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对,我就是除鬼法师
晌午,上城外。
青山脚下,旌旗招展,这是一个广阔的演武场。
场外围了上千名的百姓,纷纷议论着:
“从前就听老人们说,什么妖鬼啊法师的,还真没正眼瞧过。
今儿要瞅瞅,这法师长什么模样……”
场北,许多衙役守着个高台。
高台上,一个满面胡茬的中年将官,拿着个小酒袋,歪歪扭扭地坐在大椅上:
“一纸告示,就有这么多人围观。
大人神威啊。”
他的身旁坐着个中年官员,细长的眼、沧桑的脸,表情严肃:
“孟统军过誉了。
若不是,统军把这府兵校场借来一用,此次法师招募,又怎能做得下去?”
大唐以“府兵制”统驭天下兵马,设六百三十余“军府”于各道、州、县要冲之地,外御强敌,内扫乱军。
中年将官名叫孟凉,掌管秦州上一府之兵,官居府兵统军、正六品骠骑将军。
他喝了口小酒,咧嘴笑着:
“这人头案子闹得人心惶惶的,孟某身在秦州、职责所在,校场小事一桩。
只不过,这法师可不是常人。
孟某只是好奇,大人准备怎么选人?”
中年官员没回答。
他望着场地中央,一群穿着奇怪的人。
道袍僧衣、武服文衫,有的还穿得像乞丐一样。
每人的身上都佩着些奇形怪状的器物,有的是兵器,有的是别的东西,人人都是神情严肃。
这就是,来应募的法师。
再往前不远,一张方桌上放着笔墨纸张,桌后坐着个文书官吏,有许多衙役守着。
桌边竖着一块官制的木牌,写着四个大字:
“法师应募“。
百姓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让开了一条道来。
“秦州大地风光妙啊,人好树高美人俏……”
赵寒哼着小曲,和洛羽儿、姜无惧一起走了进来,往法师招募处走去。
要想查清楚你爹爹的事,这上衙门是关键……
要堂堂正正地混进衙门里,还有什么,比当上“除鬼法师”更好的方法吗……
洛羽儿想起了赵寒之前说的话。
那个文书官吏叫做曾谦,他打量了一下,这三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人:
“这里是朝廷公干之地,闲杂人等不得乱闯。
你们赶紧走吧。”
“这不招募法师吗?”赵寒指着木牌,“我们就是来应募的。”
“什么?”
曾谦和四周的人群,都是一愕。
“你们……是法师?”曾谦道。
两个嫩头小子,加上个美貌小娘子,居然就是那些传说中的,捉鬼降妖的法师?
哈哈哈……
百姓们都笑了。
赵寒也笑了,还很开心。
“你可知道,”曾谦道,“这次招募的法师,是要去对付城里,那桩人头案子的凶手恶鬼的?”
“当然。”
“那你们还要去?”
“我们要除的就是这恶鬼,对吧大胆?”赵寒说。
“嗯。”姜无惧点头。
“那你们哪个应募?”
“他。”姜无惧后退,指着赵寒。
“好,”曾谦道,“既然你们真要应募,那我就要把话说明了。
本次招募,为剔除浑水摸鱼之徒,每位应募者都要当场缴纳一百文钱作保,事后退回。”
“一百文……”
赵寒吸了口冷气。
斗米八钱,一百文,足够一家三口三月有余的口粮了。
“先欠着成不?”他说。
“这是衙门法令,一文都不能少。”
“大人,”洛羽儿道,“这次招募我们必须参加,您宽容一下吧。”
曾谦见少女恳求,似乎有些不忍和无奈:“可我说了也不算啊。”
“我……来帮你们先垫着,成吗?”
说话的,是一个面相柔弱的十几岁的少年。
他穿着身破破烂烂的道服,好像挨过不少打,可那小脸白白净净,又像个富家公子:
“你们看,这个……够吗?”
他掏出了一锭厚重的成银。
如今大唐通行的是通宝铜钱,银子本来就少,成锭的就更少见了,贵重得很。
“银子!”
姜无惧扑了上来,赵寒一把拿过银子,朝那柔弱少年眨眨左眼:
“成交。”
银子被交给了曾谦,姜无惧快哭了。
“小兄弟,“洛羽儿有些奇怪,“咱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看着美貌的少女,柔弱少年脸一红,低下头去:
“我娘亲说过,路遇有难,还是多帮衬些的……”
原来,这少年叫席天赐。
他父亲是旁边成纪县一带的大商家,可偏偏喜欢求仙问道,想求长生。
可他父亲因为年纪过大,没法修道,就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
于是就花了大价钱,把席天赐年纪轻轻地,就送到化外修行门派里修炼。
席天赐天生体质羸弱,又没有任何修行天赋,他自己也不喜欢这种山野的生活。
可他父亲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席天赐只好听命。
然而,化外修行的结果,远不是人的意愿可以操纵的。
自两汉魏晋以来,玄、释两教在民间流传甚广,香火信徒,连绵千里而不绝。
然而,这些民间的修行,和真正的“化外修行”相比,不啻于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真正的“化外修行”,乃超脱世俗之外,不在凡尘之中。
那种种怪力乱神、骇人听闻的神通手段,曾深远地影响了神州大地的命途,却又永远隐藏,不为世俗周知。
像这种“化外修行”的难度,可想而知了。
数年下来,尽管席天赐非常努力,可还是连最基础的道门真气都没炼出来,就更别谈法术、法器等等的高级修为。
又过了几年,门派长老终于忍无可忍,就说他修行已成,派他下山试炼。
名为试炼,实际上就是赶出门去了。
席天赐只好下了山,可这么被赶回家,肯定又要挨父亲一顿毒打。
所以看见这里要招募法师,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应上个位子,好歹能给父亲一个交代。
可他自己修为又不行,又怕什么都做不出来。
“怕啥?”
赵寒搂着他的小肩膀:
“这是个大案,咱一起破了它,把那吃人头的鬼给灭了。
到时候,你拿着衙门的赏赐,风风光光回家去,你父亲得高兴掉下巴。”
嘿嘿嘿……
嘲笑声传来。
不远处,一个短须道人背着个大葫芦,笑看着赵寒等人:
“几个蝼蚁也敢来应募,与日月争光?”
“放什么屁啊你?”姜无惧道。
“没听懂?”
短须道人道,“蝼蚁,说的就是你们这种没钱、没地位,还整天想着出人头地的东西。
懂了么?”
“哎你屁股眼长嘴上了……”
姜无惧捋着衣袖。
短须道人蔑视一笑,右手捏了个指诀,身上的道袍隐隐有风声传出。
“朱崇,和这些无能之辈,费什么口舌?”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秀服的青年男子,背对着众人,声音傲慢。
“是。”
短须道人朱崇收了指诀,指着赵寒等人:
“你们几个,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
有我殿山宗的首席弟子在此,今天的法师招募,就没你们的事了。
识相的,赶紧滚蛋!”
殿山宗。
这三个字,在陇右道的修行界里,可谓如雷贯耳,是几乎公认的、陇右实力最高的宗门。
该宗的门徒弟子,大多拥有高超的法力修为,常年都是陇右各种宗门比试的头名。
而所谓“首席弟子”,就是殿山宗里,各位宗门真人嫡传的头名弟子。
整个宗门,也仅有区区几个人而已。
这样超凡拔萃的人物,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应募法师的人群里,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锦衣男子。
第十七章 五雷动,凄风寒
“阿弥陀佛。”
一个壮年僧人走了出来,手持念珠,露着半臂:
“如今这个世道,欺世盗名的人太多了。你说此人是殿山宗的首席弟子,他就是了么?”
法师人群里,也有很多质疑的声音:
“殿山宗是何等宗门,瞧这人一身公子哥儿的打扮,他能是首席弟子?”
“就凭一句话,就想让我们撒手离开,哼哼……”
朱崇一脸不屑:
“哼哼,我殿山宗是陇右第一宗门,你们这些排名末尾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什么?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就算这人就是殿山宗的首席弟子,可这招募人人都可以参加,凭什么就让他一个人霸占了?
就凭他排名靠前?!
法师人群里,愤慨声顿时响起。
那个锦衣男子转过身来。
眉似朗月、面如冠玉,一身名贵的紧身道服,胸前纹着一只咆哮山兽。
整个人,有种英气逼人的感觉。
百姓人群里,许多来看热闹的女子,顿时脸颊绯红。
可她们没看到的是,锦衣男子那个傲慢不屑的眼神。
“施主,便是殿山宗的首席弟子?”
壮年僧人看着锦衣男子,“话多皆是空。修行界里的高低,比的是神通手段。
磐云寺渡法堂大弟子觉能,在此领教。”
磐云寺。
这又是陇右修行界里的名门,属于化外佛法一脉。
渡法堂,是该寺研习法门要术的分堂,里面的佛门弟子,据说个个都是大能之人。
殿山宗盛名在外,想挑战其“陇右第一”名头的宗门,不在少数。
这磐云寺,正是其中之一。
“怪不得这和尚这么有恃无恐,今儿可有好戏看了……”
法师们这么说着,百姓们更是大喊了起来:
“还说什么,动手啊!打呀!”
锦衣男子冷冷看着觉能。
觉能口诵经咒,手里的念珠忽然一抖。
数十颗珠子楞楞作响,像陀螺一样,飞速转动起来!
珠身上,一层隐隐的电光飘浮而起,咧咧做响,四周的空气旋成了一个漩涡,带起漫天黄沙!
佛法,如是我闻,五雷生。
“五雷持珠咒!”
几个识货的法师叫着。
锦衣男子一声冷笑。
双目的光芒,忽然冷若寒冰。
呼!
一股寒风从他的身上生起,向觉能刮了过去,好像一把刀子,冰冷刺骨!
对于这个对手,觉能当然有所戒备。
可这股寒风来得太突然,太凛冽了。
一下子就穿透了黄尘和佛光,从念珠中间钻进去,渗入了觉能的身体。
佛光飞散,念珠落地!
觉能感觉整个人好像突然掉进了冰窖,被冻住了,浑身的经络都动不了。
还有几个离得比较近的法师,也是寒风入体,倒在地上打颤。就连外围的百姓,也有好几个倒地叫冷。
不念咒、不掐诀,手都没动一下。
只凭一念法力祭出,就把一个化外高手镇住。
这,是真正的完胜。
“我记起来了,是他……”
法师人群里,有人道:
“两年前,陇右诸门斗法,就是这个人以一己之力,连败道佛十大宗门的头名弟子。
他是殿山宗大真人座下首席弟子,号称该宗少壮一代法力最高者,许乘阳!”
朱崇一声狡笑:
“都看明白了吧,你们还不滚,要等我许师弟再出手么?”
“许乘阳”这三个字,无异于平地一声炸雷。
“他都来了,这酬金还有什么盼头,还是命要紧,走吧……”
有很多法师就离开了,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声音都不敢大起来了。
“废物,一群废物,哈哈哈……”
朱崇大笑了起来。
“寒老弟,刚才那两人你看看我看看你的,是在斗法吧?”
姜无惧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错。”赵寒的声音回答。
“那小白脸使的什么妖法?瞪一眼就把那光头制住了。”
“那是水行道术里的一个法门,叫‘凄风裂’,可以把人的经脉弄得冷嗖嗖的,是他们殿山宗的招牌道术。”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这小白脸也参加招募,咱们怎么对付?”
“大胆,咱们这次是来捉鬼的,对吗?”
“对。”
“你瞧他像鬼吗?”
“我看看啊,嗯,长得人模狗样的,比鬼嘛可能还差点。”
“那不就得了吗……”
朱崇的脸微微抽搐。
“殿山宗“名满陇右,许师弟一出手,震慑全场。
可这两个小崽子,竟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两个,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一手掐成印诀,背后的大葫芦,发出一阵咕咕的声响。
锦衣男子许乘阳看了过来。
朱崇不敢动了。
刚才许乘阳那一招,确实叫做“凄风裂”。
可这个法门,不仅仅是殿山宗的招牌道术,它是殿山宗的“秘术”之一。
所谓“秘术”,乃是宗门里法门最强的道术。
只有掌门、真人和首席弟子这些,极少数的重要门人才有资格学,可以算是“终极法宝”。
而“凄风裂”,又是殿山宗秘术里的佼佼者。
凄风起,经脉寒而微裂,人全身被禁,短时内不能动弹分毫。
正因为如此,即使是法力高超的觉能,也因为从没见识过这种秘术,才会被一招击倒。
连殿山宗自己的门人,绝大多数人也没听说过这门法术。
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乘阳冷冷看着赵寒。
他想把这个青衫少年看透,可是石沉大海,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师从哪个宗门?”许乘阳傲慢问着。
“比你的好那么一点的宗门。”赵寒笑道。
法师人群一片哗然。
这殿山宗乃是陇右第一宗门,比这还好的宗门?就这个青衫小子?
“小子,”朱崇道,“你竟敢这样对我师弟说话,你知道他是……”
“行了。”
许乘阳蔑视道,“我不与这种东西计较。”
“你胡说什么?!”
洛羽儿站了出来。
看着俏丽无双的少女,许乘阳的目光似乎有了些异样:“这位小娘子,你也是来应募法师的?”
“是又怎么样?”洛羽儿道。
许乘阳一笑,做了个英俊的姿势:
“姑娘,这人头血案里的‘恶鬼’,是个厉害角色。
你修为尚浅,对付不了的。
我身边正缺个随行的道侣,可以让你加入。你只需要平日陪着我,照料我起居上的细务。
到时我解决了‘恶鬼’,自会把你的名字列入同行法师之列,给你名分和酬金。”
陇右第一宗门的首席弟子,又是个俊秀男子,竟然主动提出同行的提议。
名气金钱,唾手可得。
人群里,一片艳羡的目光。
“你谁啊?”
洛羽儿看着许乘阳:“一个大男人,开口就让个姑娘家陪你照顾你,要脸吗你?
再说了,我早有同伴了。
想和我们作伴?
