的惊惧消失了,变成了一种贪婪的光。

    三个黑影却没看这些,只望向了宫殿的最深处。

    那里,地面突然往下深陷,现出了一个庞大的深坑。

    坑里,无数的阴气流动着,让整个大坑看来,就像是个大阴气潭。

    潭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像,通体斑驳,显然年代已经非常久远。

    那石像的模样仿佛是个女子,可眉宇之间,又有种雌雄难辨的气息。

    她浑身赤露地坐着,只有一层水气一样的东西,缠绕着她那个玲珑的身体。

    她慈眉善目,双眼轻闭。

    眉心,印着一个古老神秘的图腾。

    女子的眉宇间,有一种凛凛的神圣庄严。

    像佛门如来,像道尊老子,又像儒家至圣先师,可又都不是。

    仿佛来自远古,九天之上、乾坤之间。

    她的座下,是无数个赤露的人身。

    男女老少,一个个面目狰狞、半低着头,把石像托在了背上。

    他们就像这个世上,那些尔虞我诈、狗苟蝇营的众生。

    潭水周围,又有八条石柱冲天而立。

    和殿里的那些盘龙柱不同,这八根石柱通体浑圆,柱顶分别刻着一个异兽,非常的古老。

    柱身上,又刻着各种人鬼妖魔,有八条粗大的锁链,把整条柱身紧紧地缠绕着。

    锁链另一头,凌空飞出,连在了女子石像的座下。

    这一切仿佛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法阵,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蜘蛛网,镇压在整个阴气潭的上面。

    灰衣人和三个黑影的眼睛,好像突然被什么勾住了,停在了石像的身上。

    那一刻,那个女子石像,就像活了过来似的。

    那双或庄严、或神圣、或妩媚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四个人。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石像座下的潭底隐隐传出,游荡在整个洞穴的上空,震撼着每个人的心。

    那一瞬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部定格了。

    ……

    ……

    浓夜,上西南小门,城楼上。

    高石远望着夜空上的,那片黑云海。

    黑海中央,那层红色光毛越长越长,颜色也越来越深。

    他又望向了城外的远处,那片连绵的敌军大营,只能看到一些起伏的形状了。

    高石远已经连续两日两夜,没睡过觉了。

    可他的脸上没有疲惫,虎目炯炯有神,在黑夜里发着光。

    这帮胡贼,神神秘秘的,究竟想干什么?

    “报!”

    一个兵卒冲上城楼,单膝跪地。

    “说。”高石远道。

    “是!“

    兵卒的声音,非常慌张:

    “高统军,那城里头……“

    兵卒突然停了嘴。

    因为他发现,这位上城防副统军高大人,根本没有听他说话,而是望向了城里的方向。

    不只是他,城头上所有的兵将们,都望向了那边。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上城里各处,九道火光冲天而起。

    杀……

    胡兵来了……

    快跑啊……

    各种喊声,穿过黑夜传了过来。

    “胡贼进城啦?!”

    一名秦州府兵的副将喊道。

    “是啊,将军……”

    那报信的兵卒道,“刚收到城里巡防营的急报,城里发现了胡骑的踪迹,他们攻进来了!”

    胡兵,真的攻进来啦!

    将士们顿时一阵骚动,刀剑出鞘声和各种喊声,响做一团。

    “都给我闭嘴!”

    高石远一声大喝,众人一愕,又静了下来。

    “胡兵有多少人,”高石远问那兵卒,“巡防营的人看清楚了吗?”

    “回统军,当时乱糟糟的,巡防营的人也没细说。

    只是听他们说,胡贼的喊杀声很大,到处都有,估计可能是主力。”

    刚才那名秦州府兵副将名叫尤承茂,他一惊道:

    “主力?高统军,胡贼的主力都进了城,那咱们……”

    高石远没理他,又问那兵卒:

    “是骑兵还是步兵?”

    “都是骑兵。”兵卒道。

    “确定都是骑兵?”

    “没错,巡防营的人亲口跟小的说的,那一个个骑着胡人的贺兰马,手里拿着胡刀。”

    高石远道:“那城里头,平南道、宁西巷、东临市和北望坊四个要道,有哪个失守了?”

    “还没有。他们说,胡兵先到处放火,然后就是砍杀。”

    高石远思考着什么。

    那府兵副将尤承茂把刀抽了出来,道:

    “高统军,这胡贼都进城了,咱们赶紧带兵回城,把他们剿灭了吧!”

    “对啊!”

    好几名别的副将也刀剑出鞘,应和道:

    “胡贼这么猖狂,统军,您一句话,我们去和他们杀个你死我活!”

    群情激奋,都想往城楼下冲去。

    高石远哼的一声,喊道:

    “城防要地,谁敢走!!”

    众人不由得停了脚步。

    “高统军,”尤承茂道,“胡兵的主力都进了城,咱们还守着这城门,也没用了啊。

    要是再迟一点,让他们控制了城里的各处要道,截断了咱们的粮草兵器运输,那咱们可就完了啊。”

    高石远不动声色,说了声:

    “童保。”

    “末将在。”

    身旁,一位副将穿着和秦州府兵不一样的盔甲,拱手答道。

    这是宗长岳带来的那些灰衣汉子之一,名叫童保,是高石远的同门师兄弟。

    高石远问童保: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有没有消息来说有胡兵攻城,城门被破了?”

    “回统军,”童保道,“四门的城防营刚派了令兵,过来例报。从围城到现在,胡兵没有任何攻城的迹象,更没有城门被破。”

    高石远转头,对尤承茂和其他的副将们道:

    “骑兵都是骑着大马的,只可能从大道入城。

    四个大城门都好好的,咱们这西南小门也没破,这胡兵大队的骑兵主力,从哪里进的城?

    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尤承茂似乎有些醒悟了。

    高石远继续道:

    “你们不是没跟胡贼打过仗。

    他们要真是主力进了城,一定会先控各个要道,立足稳了,然后才会到处烧杀劫掠。

    又怎么会仗都没打,就先放火了呢?

    这是要提前告诉我们,他们来了,好让我们做好准备吗?”

    尤承茂道:“那这些人是……”

    “这是胡人的奸细。”

    高石远说得飞快:

    “他们肯定早就埋伏在城里了。

    到了夜里,就拿出几匹胡马骑上,趁夜放火大声喊叫,故意装出胡骑主力的样子。

    他们想让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把守城的主力人马,都调到城里去。

    这样一来,城防立即就空虚了,城外的胡兵就可以马上趁夜攻城,一举破城。

    懂了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 恶鬼现身

    将领们都恍然大悟。

    “上城防军诸将!”高石远道。

    “在!”

    “城里的事,我亲自带预备营去解决,半个时辰内,一定回来。

    我离开的时候,由童保暂领城防总营主将,尤承茂和封永贞任副将。”

    “是!”

    童保、尤承茂,还有另一名副将同时鞠躬。

    高石远道:“童保,你立即命人将城里的事,分两路飞马。

    一路,去大营禀报宗大人。

    大人他坐镇大营,统筹整座城的事,这事一定要马上让他知道,请他拿大主意。

    另一路去粮仓,请张统军立即回来主持大局。”

    “是!”

    “同时,立即传令东南西北四门城防营,告诉那几个主将,让他们看好自己的手下,把吊桥和城门都给我看死了。

    没城防总营的命令,不许调走一兵一卒。

    还有你们几个,也都给我打上十二分的精神,看好这座西南门。

    要是放进来胡兵一兵一卒,我拿你们所有人军法是问!”

    “领命!”

    将领们齐声应答。

    高石远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扫视着众人:

    “这一仗有多重要,我早说得很明白了。

    宗大人对兄弟们怎么样,大家心里应该也都有数。大人他这么做,绝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大唐边境的安危。

    你们这些人,有的,是我从长安带过来的……”

    他看了眼童保,又看向了尤承茂和其他人:

    “有的,就是在上当地当差的。

    大家伙刚认识不久,同在一个营里做事,有点磕磕碰碰,难免。

    可不管是什么,在这个时候,都得给我放下来。

    你们要记住,咱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咱生是大唐的兵,死是大唐的魂。

    这一仗,咱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打胜了。

    都给我记住一句话……”

    高石远一拍腰间长鞘,嗡鸣,在众人耳内作响: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众声高喝,响彻天际。

    “童保,”高石远道,“你来一下,我有些城防的要点跟你说。”

    “是!”

    高石远和童保走到一边,离其他人远了,高石远低声道:

    “这上城共有五扇门,除了那四个大门之外,就只有这个西南小门。

    这个门的地势,正是这五门里,最容易进攻的。

    所以,我才把这城防总营设在了这里。

    胡贼在城里弄阴谋,那下一步,肯定就要趁乱攻城,这里肯定就是他们首要进攻的地方。

    这座西南门,我就暂时交给你了。”

    “放心。“童保道。

    高石远道:“童师兄,您的刀法武功,在咱们师兄弟里最好。

    可你这人有点太实诚,我现在跟你说句话,你可听好了。”

    “师弟你说。”

    “小心尤承茂。”

    童保一愕,“师弟你的意思是……”

    “我没法跟你说太清楚。”

    高石远道:“可师兄你记住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总之,这西南门的吊桥和城门两处,你一定要自己亲自监看,决不能有半点松懈。

    另外,那副将封永贞是宗大人自己带来的,也就是咱们的人。有他帮助着你,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你俩一定要把这城门守好,等我回来。”

    童保叩首领命。

    高石远刀鞘一震,带着几名随从兵卒,几下起落就跑下了城楼。

    身后远处,那秦州府兵副将尤承茂望着高石远离去的身影,嘴角一咧,阴阴而笑。

    城内,热浪蒸腾的街巷里,火势开始蔓延了开去,成了一片火海。

    ……

    ……

    地下洞穴里,大殿上。

    又过了不知多久,三个黑影里一阵幽光升起,把三个身躯连同灰衣人的身体,都包裹了进去。

    “走。”

    低沉声音提醒着。

    灰衣人有些脚软,可也只好往前走去。

    四人一前三后,沿着宽敞的金色石道,穿行在龙柱、珍宝和刀枪之间,缓缓往阴气潭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潭的前方,立着个圆形的大祭坛。

    祭坛上,长杆上高挂着一张长画,画上有个穿着皇帝服饰的人,坐在宝座之上。

    画的下方,一张香案上,放了十几个鬼怪形状的容器。

    每个容器里都放着一个人头,闭着眼、披头散发,脸白得像纸。每个人头里,又都有一点幽光闪烁着,映得皮肤和骨头白生生。

    祭坛下,灰衣人吓得停住了脚步。

    三个黑影望着祭坛上的一切,默不作声。

    半晌,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我们都按约定来了,还不现身,要等到天荒地老啊?”

