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具死尸
屋内,丫鬟仆人们围成了一圈。
人群中央,长桌上,躺着一具僵直的尸首,样子很吓人。
“这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桌前,赵寒看着尸骸,问着曹庸。
原来,就在今日凌晨,有个仆人在庄内东面一棵树下,发现有个穿着法师服饰的人,躺在那里。
仆人以为是个喝醉的客人,就想过去叫醒,谁知走近才发现是具尸首,顿时吓得晕了过去。
过了好久醒来,才跑回庄里,报给了曹庸。
曹庸大吃一惊,连忙找人把尸首抬了回来。
二爷徐望贤的身子弱、受不得这等惊吓,他不敢惊动,思来想去,就想到去找衙门的人帮忙。
他先去找了官职最大的蒋怀。
蒋怀一听死人了,脸上马上变色,就说,他这次来只是监督,破案的事他不管,让曹庸去找那些法师。
一说到法师,曹庸头一个就想起了赵寒,马上就满村子找人,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他们。
赵寒仔细听完,然后亲手把尸首的衣裳全都脱去,仔细观察了起来。
曹庸和众人一阵恶心,纷纷捂眼、退后,甚至呕吐。
这是一具堪称“完整”的尸首。
仰面朝天,头身手脚,几乎都完好无损。
只有腰背的皮肤上,有些暗紫色的尸斑,一片片的,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赵寒围着尸首踱着步,不断观察着,想着什么。
洛羽儿也仔细看着,时不时的还凑得很近去看。
看得那些奴仆们,又是一阵反胃想吐。
“我服你了香儿妹……”
姜无惧捂着鼻子,席天赐也很害怕,躲得远远的。
“赵寒,”洛羽儿道,“看这些尸斑的样子,这人应该是昨晚三更左右死的,正好是咱们在隘口的时候。”
“羽儿你还真学过仵作?”
“那当然,爹爹教我的。”
“伯父这么虐待自己女儿好吗?”
“滚……我爹爹说,他就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本事不传给我,还传给谁?
“那你认出这个人了吗?”赵寒问。
“是昨天在院门那里,那三个法师的一个。”
“那个带头的?”
“不,是后面那两个瘦子里的一个。”
“那这人怎么死的?”
死因鉴别,是仵作的功夫之一。
洛羽儿摇了摇头,“这人从头到脚,只有小腿上有点淤青,这应该是昨天被你打的。
这样小伤,绝不可能致命的。
而其他的地方,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要说中毒吧,可一般中毒的人的身上,都会有毒气外露的痕迹。
眼睛、指甲、耳垂,又或者脚底涌泉穴、胸口膻中穴什么的,多少都会有点异样。
可这个人什么都没有。
我也看过他的嘴里……”
洛羽儿指着尸首张大的嘴,都是灰黄灰黄的牙齿:
“这里头,也没有毒药的残留。
这尸首全身上下,要真说还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有这里了。”
尸首的脖子上,有一点浅紫色的斑痕,花生米大小,极其不易察觉。
“这不就是那什么尸斑吗?”姜无惧捂着鼻子凑过来。
“不像。”
洛羽儿道,“尸斑,就是人死了,身子里的血流不动了、往低的地方聚集,堆在人皮下面,就成了尸斑。
这尸首脸朝上、背朝下躺着,那脖子上即使有尸斑,也应该在后脖子的地方。
可这紫斑偏偏在脖子上面,还靠近下巴。而且这紫色也太鲜艳了些,根本不像尸斑。
可惜爹爹教我的时候,我没认真学,不然,或许就能知道这是什么了。
说不定,这就是这个人的死因。”
“不对。”赵寒道。
“哪里不对?”
“这人的身上,”赵寒道,”除了这个紫斑,还有一个古怪。”
他指着尸首的眼睛。
那张死灰色的脸上,两只细眼和嘴,都张得很大。
两只手一前一后,僵在空中,好像想把什么可怕的东西推开。
“可怜的家伙,”姜无惧道,“他死之前,肯定看到什么吓人的玩意儿了。”
洛羽儿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高昌厉鬼?是厉鬼杀的他?”
一阵寒意,顿时从周围众人的脚底冒了起来。
“不会吧?”
姜无惧低声道,“昨晚,那东西不是让我们撵到外头去了吗?
对吧,天赐?”
“是……是吧……”席天赐道。
“可后来它又消失了。”
洛羽儿道,“而且之前赵寒也说了,这可能是调虎离山。说不定,它是先把我引出去,调虎离山,然后跑回来害人呢?”
“不会。”
赵寒道,“蛇齿隘和这尸首发现的位置,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隔很远。
根据尸首死亡时间的判断,这人死的时候,正好就是昨晚,咱们在隘口碰到“厉鬼”的时辰。
世间鬼物千奇百怪,有些因为天地造化,能够快速行进,也是有的。
可这么短的时间里往返两地,就算会飞,也做不到。
而且我有感觉,昨晚,那厉鬼根本就没有离开隘口太远。
只是我用尽了探测的法术,都看不到一丝的鬼气,找不到它。
再说了,要真是‘调虎离山’,那应该调走的,是那些会法术、可能威胁到厉鬼的法师。
羽儿你不会法术,厉鬼根本不用怕你,它‘调’你做什么?
自己找活儿干啊?”
“那这么说,”洛羽儿道,“这人不是厉鬼害的。
那会是谁?”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羽儿,你再看看他的眼睛。”
洛羽儿又看过去。
瞳孔放大,没有一点生气,和寻常的死人没什么两样。
“正中央。”赵寒道。
洛羽儿又凑近了些。
涣散的眼珠子里,白茫茫的,毫无光泽。
就在正中间,好像有个青到发黑的小点,小得难以察觉。
“这是什么?”
洛羽儿道,“寻常死人的眼里,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这就是这人的死因,阴盛阳枯。
这个人的阳气,不知被什么东西突然吸干了。
没了阳气调和,身上的阴气肆虐而起、侵损人身,最终导致身亡。
瞳孔的那个黑点,就是人死时,阴气冲击元神,最后凝结的印记。
像这种死法,临死前,人全身上下的骨肉,就像被千万根冰针子扎着一样,痛不欲生。”
四周,众人一片愕然。
半晌,曹庸颤抖道:
“都说这世上的鬼怪,最喜欢就是吸人的阳气了。
那害死这位道长的,肯定就是那高昌厉鬼了啊……”
“哦?曹管家,您怎么就那么确定?”
赵寒突然看着曹庸的眼,看得老人有点心慌。
“不……这……老奴也只是说说而已……”
“您说对了。”
赵寒一笑,“所以,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按道理推断,昨晚那个时辰,这厉鬼不可能出现在庄里杀人。
可看这人的死因,又确是被吸干阳气而死,这也正好是鬼怪喜欢做的事。
除非……”
“除非,”洛羽儿道,“还有除了厉鬼之外,还有第二个鬼?”
曹庸脸色一变。
四周,众人一脸惊恐。
赵寒思索着。
鬼物以阴气为食,吸人阳气,这是常有的。
可强吸人身阳气,并非只有鬼物才能做到。
化外修行的法门万千,其中有这么一类、走阴寒一脉的法术,就需要吸取天地间的阴遂之气,用以修炼。
这法术如果炼至一定程度,也可以吸取人身阴气。
只是,以活人阴气为练功之辅,有悖天道人伦,被认为是“邪术”甚至“妖术”之类,向来为修行界所不齿。
眼下这庄子里,正好有一个人,精通阴寒一类的法术。
而这个人,正好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许道兄,那臭小子果然在这里。昨个白天,就是他打的我们师兄弟三个!”
一个瘦小法师走了进来,指着赵寒。
身后,一众法师的簇拥之中,许乘阳走了进来,目光阴冷,带着杀气。
第三十二章 人是谁杀的
“人是你杀的?”
看着赵寒,许乘阳的语气阴冷之极。
众人一阵哗然。
蒋怀和曾谦也带着衙役来了,听了也是一脸惊诧。
“许道长,”曹庸道,“您……为何这么说啊?”
朱崇奸笑一声:
“昨日,这位何道友师兄弟三个,去他们选好的院子入宿,却被这姓赵的小子暗算,把院子强行抢了去。
事后,这小子还说,要是再看见他们三个,就要了他们的命。
我说的没错吧,何道友?”
那瘦小法师姓何,正是昨天院子前,想对洛羽儿图谋不轨的两名瘦子法师之一。
本来,他有些怕赵寒。
可如今有了殿山宗撑腰,他又得意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小子暗算的我们,瞧瞧,我这小腿上还有淤青呢。”
“为了一个院子,就怀恨在心杀人。”
许乘阳鄙视着赵寒,“小子,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胡说!”
洛羽儿一指瘦小法师:
“昨天,明明是我们选好的院子,你们三个跑出来耍无赖、不让我们进去,被赵寒出手制止了。
而且,赵寒他根本就没有说过,‘要你们的命’的话。
你说谎!”
“谁……谁说的?”
瘦小法师道,“你个臭婆娘,你还想栽赃陷害我啊?
这小子,他明明说了!”
“好,那你敢不敢当着大伙的面发个毒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我……”
瘦小法师有些犹豫。
朱崇咳嗽一声。
“我……我当然敢啦!”
瘦小法师一拍胸脯,“我发誓,要是我刚才说的有半句假话,就让我……让我……”
他看了眼桌上的尸体,“跟我这位二师兄一样,横死当场!”
“你!”
洛羽儿道,“睁眼说瞎话,不要脸!”
“何道友是吧?”赵寒看着瘦小法师。
“没错,你想怎么样?”
“照你说,是我杀的你这位二师兄?”
“你小子终于承认了!你……”
“我问你,我是什么时候,怎么杀的你师兄?”
“哼,就是昨晚,我二师兄他喝多了去上茅房,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肯定是,被你趁夜给暗算了。”
“昨晚,具体什么时辰?”
“半夜,快三更的时候。”
“死亡时辰对了。哪里的茅房?”
“庄子北边,我们住的厢房外头。”
“方向也对了。
那你说是我杀的人,那昨晚你有没有看见我怎么动的手,又或者瞧见我的模样?”
“我……当时我喝醉在屋子里,哪能看见外头的事?”
“就连一点痕迹都没看见?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声音……噢对了,我想起来了,有声音!”
“什么声音?杀人声?惨叫声?”
“哪有?那时我醉得都趴下了,这四周静得跟坟地似的。
我就模模糊糊地,听到个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
“像什么?”
“有个什么人捂着嘴笑,尖细尖细的,有股说不清楚的滋味……”
到现在,明眼的人都看出来了。
这青衫少年,哪里是在承认自己犯案?
分明是以退为进、套话来着,可笑那瘦小法师被牵着鼻子转圈,还傻傻不自知。
“废话少说,“朱崇都看不下去了,”小子你怀恨杀人、人证俱在……”
“何道友,”赵寒根本没理他,“你说我杀人,可我还有个地方不明白。”
“人都杀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瘦小法师还没醒悟。
“既然我对你们三个都怀恨在心,那为什么只杀你二师兄一个,却让你和那位带头的师兄活下来了?
照你说,昨晚,你醉得跟条死鱼似的。
杀条死鱼,还不比杀个大活人容易?”
“这……这……这是因为,我昨晚在屋里,你没看到。
至于我的大师兄,我还正想说呢。
昨晚二师兄出去后,他也跟着去了茅房,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肯定也是遭了你的毒手了!”
赵寒转头:
“曹管家,就只发现了一具尸体吗?还有没有别的?”
曹庸摇摇头。
“那贵府的诸位,从昨晚到现在,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跟这人一样的道服,四十上下,留着些络腮胡须的壮年男子?”
曹庸问了问在场的奴仆们,众人都是摇头。
“曹管家,”赵寒道,“我们才说要去捉鬼,这庄子里就又死了人。
此事非同小可。
我说的这位壮年男子,可能会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劳烦您马上派人仔细找找,一旦发现这人的踪迹,马上告知我。”
“好的。”
曹庸吩咐几声,几名仆人转身去了。
“走,咱们到那出事的茅房去看看。”
赵寒向洛羽儿等三人一招手,就要往外走去。
许乘阳怒气横生。
这个赵寒,从头到尾就想着这个案子,压根就没把自己,这个前来兴师问罪的殿山宗首席弟子,放在眼里!
“大家伙,”朱崇说了,“这小子一堆花言巧语,就是想逃脱他杀人的事实,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曹管家,我听说,你今早去这小子的厢房找他不着,还发现被褥好端端的,根本就没人睡过一样,对吧?”
“对啊。”曹庸道。
“那就对了。小子,你大晚上的不在房里睡觉,跑到外头去干什么?”
众人一愕。
刚才,这许、朱两位道长说赵寒是凶手,可赵寒从容淡定,还反客为主。
众人也就觉得,这青衫少年怎么看都不像个杀人凶手。
可朱崇这一说,又像一声当头棒喝。
对啊。
这深更半夜的,他跑外头去做什么?
要知道,桌上这人,就是在昨晚半夜被杀的啊。
众人又看了看那具尸首。
尸首的小腿上,有个被打过的淤青,和那瘦小法师展示的一模一样。
看来,这青衫少年真的打过他们。
刷的一声,人群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都有些畏惧。
“赵法师,”曹庸道,“不知,昨晚您……都做什么去了啊?”