做梦吧你。”
人群一片哗然。
许乘阳脸色阴冷。
他看向了赵寒,“你说的同伴,就是他?”
“嗯,是我。”
赵寒笑道。
从头到尾,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这个许乘阳放在心上。
就好像,这个所谓的“第一宗门”的“首席弟子”,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一样。
许乘阳的脸上,顿时升起了怒气和妒意。
竟然有女人敢拒绝他,还是为了这么一个小子。这小子,居然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抹冷光,再次出现在了许乘阳的中,全身衣裳微微颤动了起来。
“敢跟许师弟这么说话,”朱崇奸笑,“你不死也是重伤……”
“这混小子,”法师人群里也很多人说,“毛都没长全,居然敢挑衅殿山宗的人,他死定了……”
广阔的演武场中央,两个身躯对峙着。
四周的起哄声,如擂鼓轰天。
赵寒一笑,瞳孔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第十八章 诡案
踢踏,踢踏。
一匹浑身雪白的马,穿过百姓人群,缓缓行来。
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女,美若临仙,倾国倾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许乘阳身上的动静也消失了,他看呆了。
广阔的演武场里,忽然寂静无声。
这傲娇姑娘怎么又来了……
赵寒心里苦笑。
又是马蹄声响,一匹骏马奔来,停在白马的旁边。
马上是一个青年公子。
丰神如玉、俊美绝伦,一身的儒生装束,有谦谦君子之风。
“跟我回去吧。”
万众瞩目下,青年公子对白衣少女说。
白衣少女没看他,继续骑马前行。
“十妹,你……”
青年公子话没说完,白衣少女忽然转头看着他,双目如霜。
似乎“十妹”这个称呼,不是随便叫的。
“哦,”青年公子道,“今早我在城外偶遇霜姨,她说你到这边来了,所以我就来了。
你……一切都好?”
“你走吧。”
白衣少女的声音清澈而淡漠,白马继续向前。
青年书生催马跟上:“令尊还在府上,等你归家。”
他又看了看,演武场里的所有人:
“《易经》有云,‘飞龙在天’。此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是你该在的地方,还是和我一同回去吧。”
“这位姑娘。”
许乘阳走到白马旁边,又换了个俊秀的笑容:
“在下殿山宗首席弟子,许乘阳。
湍湍流水、巍巍青山,天宽地广,凉风在畔。这正是逸兴畅游之地,何来‘鱼龙混杂’一说?”
白衣少女没看他。
青年公子也没看许乘阳,只对白衣少女说着:
“走吧。”
许乘阳冷眼一瞧青年公子,“你,识相的马上滚。”
青年公子淡淡看了眼许乘阳。
马停住了。
气氛,忽然又紧张了起来。
白衣少女没理两人,白马一直走到场地中央,忽然停住。
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个笑嘻嘻的青衫少年。
当初,城门那里有那么多人,唯有这个人,和她一起出手救了那个小女孩。
“你来做什么?”她突然淡淡问了句。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赵寒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
“赵寒。你呢?”
白衣少女俯视着青衫少年,好像在审视着什么。
衣衫飘动。
她下了马,往法师招募处走去,再也没看赵寒一眼。
人群有点傻眼了。
这个绝世美人,连那俊秀公子、首席弟子都抛开不理的,却主动开口,和这个穿着一身旧衣裳、嘻嘻哈哈的少年,搭话。
两个人一来一往,好像还挺熟的样子。
这个青杉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青年公子很清楚白衣少女的性情。
不要说这些凡俗之人,就算是遇到天下的名门望族、尊贵无比的人士,她也总是那个样子,不理不顾的。
为什么,她会和那个男子这么说话?
他淡淡看了赵寒一眼。
许乘阳的脸更是难看之极。
那边,白衣少女走到了长桌前面。
“这位小娘子,“曾谦咳嗽一声,“这是朝廷招募法师的地方,你……”
白衣少女执起长笔,在应募的名帖上写下了两个字。
凌若。
那字淡雅秀润,又暗藏风云之势,隐隐然有大家之风。
这个名叫凌若的美人,竟然是来应募的法师?
人群都愣住了。
曾谦也没反应过来,直到白衣少女走开了,他才想起来:
“小娘子,既然你要应募,那一百文钱的保金……”
“我来给。”
一个马镫放在了桌上。
青年公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桌边,提起笔来、翩若游龙,也写下了一个名字。
袁沐风。
写完,他牵马跟着白衣少女,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去。
马镫一般都是铁制的,顶多就几文钱一个,和一百文的数额差远了。
“这什么破玩意儿,”一名衙役喊道,“也敢来糊弄大人……”
“住口。”
曾谦看着那个马镫。
造型如天上浮云,通体乌黑泛华,镫板上还刻了个“雁”字。
这,难道是“雁云镫”?
号称“天下第一马器能工”的雁老人,亲手炼制的“雁云镫”?
这可是多少达官贵人,花多少钱财都买不到的宝贝啊。
那边,许乘阳孤零零地站着。
连续被两位美人无视,竟然都是因为同一个人,一个青衫小子。
这种待遇,身为第一宗门首席弟子的他,何曾受过?!
他脚下一震,地面顿时裂开数十道裂缝。
一股冷风从他身上四散而出,方圆几尺内,各种石头的表面,霎时凝结了一层冰霜。
铛!
北边的高台上,响起了一声响锣。
“时辰已到,所有应募的法师立即到台前听令,不来的,就当做弃名!”
台上,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官吏,沙哑地喊着。
法师人群哄的一声,都涌了过去。
“你给我等着。”
许乘阳指了指赵寒,收了法术,往高台走去。
“恭喜啊小子……”
朱崇边跟着,边对赵寒三人道:
“你,还有你,你俩死定了。
至于小娘子你嘛,许师弟会好好地贴身照顾你的,哈哈哈……”
姜无惧想发作。
赵寒望着许乘阳那两人,却是一笑。
首席弟子?第一宗门?
井底之蛙。
现在小寒爷我有事要做,没工夫搭理你。回头再让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第一”。
他笑着朝俩伙伴一招手,就走向了高台。
洛羽儿没有动。
刚才和许乘阳对峙的时候,赵寒笑了一下。他的瞳孔里,有一丝凌厉的气息一闪而逝,快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可洛羽儿看见了。
那是杀气。
不可能。
一定是看错了。
这家伙整天嘻嘻哈哈的,“杀气”两个字,怎么可能和他连在一起?
高台下,法师们围成了一圈。
白衣少女凌若牵着白马,远远站在人群的后面,青年公子袁沐风跟在身边,两人相隔好几尺远。
台上,那瘦子官吏名叫蒋怀。
他向那中年官员鞠了一躬,有些沙哑的声音谄笑道:
“大人,人都齐了,您看……”
中年官员稍点点头,面无表情。
“是……”
蒋怀转身,向着台下:
“都给我听好了!
大人有命,这次上衙门招募'除鬼法师',是要破大案的,找的是有真本事的人。
想来混酬金的马上离开,否则查了出来,大刑伺候!”
刚才许乘阳一现身手,胆小没本事的几乎都走光了,剩下的,都是些修为不错的法师。
“大人,这除鬼法师是要和鬼怪打交道的,没点真本事,谁敢来送死?“
“大人您请直说,这次招募,怎么个选人法?”
“还能怎么甄选?”
人群中,朱崇瞥了眼远处的赵寒,低声道:“当然是斗法了。小子,你死期不远了。”
台上,蒋怀道:
“本次甄选的法子是破案。”
破案?
法师和百姓人群一片哗然。
这招的是捉鬼降妖的法师,又不是捕快皂隶,破什么案?
众人正想问。
谁知蒋怀讲出了一段话来,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那是一桩诡秘的,陈年旧案。
大唐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文修仁政、武练强兵,国力日渐强盛。
贞观三年,当今皇上李世民见时机成熟,遂遣大将李靖、李,率雄兵十万击灭突厥东部,一统北漠。
一时间,大唐兵威震慑天下,周遭各国纷纷遣使称臣,开始连年进贡。
数年前,正当朝贡的时节,一名来自西域高昌国的使者,携带贡品东来,即将进入秦州上的地界。
上的官员早就收到了通牒,早早等在官道上,候着高昌使者的到来。
可谁知都过了好多天了,人还是没出现。
官员们怕出了什么意外,连忙派人沿途寻找。
找了好久,终于在上西北的崇山峻岭,一条半山的村落里,捕役们找到了使者的踪迹。
据一名樵夫说,大约一两个月前,他在山中砍柴时,偶然看到有个小车队经过,往北走了。
而那个方向,只有一片荒山,一望无际。
捕役们心想,那高昌使者肯定是头一回来,迷了路。
可一想又不对。
即使那些使者不认识路,可他们肯定不是傻子。
那是一片荒山,走着走着肯定就发觉不对劲了,当然就会原路返回。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见个人影呢?
第十九章 食人谷
捕役们就问,那片山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很多山民说都不知道,直到后来,才有一个年老的山民说了。
其实在那片荒山里,有个无名的山谷。
山谷里好像住着一些人,可没有人见过他们,更不知道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那年老山民也是某次打猎、误打误撞,远远望见了那山谷,看见里面好像有些奇怪的人影,根本就没进去过。
捕役们有些心悸。
他们商量了好一阵子,决定派一部分人回去报信求援。
剩下的人就先去探探路,等援兵一到,再一起去找那个山谷,和失踪的高昌使者。
决定之后,两边就分头出发。
后来,求援的人把援兵带来了,又回到了那条村落。
他们发现,那些去探路的捕役一个都没回来,连消息都没有。
他们正在着急。
突然有一天,有个村民跑进来说,有人回来啦,你们快出去看看吧。
捕役们冲出去一看。
一个衣衫破碎的男子,披头散发,缩在一棵枯树的下面。
他双手抱头打着哆嗦,嘴里重复着一些字眼,听不清楚。
是那个带头去探路的捕头。
终于有人回来了,捕役们非常高兴。
可其他的兄弟呢?怎么都不见了?这捕头又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他们想上前问个究竟。
那捕头突然跳了起来。
“别过来,都别过来!!”
他大叫着,嘴里喷出了些白沫,粘稠带着血:
“鬼,鬼啊……”
捕头深陷的眼珠子里,血丝好像要爆裂开来:
“别吃我,吃他们。
他们有腿有脚的,肉鲜得很,吃他们,别吃我啊……”
他惨叫着,突然往外跑去,一头撞在石头墙上,死了。
人们都傻了。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除了撞墙的新伤之外,捕头尸体的全身上下,一点别的伤口都没有。
他嘴里的白沫和血丝,是他咬自己的舌头,咬出来的。
他的眼睛,到死还是瞪得像灯笼一样。
那是这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都遭遇了什么?
其他人呢?
鬼……
别吃我……
那片荒山里,就只有那个山谷,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难道……
捕役们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们连忙派人回上,向官员们禀报详情,请衙门务必招募个法师来,否则这案子没人敢去办。
后来,衙门真的又派了许多援兵,和一名厉害的法师前来。
衙役们觉得心里终于有点底了,这才一大群人,又往那片荒山走了进去。
谁知这一去,又是石沉大海。
这一大队的人马又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一下,上的官员们都怕了。
要知道,这先后两批派进去的人马,都是上衙役里的精干,还加了一个法师。
这些人,全都失踪了。
谁还敢去?谁还能去?
可破不了案、找不着人,那丢失他国使者的罪名,谁担当得起?
上官员们正在进退两难,突然有个消息传来。
那高昌国主鞠文泰竟然勾结西突厥,接连几次袭扰大唐边境,两国关系开始交恶,边境重兵陈列。
这么一来,高昌就算是敌国了。
寻找高昌使者的事,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再加上这案子太过诡异,一来二去,这就成了一桩悬案,慢慢被遗忘了。
那片山岭附近的山民,也都被吓怕了,陆续都搬走了。
久而久之,那片山里就绝了人迹。
而那个神秘的山谷,在众口相传之中,也有了个名字:
食人谷。
“谁能把这桩旧案破了,才是有真本事,才有资格成为我上衙门的招募法师,去破'人头鬼案'。”
蒋怀的话说得很明白了。
法师们有点沉默。
食人谷。
诡异旧案。
“那破案给多少日期限?”有人问。
“三日。”蒋怀道。
“什么?!”
这案子,当年折了这么人,忙活了好几个月都没下文,现在就只给三天?
“嫌短?”
蒋怀道,“眼下城里人头血案连连,再给你们个一头半个月,还要再搭上多少条性命?
还有,这次甄选都是自愿,爱来就来,不来就走。
要是有什么死伤残疾的,我上县衙概不担责。
而且,本次招募,只招法师一人。”
一人?!
这么个破案子,只限三天、还只招一人,这还有殿山宗那尊“菩萨”在呢,让其他人喝西北风啊?
台下一阵哗然。
“一帮没见识的家伙……“
蒋怀哼了一声,“都听好了,只要这次甄选能够胜出,成为本县的‘除鬼法师’,重重有赏!”
金银、田地和大宅,乃至衙门的官职,种种重大酬劳,唾手可得。
看来,这上县衙对这桩人头案子,重视之极。
“大买卖啊。”
姜无惧道,“寒老弟,下半生靠你了。”
“这么多人争一个位子,“洛羽儿道,”赵寒,咱们该怎么做?”
“怪了。”
赵寒望着台上,那个瘦子官吏蒋怀:“羽儿,这位蒋大人,咱们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
“嗯,”洛羽儿想了想,“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爹爹出事那晚,有个衙门的官来找爹爹?
应该就是他。”
“当时,这蒋怀对你爹爹还很恭敬,说了半天。可你当时在屋里,一句都没听清,对吧?”
“对啊。”
“这么说,这人羽儿你是见过的。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见过他?”
“你?
不可能。
你都说了,你这是这辈子头一回来上。进城后你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你见过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眼花了吧你?”
“哦……”
赵寒突然放低声音,有些神秘:
“羽儿,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那姑娘有点好看。”
不知何时,赵寒已望向了那个白衣少女凌若。
“赵寒你!”