    灯火映照下,三个黑影都是身着黑色长衣,有头套遮面。

    天荒地老……

    声音在洞穴里回荡,还有无数鬼哭的声音,似乎在回应。

    没人回答。

    灰衣人浑身发抖:

    “诸位,这……这地方不大对劲啊,要不还是赶紧……”

    呼……

    风过。

    三个黑衣人同时转头望向了身后。

    灰衣人也回头一看。

    后方,刚才走过来的金石大道上。

    一个身着黑袍的身躯站在那里,直勾勾地,像一具僵尸。

    两道冷光,从模糊的脸上射了出来,凝视着众人。

    “是……恶鬼!!”

    灰衣人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三个黑衣人望着那个黑袍身影,无人做声。

    水滴,从洞顶划空而下,滴在金砖地面上,滴答作响。

    “怎么样?”

    黑衣人里,低沉声音指了指身后的祭坛,道:

    “慕容安平那老儿的头,割起来,还挺顺手的吧?”

    灰衣人一愕。

    他擦了擦眼睛,再往祭坛上一看。

    灯火下,那些人头里有一个面容肃穆、双眼紧闭,脸上满是红疮。

    正是慕容安平,独孤泰。

    “那慕容老儿,他之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低沉声音笑着,对黑袍身影道:

    “眼下都到这个份上了,就不必再装了吧,晋王爷?”

    寂静。

    石道上,黑袍身影的身上,响起了一个声音:

    “孟统军,您终于舍得,从那大营里挪出来了。

    哦不对,不是孟统军,应该是阿史那-万钧,阿史那统军才对。”

    那声音怪怪的,像是个少年,可又带了些邪气。

    低沉声音一笑:

    “别人也就算了,您的事还来了信,咱再忙,能不出来吗?“

    他一掀头套,露出了那张胡子拉茬,痞子一样的脸。

    正是孟凉。

    “想不到……”

    孟凉环顾了一下四周,道:

    “当年,你们薛家竟然在地底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

    我就说嘛,那薛举在陇右搜刮了这么多的珍宝甲仗,都去哪儿了。

    果然都藏这儿来了。

    你们薛家,这是未雨绸缪啊。万一哪天败了,还可以凭这些东西,东山再起。

    好,很好。

    那我们几个,今晚也就不枉此行了,嘿嘿……”

    孟凉笑了笑,凝视着黑袍身躯:

    “说吧,晋王爷,你是怎么猜到那阿史那-万钧,就是我孟凉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大哥”原来是你

    黑袍身影的身上,一张羊皮纸飘了出来。

    孟凉接住了。

    是那封落款“臣弟“、约定“左右并进“的密信。

    孟凉笑道:

    “你不是说过了,这是独孤老儿写给吐谷浑可汗,约定一起进军的信么?”

    “开头,我确实这么认为。“

    黑袍身影道:“可那晚独孤泰说了,他是皇叔,不是臣弟。

    我这才明白,之前的推断错了。

    既然独孤泰不是这个写信的‘臣弟’,那这个收信人,肯定也不是吐谷浑可汗。

    可这信,明明又是发往西北方向求兵的,那这收信人还能是谁?

    我这才忽然想起了,和宗大人讨论的,吐谷浑十万大军的来源。

    这时,一个名字,从我的脑里跳了出来。

    阿史那-万钧,那个还活着的西秦叛将之一。

    先皇仁越陛下曾说过,这阿史那-万钧先是被人追杀,然后被他救了留在身边,改名为'阙万钧'的。

    这阿史那,正是西突厥王室的姓氏。

    而西突厥,也正是位于大唐的西北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这封信的收信人不是吐谷浑可汗,而是同在西北大地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同娥。

    而这写信的人也不是独孤泰,而是那位阿史那-万钧。

    他肯定就是阿史那-同娥的弟弟,就是那个“臣弟”。

    而吐谷浑的十万大军,正是问西突厥借的兵。

    那么,这个阿史那-万钧是谁呢?

    那信,是从独孤泰那边送出来的。

    我当然立即就想到了,当时正和独孤泰同谋、同在一地的,孟统军你了。

    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一个痞子酒鬼,竟然能统御大唐边军这么多年,立下这么多的战功。

    为什么他还能翻云覆雨,把独孤泰这样的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原来,你,孟凉。

    你就是那位假死潜藏多年的,西突厥的小可汗,阿史那万钧。

    所以,当年你所谓的‘被人追杀、然后被救留在薛府’,当然也是假的了

    那是你潜入薛府,潜伏在陇右的手段。

    当年,你留在这里的真正目的,就和慕容安平一样。

    是上、秦州,这一片大唐陇右的河山。”

    哈哈……

    孟凉笑了起来,掏出小酒壶,抿了一口:

    “晋王爷,你不愧是薛家后人,这多疑的脑子啊,就跟你那爹薛仁越一模一样。

    独孤老儿说了,你连杀了那十三人,可到咱们几个却停了手。

    那是因为咱几个藏得好,你没找出我们的身份。

    当时我还不信他。

    如今看来,那独孤老儿还真是有两下子。

    你啊,也是直到昨晚审了他,才猜出来我是谁的吧?”

    黑袍身影冷冷一笑:

    “孟统军,既然你明知我一审他,就有可能得到对你们不利的消息,那你为何还要放他出来见我?“

    “这不能怪我。“

    孟凉笑道:

    “是独孤老儿他自己要求的。

    他说,他虽然猜到那‘恶鬼’就是你,可他必须当面确认。

    我开头,也是不让他去的。

    可他问我,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恶鬼'究竟是谁?

    我一想也对。

    反正啊,那独孤老儿也是个快死的人了。

    他去见你,你要是不杀他,那他回来跟我一说,我就能确认‘恶鬼’究竟是不是你。

    你要是杀了他呢,那你肯定就是'恶鬼'了。

    这两边都好的买卖,谁能不做啊?”

    黑袍身影冷冷一笑:

    “你上当了。

    你以为,独孤泰他要来见我,只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

    他是想用玉块要挟我,让我助他成吐谷浑的大事。

    而当他成事之后,你这个半路背叛了他的人,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孟凉一笑:

    “我知道啊,这老儿能安什么好心?

    可他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自作聪明了。他也不想想,他要见的和要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你晋王爷啊。

    就算让他去了,他能成事么?

    这不……”

    孟凉瞥了眼祭坛的香案上,独孤泰的人头:

    “他的头,不就在这儿了么?“

    “别说那么多了。”

    身旁,一个稍矮的黑衣人开口了,是那把谨慎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心急了?”

    黑袍身影望向了那个矮黑衣人,道:

    “可我记得,当年秦兴殿上,你却是最不急、最不愿出头的那位。

    ‘大哥’。”

    矮黑衣人似乎没听见这个“称呼”,好像叫的不是他。他对着,孟凉和剩下的那个稍高的黑衣人道:

    “此人的身份已经败露,又只有一个人,东西也全在这儿了。

    咱们还等什么?”

    “中气倒是十足。“

    黑袍身影对矮黑衣人道:

    “你的拐杖呢?

    还有你的咳嗽,你那无时无刻都需要人照顾的病体,都去哪儿了?”

    矮黑衣人一愕,对黑袍身影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咱们不必跟他嗦,动手吧。”

    黑袍身影一声冷笑:

    “十六年了,你还是那么的小心谨慎,生怕出一点错。

    秦兴殿上,你站在最后。

    众人往前,你却往后退。

    十六年来,那些人有的当县令,有的做县丞,有的暗地里做各种的勾当。

    只有你,还是默默地做着你的买卖,闷声不吭。

    你这是想躲。

    可事到如今了,你以为,还能躲得过去么?

    侯掌柜,侯良景?”

    大殿里,阴气一阵蠕动,寒风扑面而来。

    矮黑衣人有些愕住了。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黑袍身影刚才说出来的话。

    “有趣,”孟凉道,“侯掌柜隐藏的苦心,可是没人比得上。

    从头到尾,他就只是你父皇的好大哥,没露出过半点破绽。”

    “好大哥?”

    黑袍身影道:“夺妻逼宫,人肉做粮。

    这样的人,若还能称一个'好'字,那这世上还有好人么?”

    “这不可能……“

    矮黑衣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我功夫做得这么足,你不可能猜得到我的身份的,绝不可能。”

    “侯良景,“黑袍身影道,“当年殿上逼宫的十七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改名换姓了,只有你没有。

    你以为,自己不是大秦的官员武将,名字也不曾出现在,那份斩首名表里。

    从前你和先皇称兄道弟、出入游玩的时候,也换了名字,用了另一个身份。

    所以,即使到了青楼,那些人也以为你只是先皇的下人跟班。

    没人知道,你竟然是这上城里的大商人。

    除了先皇,还有你那些叛将同伙之外,几乎没人知道,你就是先皇私下结交的,那位‘大哥’。

    所以,你就自以为安全。

    就没像他们那样改名换姓,而是依旧用了原来的姓名,直到现在。

    可你万万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的身上,其实破绽百出!”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当年的风月往事

    “那你说,我有什么破绽?”矮黑衣人有些不服。

    黑袍身影道:

    “当年郝忘身曾说过,唐军围城的时候,他和他的那位'大哥'联手,把尸肉做成干粮,卖给城里的百姓、大发其财。

    郝忘身他说,他掌粮、你行商,分内之事。

    没错,唐军围城才不到三日,你们就卖了这么多的‘干粮’出去,赚了大笔的钱财。

    这些,当然都是靠你这位“行商”的大哥,做的了。

    像这样的人,难道会是个小商贩吗?

    不。

    他肯定是个大商家,一个买卖粮食的大商家。“

    矮黑衣人道:

    “这上城里卖粮的大商,少说也有四五个,你怎么能肯定是谁?”

    “因为你的妻子,”黑袍身影道,“章姑姑。”

    矮黑衣人一愕:

    ”你说她做什么?这和她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因为,章姑姑她就是当年潇湘亭里的,那位‘状元’。

    她就是先皇仁越明媒正娶的大秦皇后,就是那个后来与你私通、还生下了一个女儿的,章青娘。”

    矮黑衣人愣住了。

    “刚开头,”黑袍身躯道,“我还没想到这一点。

    可那一天,你和章姑姑在青玉院里相认,还把你当年和她的一段往事,说了出来。

    我这才忽然感到,章姑姑身世的不平凡。“

    “不可能……”

    矮黑衣人道,“当时我的那番话说得滴水不露,没有任何破绽。

    除了我想让你知道的,你不可能知道别的。”

    黑袍身影道:

    “确实。你说完那番话之后,我立即暗地里,在城里打听了。

    我还找到了以前潇湘亭里,曾经的一个老鸨来问。

    他们说的,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当年潇湘亭里,确实有一位天姿国色的‘花状元’。

    人们也确曾听说,有位富家公子一直属意那位'状元',经常在那里出入,手脚极为大方。

    只不过,这富家公子非常低调,都是找没旁人的时候才来,也没人知道他的姓名。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花状元’突然就闭门不接客了。

    有人说她病了,有人说她跑了,还有人说她嫁了。

    总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

    而那位富家公子,也再没人见他在潇湘亭里出入过。

    再后来,潇湘亭就变成了今天的青玉院。

    这一切,和你说的那个故事都非常吻合,没有一点破绽。

    这就是你厉害的地方。

    你所说的故事,正好也是局外人能听到和见到的。所以即使有人去查,他查到的,也会和你说的一样。

    因为,你说的就是真相。

    只不过,你只说了真相的一部分,却把背后最重要的那部分,掩盖了。

    而那位富家公子,当然就是你了。

    平常的富家子弟逛青楼,都是大摇大摆的进出,而你却谨小慎微、隐姓埋名,为什么?