“我们遇见那厉鬼了。”
洛羽儿抢先回答,把昨晚遇鬼的事都说了。
众人瞠目结舌。
当洛羽儿正准备说,后来还发现了“阴首”的事,赵寒却神秘兮兮地,朝她眨了眨左眼。
她打住不说了。
“小娘子,”朱崇扫了眼洛羽儿的少女身段,“我看你长得端端正正的,定是受了这小子的蛊惑,所以才编了这大堆谎话。
这人,分明就是这个小子杀的。”
“你才说谎。”
洛羽儿道,“昨晚三更的时候,赵寒明明在蛇齿隘,不可能回来杀人。
这人,是被高昌厉鬼害的。”
“是吗?可你刚才说了,你们昨晚在隘口遇见那厉鬼了,那它又怎么可能在庄子里害人?”
“这……”
这正是刚才和赵寒讨论未决的疑点。
洛羽儿一时语塞。
“说不上来了吧?”朱崇狡笑。
“你看,就是那小子杀的……”瘦小法师帮腔。
曹庸、蒋怀与曾谦,和在场众人,一个个盯着赵寒。
许乘阳眼里杀气浮动,阴冷至极。
啊哈……
赵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来,大家对这人的死法很感兴趣。
好吧,瞧这。”
他指了指尸首的眼睛:
“这家伙瞳孔的中间有‘阴痂’,是阳气被吸干的征兆。吸人阳气,这正是鬼物害人常用的手段之一。
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就是高昌厉鬼。
可你说的也对。
这也可能不是鬼物做的,而是人干的。”
他转头,笑看着许乘阳:
“法术分五行,金木水火土。
你们殿山宗,以水行的‘阴元之术’为标榜。阴元之术里有一种邪术,也可以强吸人身阳气,对吗?”
众人一愕。
许乘阳的手段大家都见过,说他有能力吸人阳气,确实有可能。
法师人群里,颇有些懂行的人,就想走到尸首前去看那眼睛。
“谁敢动?!”
朱崇道,“什么阴元之术、强吸阳气,胡编乱造!
小子,分明就是你栽赃嫁祸。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这小子杀了何道友的师兄,就该杀了他还债,大家伙说是不是?”
“朱兄说得没错,竟敢栽赃许道兄,杀了他!”
“连那个磐云寺的和尚,都给许道兄一招灭了,这个青衫毛头小子,还不是吹口气的事?!”
许乘阳冷哼一声,往赵寒走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寒气,真凶
赵寒没动。
对手正在接近,可他没有丝毫准备的意思,好像在想着什么。
许乘阳的手段,洛羽儿见过。
她见赵寒有些发呆的样子,就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你……”
一股寒气,瞬间从指尖传入,遍布了洛羽儿的全身。
她打了个寒颤,手下意识地缩回。
怎么回事?
他的身上,怎么突然这样了?
中了那许乘阳的法术?
不对,那家伙还没出手呢。
是赵寒他自己用了法术?
可眼前的少年,没念咒、没掐诀,施法时隐现的玄光,也丝毫不见。
记得前不久,她也曾无意和赵寒肌肤相触过。
明明是软软的、暖暖的,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冰山一样冷了?
“人不是他杀的。”
人群后头,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是白衣少女,凌若。
许多男子的眼里,顿时燃起了火。
许乘阳也停住了脚步。
他平日居高自傲,都是等着女子来投怀送抱。可自打见到这白衣少女以来,他就少有地主动搭话。
像这种人间罕见的绝色,他一定要拿到手里。可每次的风头,却都莫名其妙被那个贱种抢走了。
怎么这一回,这女子竟然又来帮那小子说话?!
“小娘子,”朱崇道,“你可不要被这小子给骗了……”
“我说了,人不是他杀的。”凌若道。
“你有什么证据?”
“我的话就是证据。”
“凌若,”白衣少女身旁,袁沐风道,“你为何替此人说话?他……”
“我不替任何人说话。”
凌若淡淡道,“我只说事实。”
众人有点面面相觑。
这美人说的话,显然是在帮那青衫少年脱罪。
可她又正眼都不瞧一眼赵寒,语气还这么冷,又不像青衫少年的朋友。
再说了,她凭什么那么肯定,那小子不是凶手?
洛羽儿想起了什么。
昨晚三更,她和无惧上到那山台,看到赵寒和这凌姑娘在一起。而这尸首的死亡时辰,正好就在那个时辰前后,所以赵寒不可能在庄子里杀人。
因此这位凌姑娘说,赵寒不是杀人凶手,当然有充分的证据。
她自己就是人证。
可是怪了。
昨日,我们还和她为了院子的事起过争执,可她现在却来替赵寒说话。
难道,昨晚在山台那里,他们两个说过,又或做过些什么?
洛羽儿脸上泛过一丝红晕。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有人帮赵寒说话,不就是好事吗?
“凌姑娘,”她双手抱拳,“多谢。对了,昨晚你和赵寒……”
“且住。”
袁沐风看着洛羽儿,“不知者,不可妄言。”
昨夜,袁沐风没和凌若同行。
可他从各种蛛丝马迹里,尤其从刚才白衣少女的语气里,已经大致猜到,昨晚她很可能曾和这青衫少年在一起。
要是让众人得知此事,那凌若的清白名声,岂非一朝尽丧?
“你个袁书虫……”
姜无惧哪里知道他这层意思,“香儿妹好心多谢你们,你胡诌诌些什么?
再说了,昨晚,这姑娘明明就是和寒老弟……”
“住口。”
袁沐风眉宇一凝。
“二爷到!”
一声高喊。
人群分开一条道,几名仆人抬着张坐轿,来到屋内。
轿旁,几名丫鬟簇拥着,那位白嫩婀娜的少妇夫人。
“二爷,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咳咳……”
轿上,徐望贤病怏怏的:
“曹庸啊,我听到下人们说,说庄子里好像出了什么事,你去找衙门的官爷了。
什么事这么紧急,你也不差人来通报一声……
啊?!”
他看见了桌上的尸首:
“这……是怎么回事?“
曹庸见隐瞒不住,只好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徐望贤听着,发紫的脸色渐渐泛白:
“这厉鬼,怎么……这就现身害人了呢?”
他似乎觉得难以置信,转头看着徐柳氏和曹庸:
“夫人,曹管家,这……”
咧……
一扇小门推开。
丫鬟知翠捧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
“禀夫人,二爷的药汤熬好了,请夫人您……啊!!!!”
忽然看见那具尸首,知翠尖叫一声,瓷碗失手落下,药汤全洒在了徐望贤的身上。
徐望贤的脸忽然一阵煞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二爷!”曹庸惊叫。
徐柳氏却没惊慌,一伸手扶住徐望贤,手指探了探鼻息,又摸在手腕的脉象上:
“二爷这是过度惊吓,急火攻心乃至晕厥。
曹庸,你马上带人把二爷抬回房里,好生伺候他躺下,用睡枕把两脚垫起三寸高,斟些温水与他服下。
明德,你到西厢药房里,取那株百年野山参来。
快去!”
“是夫人!”
曹庸和另一个仆人明德,分头去了。
“知翠。”
徐柳氏看着丫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二爷的身子,你天天伺候着,难道还不知道吗?”
“夫人,是奴婢的过错,累得二爷这个模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知翠跪在地上,扇着自己耳光,失声痛哭。
众目睽睽,都看看那位夫人。
“好了。”
徐柳氏叹了一声,“你也是为二老爷好,才走得这么匆忙。这尸首也是太吓人了,不能全怪你。
你起来吧。”
她让人把知翠扶到一边,又让仆人找来长布,把尸首盖好。
一个柔弱的美娘子,处乱不惊,事事安排妥当。
屋内,众多男子不由得啧啧称奇。
“诸位官爷,“徐柳氏轻一欠身,”二爷身子久病虚弱,又受了惊吓,妾身不得不如此安排,还请诸位原谅则个。
只是,这厉鬼突然现身害人,诸位说,这可如何是好?”
“徐夫人,”朱崇瞥了眼少妇颈下的白嫩,“杀人的不是厉鬼,是这小子。”
“夫人,”赵寒道,“您觉得,在下像凶手吗?”
徐柳氏螓首微低:
“妾身只是一介女流,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二爷不在,妾身不敢擅自做主。
二位所说,妾身方才也听了一二,似乎都挺有道理。
这……”
“我有个提议。”赵寒道。
徐柳氏道,“赵法师请说。”
“他说我是凶手,我说我不是,要证明谁对谁错,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找出确凿证据,证明谁是真正的凶手。”
“那不知这证据,如何去找?”徐柳氏道。
“我来找。夫人,请给我些时间,我自然会把证据和凶手找出来,送到您和徐里正的面前。”
“哼哼,”许乘阳道,“你想借机逃脱是么?”
赵寒一笑看着他:
“如今的嫌疑人不只是我,还有你。
我俩互相怀疑,都是靠张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要是这时候我逃了,那就等于是自己承认了。
你以为,我像你这么傻啊?”
“小子,”朱崇道,“你竟敢对许师弟出言不逊!”
“徐夫人,您说呢?”赵寒道。
“这……”
徐柳氏思索了片刻:
“诸位,妾身不懂什么大事,可眼下看来,最紧急的是,莫不过尽快抓住凶手,免得再有人遇害。
如此,二爷才可放下心来,安心静养。
所以妾身觉得,赵法师的提议,似乎有其可行之处。
二位大人,您二位是衙门的大老爷,还请定夺。”
她恭敬向蒋怀和曾谦道。
看着美人殷切的眼神,蒋怀咳嗽一声、摆摆手,就当做了同意。
“不行,”朱崇道,“这小子分明是在拖延时间,要是他一查就是一年半载,怎么办?”
“一年半载,就是我想,大人们能答应吗?”
赵寒竖起三个手指:
“在上的时候就说了,三日为限。
今天是第二日,明天就是高昌使者的祭日,也是厉鬼出没的日子,破案的最后期限。
我承诺,明日之内,把真凶揪出来给大伙瞧瞧。要揪不出来,我赵寒就站在这里,任你们抓。
怎么样?”
赵寒的话合情合理。
“赵法师所言,妾身以为有理,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蒋怀没说什么,就当认可了。
既然两位考官和主家夫人都开口了,这“架”自然打不起来了。
许乘阳哼了一声。
“不管是早是迟,今日还是明日……”
他一指赵寒的鼻子:
“你死定了。”
第三十四章 禁地止步
“恩,”赵寒笑看着许乘阳,“不过你会比我先死。”
许乘阳“哼“的一声、往外走去,朱崇只好跟上,却很不甘心:
“许师弟,这姓赵的小子分明在使诈,还这么嚣张,不能让他得逞。我看,回头等没有旁人的时候……”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许乘阳冷冷点头。
“小子,”朱崇回头瞥了眼赵寒,喃喃着,“等着,本道爷很快就会让你生不如死。
还有你……”
他又看了眼徐柳氏的身段,舔舔口水:
“本道爷连你也一同伺候得了……”
两人远远走开。
屋内,凌若看了眼尸体,又看着青衫少年。
赵寒朝她眨了眨左眼。
那意思好像是,谢谢替我说话了啊,姑娘。
凌若漠然转身而去,袁沐风也跟着去了。蒋曾二人和衙役、法师们,也纷纷散去。
好些法师还骂骂咧咧,说着“我看一天后这青衫小子怎么死法”,一边又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远去的白衣少女身躯。
洛羽儿看着赵寒,有些发呆。
她指尖那股剧烈的寒气,才刚刚消散。
这家伙,他的身子究竟怎么了?
“赵法师,”徐柳氏道,“妾身见识短浅,但也看得出,在众人之中,就属赵法师您对破案最有法子,也最为上心。”
“分内事,夫人见笑了。”
赵寒笑答,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那这捉拿凶手厉鬼之事,还有明日的超度法事,就劳烦赵法师您了。”
“夫人放心。对了,在下还有一事,想请夫人帮忙。”
“法师但请说来,妾身定当竭力而为。”
“我想请夫人您,带我去两个地方。”
……
……
山风萧瑟,荒草漫道。
“那家伙跑那头去了。”
赵寒的目光远处,一座小山丘坐落在崇山峻岭之下,山丘顶上有一圈黑色高墙。
眼前的地上,一块破旧的石碑上,八个红色古字,赫然在目:
“禁地在前,见碑止步。”
碑旁的道上,一连串宽大的脚印,从南到北,往山丘的方向而去。
先前赵寒说,要让徐柳氏带着去两个地方。
头一个,就是当年,徐继贤掩埋高昌使团和上衙役尸骨的地方。
为了保密,除赵寒和洛羽儿四人外,只有徐柳氏、曹庸和知翠前往。
众人来到山谷西北侧,在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里,挖出一具白骨来。
白骨只有下半身,一看就是被利器砍成了两半。因为时隔还不太长,白骨下身的衣裳,还保存完好。
长袖袍、缦裆,满带异域风情,正是西域高昌人的服饰。
众人又在周围,挖出了好些别的尸骨。
那些尸骨,都穿着高昌或大唐衙役的服饰,断手断脚的,可以清楚看出当年厮杀的痕迹。
这么说,徐里正说的当年蛇齿隘误杀的事,确实发生过。
这高昌使者,果然死在了这个谷里头。
赵寒又观察了一番,和众人把尸骨掩埋好,又去了第二个地方。
凶案现场,那三个法师住的厢房附近。
仔细查看四周之后,赵寒在茅房前头,发现了两道不同的脚印。
用尸首上取下的鞋子一对,果然,其中一道就是那个死去的“二师兄”法师的。
众人沿着脚印走去,正好走到了庄东,尸首被发现的地方。
所以可以肯定,那个法师昨晚确实上过茅房,然后不知为何走到了那个地方,就被害了。
而另外一道脚印,宽宽大大的,通向了庄北。众人跟着脚印走,就来到了这石碑前头。
“曹管家,为什么要在这里立这么个石碑?那是什么地方?”