“才发现啊寒老弟,我都看半天了。”
“无惧!你们两个!”
赵寒两人把头一缩,躲开那只要打脸的手,往外就逃,洛羽儿没好气地追了上去。
身后,柔弱少年席天赐半低着头,余光偷偷望着少女的背影。
“凌若,”远处,青年公子袁沐风道,“你,果真要去那个山谷?”
白衣少女淡然不语。
“我陪你同去。”袁沐风道。
“许师弟,”另一边,朱崇道,“那个当官的说了,这次甄选,生死由命。
那就是说,如果这里头有些人突然间‘没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咯?”
许乘阳的目光,从凌若的身上挪开,看向了那三个正在追逐的年轻人,那个美貌的大眼少女,和那个笑嘻嘻的青衫少年。
他冷笑了一声。
第二十章 一根悲伤的木头
诸事已毕,即刻动身。
蒋怀和曾谦作为正副“监试”,带着法师们和一群衙役,向北边的那片大山走去。
演武场里,有两个人望着远去的法师人群。
“孔原,我让你派人去跟着那个白衣美人。怎么她今日到这来了,你却没事先与我报信?”
说话的,是几天前城门的马车里,那个华服公子。
“公子恕罪。”
身旁,脸带刀疤的文人孔原,声音恬静:“在下已派了人手,只是都被发现了。”
“你不是说,你的手下个个都是好手么?”
“是那银发婆子发现的他们,在下的那帮手下,一个都没能回来。”
华服公子顿了顿。
“那个疯婆子确有一手,”他说,“那那个青衫小子呢?我让你告知城里的大小客栈,绝不能让他住下。
怎么他还是住进了揽胜楼?”
“那侯掌柜说,当时没认清楚人,迟些会亲自带大礼登门,向公子您当面道歉。”
大礼登门。
华服公子笑了,有些贪婪。
“这个暂且不说。可你明明知道,那小子和那小娘子的住处了,你的人怎么也没跟上她们?”
“这确是在下的手下无能。”
孔原道,““在下的人日夜守在揽胜楼前,每次那小子出门,都会立即跟上。
可那小子走起道来漫无目的、到处闲逛,走着走着,突然一下,就带着小娘子不见了踪影。
他们几次都跟丢了人。”
“废物!”
华服公子望着远处,那个青衫少年的背影:“我独孤亮看上的女子,竟然都敢插上一手。
哼哼,这次‘食人谷’的法师甄选,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下场……”
许乘阳,袁沐风,独孤亮。
三对目光,同时照向了赵寒。
赵寒却和伙伴们有说有笑的,跟着大队一起往前走去了。他的眼前,十万大山高耸入云,雾气缭绕、望不到边。
“大人。”
高台上,孟凉喝了口小酒:
“这食人谷案也真是离奇,前后折了两拨人了。这次您再派这些人去,就不怕……”
“孟统军。”
中年官员望着,那些远去的身影:“您是沙场大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句,想必您最清楚?”
孟凉一笑,满面的胡茬都跟着动了起来:
“独孤大人英明。”
中年官员神情肃然,脸上的皱纹层峦起伏。
他,正是这次法师招募的主导人,上城中的最高官员。
上县令,独孤泰。
……
……
群峰似海,山道危难。
众人不知道攀爬了多久,才到了一处山腰。
山腰上有好些农舍,都荒废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这就是,当年捕役们来过的,那条半山村落。
有个老衙役当年曾来过这里,但因病没去办案,侥幸逃过一劫。
他指着一条山间的泥泞小道,说那就是当年樵夫说的,那些高昌使者离去的道。
当年,那些衙役也是从那条道进的山,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众人沿着小道,继续进山。
又不知翻了多少个岭,夕阳西下,余晖被高山挡住,山路渐渐昏暗了起来。脚下泥泞荆棘,早已看不到道了。
赵寒哼着曲,手里拿着根什么东西,边走边晃。
“不会走错了吧?”洛羽儿道。
“没有。”赵寒道。
“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了。”
“谁?”
“它。”
赵寒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滚……”
洛羽儿没好气,“这不就是你捡的一根烂木头吗?”
“确实是根烂木头,”赵寒道,“可它和别的烂木头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它是根悲伤的烂木头。”
“……赵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要再开玩笑,我要生气咯。”
“你想啊,它被人抛弃在这荒山野岭,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了这么多个漆黑的夜晚,能不悲伤吗?”
洛羽儿好像听出了点什么:“你说它被人抛弃,被谁?”
“当然是用过它的人。”
赵寒把那东西递了过去,“你们再好好瞧瞧,这是什么?”
一尺来长的木棍,木屑和烂泥混成一团,头部好像被什么烧过、黑不溜秋的,还有点油脂的怪味。
棍的尾部刻着两个字,被磨得面目全非:
衙制。
“这我懂,”姜无惧道,“这是衙门的人用的火把柄子。”
洛羽儿一下醒悟:“这是当年那些进山的衙役,用剩下的!”
“没错,”赵寒道,“虽然日子久了,痕迹都被磨得差不多了,可这道上每隔一里半里,还能依稀看到些,马蹄和车辙的印迹。
这是片没人的荒山。
除了当年的那些人,还有谁会骑马拉车,点着火把走这条道?”
“这么说咱们走对了,”姜无惧道,“当年那些人就是从这条道走的,那么前头就应该是……”
“食人谷。
走咯……”
赵寒笑着随手把火把柄子一扔,四人往前走去。
身后,那些法师们可都听见了这些对话。
大家都在纳闷是不是迷了路,如今听了赵寒的话,顿时一个个都安下了心来。
他们都感叹称赞着,看向了赵寒的背影。
就连那些总是鄙视少年的法师,都忍不住偷偷地,对赵寒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小子,竟然又来抢风头。
许乘阳看着赵寒,面色非常难看。
“哼,什么衙制火把,明显就是扯谎骗人……“
朱崇走了过去,对赵寒道:
“姓赵的,你……”
赵寒看都没看朱崇。
他好像在想着什么,忽然一抬头,看着前面昏暗的山道:
“起风了啊。”
后方远处,凌若一勒缰绳,白马停住了。
“小子,”朱崇道,“你还装没听见是吗?我……”
呼!
风,从黑夜里刮来,刮得众人的衣裳乱飞。
好大的风。
好冷。
众人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火光下,前方几丈开外,两面山壁陡立,夹着一个狭窄的隘口。
山壁上,有两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凸出来,像两条张着大口的毒蛇,要把隘口吞进肚里。
隘口前面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树木荆棘等等,什么都不见了。
那股冷风,就是从隘口吹过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
众人正奇怪着,又是一阵狂风!
隘口中央,毒蛇大口的下面,出现了一个黑影。
模模糊糊的,好像个被砍掉了一半的人身,身上有一点血光闪着,像鬼火。
鬼……
别吃我……
食人谷……
人群一阵骚动,蒋怀躲到了衙役的后面,曾谦呆在原地,法师们纷纷念咒掐诀。
“都别动!”
赵寒的声音,洪亮震耳。
可法师们都乱成了一团,各种玄光大放而出!
呼!
狂风大作,漫天都是泥尘,刮灭了好些火把,眼前一片模糊不清。
隘口处,那个半截黑影突然一震。
“这帮蠢人……”
赵寒身影一闪,没入了尘土之中。
第二十一章 毒蛇隘口
风过尘落。
一个黑影就站在前面不远,头上,有两条黑色的尖角伸出。
“鬼物现形!”
法师们纷纷念咒,玄光大作,要往黑影袭去!
“刚来就有线索,这运气逆天了。就这么给这帮缺心眼的,闹腾没了啊……”
那黑影说话了。
是赵寒。
两条“尖角”,是他抱在脑后的双手。
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火光中,赵寒往隘口走去。
夜色下,隘口阴风阵阵,特别的冷。
两边的山壁怪石嶙峋,许多粗大的藤蔓蜿蜒而上,好像千百条的黑蛇,缠绕着头顶的两个蛇形岩石。
那个半截黑影消失了。
赵寒蹲下去查看地面,地上光秃秃的,到处都是藤蔓的落叶。
没有脚印。
“刚才明明有个影子站在这里,”洛羽儿也走了上来,“怎么会没脚印?”
“姐姐……”
很少说话的席天赐,怯生生道:
“在门派里的时候,我听师兄们说过,这世上有些鬼怪,是没有脚印的……”
“石头。”
赵寒指了指地面。
这地面,是一块块的山石。
洛羽儿明白了。
石头地面,尘土又都被吹散了,没留脚印也不出奇。
“不过天赐说的也对。”
赵寒道,“有些鬼怪并无实体,只是死后魂魄不散,依靠阴气为食、苟延世间,确实是没有脚印的。”
身后,众人看没什么危险了,也走了过来。
刚才许多人都吓了一跳,可见这青衫少年竟然一点都不怕,还第一个冲到隘口,有些人不禁心里佩服。
可还是有很多想攀附殿山宗的人,满嘴谩骂,说什么“小子不知死活乱闯”的话。
赵寒抬头,看向了隘口外的前方。
夜色下,山势陡然向下,成了一个陡坡。山树和荆棘再次出现,密密麻麻的,把山道掩盖得幽暗不明。
突然,密林中,一点微光现了出来,红通通的。
像鬼火。
众人的心一下又绷了起来。
刚才那个半截黑影的身上,就有一点鬼火似的光。
鬼火一颤,朝隘口飘了上来。
十丈、五丈、三丈、一丈……
鬼火越变越大,像一个火焰,吞了过来!
念咒掐诀,玄光再次在法师们的身上,升腾而起!
赵寒没动。
“你们……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火光中,有张老人的脸露了出来。他驼着背,那“鬼火”,是他手里拿着的火把。
众人愣住了。
赵寒却没有,“老伯您好,我们正在找这片山里的一个谷地,有人住的。
您住在这山头附近?”
老人眉头一皱。
火把伸了过来,他看着赵寒的脸:
“你们……是谁?怎么知道这山里有个谷地?”
赵寒一笑:“我们是法师,来找人的。”
“法师?”
老人瞪大眼,眼里有些血丝:
“小郎君,你们……真的是法师?你们……会捉鬼降妖吗?”
“那当然。”
“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呀……”
老人说着,脸上的皱纹,一条条蠕动了起来。
“怎么,”赵寒道,“老伯您有鬼要抓?”
老人看了看四周,道:“这夜里荒凉的,不好长待。小郎君,你们不是要找那山谷吗?
我认识路。
你们先跟我来,到地方了咱们慢慢说,成吗?”
“好啊,那就劳烦……”
赵寒猛一转头。
锐利的目光,迅速扫了开去。
夜幕下,衙役和法师们零星地打着火折子,围成一圈站在自己身后。
许乘阳站在最前头,冷冷看着自己,面带杀气。朱崇跟在旁边,一脸的奸笑。
再往后,凌若和袁沐风端坐马上,离群独行。
除此之外,隘口的四周都是光秃秃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对。
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像有个什么东西,藏在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偷偷窥视着自己。
“怎么了,小郎君?”老人有些奇怪。
“哦没什么,”赵寒笑道,“老伯您带路,我跟着您就成。”
老人点点头,举起火把驼着背,往坡下的黑夜里走去。
赵寒朝洛羽儿等人招了招手,就跟着老人,走了下去。
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突然出来个老头,怎么也不问清楚,就跟人家走了?
洛羽儿想问。
可赵寒已经走远,她只好和姜席二人跟了上去。
身后,众人也看明白了。
这老头说认识路,又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也不怕他有什么问题。
这时候还不跟上,更待何时?
许乘阳脸色很难看。
这一次的风头,竟然又让这姓赵的小子抢去了。
哼哼,小子,你这是自己找死,就怨不得别人了。
后方,白衣少女端坐马上,望着远去的少年和老人的背影。自始至终,她只是淡然坐着,无论发生了什么,没有丝毫慌乱。
……
……
“那就是你们找的山谷。”
晨曦下,老人手指的方向,一个四面临山的大谷地,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谷地里,是一大片的村落。
青砖绿瓦、柴扉良田,时不时有些山民赶着牛羊穿行,一派安宁景象。
众人有些奇怪。
这就是,“食人谷”?
老人带着大家伙下了山,走进村里。
看有人进来,村里的山民们都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
赵寒叼着根草、哼着小曲,随意看着四周的一人一物。
“老伯,”洛羽儿问,“这附近还有别的山谷吗?”
“就只有这一个了。”老人道。
洛羽儿有些纳闷。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所谓的,“食人谷”啊。
这些山民,就是那个老山民说过的,那些神神秘秘的人吗?
那么,那些高昌使者、上衙役,还有那个捕头,他们都经历了什么?那些失踪的人,又都去了哪里呢?
正想着,前方来到了个庄院门前。
这庄院依山而建、规模颇大,各种建筑非常讲究,和外面的民舍大不相同。
老人敲开门,一位丫鬟探出头来:
“曹管家,您怎么就回来了?”
“有客人来了。”老人道。
“哦?什么客人?哪里来的?来做什么?”
丫鬟眨着眼连问几句,好像很感兴趣。
“知翠啊,你就先别问了,快去通报一声吧。”
知翠有些失望的样子,转身走了进去,动作很轻巧。
老人带着众人走进庄院,凌若和袁沐风把马栓在门外、跟在后头,和众人一直保持距离。
走了不久,众人来到了一个院落里。
这院落很大,冷冷清清,正中坐落着一间屋宇,各式雕纹精美,颇为大气。
可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好像个密不透风的大笼子。
咧……
深色的大门缓缓打开,知翠站在门口。
老人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一进屋里,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屋里有点潮气,冷飕飕的,只有几盏油灯挂着,照出一些光亮来。四周的空间很大,空荡荡的,摆着些陈旧的桌椅。
“二爷,老奴回来了。”
老人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
前面,亮起了一点小火。
“咳咳……曹庸,不是让你到外头办事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亮光中,知翠把蜡烛轻轻放在桌上,垂首站好。
身旁,藤椅上斜斜靠着一个人,面色暗沉沉的,说着话。
第二十二章 生不恋繁华俗世
那是个年约三十、容貌斯文的男子,只是脸色有些发紫,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老人是这个庄院的管家,名叫曹庸。
他把昨晚遇见众人的事对那病态文人说了,就对赵寒等人道:
“诸位,这位就是本庄庄主,也是我们这个地界的里正。
徐望贤,徐里正。”
大唐自上而下,设道、州、县、乡、里五级官衙,以管辖天下万民。百户为里,所谓“里正”,那就是百户之首、一里之长了。
在乡间,“里”和“村”经常通用。
里长,也就是村长。
病态文人徐望贤咳嗽了两声,有些讶异地看着赵寒:
“这位小郎君,你们……是法师?”