    因为,你和那位花状元是背着先皇,私下勾搭。“

    “胡说!”矮黑衣人有些激动了起来。

    “我胡说?”

    黑袍身躯道,“当年,先皇和你、郝忘身出入潇湘亭,他早就看中了那位花状元。

    这你是知道的。

    可你也看上了那女子,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只好偷偷摸摸地去。

    而后来,那‘花状元’之所以突然隐退,也根本不像你所说,是因为受了你悔婚的刺激。

    她可是一位青楼的花魁。

    如果你真和她订了婚,那这潇湘亭里的人,肯定会知道的。

    先皇更是那里的常客、贵客,他又怎么可能没听说?

    这么一来,你和‘花状元’私通的事,马上就会暴露。

    你的人头,马上就要落地。

    所以,你撒了谎。

    你根本就没有和章姑姑有过什么婚约,从头到尾,你们两个就是瞒着所有人,私通。“

    ”这我可得替他说句话了。”

    孟凉插口道,“这勾栏里的女人,本就是朝秦暮楚、情郎恩客的,哪来'私通'这一说?”

    “你住口!”

    打断孟凉的不是黑袍身躯,而是那矮黑衣人:

    “青娘她不是什么勾栏里的女人。

    她是我的妻子。

    我和她没有私通,她是被那薛仁越夺走的,她是我的!”

    黑袍身躯冷冷一笑,继续道:

    “既然你没和章姑姑订过婚,那后来她突然隐退,自然也不是因为悔婚了。

    她是因为被先皇秘密征召,改名换姓,娶进了府里去,做了晋王妃。

    而你呢?

    虽然心有不甘,可也不敢和大秦晋王作对,只好从此收心,专心扑在你侯家的买卖上。

    可在你的心底,从没有忘记过这位,后来成为了大秦皇后的女人。

    于是,你便借着和先皇称兄道弟,能时不时出入晋王府和秦兴宫的机会,和她继续私下勾连。

    一来二去,竟然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而这个女儿,正是后来青玉院的头牌。

    沈小玉。”

    矮黑衣人愕住了。

    “可怜沈姑娘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居然有个如此不堪的父亲。

    秦兴殿逼宫那一夜后,大秦已然灭亡,再没人挡住你的去路了。

    你本可以马上把她们母女接回家中,从此一家团聚,乐也融融。

    可你没有。

    为什么?

    你是为了隐藏你自己。

    因为独孤泰说了,那位拿走了玉首的先皇后人,将来是会回来寻仇的。

    你怕自己暴露。

    所以,你宁愿把自己的女人和女儿放在外头,放在青楼里,也不愿接回家里。

    而这一放,就是十六年。

    侯良景,你这心,可是真够狠的。”

    “你放屁!”

    嘶!

    矮黑衣人把脸上的头套撕开了,露出侯良景那张沧桑的脸。

    黑袍身躯的话,似乎击中了侯良景心底的某个痛处,他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了她们,受了多大的罪,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本来,我和青娘两情相悦,过得不知多好。

    可自从那姓薛的看上了青娘,一切都变了。

    我再也不能和青娘见面。

    即使见了,也是看着那该死的姓薛的,当着我的面,轻薄她。

    我堂堂一个大男子,这能忍吗?

    可为了青娘,我忍了。

    因为只要我一发怒,姓薛的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青娘的命就要不保了。

    后来,青娘被改了名字,让那姓薛的强行拉进晋王府里,做了他的妾。

    青娘不愿意。

    她很痛苦,暗地里叫人找我,要我去救她出来。

    那姓薛的是个什么人,要抢他的女人,那就是一个死。

    可我还是千方百计,收买晋王府、还有宫里的人,想尽各种法子,就只为了救她。

    每一步,我都胆战心惊。

    最后,我还冒着杀头谋逆的大风险,反了他们薛家,把她和女儿都救了出来。

    是。

    我是没把她们接回府里,可压根就不是你说那样,是因为我怕暴露。

    我呸!

    你们薛家的人都死光了,我怕什么?

    我没接她们回来,是因为老母的遗命。

    当年,我确实准备向青娘提亲了。

    可老母以死反对,所以我才没有提成。

    母亲临死前还留下了遗命,说我侯家世代都是正当人家,其正室夫人,必须也是正当人家女子。

    要是我敢把青楼女子娶做正室,那我就对不起,侯家的列祖列宗!!“

    侯良景越说越激动,声音都颤抖了:

    “潇湘亭本来早就没落了,没我的扶持,能成为今日上城里的名流之地?

    那姓薛的知道了青娘和我的事之后,恼羞成怒,把青娘折磨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这个样子。

    小玉出生之后,她根本就照顾不了。

    又是谁暗地里给她们钱银,找人去照顾她们,把她和小玉,还有那一帮潇湘亭的'老人'们,都养了起来?

    还是我。

    我容易吗,我容易吗我!!“

    侯良景以往的那些软弱的病态,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激愤和凶恶。

    孟凉笑看着,喝着小酒。

    剩下的那个稍高的蒙面黑衣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第二百三十四章 援军到了?!

    夜幕下,城内,秦州府兵大营的军帐里。

    赫连英穿着甲胄,斜靠在兵器架的一把斧头上,闭眼小憩着。

    这几天来,他几乎都没合过眼。

    杀……

    一阵隐隐的喊杀声,忽然从外头传来。

    赫连英猛一睁眼,往帐门冲了过去。

    门口,两名偏将闪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外头什么事?”赫连英道,“是不是胡贼攻进城里了?”

    “属下不知。”一名偏将道。

    那喊杀声隐隐就在耳边,可两个偏将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让开。”赫连英道。

    偏将们半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们两个敢拦我?”

    “属下不敢。可孟统军吩咐过,今儿晚上,赫连校尉你哪儿都不能去,就在这个军帐里头待着,让我们俩看好了。”

    “孟统军?”

    赫连英一愕:“这是他说的?”

    “正是,”偏将道,“统军他还说了,要是校尉您少了一根胳膊一条腿,我俩人头就别要了。”

    “胡说。”

    赫连英指着帐外远方的城里,有数道火光,冲天而起:

    “今晚,孟统军他确实亲口跟我说过,说让我带着营里兄弟,把大营守好了。

    可他从没说过,我连走动都不行。

    看这阵势,分明就是城里头出事了,说不定是胡贼已经打进来了。

    我不出这个军帐,怎么带着兄弟们守营?

    要真是胡贼打了进来,大营失守、上陷落,你俩担当得起吗?”

    两名偏将不说话,也没让路。

    赫连英哼的一声,转头就想拿兵器。

    他突然发现,自己插在门边的那支长枪,不见了。

    “居然还敢拿走我的枪,哼!”

    赫连英把腰间军刀一拔而出,对着两名偏将的脸:

    “马上让开,不然,就别怪我赫连英不计兄弟情义了!“

    两名偏将还是没动。

    帐外的黑暗中,数十个影影绰绰的黑影缓缓走了出来,站在偏将的身后。他们一个个身着盔甲,手里的兵刃闪着寒光。

    “统军的命令,”偏将冷冷道,“赫连校尉,得罪了。”

    赫连英看着这些,曾经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兵将,又看了看远处城里的火光。

    他冷笑一声,长刀回鞘,走回了大帐里去。

    两名偏将手一挥,那些黑影,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帐帘,缓缓放了下来。

    帐内只剩下了赫连英一个人坐着,黑暗中,他的眼神有些阴暗。

    ……

    ……

    上城西南门。

    城楼上,副将童保手按刀柄,望着城下远方的敌营。

    “童兄,”身旁,府兵副将尤承茂道,“如果这胡贼真的是要来攻城,早该有动静了。

    我看,今晚他们是不会来了。”

    童保没说话。

    尤承茂又道:“童兄您再看这城里,反倒是动静越闹越大了,怕不只是奸细吧?

    高统军只带了这么少人去,要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不得了啊。”

    “高统军是什么人,“童保道,”再多的胡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是。”

    尤承茂道:“听说当年在胜州边军的时候,高统军单枪匹马,冲进敌军里头,把那胡贼大将颉利发的身子,都给砍了半边去。

    这区区一点的胡兵,那是难不倒他的。

    哦对了童兄,您也好几天没合眼了。

    这城外也没什么动静,要不您先去歇会,兄弟我先来帮您看着?”

    “不用了。“

    童保的声音严肃,依然望着城外。

    “童兄真是尽忠职守,怪不得高统军这么看重您,您可真是……

    那是什么?“

    尤承茂抬手一指。

    城外,吊桥收了起来。

    在那条干了的护城河外头,有一个黑影,穿过黑夜飞快往城门飘了过来。

    童保眼神一凝,喊道:

    “弓箭营!”

    城头,一排排的长弓拉满,箭尖指着城下的方向。

    “什么人!”

    童保的喝声,远远传了出去。

    城下,黑影停在了护城河的对岸。

    那似乎是一个人,翻身下了马,一个嘶哑的声音隐隐传了上来:

    “是……上军府宗都督,宗大人吗?”

    童保没直接回答,只道:

    “五息之内,说出身份和来意,否则乱箭射死!

    一,二……”

    “回大人……”

    城下,那个黑影非常镇定:

    “属下是陇右大都督军府的别将。

    我们李大都督接到了你们的求援信,立即率大军五万来援,军队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啦!”

    陇右大都督府,正是陇右道里品级最高、兵数最多、战力最强的军府。

    那位李大都督,也是位声名远镇的大唐名将。

    他的援军五万,终于来了?!

    城头上,将士们顿时一片激动。

    童保却很冷静:

    “既然你们大军已经到了,为什么还不马上进军,攻打胡贼?”

    “回大人的话,大都督说了,胡贼在城外有大连营,营寨坚固,贸然进攻,反而会打草惊蛇。

    所以派属下先趁夜过来传递信息,与大人您约好,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属下这里有封大都督的亲笔信,烦请大人鉴阅。”

    城下,黑影举起了一只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你把信用箭射上来。“童保道。

    黑影道:“属下深夜疾行,为轻便从事,身上没有带着箭具。”

    童保看了看城下。

    远处,那片起伏的敌营,一片死寂。

    “你,”他对旁边一个亲兵道,“下去把信取上来,城门只开半刻,速去速回。”

    “大人……”

    城下,黑影嘶哑的声音又道:

    “大都督说了,这封信的内容万分机密,关乎数万人的生死,必须亲手交到宗大人的手上。

    请问,你是宗都督宗大人吗?”