赵寒望着山丘上,那圈高墙。
曹庸好像很为难,看着徐柳氏。
徐柳氏也是秀眉微蹙。
“徐夫人,”赵寒道,“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
徐柳氏叹了口气:
“厉鬼为害、人命关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曹管家,你说吧。”
原来早在几年前,前面的那个山丘,并不是什么“禁地”。
那是徐里正的兄长徐继贤,亲手建造的一个小院,用来登高纳凉。
徐继贤非常喜欢那院子,经常带着正室夫人徐王氏去那里居住,后来慢慢,就成了他夫妻的起居宅子。
几年后,徐王氏因病而死,徐继贤悲痛成思,从此就更常在那里逗留了。
再后来,高昌使团出现。
就在使团被杀的当晚,徐继贤处置完尸首之后,回了庄里。
也许是因为过度劳累和惊吓,他忽然感到身子非常不适,就把庄里事务托付给了其弟徐望贤。
他自己一个人,连夜回山丘院子将息去了。
见兄长这个样子,徐望贤不免非常担忧。
于是,当晚四更时。
徐望贤就派曹庸上了山丘,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那晚,没有月亮。
山丘的四周,比平时阴暗了许多。
走在山道上,曹庸莫名感到有点恐怖。
将将走到院门的时候,一声惨叫,忽然传了出来。
曹庸吓了一跳,就想进去看。
就在此时,眼前猛地一晃。
一个只有半人高的黑影,站在院子门口,身上有一点血光,一闪一烁。
曹庸吓得手里的东西全掉在了地上,打了个粉碎。
再放眼看去,那黑影已经不见了。
曹庸强忍着恐惧,走到门口一看。
昏暗的门前,大老爷徐继贤一个人,直挺挺躺在青石板上,面如焦炭、浑身是血,没了一点气息。
死了。
曹庸吓得脸无人色,连滚带爬回去告知了徐望贤。
徐望贤大惊失色,更是悲痛万分。
但考虑到兄长生前的嘱咐,“万事都要保密,不要张扬”。他只好强忍悲痛,把兄长悄悄安葬。
对外,只说兄长是重病身故。
也就是,从那一晚起。
每逢高昌使者的祭日,那个山丘院子,就会有个半人高的鬼影出没。
碰又不敢碰,捉又捉不着。
无奈之下,徐望贤只好暗中让人用围墙把院子封了起来,还在山下竖了块警示的石碑,从此禁止任何人进入。
原来徐里正的兄长,也是被高昌厉鬼害的。
徐柳氏道,“此事事关老爷因鬼害身故之事,不便声张。
所以,昨日二爷才编了老爷病故的话,还请赵法师您别怪罪。”
“哪能呢?”
赵寒看了看那山丘,和地上的脚印:
“徐夫人,那位失踪的‘大师兄’,肯定是到那上面去了。
刚好,那又是厉鬼出没的地方。
您看今天能否破个例,让我们到那‘禁地’去查看一下?”
“这……”徐柳氏有些犹豫。
“赵法师,”曹庸道,“那院子之所以被封,除了闹鬼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那……那是大爷和大夫人的墓地所在。”
原来,徐王氏病故后,就被徐继贤安葬在了那院子里。
后来徐继贤为厉鬼所害,按其早就说过的遗愿,徐望贤也把兄长葬在了夫人的旁边。
在这秦安谷里,为了俗事去打扰亡人将息,被视为极为“不祥不孝”之举。
“赵寒,”洛羽儿有些不忍,“咱们就别为难夫人了,先去别处找找吧。”
“好啊……”
赵寒一笑,忽然靠近洛羽儿耳边:
“羽儿,那咱们就先到别处走走。等到了今晚,没人的时候……”
赵寒的声音突然很低,几乎听不见了。
“今晚,什么?”洛羽儿忍不住道。
赵寒却抬起了头来:
“徐夫人、曹管家,多劳烦你们了,我们就先别过咯。”
谢过主人、哼起小曲,赵寒转身往庄子走了回去。
洛羽儿有些无语。
这家伙,他刚才说,今晚没人的时候,要干什么来着?
第三十五章 三大疑点
走在庄内,姜无惧有点纳闷:
“寒老弟,那什么茅房‘大师兄’,明摆着就在那山丘上头,咱们就这么走啦?”
“不然呢?徐夫人和曹管家在那儿,把人撞开冲进去?”
“那这么明显的线索,说不要就不要了?”
“谁说不要的?”
赵寒朝洛羽儿眨了眨眼。
“哦,”洛羽儿明白了,“我说刚才你说什么今晚呢,原来你是想……”
“嘘……天机不可泄露。”
“寒老弟,”姜无惧道,“其实在屋里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
你怎么就答应了,明天就能逮住凶手?
就算加上今天这大半日,拢共也就不到两天两夜。
这可是个闹腾了几年、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这么短的时间,你有把握?”
洛、席两人也看着赵寒。
“没有。”
三人冒汗。
“可这衙门说了,”赵寒道,“三日期限,这案子不破也得破。
而咱们呢,又是非赢不可。
那干嘛不先揽下来,还等别人抢了去干啊?”
好像有点道理。
“可要是破不了案,”姜无惧道,“那你可就真成‘凶手’啦。那姓许的巴不得要栽你的赃,找你麻烦。”
“管他姓许还是姓虚,”赵寒道,“咱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破案。
衙门的人早说了,这是桩奇案。
要有十足的破案把握,那还能叫‘奇’吗?
从山下到现在,咱们已经掌握了很多线索,也碰到了不少疑点。
有工夫怕这怕那,不如一起想想,怎么把线索用上,把疑点破掉更好?”
洛羽儿点头:
“可疑点也太多了。
比如,那捕头为什么会发疯,他的身上为什么没有伤痕,是谁在阴首设了法阵,又是谁破的阵……”
“啊啊啊啊啊……”姜无惧抓脑袋。
“疑点确实多,”赵寒道,“可最重要的,也就三个。
一,杀那个法师的凶手,是谁。”
“不是高昌厉鬼吗?”姜无惧又恢复了。
“还有那许乘阳,也有可能。”洛羽儿想起了赵寒说过的话。
“这不对啊,”姜无惧道,“那‘二师兄’是那姓许的跟班,杀自己人,有毛病啊他?”
“许乘阳屡次想置我们于死地,”赵寒道,“却一直没找到好的理由。
以他阴毒的性子,杀个临时的跟班、嫁祸给我,然后堂而皇之出手报复,也是极有可能的。”
“哦,怪不得今天那姓许的上来就说,寒老弟你是凶手,那猪头崇还一直吐酸水帮腔。
这么说,是他们栽赃,他们杀的人?”
“这是可能之一。
但那个高昌厉鬼,我们也是亲眼见过的。
它的可能,也不能排除。
我曾经暗中施法感应,这谷里,并没有明显的鬼行踪迹。
可有一定道行的鬼物,它们有各种隐遁手段,比如陇山上的‘怨魈’就是如此。”
“那它会藏在哪里?”
“深山老林,幽谷深潭,荒坟野茔。甚至,还可能藏在人的身上。”
鬼,本非阳世之物。
即使通过吸纳阴阳二气,可以暂时留在人世,可它们还是会有各种顾忌。
有的怕火,有的怕光,有的怕朱砂、鸡血、桃木枝……
可是,某些厉害鬼物,可以附在阴阳二气并存的活人身上,从而大大减少这些这些顾忌,甚至无所为忌。
它们会躲在黑暗的角落,寻找那些阳气亏缺、体质阴寒的人。
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地,来到你的身后。
把它的鬼气,从你脑后的风府穴缓缓注入,冲破人身阳气的守护,勾走你的一魂二魄。
最后,再穿过阳关、渗入灵窍,占据你魂魄原有的方位,从而将你的整个躯体占为己用。
从此以后,它就变成了你,你就变成了它。
这就叫“鬼勾魂”,又叫“鬼缠身”。
洛羽儿好像想起什么。
“那晚我去追那厉鬼,好像还听到一些噗噗的声音。当时没多想,现在想起来,那好像是人的脚步声。
难道,这高昌厉鬼,真的已经附在了村里某个人的身上?”
“而这个人,甚至可能就是咱们身边的人。”赵寒道。
身边的人。
进庄以来,那一个个面孔,在心头掠过。
会是谁呢?
“可是……”
席天赐开口了,又腼腆支吾着。
“可是什么天赐你倒是快说啊,哎呀急得我打饿嗝了都……”姜无惧道。
“可是……那鬼影,不是只有半个人高吗……”
“天赐说得对。”
洛羽儿道,“咱们看见鬼影两次,都是只有半个人那么高。
要是,这厉鬼真附在了某个人身上,那这个人的体型,应该也是这形状。
这庄子里,有侏儒吗?”
“我打听过了,没有。“赵寒道。
沉默。
杀那个法师的凶手,究竟是许乘阳,还是高昌厉鬼?
如果是厉鬼,那这厉鬼,又附在了谁的身上?
它只有半人高,可这谷里又没有侏儒,这又怎么解释?
“第二个疑点,”赵寒道,“也和第一个相关。
在阴首布阵的法师,到底是谁?
我们之前推断过,他应该就是这个谷里的人。
他之所以布阵,是为了镇压阴气,减少对这谷里人的伤害。
既然他法力那么厉害,这谷里又有厉鬼害人,那他为何不出来捉鬼,就这么看着乡亲们遭灾?”
“或许,”洛羽儿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再说第三个疑点,徐里正,他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赵寒把昨日在徐家庄门口,遇见曹瑞和曹瑞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可千万不能信,那姓徐的鬼话啊……
洛羽儿想了想:
“之前咱们说过,那发疯的捕头身上有没有伤,衙门和徐里正的说法很不一样,可能有人在说谎。
难道说谎的,真的会是徐里正?”
想起那个斯文诚恳的男子,洛羽儿摇了摇头。
“恩,”姜无惧摸着大肚子,“说起来,这徐家庄的人,一个个都是怪怪的。
你看那屋子,还有徐里正那样子。
寒老弟,你说这病秧子,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咱们?”
“是不是,问问不就知道了?”赵寒道。
“问谁?”
“还能有谁?谁告诉我们的,我们就问谁咯。”
“曹瑞。”
洛羽儿道:“没错,他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吗?
咱们去找他问个明白。”
……
……
赵寒等人走入村落,逢人就打听曹瑞的下落。
可村民们一见四人,大多都远远避开。
偶尔有一两个能说些话的,一听到要找曹瑞,马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又走开了。
最后好不容易有个好心的大婶,给指了路,四人才来到村东,一间简陋小院门前。
这是曹家父子的宅子。
据说曹庸平日太忙,都不怎么回来,屋里常常只有曹瑞一人。
可上去敲门,又没人应答。
怪了。
虽然这村落很繁盛,可也就这么大点的地界,这几乎都走遍了。
这曹瑞,究竟跑哪里去了?
他可是刚说了徐里正的“坏话”,又是这案子里的,一大疑点的关键人物。
难不成……
第三十六章 徐家人的来历
洛羽儿正纳闷,赵寒却带着三人闲逛着,来到了村里一个叫“闲馆”的地方。
“闲馆”,也就是“赌馆”。
一听是这么个地方,姜无惧两眼发光,扯着赵寒和席天赐就冲了进去。
赵寒边走边回头说,这地界女儿家不方便进,羽儿你回来躺会儿,等我们好消息哈。
好消息?
赢钱吗?
洛羽儿无语,只好回徐家庄去了。
而此时“闲馆”里头,正是人头汹涌,喧闹连天。
一张大桌四周围满了村民,个个瞪圆双眼,盯着桌前的一个人。
姜无惧的袖子都捋到肩上了,露出条白兮兮的手臂,在空中舞动着。
桌子对面,一个庄家模样的胡须男子,神色非常紧张。
手落。
五个杏仁模样、正反黑白两色的小木块,落在桌面上,摆成了一朵紫罗兰花的形状。
五面朝上,全是黑色。
“卢采,闲家再胜!!!”
哇……
人群一片惊叹。
“我个老天爷,整整二十把了!”
“全是最大的五黑采,‘卢采’啊!!!”
呐喊声中,那庄家的脸色,变得和采面一样黑。
“啊哈哈哈……承让,承让……”
姜无惧大笑着,把满桌的筹木揽到怀里,就差把头埋进去了。
“注意形象。”身旁,赵寒咳嗽一声。
姜无惧一下挺直身板,捋了捋他那不存在的头发:
“哎呀寒老弟,你早说有这么个地方,那我还到处闲逛个什么劲啊。
想当年,我姜大胆这手赌艺,可是杀遍六城十三坊无敌手的,啊哈哈哈……”
“那你还整天穷得叮当响?”
“这个……
这个迟点再跟寒老弟你说啊,来,再来再来再来……”
姜无惧又开动了,赵寒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笑看着。
“小哥,您这兄弟行啊……”
身后人群里,有个声音低声说着。
赵寒转头。
一张瘦瘦的脸,有点憔悴,笑得流里流气的:
“小哥,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在徐家庄门前,咱们见过的呢?”
“啊,是你。
被老爹赶跑的那位。”
“……哎,您就别提那老不死的了,您借一步说话……”
曹瑞轻拉着赵寒走到屋角。
“小哥,我看您那兄弟那手采子,可真是绝了。
要我说,这手艺要称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老兄你有什么事吧?