“如假包换。”赵寒道。
“那可否冒昧问一句,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啊?”
赵寒就把这次进山的原因,高昌使者和衙役、法师的失踪等等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你们……真的是上衙门派来的?”徐望贤很惊讶的样子。
赵寒道:“上衙门的两位大人就在这里,您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一路上,蒋怀都被吓得提心吊胆的。
这时候他咳嗽一声,又打起了官架子,让曾谦把衙门的文书拿出来。
徐望贤小心接过文书,仔细看了好一阵子。
他忽然叹了一声。
“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湿湿的风吹过,烛火摇曳,照得文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这么说,”赵寒道,“那些人,他们真的来过这里?”
徐望贤摆了摆手,把知翠使唤了出去,门关上了。
屋里很暗。
“诸位,”病态文人长叹了口气,“徐某等这一日,等了好久了啊……”
原来许多年前,这片村落还只是个空谷,深藏山中、没有人迹。
直到数十年前,北朝纷争,然后又是前隋征伐,陇右大地上兵荒马乱,战火纷飞。
为了躲避战乱,许多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千里逃荒。有的人实在不愿意远逃,就躲进了深山。
他们发现了这个荒谷,就在这里居住了下来,繁衍生息。
渐渐的,就有了今天的郁郁村落,还有了个大家自起的名字秦安里。
至于为什么一直不和外界相连,山民们也有一番苦衷。
一来,能到这谷里的人,大多都经过九死一生。对于外界尘世,他们即厌倦又害怕,都不想再走出去。
二来,这山谷得天独厚,土地肥沃、山珍众多,大家伙衣食无忧,也就没什么出去的必要了。
可就在村民们过得其乐融融的时候,突然有一日,一桩怪事发生了。
一个车队闯进了谷里。
车队也就二十来人,一个个扎着长辫,长袖袍、缦裆,显然不是大唐的子民。
当年,任里正的还不是徐望贤,而是他的兄长,徐继贤。
这可是几十年来,头一回有外人进谷,更何况还是这种奇装异服的人。
村民们都有些害怕,就推举徐继贤上前搭话。
那车队带头的人会说大唐官话,一问之下,徐继贤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自高昌国的使团,要去长安面圣朝贡。
只是初次东来、不认识路,误打误撞进了这谷里来。
村民们一直隐居世外、不受管辖,就怕衙门来问罪。一听不是官差,徐继贤暗自松了口气。
可这是他国的使节,他也不敢怠慢,马上好好招待着。
本想着这些外邦人只是迷路,歇息一两日就会离开。可谁知,那带头的高昌使者因为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竟然病倒了。
徐继贤连忙请来村里的大夫,给他看病。
一来二去过了数十天,那使者才渐渐康复,对徐继贤连连道谢。
某天夜里,使者说搁误太久了、怕被怪罪,就辞别了徐继贤,连夜带着车队,往谷外疾驰而去。
徐继贤一直送到了村外很远,这才回头。
可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远处,有股人的声音传来。
喊杀,惨叫声。
徐继贤吃了一惊。
这山里除了秦安里的村民们,就没别人了。
这深夜时分,大家伙早就睡去了。这荒山野道的,除了自己,也就是刚走的高昌使团了。
难道,他们出了什么事啦?
徐继贤赶紧跑过去看。
越走越近,喊杀的声音,却渐渐停了下来。
火光也越来越清晰,就在进谷的必经之地,蛇齿隘。
蛇齿隘。
那应该就是进谷的时候,遇见半截黑影和曹管家的那个隘口了。
赵寒想着,又问:“令兄在那里,看到什么了?”
“兄长他啊,可是遭了大罪啦……”
当晚,徐继贤小心走进隘口旁,偷偷往有火光的地方看去。
车辆、马匹倒了一地,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一片杀戮后的血腥场面。
那个带头的高昌使者,整个身体被砍成了两半,只有下半截躺在地上,上半截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个黑影,站在半截尸体的前面,拿着把长刀,血淋淋的。
徐继贤忍不住惊呼一声。
黑影瞬间飘了过来。
“贼子,你们好大的胆!
居然连我上衙差的道也敢劫,还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说,你们还有多少人,都藏在哪里了?!”
刀,架在了徐继贤的脖子上。
火光下,这回看清楚了。
拿刀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身上满是伤痕血污,一身衙门捕头的服饰。
徐继贤虽然惊奇,可他毕竟是一里之长,也是个颇有胆识的人。
他看着汉子的衣裳:
“壮士,你们……是衙门的官差?”
“少废话,”那捕头道,“不说,老子砍了你!!”
“官爷,”徐继贤道,“我不是山贼,我是住在这里头的山民啊。”
那捕头一愣:
“还想扯谎!”
“不,官爷,您看看我,再看看那些人,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捕头打量了下徐继贤,再看看地上,那些高昌人尸体的衣裳。
他好像突然醒悟了什么:
“说,你到底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继贤连忙把自己和那些高昌使者的身份,还有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他娘的!”
那捕头手里的刀一扔:
“老子犯大事了啊!!”
第二十三章 死不知杀戮何人
原来,这捕头来自秦州上县,带着一帮衙役,专程进山来找失踪了的高昌使团。
这日连夜赶路,来到蛇齿隘的前头。
看见隘口阴森森的,又想起失踪的使团,衙役们都有点害怕,都抽出了兵器,小心走着。
谁知刚到隘口,一辆马车窜了出来,把两名衙役撞倒在地。
衙役们本来就紧张,看到自己人突然遇袭,就以为有山贼偷袭,抡起刀枪就杀了上去。
对面的车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倒了。
这下双方都红了眼,二话不说,杀成了一团。
衙役虽然人多些,可对方拿着又短又弯的怪刀,非常凶悍。
一来二去,两败俱伤。
对方的人都死了,衙役们也都倒下了,只剩下捕头一个。他忿恨不过,就把对方的首领砍成了两截,以做发泄。
他正纳闷,这深山老林的,哪里来那么凶悍的贼子。
可谁知,这竟然就是自己这次千辛万苦,要找的高昌使团?!
那捕头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子,突然转身往山外跑了出去,消失了。
只剩徐继贤一个人,站在原地。
虽然这些人的死与他无关,可这荒山野岭、尸横遍地的,谁说得清楚?
徐继贤赶紧回到村里。
他也不敢惊动别人,只偷偷叫了弟弟徐望贤和管家曹庸,连夜赶回蛇齿隘,把尸首搬到个非常偏僻的地界埋了,把现场打扫得一干二净。
在处置那辆马车的时候,徐继贤发现了个带锁的大木箱子,通体黑漆漆的,非常古老的模样。
他本想丢掉那箱子,可一想这好歹也算是个物证,万一日后事情有变,留着可能有用。
他就另外寻了个荒地,把箱子埋了。
一切办妥之后,徐继贤立即带人回村,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有村民问起,他就说,高昌使者连夜离开了。
可他这心里,还是忧心忡忡。
因为,那捕头可是逃出去了。
要是他回去一通乱说,把杀人的罪名栽赃在我们的头上,衙门肯定会再派人来问罪。
又没有别的人证,这杀害使节和官差的大罪,再加上长久脱离朝廷、几十年不纳赋的罪名,杀头灭族还少得了么?
只怕连这谷里的乡亲们,也全都要遭殃。
不如逃去。
可扎根这谷里几十年了,况且全村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这一时间,又能逃哪里去?
徐继贤殚精竭虑,还是无计可施,最后累得大病而倒。
他只好把里正的重担,交给了弟弟徐望贤,自己静养去了。
他一再嘱咐徐望贤,高昌使者和衙役被杀的事要永守秘密,以免村民们知道了,日夜担惊受怕。如果日后再有衙门的人来,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乡亲们的周全。
后来没多久,徐继贤竟然一病不起,驾鹤西归了。
兄长撒手人寰,徐望贤非常悲痛。
对于兄长的重托,他更一点都不敢怠慢,从此终日提心吊胆。
又过了段日子,突然一日有村民来报,村口又来了一大批穿官差衣裳的人。
徐望贤顿时心灰意冷,只好把衙役们接进了徐家庄里。
这次衙役带头是个壮年捕头,他开口就问前些日子,有没有些外邦的使节,和一大队官差来过。
徐望贤知道没法推脱,就答了是。
那壮年捕头一听,神色突然有些神秘起来:
“那你们这里……是不是在闹鬼?
吃人的鬼?”
徐望贤愣住了。
他小心一问,这才知道,这些衙役确是上衙门派来,找高昌使团的。
可对使者和衙役被杀的事,他们却毫不知情。
他们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前头有一批弟兄进了这片山探路,可都失踪了,他们才奉命再来找人。
这么说,之前那逃走的捕头,没有回去?
难道他畏罪潜逃了?
可这“吃人的鬼”,又是怎么回事?
徐望贤连忙再问。
原来,那个捕头还是回去了。
可他疯了,光喊着什么“鬼啊别吃我”的话,然后一头撞死了。
徐望贤大奇。
这谷里,除了高昌使者的事之外,其他都是风平浪静的,哪有什么“吃人的鬼”一说?
那捕头究竟怎么了?
看徐望贤这个样子,壮年捕头起了疑心,就一再逼问。
徐望贤不敢说出那晚的实情,可他是个厚道之人,说起谎来,难免神色不对。
壮年捕头疑心大起,立即让人四处搜查。
结果在蛇齿隘旁的密林里,发现了两具干枯的尸骸,分别穿着高昌人和大唐衙役的服饰。
看那模样,这两人应该是那晚厮杀的时候误入林里,最后互砍而死。
想来,应该是当晚徐继贤事情匆忙,没有发现旁边的树林里,还有遗漏的尸体。
如此一来,高昌使团被杀的事,就隐瞒不住了。
壮年捕头当场就要抓人。
徐望贤把心一横,把捕头请进了后院,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他说兄长真的只是看见而已,并没有参与其中,更没做什么错事。
他搬走尸体,也只是怕惹火烧身。
要是真要问罪,他徐望贤愿意担当所有罪责,只求不要连累村里的乡亲们。
壮年捕头也是个有阅历的人,看徐望贤的样子不像说谎,就说,要是你能拿出拿出证据来,本捕头就信你这番鬼话。
徐望贤见事有转机,立即就想起了埋着的那个大木箱子,连忙让曹庸挖了出来。
壮年捕头打量了箱子一阵,有些将信将疑,就让徐望贤和曹庸,敲开了箱子上的铁锁。
三人往里一瞧,全都呆住了。
箱子里放着一株花类。
七朵紫色巨花,玲珑剔透,从姹紫的枝干上伸展开来,犹如天上的星辰。
每朵花又有七叶紫瓣,色泽好似少女的脸庞,娇嫩欲滴。
应该是紫罗兰。
可寻常的紫罗兰花只比铜钱大一些,花瓣也只有四五瓣而已。
可眼前这株,却有七朵七叶共七七四十九瓣,每朵的花身,又都有玉盘般的大小。
这真是世间少见的极品。
更为奇特的是,这花通体都被一层红玉包裹着,彷如一抹春曦,闪烁着莹莹光芒。
“照夜七星紫罗兰。”赵寒道。
“赵小郎君……”
徐望贤很吃惊,“你……是怎么知道这宝物名字的?”
“书里读过。”
赵寒一笑,“徐里正您继续。”
“好,好……”
徐望贤满眼的惊叹,“那枝干下有个镶金座,上头刻着几个字,就是小郎君您说的,‘照夜七星紫罗兰’。
旁边还有行小字,说这是失传了数百年的,某个西域古国的镇国之宝……”
那花的旁边,还有封黄帛官函,是高昌国主麴文泰奉与大唐皇帝的国书。
国书的言辞非常敬重,有“贡奉”之语,盖着高昌国主的印玺。
看来,这就是高昌使团带来的贡品无疑了。
盯着那宝贝看了一阵,壮年捕头突然抬头,刀架在了徐望贤脖子上: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见死人不报官,还私藏外邦贡品,这已经是大罪,足够杀你们全村的!”
徐望贤连忙鞠躬恳求。
“本捕头念在你还有点良心,这么着……”
他突然把声音放低:
“你这口,必须给我封严实了。
这件事,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说。
要有半个字漏出去,本捕头就先砍了你的脑袋,再拿这全村人给你陪葬。
听明白了吗?!”
徐望贤听这话有转机,连忙答应了。
壮年捕头就说要去找人,来验验这宝贝的真假。
他让人把徐继贤和曹庸两人五花大绑,捆在屋里的柱子上。他和衙役把贡品和国书从箱子里拿出来,用布包紧,就走了出去。
徐望贤两人不能动弹,口里又被塞了布,只能暗暗叫苦。
等了不知多久,才有仆人撞开门进来,将他们救下。
徐望贤心急如焚,就问那些衙役的去向。
谁知仆人们一问三不知,反倒问了回来。
他们说,先前,庄主您和那官爷到后院说话,我们都不敢进来打扰。
后来过了没多久,那官爷出了来,把其他的官差们都叫进后院里去,就再没声息了。
我们等了一天一夜,都不见里头有人出来,因为担忧庄主您的安危,这才斗胆进了来。
那些官差们,我们也是一个都没见着啊。
第二十四章 鬼影迷踪
听了仆人的话,徐望贤大奇,又去问附近的村民。
村民们也都说,只看见官差们进庄,就没见他们出来过。
这可真是怪了。
那壮年捕头不是说,要去找人验验贡品的真假么?