    童保道:“宗大人正在城中大营坐镇,他不在这里。

    那你这信,是送还是不送了?”

    “哦……那大都督也说了,若宗大人真有要事不能分身,那也必须是,城防军的领事之人才行。”

    童保想了想,道:

    “我是上城防军副将童保,眼下暂领西南门城防主将,我下去取,成不成?”

    “原来是童将军。”

    黑影想了想,道:

    “既然是将军是城防主将,眼下又是军情紧急,成。”

    “童兄。”

    城头,另一名副将穿着和童保一样的盔甲。他叫封永贞,是宗长岳从长安带来的随从。

    他走过来,对童保道:

    “你是高统军亲命的西南门暂领统军,这城防可是大事,不能片刻没了头领。

    更何况,下面那个人说的,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你不能随便出去,以身犯险。”

    童保看了看封永贞,又看了看那府兵副将尤承茂。

    尤承茂一笑,识相地走了开去。

    “封兄。”

    童保低声道:

    “你说的我都懂,可咱这城里头有多少兵,而胡贼又有多少人马,你我都很清楚,那真是对比悬殊啊。

    要真是有援兵来了,而我却没有去拿信,错过了这消灭胡贼的大好机会。

    我丢了脑袋不要紧,那这上城,可真是难保了。

    封兄,你我都是从长安跟着宗大人过来的,你,我最信得过。

    这城头,你先帮我看着,我下去一阵马上上来。”

    “可万一,”封永贞道,“这是个圈套呢?”

    童保拍了拍腰间,那把弯月般的长鞘:

    “放心,我有它。”

    咧……

    厚重的城门开了一条缝,童保闪了出去。

    吊桥缓缓放了下来,童保踏上去,往护城河外的黑影走了过去。

    城头照下来的,微弱火光之中。

    那黑影似乎是个年轻将官,身着大唐将官服饰,满面兵旅的风尘。

第二百三十五章 破城

    “童将军。”

    夜色下,那将官作揖道。

    “信呢?”童保问。

    “在这。”

    将官取出个信笺,递了过来。

    童保正想伸手去取,忽然停住了。

    他看了眼将官腰间的一个皮袋,那皮袋用得有些破旧了,信就是从里面取出来的。

    “你这个腰袋,是用狼皮做的?”他问。

    “童将军,”将官有点不解,“您……说什么?”

    童保冷冷看着将官的眼睛,道:

    “这种狼的皮毛,只有远居漠北的突厥人才有。”

    将官还是笑着。

    嗖……

    风声起,将官手里的信笺突然一动,往童保的脸上飞了过来!

    童保的手里,寒光一闪!

    信笺被打飞了,里面喷出了些奇怪的液体,在地上冒起了一阵青烟。

    铛铛两声!

    铁器猛烈撞击,两个身躯各自往后,跳出了半步站定。

    童保的手里,一把长刀危险如月。

    将官的双手,两把胡刀弯弯似钩。

    “童将军,”将官咧嘴一笑,“果然好眼力。”

    “胡贼。”童保面容严肃。

    劲风又起,金石铮鸣!

    黑暗中,两个身影跳转腾挪,鬼魅般地纠缠在一起。

    忽然,童保的脚步好像一滑,身体有些不稳了。

    这只是短短的一刹,将官的两把胡刀已经飘了过来,对着童保的脖子插了下去!

    血箭喷出!!

    两个身影突然都停住了。

    童保握着长刀的刀柄,刀头,已经插入了将官的胸口。

    将官的两把胡刀,离童保的脖子只有不到两寸,可就是再也无法往前了。

    将官缓缓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那把刀,又抬头看着童保:

    “柳尘山庄庄主座下大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他忽然手一松、胡刀落地,双手握着童保的长刀,往自己身体里一送。

    噗!

    又是血箭喷出,整个刀体都没入将官的身体里。

    童保一愕。

    嘿嘿……

    将官奸笑着,闭上了眼。

    他的身体还站着,鲜血淋漓的双手,紧握着身体里的长刀不放。

    嗖……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童保身子一侧,抓住了那东西。

    是一支箭。

    胡人的箭。

    童保猛一睁眼,回头朝城头大喊:

    “胡贼来了,关城门!”

    城头上没有动静。

    城门还开着一条缝,透出了些光来。

    “这是胡贼的奸计,”童保大喊着,“他们这是要赚开城门、趁夜攻城,马上关城门!”

    还是没有动静,也没人作答。

    城头出事了!

    童保立即松开了长刀,转身就往城门跑去。

    又是几声破空而来!

    童保几下闪避,许多支箭插在了吊桥上,好像刺猬的刺。

    黑暗中、身后的远方,有潮水一样的东西,往这边涌动而来。

    地面上,发出一种低沉的隆隆声。

    “胡骑就要到了,立即关门!

    封将军,封兄,封永贞!!”

    童保一边跑,一边厉声喊着,往城头上看去。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火光中,童保看到了一张脸。

    城头的垛口上,那个副将封永贞正站在那里。

    那双曾经让他无比信任的、兄弟的眼睛,正冷冷俯瞰着童保,犹如两座冰山。

    那个府兵副将尤承茂,就站在封永贞的身边,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童保呆住了。

    呼……

    身后,风声又起!

    数十上百个箭矢的声音,从暗夜里,朝着童保泼洒而下。

    可这一次,他却好像没有察觉,只是看着吊桥前方的城门。

    那扇本来只开了条缝的大门,正在缓缓地越开越大,发出轰轰的声音。

    “高师弟,师兄我,对不住你啊……”

    箭矢如雨而下,淹没了童保的身躯。

    地上,隆隆的响声,也变成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滔天巨响。

    是胡人铁骑的,马蹄声。

    ……

    ……

    地下洞穴里,祭坛前。

    “看来,你还觉得自己很有功劳。“

    黑袍身影冷笑着,对侯良景道:

    “可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你母亲不让你娶章青娘做正室,可没说过,你不许纳她为妾。

    更没说过,你不许用别的方式,招她入门。

    据我打听的消息,你自己,就是你父亲和一位青楼女子的私生子,对么?“

    侯良景一愕。

    “你们侯家祖上几代都是富商,家主娶的正室,确实非富即贵。

    可纳的妾里,也不乏有各种出身的女子。

    你要真没有一点私心,把章姑姑救出来之后,你大可以将其纳为妾。

    即便你母亲真的不准你娶她,那你也可以以丫鬟等各种名义,把她招入府内,好好地照料安置。

    可你呢?

    非但没有这样做,还让她们住在那个旧茅舍里。

    我早就问过怜香她们了。

    是,确实曾经有个匿名的人给她们钱银帮助。可那是时有时无,有时多点,有时又没有的。

    她们之所以能好好地生活这么多年,全靠了章姑姑和潇湘亭的'老人',做针线挣来的钱。

    后来,章姑姑的疯症越来越差,挣不了钱了。

    沈姑娘也长大了。

    她就凭一己之力,让潇湘亭重新崛起,把以前那个低贱卖肉之地,变成了个以艺会友、卖艺不卖身的高雅之所。

    这才引来文人骚客、趋之若鹜,成就了青玉院今天的名声。

    你倒好,把一切功劳都归在了自己身上。

    真是恬不知耻。

    说到底,你为什么不敢把她们接到身边,连给多点扶持都不敢?

    还是因为你怕。

    你怕,这复仇的人会盯上潇湘亭,盯上章姑姑,从而顺藤摸瓜,就会查到当年逼宫的人里有你。

    所以,你非常的谨慎。

    你对章姑姑她们所谓的'救济',只不过是良心实在过不去,偶尔的一点施舍罢了。

    你还说你冒杀头的风险,做了逆贼,都是为了救她们母女。

    笑话,你根本是为了你自己。

    你知道,先皇已经知道你和皇后私通的事。先皇要是不死,必然会杀了你。

    而且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更大的私心镇国玉印!”

    侯良景彻底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好啦晋王爷,”孟凉道,“我和侯掌柜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他,我还是知道的。

    说到底啊,他就是舍不得侯家那单传几代的家业,小心过头罢了。

    他这个人啊,没你说得那么复杂。”

    “他没那么复杂?“

    黑袍身影道:

    “孟统军,想不到你一世狡猾,终究还是让人给骗了。

    我问你,当年秦兴殿上,你们醒来的时候,先皇仁越的尸身上,是不是没了头?

    你可知道,那个头是让谁给割走了,又拿去做什么了么?!

    呼……

    洞**,阴风刮起。

    阴气潭、石像的身上,阴气涌动不已。

    孟凉目光一凝。

    似乎黑袍身影说的“没了头”这三个字,是多么的可怕。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了当年,那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十六年前,秦兴殿逼宫的那个晚上,他缓缓睁开了眼。

    头痛、身痛,浑身好像被撕裂了一样。

    四周,阴沉沉的天空下,辉煌的秦兴宝殿已经全部坍塌,一片断壁残垣。

    殿前,大秦皇帝薛仁越坐过的法坛位置,出现了个巨大的深坑。坑底异常的平整,就像被什么一下子烧了去,焦炭漆黑。

    一点点的幽光,好像鬼火,到处漂浮着。

    坑底的最中央,坐着个没有衣裳的男子身躯,浑身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皮肤一片片地都裂了开来。

    那个身躯,没有了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就是薛洪

    “侯掌柜……”

    黑袍身影道:“在惊狼岭山顶洞穴里,那个还魂法阵里供奉的是什么,你不打算,跟孟统军说说么?”

    孟凉看着侯良景。

    侯良景不说话。

    黑袍身影冷笑一声:

    “当然了,侯掌柜你当然没有告诉他们这些。

    当年那晚,先皇施法要铲除你们。

    当时你离得最远,也是最先往外逃走的,所以受到的伤害肯定也是最小。

    我猜,众人里,你是第一个醒来的吧?

    你醒来之后,就发现了先皇的尸身。

    你马上走上去,到处寻找那块镇国玉印。我想,你应该是找到了。

    可你不敢就这么拿走。

    因为,其他人都还在。

    他们可都是知道,那玉印就在先皇手里的。先皇死了,那玉印当然也就留在现场了。

    如果他们发现找不着了,那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怀疑,被搜身。

    你太谨慎了,太害怕自己会被发现了。

    但是玉印背后的宝物,对你又太有诱惑,你不舍得就这么和众人分享。

    这时,你终于发现了,那玉印没了头。

    以你的心机,当然马上就想到了,谁要是能找到那个‘玉首’,谁就占据了所有的主动。

    那么,‘玉首’在哪里呢?