说。”
“聪明人啊……”
小心瞧了瞧左右,曹瑞道,“不瞒小哥您说,我最近这手头紧得慌。”
赵寒一笑。
上钩了。
“借钱?”他道。
“哎哟,”曹瑞道,“我那欠了好大一屁股债,借哪够啊?”
“那你想?”
“这俗话说了,帮人挑水不如教人打井。您兄弟那投采手艺这么厉害,您看,能不能教我两招?”
“哦,原来是这样……”
赵寒笑着,手指一点一点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嘿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不行。”
“……”
曹瑞急了,“小哥,我这浑身是债的,再不还钱,这庄家可饶不了我,您就当救救命吧。”
“我想想看啊……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跟您说,只要您不是要了我这条小命,什么事我都能给答应了。”
“没那么吓人,”赵寒道,“我呢,就是想你把昨日在门前没说完的话,仔仔细细,给我说一遍。
特别是徐里正说谎,和徐家人古怪的那一段。”
曹瑞一拍额头:
“瞧瞧,我差点都给忘了。
那太好了,这事小哥您就算不问我,我也早想跟您说了……”
原来十余年前,这个繁盛的山谷,还是另一番景象。
历经数十年的积淀,那时的谷里,早有了人烟。
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谷里的人大多容易得病,寿命都不长。田地看起来很肥沃,可庄稼的收成,就是比外头要少很多。
附近的山林很大,可连山珍野禽都极为少见。
谷里的人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日子过得很凄苦,不少人忍受不了,又逃了出去。
只有那些在外头实在无依无靠的,才坚持留了下来,慢慢地,谷里就只剩下了寥寥一些人家。
正当村民们惶然不知终日的时候,某个黄昏时分,三匹风尘仆仆的马,忽然踏进了山谷。
牵马的是一对年近四十的青年夫妇,前头两匹马驮着一些行李。
后一匹马上,坐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一男一女。
四人风尘仆仆、满面倦容,好像已经在这荒山里,跋涉了很久一样。
突然有外人来,村民们本能有些畏惧。
可慢慢接触了,他们就发现这对青年夫妇谈吐有度、平易近人,很快就和村民们打成了一片。
不久,那青年男子就领着一众村民,开始开荒播种,起屋造舍。
他好像对很多事情都很有见地,总能把村民们遇到的家长里短、种种难题,一一设法解决。
说也奇怪,也就是从青年夫妇进谷之后起。
这谷里患病的人渐渐就少了,土地的收成也越来越多,周围山林里,各种兽禽也慢慢有了踪影。
十余年下来,山谷里的人户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盛,这才有了今日的气象。
这一切说起来,都是多亏了那对青年夫妇。
尤其是那位青年男子。
“你说的是这个人,就是徐里正的兄长,徐继贤吧?”
“厉害啊小哥,一猜就中。
对,也就是因为这个,那徐继贤才被推举成了‘里正’。
可你猜怎么着……”
原来,虽然徐继贤备受村民拥戴,但有一样,他一直讳莫如深。
他的身世来历。
每当有人问起,徐继贤总是说,自己就是个寻常的读书人。要是有人问细节,他总是笑而不答。
此外,种地造屋那么大的事,总需要些谷里没有的东西。
而所有的这些,都是徐继贤出的钱财,让村民们偷偷到外头买回来的。
这里头的花费,也是蔚为可观。
可这徐继贤,却好像有用不完的钱。
那片偌大的徐家庄,也是他做的设计,使钱雇了村民盖起来的。
“小哥您想想,一个书呆子,能知道这么多东西,有这么多钱财?
您不觉着,这里头透着奇吗?”
赵寒想起了徐望贤拿出来的,那幅稀世的字帖。
“老兄,”他看着曹瑞,“据我所知,来这谷里的人,大多在外头都有些不想提起的往事。
徐先生他不愿说自己的身世,没什么出奇的。
至于钱财,人家在外头赚的不行啊?”
“这……对,要说起来,这徐家人里头,也就这徐继贤还算是个人物。
哦不对,还有……”
曹瑞忽然有些眉飞色舞:
“还有一位,嘿嘿,那可要比徐继贤,好上千百倍呢……
咳咳说正事,要和那徐继贤比起来,他那弟弟徐望贤,可就是个渣子。”
“怎么说?”
“这狗东西,人品差又抠门,满嘴的大谎话,没一样好的就对了。”
“是吗?”
赵寒看着他,“这个徐望贤,就是当年徐继贤带进谷来的,那个男孩吧?”
“您……您怎么知道?是那狗东西告诉你的?”
赵寒没回答他,“你口口声声说,徐里正不是好人,你有什么证据?”
“又问证据……有了!
小哥,那姓徐的有没有跟您说过,他兄长徐继贤一家三口子的事儿?”
赵寒眼神一动:
“哪三口子?”
“徐继贤,他那大夫人,还有他那儿子啊。”
“徐继贤有儿子?”
“对,好像是**年前吧,他和那大夫人生了个傻儿子出来。
那小子才几岁就翻墙上树的,手脚麻利得紧,可这脑子真叫一个蠢啊。
徐望贤那狗东西,没跟您说吗?”
昨日,徐里正只提到了他兄长徐继贤。
今早,在“禁地”前头,曹庸提及了徐继贤的正室徐王氏。
没人提到儿子的事。
“他儿子叫徐允奴。
前些年,那徐王氏归了西,听说徐继贤就整日跟他那儿子一块,住在庄里的什么地方,都不大出来见人了。”
“那徐允奴现在在哪里?”
“死了。”
“怎么死的?”
“兄弟,你这可就问到点子上了。
徐望贤那狗东西肯定说,他兄长徐继贤、夫人徐王氏还有和他那儿子,都是犯病死的吧?
啊呸,胡说八道!
曹瑞的声音变得很神秘,“我跟您说啊,他们根本就不是犯病死的。
而是让徐望贤,暗地里整死的!”
赵寒眼里精光一闪:
“无缘无故,徐里正为什么要害他的兄长一家?”
“哼……”
曹瑞牙痒痒的,“那个狗东西,不就是看上了他兄长的位子和钱财,还有,就是那位……”
第三十七章 输钱赢人
啪!
一记耳光,把曹瑞扇倒在地。
“你个败家的儿啊,终于让我寻着你了……”
闲馆里,曹庸满脸震怒:
“家里榻下的那些通宝铜钱,都是你爹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你说,是不是又让你拿来,输光啦?!”
“个老不死的……”
捂着脸,曹瑞好像一下放开了:
“是我拿了,是我输了又怎么样?
他娘的,徐望贤那个狗东西,他就不是人。
可你还一年到头去给他卖命,整日整夜不回家。娘亲她要断气了,你也是等咽了气,半天了才回来。
就你这么个爹,我这亲儿子拿你点钱财来用,天经地义!!”
“你……”
曹庸脸色难看之极,“你竟敢说二爷的坏话,我……我打死你个败家玩意儿算了!!”
随手抄起张木椅,当头抡了下去。
赵寒一伸手,把木椅挡在半空:
“曹管家,有话慢说,这东西砸脑袋上要命的。”
曹瑞吓得双手抱头,见有人挡住,又道:
“怎么,为了那痨病鬼,亲儿也不要了是吗?
来啊,往我头上砸啊。
砸死了你亲儿,我看你一个孤碎碎的老东西,还他娘的能活几天?!”
被这父子一闹,周围的村民们都停下了手围观。
这曹瑞原本名声就差,如今输光了家里的血汗钱,还出言不逊,不免就惹了众怒了:
“曹瑞,你小子这么对自己的爹说话,还有人性吗?”
“就是,徐里正为人仗义又讲良心,曹管家是你亲爹,好吃好穿的都给你。
他们哪点对不起你了?”
“平时这小子欺男霸女的,看着就不顺眼。要我说,咱帮徐里正和曹管家揍他一顿,出出气!”
群情汹涌,就要冲上来。
曹瑞一见不妙,骂了一句,一溜烟跑出了门外。
“造孽啊……我曹庸究竟干了些什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啊……”
曹庸把木椅一扔,老泪夺眶而出,村民们纷纷出言安慰。
“赵法师,这败家儿三番四次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啊……”
“自古家事最难断,”赵寒道,“您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照我看,曹兄其实是个明白人。
好好说说,他会回心转意的。”
“多谢赵法师关心,这败家儿啊,老奴我就不指望了……”
曹庸抹抹眼泪,靠近赵寒身边,低声道:
“刚才,我看瑞儿和您在一起,他……没跟您说些什么胡话吧?”
“瞎聊了几句。”
“啊?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曹庸好像有点紧张,“他……是不是又说徐里正什么坏话了?”
赵寒看着老人。
“曹管家,之前我问过,令郎和徐里正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可您没说。
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了吗?”
“这……”
曹庸长叹一声,““总之,是瑞儿他不对就是了。
赵法师,您千万别信他的话,老奴求您了啊。”
“好啊,”赵寒道,“刚才令郎跟我说了不少事,您说别信的,是哪一件?”
赵寒把刚才关于徐家人往事的对话,说了出来。
只是,曹瑞对徐家人、尤其是对徐望贤“诋毁”的话,他都省略去了。
“其实我很好奇,徐里正的这位兄长徐继贤,有钱又这么能干。
您也是跟过他做事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有没听他说过,他以往的经历?”
曹庸似乎更加紧张了。
“这个啊……老奴是个下人,不敢随口评论主人家。
可有一点,老奴敢向您保证,徐大老爷,还有二老爷,他们两兄弟全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您要是为了查这厉鬼的案子,才打听徐大老爷的,老奴只能说,您一定是弄错了……”
“您怎么知道,我为了案子打听的?”
赵寒笑看着老人。
“这……早间的时候,您不是说要出来破案,找证据吗?
所以老奴才想,您问这个,应该是和案子有关吧。
对了赵法师……”
曹庸稍顿了顿,“除了大老爷之外,瑞儿他还有没有跟您说过,别的什么……人?”
“别的人?”
赵寒摸摸下巴,“您是说,徐里正,徐二夫人,还是徐大夫人和她那儿子?”
曹庸一愕。
“赵法师您……说笑了,既然瑞儿他没说什么别的,那老奴就不打扰您了。
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那败家儿去……”
他向赵寒鞠了好几个躬,匆匆转身走了。
村民们纷纷摇头,叹息不已。
赵寒望着,那匆匆而去的老人身影。
他咧嘴一笑。
……
……
一个人坐在厢房里,洛羽儿回想着。
那三个疑点,一个都还没着落呢,赵寒你居然还有心思去赌钱?
不对。
这家伙看样子嘻嘻哈哈的,做起事来可都是有章有法。他去那个“闲馆”,肯定有别的目的。
对了。
今日白天,他身上那股严寒,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古怪的少年,他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窗外,日头已经下山,又一天过去了。
烛火下,洛羽儿有些担忧。
呼。
风过,纱窗被吹开了,那正是昨晚鬼影出现的那扇窗。
洛羽儿心里一跳,转头看去。
窗外,小院里,夜浓如水。
不见鬼影。
洛羽儿走上前,想把窗关上。
嘻嘻嘻……
一个好像人笑的声音,传入了耳朵里。
“谁?!”
双拳握起,洛羽儿往屋内四周看去。
没人。
“刚才明明听到……”洛羽儿把头转回。
一个黑影就站在身后。
洛羽儿娇叱一声、一步退开,下意识抓起窗台上的蜡烛,掷了过去。
一只手从鬼影身上伸出,抓住蜡烛,整个身躯往洛羽儿靠过来。
“半天没见,就要烧了我啊?”
“赵寒?”
眼前,是笑嘻嘻的青衫少年。
洛羽儿舒了口气。
“才回来?你今天去那闲馆,是不是找线索去了?”
“赌钱去了。”
“啊?你还真的……”
这家伙,正经的时候吓人,不正经的时候气死人。
“你和无惧不都没钱了吗?拿什么赌?”洛羽儿问。
“对啊,所以天赐的钱袋空了。”
“……输了?”
“精光。”
今天,本来姜无惧赢了一大笔、正想往兜里装,可赵寒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突然又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后来,每次押注,赵寒就在那些村民耳边说点什么,村民们都下了和姜无惧相反的注。
没几下,姜无惧的筹木就全输光了。
而那些村民则赚得盆满钵满,一个个欢天喜地,多谢着赵寒。本来都不大愿意和他说话的,也纷纷和赵寒称兄道弟,熟络起来。
只有姜无惧一个人垂头丧气,席天赐的钱都没了,也有点不知所措。
“你俩干嘛总欺负天赐?
他还小,你们要再欺负他,我可对你俩不客气啦。
再说了,明天就是破案的最后期限,你们还有心思赌钱?”
“输了钱,赢了人啊。”
赵寒把闲馆里和曹庸父子相遇的事,说了出来。
和村民们聊的时候,他们也说了,徐里正的兄长徐继贤,还有他的大夫人徐王氏,两人都是仁义贤能、乐善好施,对大家伙非常好。
所以一说起那个智障儿子,村民们都叹气。
都说这么好的一对夫妇,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儿子?
好在那孩子手脚还算灵活,比常人要有力许多。
可老天爷也不长眼。
徐大夫人和徐继贤先后去世了,就连他们这根独苗,也在徐继贤死后不久,身故了。
死讯是徐家庄里传出来的。
听说也是病死的,死时才五六岁,尸身被徐望贤收敛,和徐继贤夫妇葬在了一起。
可曹瑞却说,徐继贤一家三口,都是被他弟弟徐望贤害死的。
害人的原因,是因为他觊觎他兄长,里正的位子和钱财。
“徐里正不像那样的人。”
洛羽儿想起了,那个文人的样子:
“再说了,这偏远村落的里正,没权没势,有什么好觊觎的?