怎么眨眼就没影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这么一大帮子人,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成?
听到这里,屋内一片寂静,众人都感到匪夷所思。
“寒老弟,”姜无惧低声道,“你说,那些家伙去哪儿了?”
洛羽儿也看着赵寒。
身旁不远,许乘阳稍稍靠近了些。
“夜深人寐,监守自盗。”赵寒道。
“说人话成不?”姜无惧道。
“我懂了,”洛羽儿道,“他们这是……”
“他们是连夜携宝潜逃了。”许乘阳抢先说了出来。
“足下所言甚是啊……”
徐望贤恍然大悟,“徐某苦思了许久,一直都没想明白,那些人去了哪里。
那就怪不得了。
那日,徐某到处察看时,看到院子的后门半掩着。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如今看来,肯定是那个捕头和他的手下,贪图贡品宝物,连夜带着宝贝从后门走了。
深更半夜的,难怪乡亲们也都没有发现他们。
多谢足下指点,多谢……”
“那还用说?”
朱崇道,“我许师弟神机妙算,天下哪个比得上?”
那些想攀附的法师们,也纷纷奉承了起来。许乘阳傲慢站着,接受着一切的赞美。
“你个不要脸的,又来偷听!”
洛羽儿指着许乘阳。
许乘阳冷冷一笑,看着少女曼妙的身段:
“小娘子,你很快就会知道。跟着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呸!赵寒……”
“徐里正,您说到哪儿了?”
赵寒理都没理许乘阳。
徐望贤又说了下去。
当时,那些衙役走后,他只好再次惶恐等着。
可往后的两三年里,再也不见有人来。
而他也因为终日忧心忡忡,身子渐渐变得羸弱、怕光怕风,才不得已搬到这屋子里来休养。
“今日,徐某终于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也是庶几无憾了。
诸位这次来,想必就是为了那桩旧案,问罪拿人的吧?
官爷,小郎君,徐某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要杀要剐,全凭您的吩咐。
但求网开一面,不要责罚外头那些,无辜的乡亲们那……”
“二爷……”
旁边,管家曹庸老泪纵横:
“这些年,大老爷和您为了乡亲们,受太多罪啦。
都是老奴不好,一听这些人是法师,就老脑发昏把他们请了进来,谁知却害了庄主您啊……”
徐望贤摇摇头:
“曹庸啊,你跟了徐家这么久,这些年忙上忙下的,也是难为你了。
我这身子骨不知还能撑上多久,又没有子嗣。这庄里,总得有个担事的男人。
所以,这次我才留你下来,听我和官爷们说这番话。
我呢,要跟官爷他们去了。
这庄子里,可就拜托你啦。”
“庄主您别说了,您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
官爷,您放过我们家二爷吧,他是个好人,那些都不干他的事啊……”
老人跪下,拼命给蒋怀磕头。
赵寒把老人扶了起来:
“徐里正,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找那些失踪的人,破这个案子的。
现在看起来,真相已经大白。
高昌使者误闯山谷,离开的时候,因为误会,和来找人的上衙役互相砍伐而死。
后来的第二批衙役,则是贪图贡品宝贝,携物逃跑了。
这整件事里,您和令兄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们怎么会随便抓人?
对吧,蒋大人?”
“蒋大人,您看这……”曾谦小心道。
蒋怀咳嗽一声,有点不屑:
“独孤县令说了,这次来办事的是他们,我们是监试,监督他们的。
这些小事,也要来烦我吗?”
“您听听,”赵寒道,“徐里正,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望贤很惊喜,站起来就想向赵寒叩拜。
赵寒抬手止住:
“只是,在下还有一件事不大明白,想请教下徐里正。”
“赵小郎君您只管说,徐某知无不言。”
“听曹管家说,他是因为听说我们是法师,才把我们带进来的。
这是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找法师?”
“这个啊,”徐望贤叹了口气,有些恐惧的样子,“这可又是一桩,害惨了我们的事咯……”
原来,自从高昌使团被杀之后,这片安宁的山谷里,突然闹起鬼来。
一个鬼影,经常在夜里离奇出现。
每次现身,都是突然冒出、又瞬间消失,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刚开头,村民们以为是有什么人藏着,在那装神弄鬼,就把山谷的每个角落几乎都翻了个底朝天。
可半个鬼影都没有。
而村子里,隔三差五的,开始有人失踪。
都是在夜里,男女老幼都有,也不见尸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而自从鬼影出现之后,村民们开始变得多病起来,连年丰收的庄稼,也开始一年不如一年。
这下大家伙都怕了。
虽然对高昌使者的死,徐望贤很能保守秘密。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些风言风语,还是传了出去。
人们都说,那些高昌的外邦人之所以突然消失,肯定就是不知什么缘故,死在这山谷附近了。
是他们化成了厉鬼,出来害人。
徐望贤更是感到害怕。
当年那个晚上,他和兄长一起清理尸首。那高昌使者被砍成两半,只剩下半身的惨状,他可是历历在目。
“您说的那个鬼影,”赵寒道,“是不是只有半个人这么高?”
“对啊。”
徐望贤声音有些发颤,“赵小郎君,您怎么会知道?”
“进谷的时候,我们在蛇齿隘遇见它了。”
赵寒将隘口遇见鬼影的事说了。
徐望贤明白了,“小郎君,我们这小小的秦安里,都是些务农的老实人,哪里有人会法术,能抓这样的厉鬼啊?
所以,徐某万不得已,这才会派曹管家到外头去,想去请些外头的法师来捉鬼。”
“这么说,这鬼已经闹了很长日子了。”
赵寒道,“那您为什么不早些派人出去?”
“一来,这闹鬼牵涉着当年那桩事,怕外人知道,所以兄长和我都迟迟不敢动。总想等等看,可能这鬼自己就去了。
可一等好些年,这鬼反而越闹越凶,失踪的人也越来越多。
徐某这身子也越来越弱,实在怕撑不下去了,这才痛下决心。
二来,两日后,就是一年一度,那高昌使者的祭日了。
这厉鬼啊……”
他顿了一顿,脸色有些发白: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现身。”
两日后,厉鬼现身。
两日后,又正好是这次“食人谷”案破案的最后期限。
巧了。
法师们暗暗称奇。
“这次去请法师,除了捉鬼之外,徐某也是想做一场法事。”
当年徐继贤亡故之后,徐望贤仓促接任里正,事务实在太多,只得将兄长匆匆入殓,和早年难产而死的正室夫人埋在了一起。
他每每想起来,都感觉内心不安。
所以这次请法师来,除了捉鬼之外,也是想给兄长补做一场超度的法事。
这样,他才算是不辜负兄长多年的养育之恩。
“多少钱?”姜无惧道。
“什么?”徐望贤一愣。
“瞧您这庄子,”姜无惧左顾右盼的,“肯定是个有钱人。这又捉鬼又法事的,您不会让我们白干吧?”
“实不相瞒,徐某久居山中,平日村里都是自给自足,身上并无太多余财。”
姜无惧还没答,朱崇哼了一声:
“原来是个穷货,这样,也想让我许师弟出手么?”
法师们也是一阵哗然:
“朱道长说的是,如今什么世道,没钱还想做事,病疯了吧……”
“说什么呢你们?”
洛羽儿道,“我们这次来,本就是自愿来破案的。再说这世上有鬼怪害人,身为法师,本就该出手相救。”
“说得好香儿妹,”姜无惧道,“可这钱……哎,忍痛割肉了。
饭管够吧?宵夜有吗?”
“小哥说笑了。”
徐望贤道,“钱财徐某确实不多,可总不能让诸位白手做事。
曹庸,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第二十五章 好个美艳的娘子
曹庸从屋内拿了件物事出来,在众人展开。
长有尺余、宽约五寸,上有几行小字,一副年代久远的模样。
是一张陈旧无比的字帖。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徐望贤道。
“一张烂纸,”朱崇道,“也好意思拿来做礼,痨鬼,你可是穷到家了。”
洛羽儿看着字帖。
那字写得古雅纯朴、运笔空灵,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她禁不住念了起来:
‘盖张乐于洞庭之野鸟,值而高翔,鱼闻而深潜……”
“钟元常,《昨疏还示帖》。”
屋内,两个声音同时说出。
赵寒,袁沐风。
“瞧这笔劲和印章,”赵寒道,“应该是四百多年前,钟繇的真迹。
大胆你这宵夜,徐里正可以管一百年。”
“是嘛?”姜无惧舔了舔嘴唇。
“这是徐某的祖传之物,许久都没拿出来示人了。二位一眼就能认出,徐某佩服……”
“滚开。”
身影一闪,许乘阳从曹庸手里抢过字帖,收入怀中:
“此事,我许乘阳接了。”
接了这个活,那就相当于接下了“食人谷案”。
这案子的真相,徐里正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什么可破的了。
剩下的,就只是捉鬼和做法事而已。
这对于经常捉鬼降妖的法师来说,小事一桩。
只要接下这案子,把这两件事做成,那就相当于,通过了这场“法师招募“的甄试。
到时候,这边得了宝贝字帖,那边又成了上衙门的法师、获得天大的酬劳,一举两得。
怪不得,这许乘阳前面一声不吭,现在却抢着把这活计揽下来。
真是“不要脸”之极。
可这殿山宗的厉害手段摆着那里,谁敢乱动?
那些攀附的法师们纷纷附和起来,有些不甘心的,就都看着赵寒。
从头到尾,只有这小子,敢和那姓许的硬扛。
他会怎么办?
人群后方,白衣少女淡淡望着赵寒。
“凌若,”身旁,袁沐风低声道,“既然你要参加这场甄试,那我去把字帖夺回来。”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那个雕纹长鞘上。
咧。
半空中,好像有扇门打开了,透出一点火光。
借着那光,众人才看清,原来这大屋分了上下两层。
“知翠,二爷他体质虚寒,该多见些日头光亮,这样对他的身子才好些。
你赶紧去,把窗户都开了。”
一个身着齐胸襦裙的少妇,端着红烛,从二楼的木梯缓缓走了下来。
她面若桃花、身段婀娜,白嫩的肩头披着轻纱,显得娇媚诱人。可眉宇间,又有种端正无邪的意味,隐隐然不可侵犯。
法师和衙役人群里,许多男子吞起了口水。
“原来,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妾身方才贸然而言,失礼了。”
少妇放下红烛,轻轻欠身。
“您来了。”
徐望贤神色恭敬,年轻少妇答应了一声,走到徐望贤身边。
知翠从门外走进来,和另一个丫鬟一起,把窗户都打开。
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屋内暖和了些。
“徐里正的夫人长得真美。”洛羽儿低声道。
“就是。”
姜无惧看了看,那两个丫鬟:
“这庄子里的姑娘,一个个长得都很有‘气质’,就只有这位夫人长得好看些了,对吧寒老弟?”
赵寒一笑,低声喃喃了句:
“徐里正的夫人?恐怕不是咯……”
“容徐某为诸位引见一下,”徐望贤道,“这位是徐某兄长的夫人、徐某的兄嫂,徐柳氏。”
众人一奇。
这是徐望贤的兄长,徐继贤的夫人?
可听这徐望贤说,他的兄长要是没有亡故,到现在也该快五十了。
怎么,他夫人的年纪这么小?
人群里似乎有些微议。
徐望贤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
“不敢相瞒诸位,”徐柳氏向众人做了一礼,“妾身乃是侧室。”
声音娇嫩动听、有礼有节,没有一点自卑。
人群中,一阵“可惜了”的声音。
徐望贤咳了一声,接过话头。
原来这徐柳氏,是他兄长生前娶的一位小妾。
过门后,她为人低调勤勉、对夫君关怀备至,在庄里上下获得一片好名声。
除此之外,徐柳氏还有一手父辈传下的好医术。
徐继贤身故之前,心知其弟身子不好,专门嘱咐了徐柳氏在这屋的二楼,开个临时闺房,以便随时照料徐望贤。
“徐某能勉强撑到今天,多亏了兄嫂的悉心照顾。”
显然,徐望贤对这位兄嫂非常感激和尊敬。
“二爷您千万别这么说。”
徐柳氏道,“妾身万万受不起。妾身只是遵从老爷的嘱咐,协助二爷您做事罢了。
知翠,二爷今日的药汤,可曾拿来?”
“回夫人,”知翠道,“拿来了,可二爷他就是不喝,奴婢都劝好几回了。”
“二爷,”徐柳氏道,“还请您听妾身一句劝。为您的身子着想,这窗户要常开。这药汤,也是按时辰吃了为好。
知翠,你把药汤热一热,再端过来。”
徐望贤似乎有些犹豫,可还是道:
“谨遵兄嫂之命。”
法师人群里,还有些看不惯许乘阳的人,可又不敢对他说话,就对着蒋怀道:
“蒋大人,在山下的时候可是说好了,这次进山大家伙都有机会,谁捉到鬼,就算谁的。
可从没说过,让谁独占了去吧?”
蒋怀看了看那些人,又看了看许乘阳那带着杀气的目光,咳嗽一声,什么都不说。
“兄嫂,”徐望贤看在眼里,“捉鬼一事,您看如何处置为好?”
“妾身一介女流,见识短浅。这等大事,还请二爷做主。”
徐望贤点点头:
“诸位,依徐某之见,这捉鬼的事,多些人互相帮衬着,是否会好些?
徐某想,能否先安排诸位,在庄里住下。
待两日后,高昌使者的祭日到了,那厉鬼再出现,就请诸位联手把它捉了,再将法事做了。
徐某虽然没什么钱财,可祖传的古玩字画还是有些的。
到时必将倾尽所有,让诸位都不枉此行,可好啊?”