    当然就是被先皇藏起来了。

    而先皇已经死了,不可能再从他的嘴里得知玉首的下落。

    可刚死不久的人,三魂七魄还未完全消散。

    如果立即对其施展'还魂之术',说不定还能锁住一两块的魂印,从里面的记忆中,知道一些秘密。

    于是,你就把还魂最重要的祭品、先皇的头,生生割了下来。

    可要恢复一个死人的魂印记忆,虽说不是完全不可能,那也差不多是逆天而行,是非常困难的。

    于是,那晚回来之后。

    你就立即找了这城里,阴气最为浓郁的地方惊狼岭,在山顶的阴心洞穴里里,布了一个佛门还魂大阵。

    你不惜用了十六年的时间,只为探知你想要的秘密玉首的下落。

    对外,你就说惊狼岭是你买下来,做个休闲的去处。

    你还编了山顶闹鬼的谣言,吓得附近的山民们,都不敢靠近那地方。

    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地,做你的还魂之术了。

    眼看着,你就要成功。

    可惜偏偏天不如你愿,就在还魂术就要完成的时候,独孤泰突然起兵,宗大人和我看上了惊狼岭那块易守难攻的宝地。

    你的计划,发生了重大变故。

    我想,你是恨透了独孤泰吧?”

    “没错!”

    侯良景道:

    “独孤泰那个老混账,之前,他和孔原那家伙不对付。

    孔原准备起兵,想要拉拢我,说要把上占住,和我共有。

    哼。

    那个阉人,当年他在秦兴殿上不自量力、先冲了上去,被那姓薛的费了一身的修为。

    如今,他只有那数千‘翁伯’帮会的混混,就想占了这城。

    做梦吧。

    所以,我马上把消息告诉了独孤泰,嘟固态这才能提早做了准备,把孔原和‘翁伯’一举铲除。

    这独孤老儿,他可是答应了我。

    事成之后,他一定保我侯家基业平安,还允诺向朝廷推荐,让我侯家成为秦州各地的粮运的大主商。”

    “所以,”黑袍身影道,“霍老三和他的那些手下也是你派去的。

    就是为了煽动乡亲们不断闹事,扰乱上,好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错。”

    侯良景道:

    “从头到尾,我帮了那独孤老儿那么多,可一转头呢?

    那老混账马上翻脸起兵,还私底下要挟我,让我倾我侯家的所有,助他成事。

    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呸!

    他独孤泰是谁?

    就是个小胡国的皇叔罢了。

    就算是那天王老子来了,我侯家世代的家业,他也不能拿走!“

    黑袍身影道:

    “所以,你就和孟凉私下说好,表面上顺从独孤泰,到头了却临阵反转一枪。

    而当初,孔原潜伏的很多'翁伯'帮会人马,也是被你收买了去。

    所以孔原起事之后,真正跟着拼命的人马非常少,独孤泰和孟统军这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就都收拾了。“

    侯良景冷笑道:

    “那些什么翁伯帮众,除了那几十个宫养的死忠阉人之外,其他都是些卖命挣钱的主。

    只要东西给够了,还怕他们不听我的么?”

    黑袍身影冷冷一笑:

    “这些无胆贪财之辈,却被你当成了宝贝,生怕折损了。

    所以惊狼岭时,你才故意让侯成在大战结束之后,才把他们带来。

    你就和孟凉一样,都想等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不错。像宫、慕容安平,这些人一个个说得仁义道德,可实际上,个个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

    侯良景忽然好像有些感慨:

    “这历朝历代,我们这些做买卖营生的,实在太难了。

    表面上很风光,可实际上一辈子都要受那朝廷的盘剥、担惊受怕,稍找错个靠山,就会万劫不复。

    我算是明白了。

    要想保住我侯家的基业,什么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的实力。

    所以,我才收了孔原的人,才要得到玉首和整个玉印,得到那背后的无上神力。

    这样,我才能不用再看你们这些混账的脸色,才能保我侯家基业,百世长存!”

    黑袍身影道:

    “恩,侯掌柜你的计划,也算是非常周全了。

    可你万没想到,我不仅看上了惊狼岭,还看上了山顶,要在那里给羽儿的父亲施行还魂之术。

    当时你就怕了,怕我发现了那洞穴里的秘密。

    所以,你故意对我们说出‘山顶闹鬼’的话,想让我远离那个洞口。

    可你还是不放心。

    于是当晚,你借身体不好的理由,留在山腰的院子里休养。

    可背地里,你却乔装打扮,偷偷上了山顶,想要监视我。

    这时候你才惊奇地发现,我误打误撞进入了那洞穴里,还闯入了你的还魂法阵。

    甚至,我还被那即将炼化成形的‘魂印’,勾住了魂。

    眼看自己十几年的努力一朝而丧,你恼羞成怒,就想趁我入魂未醒,杀了我。

    可凌姑娘进来了。

    你怕她,更怕暴露你的身份,只好退走了。

    可你离开时候的身影,还是让她看到了。”

    侯良景道:

    “可当时我有黑袍蒙面遮体,那女子不可能看得出,我是谁。”

    “当晚留在院子里的,”黑袍身影道,”就只有你和曾谦。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在大战进行的同时,上到山顶来?”

    “那曾谦呢?你怎么不怀疑他?”侯良景道。

    黑袍身影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似乎曾谦这个人,有些什么特别之处一样。

    侯良景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好啊,就算你猜对了是我,可你还是错了。

    那白衣女子到来之前,我就已经对你出手了。

    要不是你仗着身上的那块‘玉首’帮你挡着,你早就魂飞魄散,去见阎罗了。

    当时我虽然吃惊,可心里却是非常高兴。

    因为,那东西果然就在你的身上,那也就不枉,我辛苦等了这十六年了。”

    黑袍身躯一顿。

    似乎侯良景的这句话,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你确定,玉首就在我身上?”他说。

    侯良景道:“能在佛法的魂锁之中,自行触法生玄、护卫主人,还把我的仙法瞬间破去了。

    不是那‘玉首’,还能是什么?

    小子,事到如今你还想掩藏,你掩藏得了么?”

    黑袍身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侯良景刚才说的这些话里,似乎藏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他之前没有想到的东西。

    “我掩藏?”

    黑袍身躯忽然一声冷笑:

    “叛秦的是你们,被杀的也是你们,该掩藏的,是你们才对。

    你们头里的玉块,不就还掩藏得好好的么?”

    他目光一扫。

    四周的空气中,无数的元气流转挪动,隐隐有鬼怪怪叫之声。

    呼……

    三个黑衣人的身上幽光大盛,幻化成了三个怪异的形状,在身后飘浮而起。

    “怕了,想动手?”

    黑袍身影道:

    “别急,你们两个的事说完了,还有一个呢。”

    他的目光,照向了孟凉和侯良景中间,那个蒙面黑衣人的身上。

    蒙面黑衣人也这么望着他,那双眼里,一片白茫茫。

    “你说他啊……”

    孟凉看了看蒙面黑衣人,笑道:

    “我打赌,你猜不出他是谁。“

    “正相反。”

    黑袍身躯道,“我不用猜,就知道他是谁。”

    孟凉一笑:

    “你不会说,他是薛洪吧?

    噢不对,你瞧我这嘴说的。

    那薛洪是谁,晋王爷你,应该比我们谁都清楚。”

    “是么?为什么?”黑袍身躯道。

    “因为,你整天都和他的那个宝贝女儿混在一起,你亲我热的,都快成了他的入门女婿了。

    而薛洪他自己呢,就躺在你那间屋子里睡大觉。

    你连我们的身份,都查得一清二楚的

    你不会告诉我说,到现在,你连他究竟是谁这个事,都没弄懂吧?”

    “你胡说!!”

    大殿里,一个喝声突然响起。

    大道右侧的一条盘龙大柱下,一个身影跑了出来,一指孟凉道:

    “我爹爹他是好人,他不是什么西秦的叛将薛洪。

    他叫洛、元、堂!”

    是洛羽儿。

    黑袍身影猛一睁眼,看向了少女。

    似乎,他对洛羽儿会在此时此地出现,感得非常的惊讶。

    “还有你……”

    洛羽儿看着黑袍身躯,眼神又柔和了起来:

    “今晚,你说要我们好好睡觉,等明天一早才去破案,我就觉得有点不对。

    不,不只是今晚。

    最近以来,你都有点不对,和之前那个你很不一样。

    可我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来,我和无惧,我们都很担心你。

    可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又不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帮你。

    可今晚,你真的和平日太不一样了。

    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睡着,一直偷偷看着你。你偷偷起来离开的时候,我就跟了上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和无惧撒谎,你要去做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想一个人担下所有的事,一个人来对付这些坏人。

    你怕连累我们,对不对

    赵寒?

    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

    孟凉和侯良景的目光一抖。

    即使,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个黑袍身影是谁。

    可当他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还是不由得觉得,心头一震。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两个恶鬼,现身!

    洞穴顶上,从小孔透进来的红光忽然一耀。

    洞内四周,弥漫的阴气突然加快流动了起来,往女子石像座下、阴气潭的中央,汇聚了过去。

    正在啃食阴气的孤魂野鬼们,全都怪叫了起来。

    隆……

    阴气潭、石像底,好像有个什么叫了一声,无比的深沉遥远。

    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有个大鼓轰地敲了一下。

    祭坛的香案上,十几个人头里的幽光烨烨闪动,好像在呼应着那个声音。

    那一瞬,整个洞穴都震动了起来。

    碎石和泥沙漫天掉落,落在大殿的各个角落,那些美人兵佣、金银刀枪的中间,扬起了无数的泥尘。

    洛羽儿忍不住闭了闭眼。

    那个带路的灰衣人更是吓得抱着头,躲到了一边。

    其他的所有人、包括黑袍身影,却同时转头,往祭坛上望了过去。

    祭坛上、香案前,那副高悬的长画下方。

    灰尘散开,出现了一个黑影。

    又是一个黑袍身影。

    孟凉和侯良景一愕,再转头。

    祭坛下,石道上,那个黑袍身影还在。

    坛上和坛下,两个黑袍身影,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形状,就连那冷冷的眼神,都一样。

    “你们……”

    侯良景大惊不解,道:

    “你们究竟是……”

    呼……

    孟凉脸色忽然一下严肃,身上的玄光蒸腾而起。

    洛羽儿睁开眼,看到了那两个黑袍身影,也呆住了。

    那个灰衣人更是满脸的恐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统军,侯掌柜,这怎么会……有两个恶鬼啊?!“

    那个杀人吃头,祸乱整个上城长达数月之久的“恶鬼“。

    竟然有两个,同时出现了。

    哼……

    石道上的黑袍身影一声冷笑,向着祭坛上的那个,跟自己几乎一样的身影道:

    “终于忍不住,出来了么?”

    祭坛上,那个黑袍身影俯瞰着坛下的众人,犹如鬼神瞰世,一言不发。

    “十六年前……”

    坛下石道上,黑袍身影冷冷道:

    “唐军破城、秦将叛变,西秦的秦兴宫里一片血腥。

    薛氏满门被杀,人头挂在了城头示众,十日不下。

    可青才人的那个新生儿,却侥幸逃过了那一劫。

    他活到了现在,就变成了复仇的恶鬼,把当年那些杀他父亲的逆贼,一个个杀死,把属于他的东西一件件拿回来。

    呵呵,这真是个好故事啊……”

    他望着孟凉等三人,道:

    “可是你们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是么?我倒觉得,我们一点都没错……“

    孟凉忽然一笑,瞥了瞥那两个黑袍身影:

    “赵法师,你又想玩你的那种花招,弄个替身、搞什么'两个恶鬼'的把戏,来糊弄我们了吧?”