至于钱财,他是徐继贤的亲弟弟,要用钱问兄长拿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杀人。
赵寒,会不会是曹瑞和徐里正有些什么过节,所以故意这么说他?”
赵寒神秘一笑:
“羽儿你再仔细想想,我跟你说过,曹瑞说的每一句话。”
第三十八章 约么,姑娘
洛羽儿回想曹瑞说的话。
徐家庄里,还有一位,比徐继贤要好千百倍……
“徐夫人,徐柳氏?”她说。
“对头。那些乡亲们一说起曹瑞,就是‘好色’。
徐夫人的姿色你也看见了,那曹瑞一说起‘徐家庄里的那位’,立马就眉飞色舞起来。
而且我问曹庸,曹瑞和徐里正有什么过节,曹管家总是很为难,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事情,就已经很明白了。”
洛羽儿道,“那曹瑞肯定是对徐夫人有非分之想,兴许就被徐里正发现了,责罚了他。
所以他怀恨在心,才这么说的。”
“也正因如此,曹瑞从我们一进谷,就跟着我们。
徐里正受人敬重,他不敢惹。
可我们是外头衙门的人,正好是他借机‘告发’、报复徐里正的最佳人选。”
“那这么说,曹瑞的话不能信。”
“那倒不一定。虽然他和徐里正有过节,可他的话,还是有可信之处。
比如徐里正的兄长,徐继贤的往事。”
“万一他也是在撒谎呢?”
“一段十余年的往事,跨度长、这么多细节,像他这种只会耍小心机、没什么能耐的人,编不了这么圆的。
而且我向其他村民打听过,他们说的,很多也和曹瑞说的吻合。”
“就算这是真的,”洛羽儿道,”那也只能说明,徐继贤是个有能耐的好人。
这对咱们破案,没什么帮助啊。”
“大有帮助。咱们说三大疑点,第二个是什么?”
“布阵镇压阴气的是谁。
哦!
你是说,是徐继贤布的法阵?”
洛羽儿想了想,“嗯,这徐继贤博学多才又有善心,还处处为乡亲们着想。
他的身世来历,又那么神秘。
这些特点,和我们想找的那位法师,很吻合。”
“还有,在徐继贤来这之前,这谷里的庄稼不长,山珍野物少见,村民们也大都多病短命。
可在他到来之后,就突然变了一个样。
这是什么缘故?”
洛羽儿恍然大悟。
赵寒说过,这山谷是个“窒阴之地”,在里头久了,草木兽禽包括人自己,都不免受到不良的影响。
而徐继贤来后,这种情况就突然大大改善。
这当然就是因为,他布了法阵,把“窒阴之地”的阴气镇压住了的缘故。
原来如此。
“我们之前还在想,”赵寒道,“为什么明知这谷里有鬼物害人,那个布阵法师却不出来捉鬼。
现在明白了。”
“怎么说?”
“还记得我们看到,法阵那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大型的斗法?”
洛羽儿想起了那个大坑、碎石,和众多的小坑。
“是徐继贤和高昌厉鬼斗的法。”她说。
“对头。曹管家说过,徐继贤是怎么死的?”
深夜,山丘院子的门前,厉鬼现身,徐继贤尸横于地。
“如果曹管家说的没错,”赵寒道,“那一晚,正好就是高昌使团被误杀的当晚。
所以那晚,高昌使者被杀之后,化成厉鬼现身破阵。徐继贤正好在场看见,便出手捉鬼,和厉鬼大战起来。
这一仗,从‘阴首’的法阵,一直打到了那个山丘院子。
最终,徐继贤被厉鬼所害身故。”
“可徐里正不是说,那晚他兄长还回来找了他们,一起去收拾现场,掩埋尸首吗?
如果徐继贤已经被害,那……”
“他不可以先掩埋完了尸首,然后再发现的厉鬼啊?
再说,徐里正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我们不是还不知道吗?”
洛羽儿点头,“那高昌厉鬼就这么厉害,连徐继贤这样高人,也敌他不过?”
“世间鬼物万千,有些大凶之鬼,集千百年怨气于一身,其鬼力会变得异常强横。
只是,还是那个问题。
从亡魂化成鬼物,是需要一段时日的,更不用说鬼力如此强横的了。
可从使者被杀到当晚厉鬼现身与徐继贤斗法,满打满算,顶多也只有几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除非有什么惊天异变,否则这使者魂魄,是绝对化不成那种厉鬼的。
这完全解释不通,除非……”
“除非什么?”洛羽儿道。
“除非,曹管家也在说谎。他说的徐继贤死亡时间和情形,不是真的。”赵寒道。”
“可曹管家为什么要骗我们?”
“也许,是徐里正命令他这么说的呢?
别忘了曹瑞说的,徐望贤‘谎话连篇’,而曹庸又是他的手下哦。”
“可曹瑞的话不能全信啊。”洛羽儿道。
赵寒道,“曹瑞说了,徐里正害他的兄长,有三个原因。
头两个是贪财贪位,这显然是不成立的。可还有最后一个原因,他没说全。
他说,‘还有,就是那位……’。
“徐夫人?”
洛羽儿道,“难道,徐里正也对徐夫人有……
可徐夫人是他的兄嫂啊。
你看徐里正对徐夫人的态度,都是非常敬重的。
你想多了吧?”
“谁知道呢?
这世上,面上道貌岸然,内里禽兽不如的人,多了去了。”
赵寒不经意说着,脸上掠过一丝,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
洛羽儿看见了。
她有些奇怪。
“还有,”赵寒又道,“徐里正是个文人,当然知道‘男女有别’那一套。
可他居然和兄嫂同住一屋,你不觉得古怪吗?”
“他说了,那是他兄长的遗命。”
“即便是遗命,也难免引起流言蜚语。
再说,在隔壁院子,又或是在屋旁设个耳房住着,不也可以照料吗?
为什么非要住在同一个屋子里?
而且,徐里正告诉我们往事,还有今早看到尸首的时候,你发觉没有,他的表情很奇怪。”
病态文人的脸上,犹豫而忧虑,带着隐隐的畏惧。
“而我两次遇见曹瑞,”赵寒道,“曹管家都恰好出现了,来了就打断我和曹瑞的对话。事后,还一直打听曹瑞跟我们说了什么。
真有那么巧?”
洛羽儿道,“你是说,是徐里正让他来跟踪我们的?
难道,徐里正真有什么瞒着我们?”
洛羽儿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过,那厉鬼很可能附在村里某个人的身上,难不成那个人就是……”
“徐里正才三十余岁,正当壮年,为什么总是那副病殃殃的样子?
长久被鬼缠身的人,体内阴气过重,未老先衰,正是其重要外症之一。”
“可不对啊。”
洛羽儿道,“咱们见过鬼影两次,都只有半人高。
如果被厉鬼附身的是徐里正,那他也不是侏儒啊。
而且那鬼影跑得这么快,他病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呢?”
“他可以装啊。你不记得,陇山上的秋先生了?”
洛羽儿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凉气。
难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厉鬼,真的就在我们的身边,就是那位……
“那咱们就去找徐里正,当面问个明白。”她说。
“我们还只是推断,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
万一弄错了,吓坏了徐里正那身子,我们可就成罪人了。
万一弄对了,当面问,他会承认吗?
那就是打草惊蛇,姑娘。”
“那怎么办?就剩一天了,我不能看着你被人冤枉。”
“你忘了?”赵寒道,“今晚,咱俩还有个约。”
“谁和你约……”
洛羽儿突然想起来了。
这家伙说过,今晚要去那山丘院子的。
”那是徐继贤生前的住处,”赵寒道,“也是他曾经大战厉鬼、被害身亡的地方。
这几年来,厉鬼总在那里出没。
那个壮年法师,也是在那儿失的踪。
眼下三大疑点,凶手是不是厉鬼,徐继贤是不是那法师,徐里正有没有说谎,我们都有了推断,但都需要证据。
而那个院子,正是目前最好的、搜寻证据的地界。
约么,姑娘?”
院外,夜正深。
洛羽儿点点头。
赵寒一笑,两人并肩走出屋外,往院外的夜行去。
片刻后,院外墙边。
一个阴影从树底下探出头,望了远去的两人一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阴影上,似乎有衣衫一样的东西,一飘一荡。
一种沙沙的声响,在院子四周响起,又渐渐消逝。
诡异、无痕,摄人心魄。
第三十九章 万木森罗,青光盛
深夜,荒草漫道。
月色下,废旧石碑还在,碑上的“禁地”两个大字,鲜红。
“上去吧?”
洛羽儿望着远处的山丘。
“好啊,等我先办件事。”
赵寒转身,朝着身后的黑夜:
“跟那么久了,不累啊?”
嘿嘿……
一个黑影,从荒草丛里行出。
“小子,算你有点眼力,还能知道本道爷的行踪。”
那黑影背上挂着葫芦,目露凶光。
朱崇。
赵寒一笑,“你那小脚走得扑哧扑哧的,想听不到也难啊。”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油嘴滑舌。”
朱崇狡笑着,“我告诉你,从你胆敢得罪我殿山宗的第一天起,下场就只有一个。
死。”
“是吗?”赵寒道,“那既然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我问你个问题,你不会不答吧?”
朱崇一愕:
“你还有问题?”
“就算你答应了。
既然你们早想杀我,那就像今晚这样,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动手就行了。
为什么要杀了你们那个跟班法师,嫁祸给我,然后再动手?
你们不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吗?”
赵寒笑看着对方,目光中透出隐隐的威严。
朱崇似乎有些愣住。
半晌,他“哼”了一声:
“小子,明明是你杀了那马屁精,嫁什么祸?”
“还说不是?”
赵寒道,“你们分明就是见嫁祸不成、被我拆穿,所以才连夜过来,杀人灭口。对不对?”
“放你娘的狗屁!”
朱崇道,“像你这样的东西,本道爷杀了不知多少个了,还用嫁祸?”
赵寒直视着朱崇,注意着他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黑夜,突如其来,句句逼问。
除了极少数城府极深的人,没有几个人,还能把真实的情感完全隐藏。
这家伙没说谎。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嫁祸,那个法师,真的不是许乘阳杀的?
难说。
以那许乘阳的性子,说不定,他连他的这位师兄也瞒住了。
“你那位好师弟呢?怎么没来?”赵寒问。
“我许师弟说了,像你这种小鱼虾,根本不配让他出手。”
“所以派你来了。你只配杀小鱼虾?你这么看低自己啊?”
“你……油嘴滑舌的东西!
今晚本道爷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
并手,掐诀。
胸前,道袍上的山兽纹章猛然一震,浑身青光涌动而出。
身后的大葫芦,由流水般的青光托着,腾空而起,悬在朱崇头顶几尺之上。
葫芦的表面,好像皮肤一样皲裂开来。
裂缝中,上百根、枯萎的青色藤蔓生出,织成一张青色大网,网口森然向着青衫少年。
“知道本道爷头上的,这是什么吗?”
青光笼罩之中,朱崇狡笑得像个无常鬼。
“不知道,你说说看?”赵寒笑道。
“谅你也不懂,还是本道爷来告诉你吧。
这,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高阶法器,万木森罗壶!”
化外修行,“真气”为根,“法术”为用。
修行者必先修炼体内“真气”,以此为根基,才能进而修习各式“法术”,将真气用于攻、守、变、暗等,各种神通手段。
要将“法术”运用出来,修行者必须使用六种法门中的至少一种,是称“六法”:
咒,诀,步,符,阵,器。
咒,咒语,口念咒文也。
诀,手诀,手印掐诀也。
步,步罡,脚踏步斗也。
符,符,丹书宝符也。
阵,阵法,灵关布阵也。
器,法器,器物刀兵也。
大多数的化外修行者,都只能使用咒、诀、步,这三种依靠自身肢体的法门。
只有部分修为较高的人,才可以借用“符”,又或者布设“阵法”,用以增强法术的威力,是称“助法”。
而能够使用“法器”助法,甚至用“法器”直接施法的修行者,更是万中无一。
这是因为,“法器”乃“六法”中最为神妙,也是最难以掌握的法门。
它,就如同人的分身。
必须和修行者同心共神、精气交融,驱之如四肢挥舞,收之如口鼻闭翕,如意随心。
要做到这一点,修行者必须有极深的法力修为。
再者,化外修行的“法器”,也绝不是世俗道士僧人的拂尘禅杖之类,更不是寻常的刀枪兵器可比。
它或是天生异品、世出奇物,或是后世雕磨、千锤百炼。
如此,方能铸成一件真正的修行“法器”,方能容纳得下,那变化通神、威力无穷的真气法门。
而“高阶法器”,就是那些罕见的、威力巨大的法器。
眼前这个葫芦,张牙舞爪、青光肆虐,一看就是个非常厉害的法器。
“万木森罗壶。”
赵寒一笑,从地上捡起了个一块石头:
“来,让我看看你这高阶法器,有什么厉害的。”
“赵寒,你怎么不用法术啊?”洛羽儿禁不住道。
“小娘子,他这是认命了。
你等着,等本道爷收拾了他,自然会来照顾你的。”
朱崇邪笑一声:
“小子,受死吧!”
双手举,咒文出。
头顶的大葫芦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猛烈震动而起。
葫芦表面,无数条的青色枯藤一抖,好像毒蛇吐信,吐出千百条青色光舌。
这一刻,青光大盛、耀眼无比!