法师们一听有份去捉鬼,还能分得酬劳,也就没什么异议了。
徐望贤就让曹庸带着众人走出屋外,去选住宿的厢房去了。
眼见形势如此,许乘阳冷笑一声,蔑视看了赵寒一眼,往外走去。
朱崇邪笑望着徐柳氏的身子,好像有些不舍,可见师弟已走,只好也跟着去了。
“不能让他走了,”洛羽儿想追上去,“得让他把字帖还给徐里正。”
“让他先捂热点吧。”
赵寒拉住洛羽儿,笑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
“那东西,我迟早会拿回来的。”
他又看向徐望贤:
“徐里正,刚才您说,那些衙役拿走了贡品,可装贡品的箱子却留下了?”
“对。”
“能否拿来看看?”
徐望贤点头,又差人去抬了个大箱子出来。
那箱子极大,木头非常古旧。
箱体上,刻着诸多佛门的菩萨神像,还有道道梵文古字环绕,极其的精巧珍奇。
高昌自开国以来,就以佛教为尊,这样的佛家雕纹倒也平常。
箱盖中央,本该有锁的地方,只有一个空空的凹槽,陷入了箱体之中。
是个佛门手印的形状。
赵寒打开了箱子。
“啊呸!”
姜无惧捂着鼻子,往后连跳开好几步:
“放了咸鱼还是死老鼠?”
箱子里空空的,连一根毛都没有。
看着姜无惧的样子,赵寒想着什么。
“徐里正,”他问,“这箱子,您用来装过别的东西吗?”
徐望贤摇头,“这是装贡品用的,又是兄长留下来的证物,徐某一直小心藏着,哪敢用来装别的物事啊?”
洛羽儿凑近闻了闻:
“没什么味道啊。”
赵寒也闻了闻:
“恩,大胆饿坏鼻子了。”
“你俩鼻子才坏了……我肚子快坏了倒是真的,你听这咕噜噜叫得,多伤心。”
“你这大肚子,再不饿一饿,要升仙了。”
“汉子肌!寒老弟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这是汉子肌!!”
赵寒笑着把箱子关上,向徐望贤和徐柳氏道了个谢,就和洛羽儿等人往外走去。
柔弱少年席天赐一直待着不敢说话,此时也赶紧跟了上去。
人群渐行渐散。
偌大的屋里,恢复了沉寂。
藤椅上,徐望贤望着远去的背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脸上病怏怏的紫色,好像又加深了些。
他的手缓缓伸出,伸向身旁的桌子。
桌上放着个陶瓷小碗,碗里的药汤热气腾腾,一抹浓黑色。
第二十六章 别信他的鬼话
徐家庄外,屋檐下。
“下来怎么办?”洛羽儿问。
“刚才听了半天,”赵寒道,“你们听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
洛羽儿道,“高昌使者和那两批衙役的下落,徐里正都说得很清楚了。还有什么特别的?”
“照徐里正说,”赵寒道,“当晚,误杀了高昌人的那个捕头,在离开前,还是大好活人一个。
那为什么到了外面,却成了个疯子?”
“我懂我懂……”
姜无惧举手,“他肯定是出去的时候,半道上碰到那高昌厉鬼来报仇,就是咱们在隘口撞见的那个,给吓疯的。
对吧天赐?”
席天赐没出声。
“哎我说天赐,我是饿,又不会吃了你。你说句话呗。”
席天赐满脸通红,“是……可我……”
洛羽儿道,“天赐弟弟他不爱说话,无惧你别勉强他了。赵寒,无惧说的确实有理,你说呢?”
“不可能。”赵寒道。
“为什么?”
“这寻常的人死后,三魂七魄会飘散往生。
可有些人,或是因为生前怨念过重,或是因为死时,所处的方位阴气过浓,又或是别的什么特别诱因。
他们死后,魂魄萦绕不去,怨气与阴气不断交缠积郁,这才最后化作了厉鬼,为祸世间。
以这高昌使者的死法,确实有可能化为厉鬼。
可这个化生,是需要一定时日的。
当晚,那捕头杀了人马上就跑了,这么短的时间,那高昌人的魂魄不可能化得成鬼。”
“那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山里的猛兽,被吓的?”
“他是一个县的捕头,平日破案拿人,肯定见过不少大场面。就算遇见了猛兽,也不至于被吓成那个样子。
更何况,要是遇到猛兽,那他喊‘有鬼’是什么意思?
他还说‘吃他们,别吃我’。
那捕头逃走的时候,其他人都死光了,就只有他一个。
哪来的‘他们’?”
“那就是他被吓疯了,胡诌诌。”姜无惧道。
“就算是这样,他是被猛兽吓的,可还是有一点不对。
当晚,按徐里正的兄长说,那捕头和高昌人厮杀,身上应该有很多伤痕才对。
可衙门的人说过,后来这捕头在外头撞死之后,曾经验过尸首。
那上面除了脑袋的撞伤外,没有一点别的伤痕。
这又是为什么?”
人疯了乱说话,是可能的。
可这伤痕,却不是几天就可以痊愈的,还毫无痕迹的。
洛羽儿三人答不上话。
“倒是有种可能。”赵寒道。
“什么可能?”
“同样是那捕头的事,衙门的人的说法,和徐里正的说法,怎么都对不上。
所以,这有可能是……”
“有人说谎。“洛羽儿道。
“是谁?”
姜无惧道,“衙门那头,这谷里的事都是那姓蒋的小胆鬼说的,是他扯谎?”
洛羽儿道,“蒋大人是朝廷命官,这次又是让我们来破案的,他没理由在案情上说谎。”
“那就是,那病怏怏的徐里正了。”
洛羽儿道,“可徐里正说得那么恳切,还有物证,也不像在说谎。而且他都说了,愿意承担一切罪名。
既然都认罪了,他还说谎干什么?”
“对头。”
赵寒道,“所以看起来,这两方都没有说谎的理由。”
“这不是那又不是,哎哟寒老弟你就直说吧,怎么办?”
“打听。”
“打听?找谁打听?”
“诺。”
赵寒指了指。
大门外,一大群村民围在那里,瞪着眼,木木地看着赵寒四人。
“这位大婶,对没错就是你,请问……”
刷……
赵寒还没走上去,人群忽然一哄而散,只留下了一片空地。
赵寒脸部抽搐了下:
“羽儿,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反正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洛羽儿捂着嘴笑。
“好吧……”
赵寒看看眼前,一条长长的泥道巷子,两边有些村舍。
“这么大的村子,我就不信找不到个人聊天……”
赵寒走下台阶,走入了左边的村舍里去。
巷子的右侧,茅屋角落处。
有双眼睛隐藏在阴影里,一直盯着赵寒。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对面的村舍中。
“这小子,看起来不大靠得住啊……”
那是个又矮又瘦的青年,喃喃着。
“谁靠不住?”
身后响起个声音,矮小青年的肩膀被人一拍,他随口就答: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穿青衫的……
啊啊啊啊啊!!”
矮小青年大叫一声,吓得坐在地上。
身后,赵寒一脸坏笑:
“原来是说我呢。
行啊老兄,咱俩又不认识,我靠不住这点小秘密,都让你知道了?”
“你……你不是到那边去了吗?怎么……过来了?”
那矮小青年穿着件蓝黑色对襟袍服,好像个公子哥儿,和其余村民的朴素衣着大不相同。
赵寒的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
“说吧,从进村开始,你就一直在人堆里盯着我看。
想干嘛呢?”
“这……我……”
“不说也成,既然是这村里的人,那我就去请徐里正出来管管。走,咱一起进去……”
“别别别,千万别叫那个姓徐的,我说,我说……”
矮小青年站起来,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
“小哥,看你们这身行头,是外头衙门派来的官差吧?”
赵寒点点头。
矮小青年瞧了瞧徐家庄院,压低声音:
“刚才在庄里,那姓徐的是不是跟你说了,那个什么高昌使者和官差的事?”
“说了。”
“嘿哟小哥……”
矮小青年说话流里流气,“不是我说,你可千万不能信那姓徐的鬼话啊。”
“是嘛?”赵寒道,“为什么?”
“当初,那些官差一大帮子人进来,咱村里人都是见到的,也都是那姓徐的一家人给招呼着的。
可后来呢?
光见人进去,就没见人出去过。
这徐家的人就这么一句,“他们连夜走的”,就推脱过去了。
这骡子出门,都带个铃响的。
这么多人一声不吭地就没了,你信?”
“你不信,有证据吗?”
“这……我倒没有。
不过您看啊,咱这秦安里的人,家家户户住的都是这种茅屋,唯独那徐家有这么个大庄子。
你不觉得这稀奇得很吗?”
“人有钱。”
“是有钱,那你知道他们的钱,从哪儿来的吗?”
“你知道?”
“这……我不知道。”
“老兄,你这没有、那不知道的,那我是该不信他,还是不信你?”
“这……您以为我胡诌诌是吧?
成,那兄弟我给你来个实在的。
除了那使者和官差之外,那姓徐的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们徐家人进了这谷里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没有。”
“我就知道,那姓徐的,肯定不会跟你说的……”
矮小青年又小心看了看四周,声音变得非常神秘:
“小哥我跟你说啊,自打他们徐家的人进谷以来,咱们这里的怪事,就是一桩接一桩……”
“曹瑞,你在跟客人胡说些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家里去?!”
庄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管家曹庸,一脸生气的模样。
“个老不死的……”
矮小青年骂了句,转身跑了个没影。
赵寒想追上去,曹庸跑了过来:
“赵法师,实在是对不住啊,老奴给您赔礼了。”
赵寒扶住曹庸:
“曹管家,您又没有得罪我,为什么要行礼?”
“赵法师,刚才那小子要是跟您说了些什么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他是谁?”洛羽儿也走了上来。
“他啊……”
曹庸老叹了口气,“他,就是老奴那个不出息的儿子……”
原来,那矮小青年叫曹瑞,乃是曹庸唯一的一个儿子。
曹庸为人任劳任怨,可偏生出来这曹瑞是个浪荡子,不学无术、好吃懒做。
他靠着父亲的一点微薄家财,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没钱了就到处借钱欠债,时不时还调戏别人家的闺女少妇,惹下了许多骂名。
久而久之,这曹瑞,就成了大家都厌恶的一个“闲子”。
只是碍着曹庸的面子,大家这才忍着,对他避而远之。
说到这里,曹庸不禁老泪泛出。
“是这样。”
赵寒想了想:
“曹管家,令公子是不是和徐里正,有些什么不对付?”
第二十七章 六经诗文一赌局
曹庸一惊:
“那混小子,他是不是说了二爷的坏话?
赵法师,您可千万别信,千万别信啊……”
老人满脸着急。
“曹管家,”赵寒道,“您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这个……
哎,赵法师,您就别为难老汉我了,这个……我真不能说……”
看着老人痛苦的样子,洛羽儿不忍心了:“赵寒,曹老伯他有难处,咱们就别问了。”
“也好。”
赵寒一笑,“打扰曹管家您了。羽儿,那咱们出去逛逛?”
“赵法师……”
“曹管家您还有事?”
“是这样,别的官差老爷们,差不多都选好厢房了,就差你们几位了,您看……”
赵寒眼珠一转:
“嗯,先住店要紧。
曹管家,您带路。”
洛羽儿有些纳闷。
刚才说要出去,现在又要回去,这家伙搞什么鬼?
“太好啦……”
姜无惧拉着席天赐,跟了上去:“终于可以住店吃饭了,天赐,咱赶紧的……”
……
……
庄内,一间别致小院的门前。
“不错嘛。”
赵寒看着院门。
刚才回到庄里,好的住处,差不多都让其他人选走了。
姜、席两人随便挑了间剩下的就去了,洛羽儿也选了一间,赵寒陪着一起过来看。
洛羽儿正想着刚才庄外的事。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白衣少女凌若牵着白马走来,马背上,还是那个古木匣子。
她好像没有看见两人似的,直接往院子里面走去。
“喂。”
洛羽儿道,“这位姑娘,这是我的住处,你走错了吧?”
凌若继续走着,眼角都没看两人一眼。
洛羽儿俏眉一挑,几步上前挡在凌若前面:“这是我的住处,你不能进去。”
“让开。”白衣少女淡淡道。
两个少女对视而立,风吹柳枝,沙沙而响。
“怎么,两个小娘子抢一个院子啊?”
三个身影从旁边闪出,挡在了院门前头。
为首是一个壮年法师,身后跟着两个瘦瘦的年轻法师。三人看着两位美貌的少女,眼里冒着色光。
从一开头,这三人就被白衣少女勾住了魂。
先前众人选好住处,他们看见白衣少女一个人牵马往这边走来,就起了坏心,跟了过来。
“这小子也在。”
壮年法师看着远处的赵寒,“许兄说得真是不错,贱种就是贱种,就只会跟着女子屁股后头跑。
你们说对不对?”
“就是,下贱之极,哈哈……”
这三个人,正是法师人群里,最为攀附许乘阳的人。
“你们三个是谁啊?”
洛羽儿道,“这是我的院子,轮不到你们说话,走开。”
“走开?”
壮年法师色色一笑:
“小娘子,不瞒你说,我们三个瞧这院子挺顺眼的,正想进去睡睡。
不如这样,你们两位美人也跟着我们一同进去,一块睡。
暖和。”
“对,对极了……”
浪笑着,三人往两名少女伸手过去。
微风拂过,凉爽宜人。
三人觉得小腿好像被铁锤狠狠敲了一下,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道旁树上,叶子嗖嗖而落。
“我说三位,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
我都还没说跟进去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们?”
赵寒站在院门前,拍拍手掌,看了眼白衣少女。
“我再说最后一遍……”
凌若淡淡看着,赵寒的眼:
“让开。”
“不许让。”洛羽儿道。
“他娘的,居然敢暗算老子,本道爷废了你个贱种!”
三个法师从地上一跳而起,身上玄光蒸腾而起,往赵寒身上袭来!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微光闪现。
三个法师突然觉得一股强大无比的威压,好像一座山压过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他们身上的玄光,好像烛火般瞬间灭去,就这么僵硬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凌若身旁,青年公子袁沐风淡然而立,身上光芒微微流淌。
那边,三个法师觉得威压越来越重,身体好像马上就要被压塌。
“算了。”白衣少女淡淡道。
袁沐风身上的微光渐渐隐去,望着那三人:
“还不走?”