    石道上,黑袍身影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孟凉道。

    黑袍身影道:

    “当年青才人所在法牢的情形,我只是听说的,可你们都是亲眼所见。

    很明显,那是化外大阵崩塌的迹象。

    在那种情形下,就算是修为极高的修行者,也难逃身死魂灭,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新生儿?

    你们一个个都身怀化外法门,会不懂?

    就算有什么天生异象、神秘机缘,那青才人的新生儿真的活了下来。

    可他就是个新生儿,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当时的秦兴宫里,早没有其他人了,又是谁把他抱走,谁把他养大?”

    孟凉一愕。

    “你们这帮人啊,一个个比鬼还精,你们不可能没想到这些。

    只不过,你们太想得到那东西了……”

    黑袍身影瞥了眼远处的那个女子石像。

    阴气潭里,阴气翻滚如海水,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出。

    “而要想得到那东西,就必须拥有开锁的'钥匙'。

    一个完整的镇国玉印。

    可那'玉首'却偏偏不见了。

    那会去了哪儿呢?

    其实只要一想,就知道了。

    以薛仁越多疑的性格,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他为了防止玉印被别人整块夺走,把玉首掰了下来,藏在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可你们不愿意去承认。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薛仁越死了,你们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玉首藏在哪里。

    这样,你们就不可能凑齐玉印,永远都得不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怎么行?

    不,你们需要一个理由。

    哪怕是欺骗自己,也要让自己在这上城里等下去,哪怕永远等不到,也要等。

    所以,独孤泰就编了这么个故事,而你们也就信了。

    可笑,真是可笑啊……”

    黑袍身影笑着。

    孟凉和侯良景都没有回答。

    因为他们知道,黑袍身影说的没有错。

    当年,独孤泰提出这个说法,他们都曾经想到过所有的这些。

    可最后,他们都选择了相信独孤泰。

    是啊。

    许多时候,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只愿意相信自己,即使明知是错,也不愿意承认,不是么?

    孟凉哼了一声:

    “好,你说那新生儿没活下来,那如今杀了这么多人的'恶鬼',又是谁?

    除了薛家的后人,还有谁知道这镇国玉印的事,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存在,还会为薛仁越报仇?”

    “所以说,你们也还没蠢到家。“

    坛下的黑袍身影道:

    “当年薛氏一族,确实有人在那场大难里活了下来。

    只不过,那人不是青才人的新生儿,而是另有其人。”

    孟凉和侯良景一愕:

    “谁?”

    “一个明明已经死了,却又好端端活着的人。”

    坛下的黑袍身影缓缓转头,望向祭坛上的,那个黑袍身影:

    “十六年前,西秦亡国之君兼天水兵马镇军大元帅薛仁越之子,西秦的东宫太子殿下。

    薛、定、南!”

    ……

    ……

    上城里,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巷陌之中,到处都是骑马砍杀的胡人兵卒,和惨叫逃走的大唐百姓。

    鲜血、尸首,在阵阵的热浪中,堆成一大片。

    一个满头散发的妇人,抱着个婴儿,跟着人群逃跑着。

    哎呀……

    妇人被什么一绊跌在地上,怀里的婴儿脱手滑了出去。

    妇人挣扎爬起,想冲过去抱回孩子。

    人群里,有几个男子也想过去帮忙。

    嗖……

    一支羽箭飞来,插在妇人和婴儿之间的地上。

    妇人吓了一跳。

    惊叫声顿时四起,人群哄地走得一干二净,再也没人留下来帮她。

    黑暗中,两匹胡马奔来,停在了妇人的面前。

    马上坐着两名胡骑,马鞍上,绑着一大捆刚抢来的珠宝首饰。

    两人看着妇人,嘴里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妇人吓坏了,想转身逃走,可她却走不动。

    眼前胡马的脚下不远,哇哇的婴儿哭声不断传来,刺痛了一个母亲的心。

    她突然双膝跪下,哭道:

    “胡兵大人们,我们只是老百姓,我们没犯事啊。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娘儿俩吧……”

    嘿嘿……

    一把胡弓拉满,箭尖对着地上的母亲。

    长矛也举了起来,对准了马脚下,啼哭着的婴儿。

    马上,两张脸露出了狞笑。

    “她还不到一岁啊,大人,放过我们,放过我们这些小百姓吧……”

    胡弓放,长矛落!

    铛铛!

    两声大响,箭和矛同时折成两段!

    两个胡骑感到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正想有所反应。

    可他们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头竟然飘了起来,脱离了身体,飞向了夜。

    黑夜里,一声马嘶。

    马上,高石远铁索长刀回鞘,看着两个倒地的胡骑无头躯体:

    “该死的东西,连妇孺都不放过!”

    远处街巷里,又跑来了十余匹胡马。马上,胡骑们的刀和弓箭同时举起,对准高石远。

    地上,妇人吓得不敢动弹。

    高石远手一按刀柄,喝道:

    “抱上孩子,走!”

    妇人突然醒悟了过来,向他磕了两个头,冲过去抱起婴儿,往街巷深处跑去。

    那些胡骑没人理会她。

    他们都死死盯住高石远,马匹走着碎步,把高石远包围在了中间。

    一个胡骑头目的弯刀指着高石远,说了一句什么。

    一名胡骑拍马冲了出来,胡刀往高石远砍了过去。

    高石远哼了一声,正想出刀。

    又是一道寒光,夹着劲风破空而来!

    铛!

    一柄长枪,硬生生地撞飞了那个胡骑的刀,从胡兵的胸膛上插了进去。

    一匹骏马,从包围圈的缺口冲进来,在高石远身旁停住。

    赫连英坐在马上,一下抽回了长枪,胡骑身躯颓然倒地。

    “赫连兄弟?”高石远道。

    “高大哥。”

    赫连英道,“这些胡贼,交给我了。”

    高石远看着赫连英,忽然哼了一声,举起了手里的长刀。

    刀尖,直指赫连英。

    赫连英一愕:

    “高大哥,你这是……”

    那些胡骑也是一愕,十几把准备放箭的弓,停住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长枪似火破秋风

    高石远说,刚才他在城里消灭了放火的胡人奸细,却突然得知,胡贼已经破了城门,攻进来了。

    他就从城里一路杀贼,杀到了这里。

    路上他亲眼所见,秦州府兵和胡贼混在一起,到处杀我大唐将士、屠我大唐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赫连英,你身为秦州府兵大将,还在这儿装什么帮我灭敌?

    哼,你个逆贼!!”

    “你说什么?!”赫连英不敢相信。

    哈哈哈……

    那个胡骑头目笑了,用一口不太熟练的唐话,对赫连英道:

    “原来是友军,穿着这身衣裳,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赫连英没理他:“高大哥,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哼,”高石远道,“是不是真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赫连英说我不知道。

    他把今晚自己在府兵大营里,被人软禁的事说了。

    当时他看到城里起火,就知道不对劲了。

    那些偏将守着不让他出来,他就在大帐里发了把火,趁乱脱身之后,他立即取了马冲出来,就到了这里。

    “高大哥,”赫连英道,“你说的这些,我真不知道。

    而且,就算你看到了府兵和胡贼一起,那肯定也是这些家伙假扮的。

    我自家的兄弟,我最清楚。

    他们对胡贼恨之入骨,怎可能和他们混在一块?”

    赫连英的眼神非常坚决。

    “好。”

    高石远刀头一转,指着那个胡骑头目:

    “你现在把他们全杀了,我就信你。”

    “当然!”

    赫连英长枪一震,也指着胡骑头目。

    “你疯了?”

    胡骑头目道,“你们孟统军亲自下的命令,你们秦州府兵要跟着我们,听我们的号令,占领上。

    你敢不听,想杀头吗?”

    “住口!”

    赫连英怒道,“统军是什么人,你也敢诬蔑他?

    他老人家在胜州大杀四方的时候,你们这些胡贼,就是他的刀下鬼!”

    “原来真是个疯子……”

    胡骑头目正想说些什么,一阵密密的马蹄声,从远处涌动而来,在胡骑头目身后停住。

    那是数百个穿甲提刀的骑兵,几乎占据了整条街巷。

    “终于来了。”

    胡骑头目奸笑一声,指了指那些骑兵道:

    “好啊,那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我诬蔑了你们?”

    高石远看了眼那些骑兵,长刀一指赫连英:

    “你自己看!”

    那一大群骑兵,分为了左右两半。

    左边的人数较少,是一群带着图腾面具的胡人骑兵。

    而右边人数较多,是清一色甲衣长袍,虎头铠、高腿靴,正是正宗的大唐府兵骑兵。

    赫连英一愕,瞪着最前面的一个骑兵将官,喊道:

    “虎子,你为什么跟这些家伙在一起?!”

    那将官也是一愕,也看清了说话的人,连忙拱手道:

    “属下梁虎,参见赫连校尉。”

    “我问你话呢!”赫连英道。

    “这……”

    梁虎似乎有些尴尬。

    “你们团是我直接带的,”赫连英道,“没我的命令,你们现在应该待在大营里固守才对。

    为什么私自出来,还和这些胡贼搅在一起?!

    说!”

    “是!”

    梁虎道:

    “大英,今晚我们听你的命令,就是在营里守着的。

    可后来城里着火了,逃过来的百姓说胡贼进城了,我们很着急,就想去找您,可怎么也找不着。

    我们正急着,忽然刘大人过了来,就把这命令告诉我们了。

    我们当时也是大吃一惊。

    从头到尾,我们打的就是胡贼,怎么竟然让我们帮他们了呢?

    可刘大人说,是咱们城里头出了叛乱,这些胡兵是来帮我们的,所以……”

    “哪个刘大人?”赫连英道。

    “就是从前县衙的师爷,刘通。”

    “呸!他就是个逆犯,他的话你也信?”

    “大英你还不知道吧?

    现在,那刘通可是孟统军跟前的大红人了,他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统军的虎头铁令。

    你也知道那铁令的分量,我们没办法不听,所以就只好……”

    梁虎说不下去了。

    赫连英望着他,还有那些大唐骑兵:

    “所以,你们就跟着这些胡贼,烧咱们大唐的房子,杀咱大唐的百姓?”

    “没有!”

    梁虎很坚决:

    “从前,张大哥在的时候,就教过我们,咱们当兵的吃的是皇粮。

    皇粮是百姓们种的,百姓就是咱的衣食父母。

    咱们的刀,绝对不能往他们身上使。

    刚才一路过来,就是碰到些衙役和兵丁什么的,我们以为是刘大人说的逆贼,所以……就办了。

    可我们没烧过一处房子,没抢过一样东西,更没伤过一个平头老百姓。

    要有,我的脑袋您拿去!”