洛羽儿禁不住掩住了眼睛。
铛铛铛!
耳边,三个金石碰撞之声,嗡鸣!
洛羽儿强行睁眼。
强烈的青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赵寒好端端站在那儿,握着石头的手,好像没动过。
对面,青光大葫芦还在半空,好像也没动过。
朱崇双手前伸,一脸的难以置信。
“喂,你那宝贝葫芦,怎么还不祭出来?等天亮啊?”赵寒笑道。
“你……”
朱崇声音有些发抖,“从来没人躲得过本道爷的‘神器’,你……怎么能……”
什么神器?
是那个青光葫芦吗?
可那东西没动过啊?
洛羽儿不明白。
“不,不可能……”
朱崇摇头,“没人能逃过本道爷的‘神器’,你个小子更不可能。
森罗借法,木行,万藤吞心咒!!”
念咒、手举,葫芦上,藤蔓大网剧震,青光再度刺眼而出!
这一回洛羽儿有了准备,双手捂眼,但留了一丝缝隙。
一定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章 送你一句真心话
强光中,葫芦还是没动。
朱崇上举的双手迅速收回,从怀里掏了一把什么东西,挥出。
一阵破空之声,往赵寒刮了过去。
赵寒的手一举。
掌心的石头上,微微黄光,浮动而生。
铛铛铛铛……
这回不是三声,而是十余声的金石碰撞,响出!
许多道细小黑影,被黄光升腾的石头撞击,四散而开。其中一道被反弹回去,穿透暗夜,向着朱崇头顶的大葫芦飞去。
咔嚓。
某种木料断裂的声音。
那个通体青光枯枝的大葫芦,好像个断线风筝掉在地上,所有的青光瞬间消失。
洛羽儿也是习武之人。
她一下就看明白了。
这朱崇是在用某种细小的暗器,袭击赵寒。
那暗器很隐秘,劲道也不错,可也称不上“高手”,这当然难不倒赵寒。
而且,这只是凡俗的武学而已。
这,就是这人说的‘神器’吗?
那他头顶的大葫芦,那些法力青光,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被赵寒反弹的一记暗器,就击倒了?
“小子,你……”
朱崇大惊失色,指着赵寒:
“你竟然连我最厉害的‘青蝇十八针’,都挡开了,还把我的高阶法器……”
“高阶法器?”
抛了抛手里的石头,赵寒道:
“‘阴山大脉之北,诸次山、万藤谷中,有千年葫芦木一株。
汲天地精华而生,百年一花、百年一果,其果状大如壶,有运脉通玄之用。
可惜它藏匿深山、行迹难寻,果成后又会见光而败,世人极难得到。
后来,道门宗派、琉璃观观主山萧老人因缘巧合,偶然得到其半果一枚,大喜过望。遂以‘木行’妙法苦炼二十余载,终于炼成了高阶法器,万木森罗壶。”
他笑看着朱崇:
“这万木森罗壶,是琉璃观观主的东西。琉璃观远在山南西道的凤州,和殿山宗相隔千山万水。
他的宝贝玩意儿,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这……”
朱崇显然没想到赵寒还知道这些,“他……他是本道爷的手下败将,我抢来的!”
“是吗?先不说你根本不可能是山萧老人的对手,就说说你这个宝贝葫芦。
山萧老人当年得到的,只是半只万藤葫芦。另外一半,早就坏掉了。
那万木森罗壶,是他后来找了别的灵木材料,才补成了一整只。
所以,那壶一半深绿、一半浅青,中间还有道法术煅造的痕迹。
你再看看你的葫芦。
绿油油、光溜溜的,就跟刚从树上摘下来似的。
我说老兄,你作假可以,拜托用点心成吗?”
朱崇瞠目结舌。
有关这“法宝”的往事,他当年造假的时候,也曾仔细搜寻过,可远远没有赵寒说的那么详尽。
“还有啊,”赵寒又道,“你连一点道法修为都没有,就敢出来装模作样,还敢说打败了一宗之主、山萧老人?
胆子够壮的啊。”
“你……你怎么会知道……”
“感应之术。你那许师弟没跟你说过啊?”
朱崇完全呆住了。
没有任何法力修为,这可是他隐藏了多年的大秘密。
他是殿山宗护法长老的外甥,出生以来,就被宗门选为重点培养的弟子。
他就仗着这“法二代”的身份,洋洋得意,整天到处显摆,懒于修炼。
可这化外修行,就像世间任何一门手艺,即使天赋再高,也必须勤加修炼,才能有所成就。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天赋”。
所以多年下来,他连入门的“冲脉运气”都没学会,就更别提纳气入体,提炼真气了。
可他还不知悔改,还是整日吊儿郎当,终于一点修为都没练到。
他那舅父没办法,只好花重金,请了位世俗的暗器高人。
教了朱崇一些暗器武学,还给他秘制了一套“青蝇十八针”,用在危急时候自保之用。
可朱崇不甘心。
他还想像从前那样,耀武扬威。
可别人都法术有成了,他却只懂一点世俗武学,他很心虚。
终于有一日,朱崇从舅父那里,偶然听到了个“万木森罗壶”的奇闻。他有个家奴,是“变戏法”的出身,就给他支了个“妙招”。
家奴帮他做了个看似木质、实则铁制的葫芦,里头藏着可以收放的青藤。
葫芦表面,涂上磷粉油料,底下再弄个机关,可以控制葫芦的升降。
这样背在背上,就成了个“高阶法器”。
要用的时候,暗地里打开机关、抛入火引子,葫芦自然腾空升起,那些“法力光芒”就会出现,青藤也会伸出。
一般的修行者,一听到他“殿山宗”的名头,什么“万木森罗壶”、“万腾吞心咒”,再看到这吓人的景象,不由就会心慌。
这时候,葫芦上的磷粉再一点燃,瞬间刺眼无比,很多人就会下意识捂眼。
此时,朱崇那“苦心经营”的“青蝇十八针”,就可以大派用场了。就是靠了这么个“妙招”,他不知骗倒、打败了多少人。
只不过,这“妙招”只能在夜间使用,才不易被人发现。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崇平时要找许乘阳做靠山,让外人不敢随便动他。
这也正是为什么,他要选在夜晚向赵寒出手了。
“小子你胡说……”
朱崇道,“我舅父说过,这山萧老人几十年都不出山一回,根本没人见过他,更别提什么书文记载了。
这‘万木森罗壶’的事,你……都是哪里打听来的?”
赵寒一笑。
谁说没人见过的?
是你那位舅父眼界太浅,没见过那样的高人而已。
“某人告诉我的。”
他笑着说,“某个,一天到晚没事就爱打听的,闲人。”
这是什么样的闲人,才能打听到这种隐士高人的消息?
“这不可能……”
朱崇呆望着地上,“本道爷的法宝这么厉害,不可能有人挡得住的。
你一定是使诈作了弊,一定是的!!”
他忽然抬头,一把扯开胸前道袍,里头缝着四个深色布袋:
“去死吧你们!!!”
双手一挥,两大团黝黑的暗器,向着赵寒和洛羽儿扑面而来。
“死不悔改。”
石随手转,玄光在赵寒手里划成一道光幕,好像一块圆形盾牌:
“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法术吧……”
啊……
惨叫声中,黄光大作,暗器倒飞。
朱崇的身躯倒飞数尺,撞在石碑上,瘫倒在地。
他的四肢上,有许多道被反弹的暗器击中的伤口,黄光隐现。
赵寒走到朱崇身边。
“小……小子,你……想干什么?”
朱崇捂着伤口,抬头看着赵寒。
一种被人实力碾压的恐慌,弥漫了他的全身。
“你想对我干什么,我就想对你干什么。”
杀人?
他是要杀了那个人吗?
看着平日笑嘻嘻的青衫少年,洛羽儿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敢!”
朱崇道,“小子我告诉你,你要敢杀我,许师弟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我的舅父是陇右第一宗门,殿山宗的护法长老。
他要是知道了,会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全家都杀精光!!”
“是吗?”
赵寒一笑,“那巧了,我还正想领教下你们这第一宗门的本事呢。
看来我只好杀了你咯。”
“你……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像你这种人,仗着舅父的权势,见人就骂、不顺就杀,无耻到了极点。
那也就算了。
可刚才那一下,你竟然连羽儿都不放过。
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不杀你?”
原来,他还是为了我的缘故?
一种莫名的感觉,渗入了洛羽儿的心头。
“我不管,小子你要敢动我,我舅父会把你挫骨扬灰,让你们全家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
赵寒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好像重锤一样,狠狠敲打着朱崇的耳朵:
“看你这可怜样,小寒爷我就最后送你一句话吧。”
“什……什么话?”朱崇已经面无人色。
“记住了。”
赵寒淡淡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小人:
“飞扬跋扈,狗仗人势。
这样的人,就是自己作死。”
杀气。
一丝从未见过、凛冽的杀气,在青衫少年深邃的眼里,一闪而过。
手举。
掌心的石头黄光大作,朝着朱崇的头顶,掷出!
“不,我不想死,饶命,饶命啊!!”
呼!
风过而止。
头颅没爆,鲜血没出。
朱崇脑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把捂眼的手拿开。
地上,大石头陷入地面一尺有余,形成了一个大坑,黄光隐隐消失。
身上,除了暗器伤口外,没有任何别的伤痕。
而他已经吓得跪在了赵寒面前,裤裆里湿热的液体,流了一地。
“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了?”
赵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回去告诉你那位许师弟,我现在忙得很,没空搭理他。
等我忙完了今晚,他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他。
至于你那位好舅父,就看他教出了你这么个外甥,我已经对他没什么兴趣了。
滚吧。”
第四十一章 龙子守夜门
朱崇想动,可腿都软了,挣扎半天才爬起来。
他也不敢说话,更不敢看赵寒一眼,一瘸一拐往庄子里走去。走出很远后,他才突然回头,一脸的怨恨歹毒:
“小子,你竟敢这样羞辱我!
你等着,我马上回去告诉许师弟,他会杀了你,杀了你!!!”
说完,马上跑了个没影。
“卑鄙小人!”
洛羽儿道,“真该再好好教训一下他!”
她看了眼赵寒,忽然一怔。
她想起了,刚才青衫少年眼里的那一缕杀气。这在之前和许乘阳对视的时候,也出现过。
“你……刚才真想杀了他?”她忍不住问。
赵寒一笑,“杀这种没用的小人,不脏了我的手啊?”
可那杀气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一闪而逝,可那种凛冽和气势……
洛羽儿的心里,有种莫名的畏惧。
“小事办完,”赵寒笑着一拍手,“走,办正事去……”
他猛然回头。
暗夜,荒道,无人。
赵寒飞快扫视着四周。
刚才的一瞬,那种莫名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某个地方窥视着自己。
那朱崇吓得魂飞魄散的,谅他也不敢回来,不可能是他。
那会是谁?
自从进入这“食人谷”,这种感觉已经多次出现,每次都是在不经意的瞬间。
可每次回头,又找不到任何的踪迹。
是高昌厉鬼?
不像。
眼下这四周,没有丝毫的幽冥鬼气。
那是什么?
是我的错觉么?
可已经连续这么多次,这……
赵寒转头,望向了夜色下的那个山丘:
“上山。”
……
……
夜深,月影朦胧。
山丘不高,但坡很陡。
火折子照着,跟着那壮年法师的脚印,爬了一阵,脚印忽然消失了。
到山丘顶上了。
那圈黑色的高墙就在眼前,左右看不到边。
墙体正中央,立着一座长柱横梁的牌坊,三个古字,刻在横额之上:
浮云斋。
梁下,坊门的两边,有两只异兽石雕。
背着海螺般的大壳,眼大如斗、露出獠牙,像是要把进门的人一口吞掉。
大唐百姓,只要稍有点钱财的,都会在家宅的门前,放些守门辟邪之物。“石敢当”是最常见的,更有富余的人家,也有放上狮虎等猛兽石雕的。
可用这种不知名的凶兽来守门,洛羽儿还真是从未见过。
“椒图,传说龙之五子,状如螺蚌、性好闭隐,最讨厌他人进入其居住之地。”
赵寒说着,走上去仔细看那石雕。
像这种异兽,一般民间的工匠听都没听过,更别说雕出来了。而这石雕的雕工还非常精巧,栩栩如生。
“继贤制”。
三个端正小楷,刻在石雕脚上。
这是徐继贤亲手做的。
“这位徐大老爷,可真是多才多能……”
赵寒跨过坊门,脚下,是一片青石铺成的地面。地面四周,隐隐可见许多碎裂的小坑,碎石散落。
跟“阴首”法阵那里的小坑,非常相像。
这是斗法留下的痕迹。
看来,之前的推断没错,在这‘浮云斋’的门前,也曾发生过一场剧烈的斗法。
是徐继贤和高昌厉鬼。
赵寒抬头看去。
青石地的尽头有个小院落,门前没有半点灯火,模模糊糊的,好像也竖立着个什么东西。
“那还有个雕像。”
洛羽儿正想上前。
“别动。”
赵寒左手一抬,掌心玄光浮动而起。
他把洛羽儿挡在身后,缓缓地往门前那东西靠了过去。
借着火折子的光,那东西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袭长长的道袍,挂满了灰尘和露珠。脸朝院门、背朝两人,站在昏暗的门前。
是个法师。
“是他!”