要说前面被那青衫小子绊倒,或许是因为没留神。
可眼前这人动都没动,自己就着了道。
这可是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三人狼狈爬起,赶紧往外走去。
“臭小子……”
临走时,那壮年法师指了指赵寒:
“有种别找人帮忙,回头单独比划,本道爷灭了你!”
“等着你啊,滚好不送。”赵寒笑道。
“凌若,”袁沐风道,“我才离开不久去安顿住处,就有人敢来打扰你。
这些人,不只胆大包天,简直是有眼无珠。”
当然了。
法师人群里修为较高的人,早就看出,这个白衣美人绝不是个一般人。
不然,觊觎少女绝色的何其多也,怎么就只有这三个前来“受辱”?
“还有此人。”
袁沐风看着赵寒,“三番四次乱事,如今还想夺你的住处,定是内怀不轨之心。
凌若,你若答应,我来替你了结此事。”
“喂你说什么呢?”
洛羽儿道,“赵寒刚才明明是好心帮忙,把那三个人打退的,怎么就被你说成‘不轨之心’了?”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袁沐风道,“整日嬉笑在脸,不讲半点礼数。这等人,难道还是什么正人君子么?”
“兄台。”
赵寒笑道,“你开口‘子曰’、闭口《易经》的,喜欢儒学?”
“天下大治,儒学为本。”
袁沐风道,“此间道理,又岂是你这等人能领悟的?”
“好啊,”赵寒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儒学,那我就跟你开个赌局怎么样?
我问你几个儒学的问题,你要都能答上,我们马上走,这院子归你。
要是你答不上,这房子就归我俩睡……咳,归羽儿睡。”
袁沐风看着赵寒:
“一言为定。”
“爽快。马上就来。”
洛羽儿是知道赵寒的。
这家伙,平日对各种典故信口拈来,好像读了很多书的样子,可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偏门书。
儒学可是正统经典,难道他也喜欢?
“听好,”赵寒道,“我的第一问是……”
洛羽儿和袁沐风都看着他。
“我再想想……”
洛羽儿心头冒汗。
“好了好了,这回真的好了。听着,第一问:
孔子是谁?”
洛羽儿想翻白眼。
自春秋乃至大唐,儒学流传已有千年,这位儒学的开山祖师大人物,哪个不认识?
果然袁沐风道:“不学无术,如此问题竟也能……”
“我问你呢,”赵寒道,“你答不答?不答,院子归她。”
“孔氏,名丘、字仲尼,春秋时宋国栗邑人,生于鲁国陬邑,遍历诸国、弟子三千,世人尊为……”
“第二问,孔子最大的功绩是什么?”
“兴仁复礼,删述六经。”
“何谓六经?”
“诗书礼易乐春秋。”
“诗经卫风第一篇,说什么?”
“《淇奥》,卫地古诗,意为赞颂君子之行。”
“最后三句,背来听听?”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这话什么意思?”
“君子文华飘逸,德纯如金锡,品高如圭璧。其斜斜倚在车内,胸怀宽广而豁达,又善于诙谐谈笑,并无刻薄对人。”
“说得好。”
赵寒一敲响指,“你刚才说,嬉笑在脸不是君子,可诗经里却说,君子善于诙谐谈笑。
那是你说得对,还是你尊崇的儒学经书,说得对?”
袁沐风不作声。
他似乎也没想到,这青衫少年竟然有这么一手。
“答不上来?”
赵寒道,“羽儿,院子你的咯。”
“竟敢设局谋算于我。”袁沐风哼了一声,微光在身上隐隐而出。
“沐风。”
凌若叫住袁沐风,淡淡看了一眼赵寒:
“何谓君子,自在人心。”
一转身,牵白马而去。
袁沐风身上玄光收敛,看了眼赵寒,也随着走开了。
“何谓君子、自在人心……”
赵寒看着远去的白衣少女,“这姑娘,倒是真听懂了我的问题。”
“行啊赵寒。”
洛羽儿拍了拍赵寒的肩膀:“绕弯弯把人都绕懵了,嗯,这才是你嘛。”
“遛弯我强项。你进去吧,我就不舍身陪睡了。”
“滚……”
赵寒打个哈欠,转身走开。临走前,他又看了眼那对男女离开的方向。
这两位,确实不是一般人。
和外头所有的法师都不同,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那什么“除鬼法师”的酬劳之类。
那么,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来到此地?
第二十八章 夜惊魂
庄内有个狭窄的小院,门头简陋,好像许久没人住过。
“凌若,此次过错在我,不慎让人设局算计,累你来了这种住处,我……”
“这次,是谁让你来的?“
凌若转头,看着袁沐风:“是我父亲,还是令尊?”
“都不是。我是从你府上某位相熟之人处得到消息,自行前来的,与他二人无关。”
“沐风你不是霜姨,你要来,我无法阻拦。
可我也要先与你说明白,我此行,自有我的目的。
我们之间一如过往,以礼相待。”
“这是自然。凌若你放心,虽然我不知你此行所为何事,可我绝不多问半句。
你若需要帮助,唤我一句即可。”
袁沐风的话有些殷切。
白衣少女却好似没听见,转身、牵马,走进了简陋的小院。
……
……
昏暗的屋里空荡荡的,纱窗紧闭,桌椅都被推到了墙角。
只有一袭白衣曼妙的身躯,静坐中央。
周围的地上,画着三个水墨大圆。
大圆之间,又写着无数道符文字、相连成线,形成一个犄状三角,将白衣少女围在当中。
三个大圆的中心,各自画着两个水墨古字。
紫微,太微,天市。
三垣当空,天象现。
凌若双目浅闭,四指胸前交叉,捏成一个玄门手诀。
屋内空气一阵波动,桌椅微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少女的长发,缓缓凌空飞舞而起,千万条乌黑如瀑,美轮美奂。
头顶上空,许多个球状的光点渐渐现出,交相辉映,如同璀璨的星空。
凌若手诀忽然一变,口中念念有词。
头顶星空,霎时突变。
好似受了什么召唤,那些星点猛然抖动起来,想要彼此靠近。可又好像有种莫名的大力,把它们相互推开,怎么也靠不到一起去。
少女双目依然闭着。
绝美的脸上神色冷峻,手诀越捏越紧,咒文越念越快。
那些星点好像被咒文催谷着,死命地靠近,再靠近。
终于,在白衣少女头顶某处,无数个星点勉强聚成了一个光球,摇摆不定。
“见!”
凌若玉指朝天,一道薄光从指尖迸发而出,直向光球飞去。
大风起,千光落。
薄光与光球相碰,砰地散了个一干二净,空气中、四周桌椅的那种悸动,戛然而止。
良久。
长发静静飘落,静默如初。
凌若缓缓睁眼。
“看来,此次出行的方位并没有错。只是……”
她看看身旁地上。
三个大圆所在的地面,已裂成了许多碎块,六个水墨大字早已看不清楚。
“终象如何,依然无从知晓……”
她站了起来。
正在此时,地上碎裂的大圆里,“太微”二字一抖。
一道光华升起,在头顶南边的上空,凝成了个奇特的光形,好像一只百年老龟。
片刻,莹光又随风飘散。
原来如此。
双眸一凝,白衣少女如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纱窗,望见了外头悄然降临的夜。
……
……
夜已深。
坐在厢房里,洛羽儿怎么也睡不着。进山来遇见的种种,在她的心头翻过。
要救爹爹,就要进衙门去。
那这次的法师甄试,就是非赢不可了。
可听徐里正说,那个“高昌厉鬼”神出鬼没的,很不好对付,还有那不要脸的许乘阳从中作梗。
自己正想着和赵寒商量怎么应对,可这家伙心不在焉似的,真的就一个人回去睡了,直到现在都没醒。
要不,再去找那大懒虫说说。
洛羽儿正想着。
窗外,黑暗角落里,一个声音沙沙的响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成群的小东西,贴着地面,往厢房爬了过来。
呼。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夜虫呢喃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洛羽儿往那窗看去。
一个黑色影子趴在窗外,一动不动,瞪着自己。
洛羽儿心头突的一跳。
“谁?!”
黑影颤抖一下,忽然不见了。
突然出现的黑影?
难道是……高昌厉鬼?
洛羽儿一下冲上前,从窗户跳了出去。
夜浓,无人迹。
数丈开外,有个模糊黑影飘荡着,一闪越过了墙头,没入了墙外的夜。
果然是鬼怪!
洛羽儿飞跑过去,看见墙边有棵大树,一运气几下上了树顶,也跳了出去。
……
……
洛羽儿的院子就在庄子边上,墙外就是庄外了。
黑影飘飘荡荡的,忽快忽慢,时不时还有些细微的声音传来。
洛羽儿一路紧追,渐渐的,越来越近。
黑影突然一停。
洛羽儿几乎同时站住。
她立马扫了眼四周。
漆黑的夜色下,两个巨大的毒蛇脑袋,张着大口、俯瞰着大地。
蛇齿隘。
不知不觉的,居然又回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进谷时在隘口遇见的怪事,徐里正说的,当年在这里发生的血腥一幕,涌上了心头。
被杀的人,破碎的**,那被砍成两截、只剩下一半的使者身躯,好像就躺在两张蛇口下,冷冰冰。
前方夜色下,那个模糊黑影,只有半截人高。
冷风迎面一刮,洛羽儿衣衫翻飞。
隘口下,黑影缓缓转身,往洛羽儿飘了过来。一点鬼火似的血光,在上面闪烁着。
“来吧,高昌厉鬼……”
洛羽儿的心怦怦直跳,牙却咬着:
“为了救爹爹,我什么都不怕,我洛羽儿,今晚就要捉住你!”
黑影、鬼火,越来越近。
洛羽儿的手,捏成了拳头。
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从身后伸出,搭在了右肩上,软软的、冷冷的。
“过来吧……”
“啊!”
洛羽儿惊叫一声,拳头变掌,一掌往后拍出!
啪!
“哎哟我滴羊肉烧饼啊……”
洛羽儿猛一回头。
身后,姜无惧捂着脸哇哇叫,席天赐在旁看着,一脸的不知如何是好。
“是你们?!”
话音没落,身边风起,一个身影嗖的掠过,往前方飘去
对面,黑影鬼火忽然一颤,没入了道旁的密林之中。
“赵寒?!”
洛羽儿一眼认出,刚才从身边掠过的人。
那人却没有回答,跟着鬼火黑影窜入了密林里,消失了。
……
……
密林里是一条羊肠小道,贴着山壁,盘旋往上。
小道十分简陋,好像是被斧头之类的东西凿出来的,泥泞不堪,似乎很久没人走过。
赵寒跑得飞快,紧紧追着前面的半截黑影。
眼见就要追上,前头忽然出现一个大弯,黑影刷的窜入了弯道另一头,消失在了视野中。
赵寒几步转了过去。
夜色下,山道上,空空如也。
半截黑影再次消失了。
赵寒迅速扫视四周。
山道的左边是悬崖,右边的山壁上长满了藤蔓,黑乎乎的一片。
深吸气,两眼闭。
一连串的道门咒文,从赵寒的口中念出。
身上玄光浮动而起,不断触碰着周遭的空气,寻找着里头,各种阴阳元气的律动。
在上面!
赵寒两眼一睁,沿着山道飞奔而上。
又跑了一阵,眼前忽然开阔。
到山顶了。
朦胧的月色下,眼前的山顶平台,四面悬空,遍地乱石泥尘,一片荒凉。
平台的正中,地面裂开了一个大深坑。
深坑中央,孤零零立着一棵巨大的枯树。
树体上,有千百条大枝蔓,往空中凌乱伸出,像一把只剩支骨的巨大伞盖。
树身一抹死黑色,没有一片叶子,不知已经枯死了多久。
树的根部,盘根错节。
一道道暗蓝色的诡异光流,好像千百条蓝色蜈蚣,不断涌出来,沿着树干往上爬。
每条蜈蚣的尾部,都有一条隐隐的光链连着树根,锁住它们。无论蜈蚣怎么挣扎,始终也爬不到树的顶部。
树身周围,还有一圈蓝色光壁,把深坑和巨树,包围在了当中。
阵阵阴风,从那里刮了出来,冰冷入骨。
赵寒飞速扫了四周几眼,一眼定格在了深坑的前方。
那里,在那层光壁的外头,立着个白乎乎的东西。
好像是个女人,满头长长的黑发,脑袋几乎看不清楚了。
赵寒目光一凝。
远处深山里,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凄厉叫了一声。
女人缓缓转过了头来。
第二十九章 窒阴之地
是她?
对面,白衣少女凌若淡然而立。
那个让男人垂涎不已的迷人身躯上,一层微光,渐渐散去。
“你为何会在这里?”
凌若的话,带着质问的意味。
“我还想问你咧。”
赵寒道,“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姑娘你一个人,跑到这阴气浓重的地界来做什么?”
夜色下,两双年轻的眼睛对视着,似乎都想从对方眼神里,看出点什么来。
空气中,有种萧瑟的气味。
“既然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凌若淡淡道,“那就应该明白,以你的法力修为,贸然在此地出现,是何等的不智。”
“谢谢姑娘关心啊。”
赵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关心下姑娘。
你身怀道门法力,又带着那么个上好法器,却来到这么个偏远城池里,参加这么个捉鬼的小案。
你不会跟我说,你也是像那些家伙那样,来试个炼,挣些小钱吧?”
上好法器。
凌若双眸一凝。
“看来我猜对了。
那法器呢?
没带?”
赵寒笑着,眼睛一直凝视着,白衣少女的一举一动。
一抹冰霜之色,从凌若的眼里掠过。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转身、白衣扬动,绕过赵寒,往后方的黑暗飘了过去。
同时,脚步声响,三个身影从夜色下跑了过来。
“那是……凌姑娘?”
洛羽儿边跑,边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
“哎哟哟是她啊……这深更半夜、一团白影飘过去,我差点没把宵夜吐出来……”
姜无惧跑了过来,席天赐在后面远远跟着。
“停!”