    “好了!”

    胡骑头目喝道::

    “罗里吧嗦的没完了……

    我告诉你们,这事情很简单,你们这些秦州府兵啊,就是我们的几条狗。”

    “你说什么?!”

    梁虎一按刀柄,身后,数百名府兵骑兵怒目而视。

    “怎么?你们孟统军的话,你想违抗吗?”胡骑头目道。

    梁虎咬着牙,刀拔不出来。

    “这就对了。说起来,你们那位孟统军,是个识相的人。”

    胡骑头目蔑视笑着:

    “他知道,现在我们大军进了城,你们这么点人,在我们的面前屁都不算。

    你们乖乖跟着我们做条狗,还能混几口饭吃。

    要是敢有什么坏心思,那就是一刀,砍了你们的狗头!”

    胡骑头目这么说着,梁虎愤懑无比,那些大唐骑兵们,脸都憋得猪肝一样红。

    赫连英一指胡骑头目:

    “你闭嘴!”

    高石远看出什么来了。

    看来,这赫连英真的是才脱身出来,他不是跟这些胡贼一起的。

    “赫连兄弟,”他马上道,“那胡贼使激将计,你不要上当!”

    “胡贼,我杀了你!”

    赫连英铁枪一振,纵马往胡骑头目和那片胡骑,冲了过去!

    胡骑头目一声奸笑,手一招。

    最前方,十几个胡骑的长弓一提,箭矢飞出!

    赫连英长枪翻飞,把箭全部挡开,冲进了那十几个胡骑之中。

    刀枪相撞!

    胡骑们要么被刺倒,要么头都被枪柄打碎了,一片混乱!

    胡骑头目哼的一声,说了句胡语。

    身后,上百名刚来的胡骑兵刃一举,就要往赫连英冲过去。

    “你们敢!”

    梁虎军刀出鞘,府兵骑兵们也纷纷亮出了兵刃。

    胡骑头目弯刀一指梁虎:

    “你敢跟我们作对,就是违抗军令,你们孟统军说了,杀!!”

    孟统军,是上府兵兄弟们的大恩人。

    他的号令,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敢不听。

    梁虎禁不住又犹豫了。

    “梁虎!”

    对面,高石远突然大喝一声。

    他扫视了一眼,那片黑压压的大唐骑兵,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唐的兵,穿大唐的衣裳,吃大唐的粮。

    可眼看自己家的房子被人烧,你们没拦着。

    自己的百姓被人砍,女人被侮辱,孩子被杀,你们也没出手救。

    什么统军的号令?

    那就是你们的借口。

    好啊,现在连你们自家的兄弟都被人辱骂、围攻了,你们竟然还站在旁边,低着头跟条狗似的,一声不敢出。

    你们还算是大唐的兵,还算男人吗?!

    我呸。

    一群窝囊废!!”

    对面,胡骑头目的刀,朝着正在被围攻的赫连英一指。

    胡骑群顿时涌动起来,一名百夫长胡刀一举,就要冲上去。

    他忽然觉得左手一紧。

    一只皮肤黝黑的手,手背上满是伤疤,钳住了他的手腕。

    百夫长连忙转头看去。

    旁边的马上,那个样貌粗糙的大唐偏将梁虎,抓住了他的手,脸色铁青:

    “我梁虎不是窝囊废。

    我是兵,大唐的兵!!”

    梁虎手一拧,百夫长的手啪的断了,又是一刀,把百夫长的半边身子,都砍了去。

    “兄弟们……”

    梁虎把沾满血的军刀举起,粗嗓大喊一声:

    “跟着我,杀贼!!”

    杀贼!!!

    黑暗中,压抑了许久的男人声音高声喊出,回荡在城池的上空。

    数百个骑马的大唐骑兵,举起刀、发疯似的,冲进了那一群带着面具的胡骑阵里去。

    街巷里,顿时变成一片屠戮场。

    胡骑头目有点不太相信。

    这片刻前,还是自己援手的秦州府兵,怎么突然就倒戈,变成敌人了呢?

    都是因为那个人,他说的那些话。

    胡骑头目猛然抬头,望向了高石远。

    高石远冷冷一笑,纵马提刀、和赫连英一起,杀进了那片胡骑群中。

    铁索如虹,刀如龙。

    长枪似火,破秋风。

    夜色下、城池里,刀光枪影穿梭如电,血流成河,杀声震天!!

第二百三十九章 殿下的精彩故事

    厮杀终于停了,大道上,都是胡兵和唐军的尸首。

    赫连英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道:

    “我们人多,我这帮兄弟,又都是上府兵里最强的骑兵。可就这样,还是让他们逃走了十几个。

    这些胡贼,绝对不是吐谷浑的人。”

    “是西突厥的鹰师铁骑。”

    高石远脸色凝重。

    巷陌里,火势越来越大,到处都是浓烟和坍塌的房屋,整座上城有种末日降临的态势。

    隆隆……

    大道另一头,又有一大片人马跑了过来。

    赫连英长枪一振,高石远却摆了摆手:

    “是自己人,彭师弟!”

    “在!”

    那是一群两百余人的大唐城防军,为首的偏将是高石远的师弟,叫彭武。

    高石远道:“让你们绕过胡贼大军,抄近路过来,怎么这么迟才到?”

    “我们遇到他们了。”

    彭武指着军队的后面。

    那是一大群衣衫褴褛、惊慌失措的百姓,还有几十名上衙役,带头的正是捕头贾振。

    “你们怎么在这儿?”高石远问贾振。

    贾振却好像没有受伤:

    “回高统军话,曾大人在这儿呢,让他跟您说吧……“

    人群后头,曾谦站在那里,发着呆。

    他的身边,有个孕妇正哭喊着“我的儿啊”,有个老婢不断安慰着她。

    可曾谦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看着满地的尸首血迹。

    半晌,他突然一低头,额地大吐了一口,好像就要摔倒。

    贾振连忙扶住了曾谦。

    “又是个没见过血的。”

    高石远摇摇头:“那贾振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贾振说,刚才他们在粮仓那边,帮张陌尘张统军和沈姑娘,给百姓们放粮。

    后来突然听到消息,说胡贼攻进城里了。粮仓的百姓们听了,都吓得不敢回家了。

    张统军就命令贾振带人护着百姓,带到城防营这边来保护着。

    在过来的路上,就碰到了曾大人。

    高石远道:“宗大人不是让曾谦,在县衙闭门思过的吗?他怎么出来了?“

    贾振说,我也不清楚。

    他遇到曾谦的时候,曾大人正带着一大帮百姓,躲在个大院子里。

    曾大人说他本来在县衙里,可听到了外面的声响,禁不住跑了出来,这才知道胡兵进了城。

    再后来,他陆续碰到了大帮逃难的百姓,都说要跟着他。

    曾大人只好带着大家,找了个院子躲起来。

    那个哭着的孕妇,是曾大人的夫人。他们唯一一个儿子,在走难的时候丢了。

    贾振看在那院子待着不是办法,所以就把曾谦和百姓们都带上,往城防营这边过来了。

    这一路上,还跟几小队的胡兵干了仗。

    好在张统军把那帮厉害的兄弟姐妹都给了他,这才撑了过来,走到这里。

    人群中,那群红衣女子和手握陌刀的劲装汉子,都在。

    “那张统军和沈姑娘呢?”高石远问。

    “张统军说,他必须马上和军队接上头,吩咐完我们之后,他就一个人先往城防营这边来了。

    后来沈姑娘也不见了,我还想,她也是跟张统军到这边来了。

    怎么,高统军您没见到他们吗?”

    “他们怕是遇到麻烦了。“高石远道。

    “不会的。”

    赫连英道:“师兄他什么阵势没见过?

    当年在胜州的时候,他带着五十个骑兵兄弟,连破五千胡兵十几阵,气都不带喘一下。

    他肯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好,那就先不管这些了。”

    高石远说,刚才杀过来时,他还仔细到处看了一遍,城防大营那些地方,也都找过了。

    宗大人和张统军,都是下落不明。

    而这一次,胡兵的主力确实进了城,分成三批。

    一批封锁城门,一批在城内劫掠,一批分头占领机关要道,共有三万余人。

    咱们这里呢,才拢共不到五百人。

    碰到刚才那种胡贼散队还好说,可要是遇上了敌人大军,就不好办了。

    再说,敌众我寡,这么硬拼消耗是绝对不行的。

    赫连英说,那我去找上府兵的兄弟帮忙。

    可那偏将梁虎说,府里除了咱们营的兄弟,铁了心跟着大英你之外,

    其他人都听了统军的号令,都和胡贼一起了。

    “我不信!”

    赫连英道:“统军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要去找他,当面问清楚!“

    “行了!”

    高石远道,“孟统军是什么人,现在还要紧么?就算你找着了他,证明了他是无辜的,那又怎么样?

    这三万的胡兵,已经进了城,会自己跑没了吗?”

    ……

    ……

    隆……

    地下洞穴里一阵震动,祭坛的香案上,人头都抖动了起来。

    “不可能!”

    孟凉的脸上,少见地惊奇了起来:

    “有薛洪的见证,还有那根洞箫,那可是太子殿下从没离过身的‘宝贝’。

    后来,我还让人封锁了全城,每条道每间屋地搜,都没见到他的活人。

    薛洪看到的尸首,我也找到了。

    那尸首身上的衣着打扮,明明就是他。

    这西秦的太子殿下薛定南,他不可能还活着!”

    “那你看到尸首的脸了么?”石道上,黑袍身影道。

    “笑话,那尸首被多少马踏人踩过,头早就碎成了浆糊,哪里还看得清楚脸……”

    孟凉突然停了口。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黑袍身影冷笑一声:

    “怎么,你们这些蠢货,终于想明白了么?“

    风起。

    黑袍身影身上的宽袍飞了出去,露出了一张少年的脸来。

    正是赵寒。

    “赵寒,我就知道是你!”

    洛羽儿兴奋叫着。

    可她忽然又呆住了。

    石道上,那个孤独的青衫少年。

    他的脸、脖子和双手,所有可以看得见的皮肤上,都泛出了一种惨白色,到处游走吞噬着,他身体上的每个角落。

    他的体内,那个广阔的灵台空间里。

    整个天地都在震撼,好像就要崩塌。

    那层金色元气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被它囚禁着的那股寒气,正在四溢而出,钻进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里去。

    整个身体里,就只有心脏内府一处,还有一点隐隐的金光守住。

    全身,就像冰窟一样的冷。。

    可赵寒的神色还是那么平淡,平淡得让洛羽儿觉得,这不是往日那个他。

    “果然是你个小子。”

    侯良景道:

    “你还不承认你就是‘恶鬼’?还编什么太子来唬我们?