洛羽儿一眼就认出了。
这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大师兄”,壮年法师。
赵寒凝视着那个躯体。
沙沙……
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
那个法师的身躯,突然好像抖筛子一样,浑身振动了起来。
沙沙…………
黑暗中,有些什么东西嗖地飘了开去。法师身躯突然不抖了,浑身剧震一下,往赵寒扑了过来。
洛羽儿的拳头挥出。
赵寒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
噗!
法师身躯摔在地上,就在青衫少年的跟前抖了几下,不动了。
嗖!
赵寒凌空跃起,跳过法师躯体,站在院门前。
刚才就在这躯体上,盘旋着一股浓烈的邪气,却突然消失了。
去哪里了?
赵寒飞速扫视着黑暗的四周,洛羽儿看着地上的躯体。
果然是那个壮年法师。
嘴巴张着,一口黄牙,猥琐的双眼瞪得好像两个灯笼。
双手一前一后、五指张开,僵硬伸在半空,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想要推开。
脖子上,还有一点小紫斑。
洛羽儿蹲下,探了探气息和脉象。
死了。
赵寒也看了过去。
浑身的道袍完好,头颈四肢看不见丝毫的伤痕。瞳孔黯淡无光,最中央的地方,有个小点青到发黑。
这神情和姿态,和日间桌上的那个尸首,一模一样。
又是阳气被吸尽而亡。
高昌厉鬼干的?
可刚才那股邪气,却不像是“鬼气”。反倒,有点像是“妖气”。
妖,非鬼也。
鬼无命,而妖有命。
世间的草木兽禽,都是活物。
它们或因天地异变,或因机缘巧合,得以化生阴阳之气、用以修炼,经年累月之下有了灵性,就成了“妖”。
《山海经》曰:“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这,就是世俗文字对“妖”的记载。
化外修行界中,也有这样一类修行者。
他们的修炼法门,和正道法门大相径庭,离经叛道、甚至有损道德人伦,为正道修行界所不齿。
故而,也被正道人士称为“妖士”。
《左传》有云,“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说的正是这类人。
赵寒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是厉鬼害人吗?怎么又冒出个妖来了?”洛羽儿道。
“许乘阳。”
殿山宗以“阴元之术”著称,阴元之术,又以“阴气”为主要修炼之气。
最初的妖法,正是从“阴元之术”里衍生而出。
赵寒看了眼院门,刚才那股邪气,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他上前一推。
门没动。
一种隐隐的元气悸动的感觉,从门身传到掌心,瞬间又消逝了。
“我来帮你。”
见赵寒推不开门,洛羽儿也来帮忙。
还是没动。
这门不重、也没上锁,怎么推不开?刚才那股元气悸动,又是怎么回事?
赵寒两人对视一眼,加大力道,往门面上一压。
门卡啦一声开了。
一个形状吊诡的黑影,直挺挺站在眼前。
第四十二章 灵沙破阵术
夜色下,眼前是个前后两进的院落,两人站在前一进的小院前。
丈余开外,有两个凸起的坟。
左边那座,通体用山石砌成,非常精致。
坟前有座墓碑,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乍一眼看去,就像个站着的黑影。
右边那座坟却非常简陋,只是个烂泥土堆,荒草摇摆着。
院内四周还有些回廊,一口老井、几株花草,古朴幽深。
赵寒两人踏入院内。
身后,夜风起,院门缓缓关上。
门外的青石地上,一种细小的沙沙声响起,好像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爬了出来。
黑暗中,一层迷雾飘渺而出,贴着地面,缓缓往院门靠近。
院内,赵寒打量着那两座坟,运起了感应之术。
没有妖气,也没有鬼气。
刚才门身上的那股元气悸动,也不存在了。
洛羽儿走到了左边,那座墓碑前。
“夫人幼而聪慧、温婉内润,节止有度、孝德天成……
先室王氏讳贞之墓,继贤泣立。”
洛羽儿读着墓碑上的字:
“这是徐大夫人、徐王氏的墓。
看这落款,应该是他的丈夫徐继贤建的。
这墓身修得真精致,碑文的字也写得很好,这位徐大庄主可真是厉害啊。
对了,徐里正说过,徐继贤的墓也在这里,在哪儿呢?”
“这座。”赵寒指着右边的泥土堆。
“不会吧?”
洛羽儿道,“徐大夫人的墓修得这么好,怎么徐继贤的墓却这么寒酸,连个墓碑都没有?”
坟地,亡人之居,历来被世人重视。
大唐百姓稍有点余财的,都会用些坚石给先人做墓身,墓前立碑为记。
再不济只能用土的穷人,也会把封土堆夯实,削块木板做碑,找个读书人写上名讳,以示对先人的敬怀。
“徐里正说过,”洛羽儿道,“当年他兄长突然去世,他刚接手里正的位子很忙,所以只能草草下葬。
可,这也太对付了吧?
这可是自己的兄长啊。”
赵寒思索着。
那徐继贤三口子,是让徐望贤暗地里给整死的……
曹瑞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不管了,咱们还是先给他们鞠个躬吧……”
洛羽儿双手合十,向着两座坟深深鞠躬:
“徐庄主、徐夫人,抱歉打扰您两位将息了。
我们这么晚冒昧登门,实在是为了要破案,救这村里的乡亲们。
还有,我也不能瞒着你们,我自己也有私心。
我想破了这案子,下山去做上衙门的法师,去破那桩人头鬼案,救我还在牢里的爹爹。
这些,也都恳请你们见谅。
哦对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因我而起的。
如果您真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个人好了。赵寒他是被我生拉硬拽过来的,这不关他的事,您别怪他。
谢谢您二位了,愿你们在天之灵,吉祥永安……”
少女的声音里,满带恳切之情。
生拉硬拽?
好像也没说错。
赵寒一笑,也跟着深深一躬。
两个年轻身躯,祭拜着亡人。
丝毫没有觉察,身后院落正门外,那层诡异的迷雾已经弥漫了整个地面,眼见就要破门而入。
浓雾中,沙沙声越来越密,渐渐聚成了一个隐约的声音。
嗯嘻嘻嘻……
呼。
院内,夜风一阵,火折子灭了。
一点血光,在前方不远处一闪而过。
血光?
厉鬼?!
“追!”
话音起,赵寒的身形已经往前方飘去。
……
……
山下、徐家庄内,夜色沉重,四里无人。
“贱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小道上,朱崇捂着身上抹了药的伤口,踉跄走着:
“我这就去告诉许师弟,让他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我还要抓了你个贱婢子丫头,先玩上个十天十夜,再卖到艺院里去,让千人睡万人尝……”
呼。
冷风扑面。
朱崇不禁打了个哆嗦。
嗯嘻嘻嘻……
黑夜里,一个声音飘飘渺渺。
“谁??”
刚经历过“死亡”,又听到这种怪声,朱崇的脸一下绿了。
没有回答。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谁?快给我出……出来……”
嗯嘻嘻嘻……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从前头的黑暗中,缓缓挪了出来。
月色下,恍恍惚惚的,好像可以看到它的模样。
一种极度惊讶的神情,从朱崇的脸上现出。他两眼一瞪,口张得像个黑色大洞:
“是……是你……”
一股诡色的迷雾突然涌起,把这个战栗着的身躯,吞了进去!
……
……
山丘上,院内。
跨过小门,赵寒目光如炬。
眼前,是后一进的院落。
比前一进小了许多,院中央,一棵老松孤零零立在那里。老松后头不远,贴着山壁的地方,有个小厢房。
除此之外,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很是凄凉。
跑哪里去了?
掐诀、诵咒,感应之术运起。
“那厉鬼呢?”
洛羽儿也追了上来,“刚才明明看到那红光往这边过来的,怎么眨眼又不见了?
赵寒,我过那边去看看……”
“别动。”
赵寒凝视着那棵老松:
“羽儿你马上到我身后,离我至少三丈开外。”
青衫少年的声音非常认真,和平时玩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洛羽儿顿时明白了。
“小心!”
她几步退了出去。
赵寒双手平举胸前,交叉缠绕,结成了个老树盘根般的手印:
“昭昭太上,六界玄黄,灵光借我,洞透玄关。
灵沙破阵术,疾!”
手印一指。
一道黄色玄光旋转着,从双臂到手掌、再到指尖,化作一片漫天飞舞的光芒狂沙,往老松树迅猛而去。
……
一个声音从老松上传出,像猛兽被猎人的箭射伤了,嘶叫着。
树身一阵剧抖。
无数道涌动的青光,从树体各个部位生了出来,瞬间形成了一层光罩,青色流淌,护着树身。
光罩狂沙、一青一黄,在干瘦的树身上,激烈缠斗了起来。光蛇乱舞,把阴暗的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与此同时,整个院落的四周,一层青色光墙涌动而现,把整个院落护在当中。
赵寒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可他口中的咒文不停。
指尖的玄光,不断往黄光狂沙贯注而去,像是要把老松的青光护罩,压碎。
老松也不甘示弱,身上的青光如大河汹涌,要反过来将狂沙吞噬。
僵持了一阵,两道光芒都黯淡了些,老松也有了些虚弱的迹象。
突然,老松根部发出个撕裂的声响。
泥泞的地面,缓缓皲裂开来。
一股暗蓝色的阴气,从裂缝里冉冉而出,要把老松推倒。就像个厉害的妖魔,要掀翻镇压它的宝塔,在人世现形。
老松猛然一颤。
风声大作。
四周的墙壁上,无数道光芒从那层护体光墙上流动而出,凌空贯入老松身上,汇成一道巨大光流,要把树根肆虐的阴气压回地底。
可阴气也很凶猛,不断膨胀而出。
一时间,院内的地面上,发出了各种皲裂声。点点暗蓝阴气,纷纷在地上出现,眼看就要掀翻地面而出。
后方,院落的正门上。
护体光墙已变得黯淡,虚弱。
那股诡色迷雾已完全渗透了光墙,像触角一样从门缝的各个边角侵入,小门咯咯地响,好像马上就要炸裂开来。
第四十三章 蟠木龙藏伏幽阵
赵寒猛回头。
目光如刀、划破黑夜,望向了后方院落的正门。
原来如此。
赵寒手印一变,回到胸前:
“收!”
黄光狂沙猛然一抖,化作零碎光点,飘散。
咿……
没了黄沙的压制,老松忽然发出一声长啸。
干瘦的树枝一展,如同数十条手臂,张在半空。
院落四角,四根看似寻常的柱子,放出了耀眼光芒。光芒中,四尊天神像隐隐浮现,面目凶严。
树底,四条数丈长、蜷曲蜿蜒的树根,从裂开的地面跳了出来。
以老松为中心,连接四角的柱子,如同四条盘虬的卧龙,把整个院内的土地,狠狠抓在龙爪之下。
这一刻,树身、树根、地面、院墙,青光大盛!
呼!
罡风起、尘漫天,一片模糊不清。
树根处,暗蓝阴气哀嚎一声,好像很不甘心地全都缩回了地底,消失无踪。
几乎就在同时,赵寒已往外头正门的方向,飞掠而去。
此时的正门上,虚弱的护体光墙已恢复了明亮。那股诡色迷雾受到了阻碍,凝滞不前。
赵寒越来越近。
嗯嘻嘻嘻……
怪笑声出,诡色的迷雾一颤,消失了。
噗!
赵寒踢开院门,落在了院外的青石地上。
眼前,壮年法师的尸首还躺着,四周一片漆黑无声。
数丈远处,有个影子一闪越过牌坊,遁入了山下的黑夜之中。
那影子的身上,似乎有些衣衫似的物事,一起一伏。
赵寒没有追赶,目光向四周飞快扫视。
什么都没有。
那股诡色迷雾,那股妖气,再度消失无踪。
好快的身手。
“是厉鬼吗?”
身后,洛羽儿飞奔而来。
赵寒收了感应法术,目光凝重:
“回里面再说。”
……
……
小院内,尘埃落定。
耀眼青光、卧龙树根,已全部消失,四角的柱子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夜色下,只剩下了那棵孤独的老松,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是树上的叶全都落了下来,变成了一地枯黄。
“你刚才,”洛羽儿道,“是在施展法术,找那厉鬼?”
“是的。
可我错了。
羽儿,你还记得今早从蛇齿隘回来的时候,你问我的问题吗?”
“我问你,窒阴之地的‘阴尾’和‘阴心’在哪里。”
洛羽儿明眸一睁,看看四周:
“你说过,首尾相对,阴首在南,那阴尾就应该在北。而这浮云斋的院子,正好就在北面的山丘上。
所以,这里就是‘阴尾’!”