赵寒一声喊,把三人吓得站住了。
“怎么怎么?高昌厉鬼来了吗?”
姜无惧跳到赵寒身后,左顾右看。
“厉鬼还没来,可要再往前几步,你们就要变鬼了。”
洛羽儿三人往前看去。
那棵巨树,那层蓝色光壁,就在眼前不远。
三人有些不解。
赵寒走向了山台的边上。
悬崖下,夜色笼罩着漆黑的山谷,谷里的那片村落,几乎都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古怪?”洛羽儿走了过来。
“这不是个普通的山谷。”
赵寒俯瞰着,神色有些凝重:
“我就说,这隘口怎么阴气这么重。原来这个‘食人谷’,是个‘窒阴之地’。”
一阴一阳,之谓道。
远古,混沌初开之际,阴阳二气初生、交融。
阳极则阴以抚,阴极则阳以泰。
二者相生相克,绵延万千年而不朽不灭,遂化生出天乾地坤、世间万物。
这尘世间的一人一物、一山一水,皆因有这二气在“内腑”里流淌不辍,才得以生生不息。
然而,这只是阴阳调和的时候,才会如此。
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些极少数的地界。
因为某种先天或后天的缘故,在这些地形的“内腑”里,只有阳气可以来去自如,阴气却总被牵绊不前。
阴气凝滞郁积,久而久之,就让这些地界变得阴气浓重不堪。
这种世间罕见的地界,在化外修行界中,有一个专属的名称。
“蓄阴之地”。
而眼前这个四面临山的大谷地,却是“蓄阴之地”之中,更为少见的一类。
“窒阴之地”。
窒,不通也。
一般的“蓄阴之地”,阴气会被牵绊,但久久还是能够流动的。
而在“窒阴之地”,阴气一旦进入,则永世阻塞不通。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地界里,其阴气的浓重,会去到何等难以想象的地步。
所以,这山台上才会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初,众人一到了下方的蛇齿隘,山风就突然变得冷冽。
“窒阴之地。”
洛羽儿道,“这么重的阴气,会伤人么?”
“一个大好活人,”赵寒道,“突然给他身子里塞座冰山,你说咧?”
“那为什么我们经过下面的隘口,还有到这谷里这么久了,却没有受伤?”
赵寒又再解释。
正如人生病都有其症结,这“窒阴之地”里,凝滞阴气的“症结”,也不是到处都有,而是只在三处:
阴首,阴尾,阴心。
只在这三个地方,阴气才是大量淤积,到达伤人的地步。
如果站在赵寒的位置往下看,就可以发现,眼前的山谷前后各有山峰,中间是一大块平地。
平地中央,凸起了一片高坡,正是秦安里的村落所在。
这前后有头、中间凸起的形状,让整个山谷看起来,就像一只百年老龟,匍匐在大地之上。
这老龟的头部,正是这个山顶平台。
而这里,也正是“窒阴之地”的“阴首”所在。
那棵巨树的树根、树身上,那些暗蓝色的光流,就是不知郁积了多少年的,阴气。
阴气往不断树顶涌去,是想要脱离而出,却被这“窒阴之地”牵绊住,怎么也脱不了身。
阴气挣扎不出,日积月累,就在树的周围形成了一道结界。
阴光壁。
这光壁看似虚无缥缈,其中却蕴藏着极阴之气。
寻常人要是贸然闯过去,立即就会阴气侵体,经脉尽损而亡。
蛇齿隘就在这平台的下方。
当初众人经过隘口,却没有受伤,只是因为隘口离这山顶太远了。
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感到了阴风阵阵,冷入骨髓。
“那这棵树,”洛羽儿问,“就是因为阴气而枯死的咯。”
赵寒摇头,“瞧见那大坑了吗?”
树根下,大深坑里,满是破碎的小石块和成泥的枯叶。
坑边四周,地面上,有无数道狭长的龟裂痕迹。
“这坑,”洛羽儿思考着,“好像不是天然生成的。
你们看那坑里的石头,都碎得不成样子了。要是天然的山石,那一般都是一大块的,不会这样。
还有坑边的这种裂缝,更不像是天然的了。”
“对啊,”姜无惧拍着大肚子,“这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打成这样子的。”
“这是法术攻击留下的痕迹。”
赵寒说着,走到南边。
月色下,靠近悬崖的地方,地面上有一堆焦土,好像什么东西被烧剩下的。
“你们到东、西、北其他三个角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和这个一样的东西。”
洛羽儿三人应声而去。
果然,其他三个角上,也分别有堆一模一样的焦土。
“这是什么东西?”洛羽儿问。
“阵眼。”
看着巨树和深坑,赵寒道:
“这是一个镇邪法阵。”
化外修行界中,修行者要施展法术,乃有“六法”。
咒,诀,步,符,阵,器。
“法阵”,正是其中之一。
得法阵助法,修行者小可辟邪通幽,大可降妖伏魔。
相传,某些法力通玄的大能者,依仗某种上古秘阵的助法,甚至可以呼风唤雨、开山断河,得天地之造化,倒日月之乾坤。
“镇邪法阵”,正是诸多正道法阵里的一类,有掌控妖气、镇压妖鬼之用。
眼为法,心为定。
每个法阵,都有“阵心”和“阵眼。”
那棵巨树,就是“阵心”的所在,用以镇定和掌控整个法阵。
而山台四角,焦土所在的位置,则是“阵眼”的所在,外可阻绝妖气入侵,内可监视阴气的一举一动。
“既然这法阵可以镇压阴气,“洛羽儿道,“那那些阴气怎么还能从树根下,跑出来?”
“有人把这个法阵毁了。”
赵寒道,“那棵树本应该是活的。可有人施法,把法阵破了。
没了法阵的元气为根,这树几息之内就会枯死。还有这四个阵眼,应该也是一同被毁掉了。
树下的那个坑,应该就是破阵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赵寒看着那树和那坑:
“这布阵和破阵的人,都是高手。”
第三十章 三更,荒草,废碑
“可为什么呢?”
洛羽儿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布这个阵?又是谁毁了的?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布阵的,应该是这谷里的人。”赵寒望着远处的山谷。
“也对,”洛羽儿道,“这附近除了那里,也没别的人了。
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这‘窒阴之地’,只有三个症结的阴气最重,其他地方的阴气较轻,不会致命。
可身处其中久了,人身也会渐渐受害。布设法阵镇住阴气,可以大大减少这种危害。
所以,要是这谷里有人发现了这个‘阴首’,为了村民们好,布阵镇压阴气,也在情理之中。”
“等会儿,我想起来啦……”
姜无惧道,“那病秧子徐里正说,前些年这谷里都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有人犯病,连庄稼的收成也不好了。
这,跟这个有关吧?”
“吃饱了脑子就是好使啊。”
赵寒道,“这应该就是因为法阵被破,本来被镇压的阴气,又放出来了的缘故。”
“可这也不对,”洛羽儿道,“徐里正说过,这谷里没人会法术,所以他才会让人到外头去请法师。”
“是啊,”姜无惧道,“那这法阵又是谁布的?”
“不外乎两种可能。”
赵寒道,“其一,外来的人。比如某个外面来的修行者,偶然路过了这里。
他看这地方阴气过重,出于善心,布阵镇压。
但这不可能。”
“为什么?”
“咱们上山时的那条小道,明显是有人特意用斧头凿出来,专门通到这儿来的。
偶然路过的人,怎么会舍得花这么长的时日,凿一条这么长的道上山?”
“那第二种可能?”姜无惧道。
“就是这谷里的人。”
“可徐里正明明说了,这谷里没人会法术。”
“要是有人会,只是他不知道呢?”
洛羽儿三人一愕。
“那会是谁?谁这么神神叨叨的?”姜无惧道。
“徐里正都不知道,我能知道?”赵寒道。
“好好好,那破阵的人呢?总不能是那布阵的人,自己又给破了吧?
他吃饱了撑着?”
“难道是高昌厉鬼?”
洛羽儿想起了,在这隘口,连续两次遇见、又两次神秘消失的,那个半截黑影。
“鬼物需要阴气续命,”赵寒道,“才可以在人间存活。一旦阴气散尽,它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往生。
这个阴气浓郁的‘阴首’,对鬼物来说,就是个大粮仓。
它破坏法阵,从而方便吸纳阴气,也合情理。
可这种镇邪法阵,一般都有护体结界,寻常的邪祟只要碰到,顿时就会破体而亡。
破了阵,还留下这么大的痕迹。
如果这真是那高昌厉鬼干的,那这厉鬼的鬼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赵寒扫视了眼那大坑。
大坑四周的地上,还有许多个小坑,个个布满碎石尘土:
“破阵的时候,这里还发生过一场大型斗法。”
洛羽儿也望着,“难道是那个布阵的人,和厉鬼斗的法?”
“羽儿,”赵寒道,“你把今晚遇到厉鬼的事,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
洛羽儿把之前的事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哦对了,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姜无惧道:“我和天赐去找寒老弟吃宵夜,就商量着找香儿妹你一块去。
结果一进院子,就看到你‘狗急跳墙’了,于是我们马上‘乘胜追击’……”
赵寒思考着。
这个厉鬼,半夜去羽儿的院子里做什么?
去害人?
不对。
要是那样的话,直接在院子里把人害了就行,何必跑那么老远,到这蛇齿隘来?
是怕惊动旁人,“调虎离山”?
嗯。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我们三个追上来,它就马上逃走。
可为什么它会怕惊动旁人?
难道是因为,它知道了我们法师的身份,所以有所忌惮?
此外,这个布阵的人又是谁?
为什么徐里正说,这谷里没有会法术的人?
是因为那布阵的人瞒着大家没说,还是……徐里正在说谎?
我说小哥,你可千万别信那姓徐的鬼话……
曹瑞的话,还历历在耳。
越来越多的疑点,让这桩看似明朗的“食人谷”案,又蒙上了一团迷雾。
赵寒看了看天。
夜色浓重。
他的神色,忽然也有些凝重。
三更天了。
……
……
三更,徐家庄内。
偌大的庄院里,没有一点灯火。
“他娘的,下回再遇着那贱种,本道爷非废了他不可……”
墙角处,壮年法师满面醉意,摸黑走着。前头的树下,有个黑漆漆的茅房。
“二师弟!你掉粪池子里淹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一片死寂,没有应答。
“再不出来,我可要踢门了……”
沙沙……
一种细小的怪声响起。
渐渐的,汇聚成了一个诡异的声音,似有若无。
嗯嘻嘻嘻……
“谁?!”
壮年法师一扭头。
黑夜茫茫,不见半点人迹。
“见鬼,喝太多,耳鸣了……”
拍了拍脸,壮年法师又想去推门。
嗯嘻嘻嘻…………
怪声再起。
像是有个人捂着嘴,尖着嗓门在笑。
壮年法师顿时想起,白天徐里正说的“厉鬼”的事。
他一捋衣袖,手里捏了个诀:
“哪个混账在捣鬼?给老子出来,快点!”
嗖。
茅房后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墙头一飘而过,消失在夜色之中。
嗯嘻嘻嘻……
怪笑,似乎也跟着那东西,飘走了。
黑影?
壮年法师想起了在隘口的那晚。
莫非,这就是那个高昌厉鬼?
这时辰,别的法师都睡了。
这可是个难得的,独占鳌头的“捉鬼”机会啊。
“嘿嘿……”
醉意一起,壮年法师道:
“小鬼,本道爷这就收了你,回头找那姓徐的和衙门领赏去!”
他往小门跑了过去。
门外,是横贯庄院的一条大道。
嗯嘻嘻嘻……
跟着飘渺的怪声,壮年法师撒腿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怪声突然消失了。
昏暗的月色下,路似乎到了尽头,四面没有一间屋宇,一棵树木。
道旁,半人高的荒草随风摇摆着,像无数摆动的人手。
一个小山丘,矗立在前方的夜色下。
那鬼影去哪里了?
壮年法师正想到处查看。
膝盖突然被什么一敲,很疼。
他一下跳开,口念咒语,玄光在身上升腾。
前头,荒草丛中,竖着一块三尺余高的石碑。
碑上都是尘土,好像丢弃了许久,碑面上刻着几个字。
原来撞到这东西了。
壮年法师松了口气,走上前去,吹开碑上的尘土一看。
几个血红大字。
壮年法师瞪大了眼,好像看到什么无比古怪的东西。
他缓缓抬头,望向前方的小山丘。
夜色下,山丘顶上。
似乎有一圈高高的围墙,像个巨大的黑色笼子,看不见里头是什么。
壮年法师的酒突然醒了些。
“小鬼,今儿就先算了,回头再收你……”
他转身往回就走。
嗯嘻嘻嘻……
怪笑又响了起来。
壮年法师没转头,还加快了脚步。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的怪笑飘飘渺渺的,有种神秘的魔力,撩拨着人的心。
壮年法师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眼前,一幕光怪陆离的景象,渐渐浮现。壮年法师的眼里,冒出了某种奇异的光。
“奶奶的……”
他突然一转身,跨过石碑,向着山丘狂奔而去,消失在了夜色荒草之中。
……
……
天初明。
蛇齿隘上方的山台上,赵寒等人又到处找了一遍,再没别的线索了。
阴气浓郁,停留过久对人身有害,所以四人就沿路下山,往村里走去。
路上,洛羽儿问赵寒,既然那个山台是“阴首”,那“阴尾”和“阴心”又在哪里?
赵寒说,首尾相对。
“阴首”在南边,那“阴尾”,很可能会在山谷北边的某个地方。
至于“阴心”,这是“窒阴之地”里,阴气最重之地。
心随意动,这阴心,有可能在谷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说不定,就在那条村子里面。
“佛祖大人在上,”姜无惧双手合十,“您可得护着我姜大胆,千万别让我踩到那什么破烂龟心里去……”
“赵法师!”
村口,老管家曹庸突然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可算找着你们了啊,您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赵寒问。
“死……人了,庄里头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