    我看,坛上的那个,肯定就是那个姓姜的小子。

    他最会装神弄鬼,是你叫他扮成那样,好来混淆我们的视听!”

    赵寒冷冷一笑:

    “死到临头,也没忘了诋毁人。

    不过,用‘装神弄鬼’这个词来形容大胆,他会很喜欢的。”

    他抬头,望向了祭坛上的那个黑袍身影:

    “太子殿下,既然他们都不相信是你。

    那我就把你那个精彩的故事,再给他们说一遍,怎么样?“

    那黑袍身影一言不发,只有目光冷冷俯瞰了过来。

    “十六年前……”

    赵寒道:

    “唐军破城、西秦国灭,秦兴宫里,一片破败萧杀。

    裴大人的书里记得非常清楚,当时的那位东宫太子殿下薛定南,才不到十二岁。

    本来,薛家的人,肯定是被‘着重’照顾的。

    无论是唐军还是这些叛将,都一定会把薛氏族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可因为某个缘故,这位太子殿下,竟然躲过了那一劫。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既然他没死,那以当时的那种情形,就是傻子也知道,这上乃至整个秦州是待不下去了。

    所以,这薛定南一定会立即乔装打扮,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可是上城头,薛氏全族数十颗的人头,还有西秦陇右,这八百里的江山。

    这天大的国仇家恨,他不可能就这么忘了。

    对于唐军来说,这本就是两国相争、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最可恨的,是西秦的那些家贼,那些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人。”

    赵寒望了眼孟凉等三人:

    “这一切,薛定南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后来,他为了躲避追查,一直逃到了边境,辗转之下,竟然成为了一名大唐边军。”

    众人心头一跳。

    “那些年,大唐国祚初成,西北边境整天都是你抢我夺,血腥的厮杀。

    边军的兵将们,都是活过了今日,不知还有没有明日。

    这对别人来说,可谓残酷之极。

    可这对薛定南来说,这却是个天赐良机。

    因为在这样的地方,再也没人管你的出身来历,只要你肯拼命、够狠、敢冲上去杀敌立功,这里就有你的一席之地。

    而薛定南选的边军,也是颇有心机。

    他故意就选在了当年的仇人之一、阿史那-万钧,也就是你孟统军的帐下。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而在呆在仇人的身边,更可以时刻了解,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当然,他肯定想了个办法改变了容貌,让这世上任何人都再也认不出,他就是那位太子殿下。

    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薛定南这一去,就是十余年。

    当年的那个孩子,终于长成了一位勇武果断、杀敌无数的边军大将。

    而在他心里,家仇国恨一直都在。

    更何况,除了仇恨之外,他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件,薛氏一族暗中守护了千百年的,大事。

    后来终于有一日,他找到了一个退出边军的机会,回到了他魂思梦绕了十几年的,上城。

    于是乎,一个在他心中筹谋已久的复仇计划,终于得以全面展开。“

第二百四十章 没想到会是你

    “薛定南借了十六年前的旧闻,假扮‘恶鬼’杀人,把人头都割了下来,给世人造成‘恶鬼再度、出世吃头‘的假象。

    他要借此迷惑世人,掩盖他背后的真正目的。

    因为他杀的,正是当年那十几个西秦叛将。

    他取那些人的头,是要去祭奠他那位死去的,被人割了头的父皇。

    他还把那些人的尸首,都摆成了他们当年出身时的模样。

    这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告诉天下人,这些逆贼就算死了,也只是薛家的家奴而已。

    他们忘恩负义、弑主投敌,注定了要入那十八层地狱。

    当然,薛定南取人头,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那些人的头里,还有他需要的、最重要的东西玉块。

    那些玉块,眼下都在这祭坛上了。

    而剩下还没拿到的,也都在这里了……”

    赵寒看着孟凉和侯良景的头。

    孟、侯两人都听懂了少年的话,眼神冷到了极点。

    洞穴顶上,那道从天而降的血光,正越来越大,泼洒在镇压着阴气潭的巨**阵之上。

    “而今晚,就是薛定南要用到这些玉块的时候了。

    他要凑齐完整的玉印,得到玉印背后的‘大宝物’。

    有了这个宝物,还有这些薛家当年留下的金银和甲仗,再加上他历练多年,学得的一身军力谋略。

    薛定南心心所念的故国大秦,就要复辟。

    他薛家千百年来守候的那个辉煌瞬间,就要再度现世。

    他这个苦心经营、万无一失的复仇计划,就要完全实现了。

    我说得对吗……”

    赵寒淡淡地,望向了祭坛上的黑袍身影:

    “张大哥?”

    洛羽儿一愕。

    她好像有些不敢相信:

    “赵寒,你说这‘恶鬼’,他就是……”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祭坛上,那个僵直的黑袍身躯上。

    孟凉更是无比的讶异。

    因为,如果这个“恶鬼”,真的是赵寒说的那个人的话。

    那这个人,正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几年,得到了自己的一手提拔,曾一度被自己视为心腹的,那位徒弟。

    无人做声。

    洞穴之中,大殿里。

    阴气翻滚、野鬼嚎哭,地面隐隐颤动了起来。

    阴气潭里,血光和阴气融合在了一起,像海一样地翻腾。

    女子石像和八根石柱,都被浸泡在了里面。

    石像那个赤露的女子身躯上,似乎有股神光现了出来,想要把阴气镇压下去。

    可阴气和血光融合之后,已经变得肆无忌惮,不再惧怕神光,反而越动越快,越缠越厚。

    整个镇压的**阵,都摇晃了起来。

    阴气潭底,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一声声的,好像某种东西在呼吸。

    “我没想到会是你。”

    坛上,黑袍身影冷冷说了一句。

    “我也没想到会是你。”

    坛下,赵寒淡淡而言。

    呼……

    坛上,黑袍迸裂开来!

    一个威武的男子身躯,现了出来。

    他头戴武冠、身穿玄袍,腰悬金带、脚踏锦靴,袍上绣着一条五爪金龙,威武恢弘。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冷面书生、黑衣将军,张陌尘。

    他是,大秦晋王、东宫太子殿下,薛定南!

    虽然听了赵寒的一番话,大家都已经大约猜到这个黑袍身影,会是谁了。

    可当亲眼看到的时候,众人还是心头一震。

    原来,这“恶鬼”真的是他,张陌尘!

    孟凉的目光,更是冷到了极点。

    “张大哥?”

    洛羽儿道:

    “真的是你?!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那恶鬼害了那么多人,还把爹爹都害了,简直就是无恶不作。

    可你对我,对我们大家都这么的好。

    你怎么会是它呢?

    赵寒……”

    她看向了青衫少年:

    “你说过,当年这些人逼宫之前,薛仁越把玉首给了薛洪,被薛洪藏起来了。

    而玉首,又肯定在那‘恶鬼’的手里。

    所以,薛洪才是恶鬼的最大嫌疑人,不是吗?

    可张大哥,他肯定不是薛洪啊!”

    侯良景目光一震。

    显然,他并不知道玉首在薛洪手里的事,洛羽儿的话,让他无比的惊讶。

    “哼……”

    赵寒看着洛羽儿,缓缓移动了过去:

    “洛羽儿,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我吗?”

    洛羽儿一惊:

    “你说什么?赵寒,你……再说一遍?”

    赵寒走到了洛羽儿的身边。

    此刻,他看着少女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薛洪,这些人都把他的真实身份都说出来了,你却还想隐瞒。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

    洛羽儿,这段日子里,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心机,才能这么的欺我,骗我?!”

    两张年轻的脸交叉而过,脸颊相隔不到一寸。

    “赵寒……”

    洛羽儿简直惊呆了: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

    “听好了,待会我一说‘还不走’这三个字,你马上转身,从后面的洞口跑出去。”

    洛羽儿一愕。

    这是赵寒的声音。

    就在她的耳边,低得只有她听得见。

    他这话,什么意思?

    洛羽儿想转头去看少年,可脸贴得太近了,没办法。

    “今晚你不该来、不必来,也不可以来……”

    赵寒声音极低,语速飞快:

    “好在还有机会。记住,待会我暗号一出,你立即走,不许回头。”

    “可为什……”

    洛羽儿还没说出口,赵寒突然一推她的肩头,把她往后面洞口的方向推出好几步,这才站住。

    “哼……”

    赵寒冷冷看着洛羽儿:

    “洛羽儿,你以为你这么解释,我就会信你了么?

    你那位父亲做了这么多的事,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告诉你?

    可笑啊。

    我赵寒本就是个局外人,却无端端地,被你拉进了这个局里,当了这么久的糊涂虫。

    这,也正是你们需要的。

    你们就是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做开路马、挡箭牌,好让你们的计策,可以在暗地里步步实施。

    至于你的父亲洛元堂,他从一开始,就在这个案子里了。

    这个‘人头鬼案’,从头到尾……”

    赵寒一指祭坛上的张陌尘:

    “就是他和这位太子殿下,联手造出来的!”

    侯良景愣住了,孟凉冷望着,蒙面黑衣人也是眼神一动。

    那个带路的灰衣人,更是满脸的不解:

    “这……洛元堂,他不是差点都让‘恶鬼’给害了吗,怎么……”

    赵寒冷冷一笑:

    “你们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当年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可以逃脱你们的追捕吗?

    而十六年后,你们一个个改名换姓,甚至续须结发、瘦脸胖身,隐藏得这么的好。

    为什么,这‘恶鬼’竟然能把你们的身份,都识破了?

    很简单。

    因为你们中间有内鬼。

    这个内鬼,就是薛洪。

    十六年前,薛洪明面上说,看见了太子薛定南的尸身,还拿了他的洞箫为证,说太子已经死了。

    可实际上,正是他救了薛定南,还帮助他逃出了生天。

    甚至,薛定南后来的所有动向,也都是薛洪教的。

    想想吧,这位太子当时只有十二岁,又怎么懂得,如何躲过严密的追捕?

    又怎么懂得要出城远遁,在兵荒马乱的边境栖身,只有这样才能躲过后续,你们这些人乃至整个大唐的搜捕?

    十六年的边军生涯,随时都是血腥杀戮,出生入死。

    薛定南一个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的太子,又怎么熬得下来?

    这背后,当然少不了薛洪的帮助。

    而十六年后,薛定南长大成人,回来了。

    那他第一个要找的人,当然就是这位当年救他出去的,薛洪、洛元堂了。

    你们的身份,当然就是洛元堂告诉薛定南的了。

    这也正是洛元堂当年要忍辱负重,甘愿背上‘背主投敌’的骂名,也留在你们中间,等了足足十六年的原因。

    他在你们身边,潜藏下来。

    他要帮他那位大秦旧主、他的大恩人薛仁越,报仇雪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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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贞观年间,神秘风趣的少年法师赵寒,捉妖降魔、屡破奇案,卷入权谋大战,上斗帝王将相阴谋家,下揽江山美人眉如画,成就一代大唐神探法师传奇!(本书又名《天师奇唐》)大唐捉妖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捉妖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捉妖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