刚才,在前一进的院子里。
赵寒两人同时看到了那黑影和血光,就追进了这第二进院子来。
赵寒立即运起感应术,却没发现任何妖鬼之气,正觉得奇怪。
忽然,一丝微弱的阴气,从老松的树根传出。
阴气,乃鬼气之根。
赵寒立即加强法术,再一感应。
他发现,这棵老松的身上,好像有股类似禁闭的元气,把一股巨大的阴气隐藏了起来。
为免厉鬼再次趁机逃脱,他也没多想,立即运起“灵沙破阵术”,想把禁闭的元气破开,好看看那股被隐藏的阴气,究竟是不是那厉鬼。
可老松身上的元气青光立即大盛,和他的法术对抗起来。
赵寒这才猛然发现,这不是厉鬼的隐藏法术。
这,竟然又是一个镇邪法阵。
他登时就想起了在“阴首”的遭遇。
再想到这里是徐继贤生前的住处,他马上就明白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外头的正门处,有一股诡色迷雾隐隐而现,想要侵入,迷雾里的妖气浓烈,赵寒也隐隐感应到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一切,马上把破阵术收回。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幕。
“门外那股妖气,就是在那‘大师兄’身上消失了的那一股。”
赵寒凝视着,眼前的老松和院落:
“而这个阵是个道法镇邪大阵,叫‘蟠木龙藏伏幽阵’。”
老松为心、神柱为眼,四周高墙为界,静时如山岳耸峙,动时如卧龙出渊。
和“阴首”的法阵一样,这个阵当然也是徐继贤布设的,用来镇压这“阴尾”的阴气的了。
刚才,在赵寒法术的冲击下,法阵稍为减弱。地底下,被镇压已久的阴气立即升起,想要挣脱而出。
为了把阴气压回地底,法阵自行催动了四周的护法光墙,从中吸收元气以镇压阴气。
“高阶的镇邪法阵,会在法阵四周形成‘阵界’,也就是那层青光墙,以防妖邪侵入。
但它并不会伤害普通人等。
刚才进门时,我感觉到的那股元气悸动,就是阵界在感应我们的身上,有没有妖鬼之气。
有这个阵界在,那股妖雾是进不了这个院子的。
可刚才阵界被我削弱了,它就想趁机冲进来。
可被我发现了,我马上就收了破阵术。这法阵没了我的法术压制,瞬间重振玄黄,把阴气压回了地底。
门外那妖雾也进不来了,就又消失了。”
“这么说,”洛羽儿道,“这妖雾好像早知道我们今晚要来这,还知道我们可能会破坏法阵。
所以才藏在这附近,等着机会破门进来,对吗?”
赵寒点点头。
“是谁,这么清楚我们的行踪?
难道真的是许乘阳?
是朱崇回去说了我们到这儿来了,所以他也跟了过来?
可还是不对。
那妖雾在院子外面,可我们明明是在这院子里,看到了高昌厉鬼的影子。
那么,门口的那个法师,又是谁杀的?还有日间桌子上的那个呢?”
“这就对了。”
赵寒道,“为什么昨晚三更,在同一个时辰,凶手可以在蛇齿隘和庄内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为什么这院内院外,妖雾厉鬼,也同时现身?”
“有两个凶手?!”
洛羽儿有些愕然。
“之前,”赵寒道,“我们一直认为,凶手只有一个,许乘阳和厉鬼都只是凶手的可能之一。
可我们一直忽略了,许乘阳是两天前,才和我们一起到这谷里来的。
到在过去的三年里,这谷里已经有许多人,被害失踪了。那时候许乘阳还没来呢,他怎么可能害人?”
“所以,”洛羽儿点头,“过去三年在这谷里害人的,是高昌厉鬼。
而这两天,杀了那两个法师的,则是许乘阳?”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过去三年,那些被害的村民都失了踪,而这两天死的两个法师,尸首却都在。
因为杀死他们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凶手。”
赵寒继续说着,“于是,我们昨天的疑问,也有了解释得通的答案。
昨晚,我们在蛇齿隘见到的,的确是高昌厉鬼。而同时在庄子杀人的,则是许乘阳。”
“昨晚和今晚,他们都同时出现。难道他们是串通好的?”
“不是没有可能。
假如,厉鬼真的附了徐里正的身,那徐里正说要‘请法师来捉鬼’,就是大谎话了。
身为厉鬼,他只会想,怎么把我们这些捉鬼的法师铲除掉。
而许乘阳也一直想对我下手。
这样一来,他二人不就有了暗地里联手的根基了吗?”
“可许乘阳才进的谷,才认识的徐里正,他们这么快就联手了,这不太可能吧?”
洛羽儿思考着:
“再说了,如果那股妖雾就是许乘阳,那他埋伏在这里,肯定就是想对付我们。
可刚才我们上山时,他并没有出手。
反而等我们进了院子,到了这法阵里头了,他才想要破阵进来杀人,这多麻烦啊?
这人虽然无耻,可没有那么傻啊。
另外,那厉鬼又来干什么?
是为了帮许乘阳,引开我们的注意?
可它把我们引进这法阵里来,不是帮了许乘阳的倒忙吗?”
“问得好。
所以,是不是真有两个凶手,目前也只能是个推断。
也正因此,刚才我才冲出去,想亲眼看一看门外妖雾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许乘阳。”
“那你看见什么了?”
“那妖雾里头有个像人的影子,一下跑不见了。”
“是许乘阳吗?”
“跑太快了没看清。”
“那不追上去?”
“跑太快了。”
“……”
“我没追,还有个原因。
别忘了,除了那妖雾主人之外,这院子里还藏着另一个凶手。
这么追上去,要是那头没追着,这边又让这个跑了,那岂非两大皆空?”
赵寒环视着四周。
小院里,一片昏暗漆黑。
对啊。
刚才那个厉鬼的黑影,就是在这院子里消失的。
那么短的时间,它一定没有跑远。说不定,就藏在这院子的某个角落里。
赵寒望向了老松后方。
山壁下,那里有个黑沉沉的小厢房。
第四十四章 血书
火折子亮起。
昏暗中,眼前是一个寻常的卧厢。
一案一椅、四面是墙,摆着张紫檀木榻,简朴而不失别致。
没有厉鬼、血光,什么都没有。
外面都查看过了,这厢房,是院里最后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那厉鬼,又或者那个被“鬼缠身”的人,究竟藏哪里去了?
赵寒两人在屋内搜了起来。
洛羽儿走到长案旁边。
杨木为案、长板做足,案头有书有画。
书五册,诗书礼易春秋。
画一幅,高山流水琴师。
散落案上,积着一层厚尘,好像许久没人翻看过了。
这画画得真好看。
心里称赞着,洛羽儿顺势往案下看去。
地上满是尘土,案脚下,好像有个小东西躺在那里,看不太清。
洛羽儿蹲下身去。
微弱的火光中,一点红色照入眼来,鲜艳如血。
“这里有东西!”
身影闪动,赵寒已经到了,火光明亮了许多。
“小心,那东西上面好像有……”
“是张纸。”
赵寒已经把东西拿在手上,左瞧瞧右看看。
“赵寒!这么模糊,也不知道有没危险,你就拿起来啦?”
“拿起来看不模糊。”
“……好吧,可我明明看到,上面有些血色的光,跟厉鬼身上的很像。”
“不是血色的光。
是血。”
赵寒把东西递给洛羽儿。
一张硬黄纸,像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兴许是年代久远,纸质变得很脆,好像稍用力就会捏成碎片。
纸上都是尘,有几个红色、带纹路的点。
“手指印。”洛羽儿道。
“还是血手指印。当初撕下这张纸的人,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赵寒把纸的背面翻了过来。
火光下,许多个血红的行书大字,森然在目:
“夜送戎人出山,本意此事就此了结,多年之辛劳、山民之生计,幸而得存矣。
怎料横祸飞来、杀伐纷乱,实大出吾之所料。
今身被重创,心知命不久矣。
然吾命事小,民生为大。
故舍尽余息、留此血书,将其前因后果一一阐明,交与……上呈后来诸位大人钧鉴。
唯此,方可知此事之波谲云诡,实非我谷中乡民所能为之,非我秦安里人之罪也。
此实乃,世所罕见之大诡案……”
行文到此,戛然而止。
血字歪歪斜斜的,似乎书写的人的手一直在抖。可一笔一画之间,依然暗含行云流水之意。
洛羽儿陷入了沉思。
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她已经猜出,写这封血书的人是谁了:
“这应该是徐继贤和厉鬼斗法受了伤,回到这儿写的吧。”
赵寒没答话。
他仔细看着血书的每个细节,喃喃着上面的字。
这院里,厢房就只有眼前这一间,毫无疑问,这就是当年徐继贤的卧厢。
虽然这血书没有落款,可它掉在这个屋里,这上头的字,和案上画作题诗的字迹,又非常相似。
里头说的内容,也正好和我们推断的情形吻合。
所以,羽儿说的没错。
写这封血书的人,就是徐继贤无疑。
夜送戎人出山,横祸飞来、杀戮纷乱,身被重创、事已危殆……
看来在这点上,徐望贤和曹庸并没有撒谎。
高昌使节出山的那晚,确实发生了大屠杀。而徐继贤自己,也是在同一个晚上,与厉鬼斗法不敌,被害重伤而亡。
要真是这样,那个大疑问又跳出来了。
从高昌使者死去到厉鬼害人,短短几个时辰,这厉鬼,是怎么化生出来的?
难道,真的遇到了什么惊天的异变?
这厉鬼,肯定是附在了村里某个人身上。
目前看来,徐望贤是最可疑的人选。
可它只有半人高,而这村子里并没有侏儒人,徐望贤更加不是。
过去三年,这厉鬼害人无数,连尸首都没留下。
可这些天来,它三次在我眼前出现,都离奇消失,没有一次出手害人。除了它身上的那点血光,也没有一丝鬼气散出。
这厉鬼究竟怎么了?它究竟,是不是附在了徐里正的身上?
还有,刚死的那两个法师,根据目前的线索推断,极有可能就是那妖雾杀的。
那么,那股妖雾的主人,又是不是许乘阳?
羽儿说得没错。
要说这两个凶手嫌疑人,徐里正和许乘阳,他们这么快就联了手,可能性并不大。
那为什么昨晚和今晚,他们又都同时现身?
难道,这里面还藏着什么重要线索,被我忽略掉了?
“看这上面写的,”洛羽儿道,“徐继贤的这封信,应该是要写给某些衙门大人看的。
那肯定就是上衙门的人了。
‘世所罕见之大诡案’。
这说的,当然也就是这桩‘食人谷案’。”
赵寒点头,“这徐继贤当时就预见到,高昌使团的事,官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后头肯定还会再派人来。
所以,他才写下这封血书,好让衙门的人看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至于冤枉了谷里的乡亲们。”
“可徐继贤不是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他弟弟徐望贤了吗?
由徐里正来转述,也是一样的,何必再写血书?”
“问到点子上了。”
赵寒道,“据徐里正说,当年是他亲自埋葬了兄长。那这封血书,他应该早就看到了才对。
这可是个重要的遗物加证物,好好存起来都来不及呢,徐里正怎么会把它随便丢在这里?”
洛羽儿想不明白。
“羽儿你注意到了没,这上面写的‘交与’后面,明显还有两个字,可模模糊糊的,好像被人用水抹掉了。”
洛羽儿点头道,“这应该是个人名,‘交与某某上呈’,这样才通顺。”
“那这‘某某’是谁?”
赵寒道,“这么重要的血书,徐继贤要交给谁,来上呈给衙门的人?”
“当然是他弟弟徐望贤了。整个秦安谷都托付他了,这信不给他,还给谁?”
“那为什么后来,徐继贤又把弟弟的名字抹掉了?
他弟弟徐望贤,又为什么没有拿走这张纸?”
洛羽儿思考着:
“除非后来,徐继贤发现了什么异常,并没有把这遗书交给他弟弟?”
“又除非,他和厉鬼斗法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厉鬼,竟然已经上了自己弟弟的身。”
洛羽儿一愕。
鬼缠身。
“如果真是这样,”赵寒道,“那今晚这厉鬼进院子的原因,就很清楚了。
它是怕徐继贤留下什么消息,让我们得知事情真相,所以想来把东西拿走。而且看样子,它已经得手了。”
他指了指,纸上的一句话:
“‘将其前因后果,一一阐明’。
可这纸上只有寥寥几列,那些阐明案子因果的文字,都去哪儿了?”
洛羽儿看了几眼那张纸,从案头拿起了本《春秋》,飞快翻了起来。
“找到了!”
手里,《春秋公羊传*文公》的一卷里,被生生撕去了两页。
看来徐继贤写信的纸,就是从这本书里撕下来的。
撕了两页,可这只剩下一页。
“徐继贤果然还写了一页,”洛羽儿道,“看来是被拿走了。真可惜,说不定那上面,就写着这案子的真相呢。”
赵寒看着那张纸。
照推断来看,这信的另一页,应该就是刚才那厉鬼冲进来取走了。
可这浮云斋是有“阵界”保护的,之前那股妖雾就进不来。这厉鬼也是邪祟之物,它怎么就进得来?
要说,是因为它鬼力强横,硬闯进来的。
那它早就可以这么干了,何必等到今晚,才来取走这个重要的“证物”?又为什么不全部取走,却还留下一页呢?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
“信它拿得走,可人,它还逃得掉吗?”
“对!”
洛羽儿道,“那个鬼缠身的人,一定还在这里头,搜!”
两人马上又搜寻起来,可把厢房搜了个底朝天,还是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不应该啊……”
赵寒四顾着,随意往木塌上一坐。
屁股下,一些凹凸感传来。
火折子立即照去。
紫檀木塌透着香气,一个怪异的图案现了出来,画的是两个物事。
左边那个像是一棵树,树上挂着七个大大的、果实一样的东西,长着触角似的长毛。
右边那个有头有脚,手脚挥舞着,像是个人,在和那棵树玩着什么游戏。
看图案的纹路,应该是用石头之类的物事划出来的,笔画非常简陋。
“这也是徐继贤画的?”洛羽儿道。
“不像。”赵寒摇头。
“也是,案上的山水画得多好啊。可这幅这么潦草,就算是个刚学画的孩童,也比这画得好吧。”
赵寒思索着。
今晚这浮云斋里,真是奇遇连连。
尸首,妖雾,法阵,阴尾,血书,厉鬼……
眼前,这又是一个古怪的“线索”。
就像羽儿所说,这不可能是徐继贤的画作。
那是谁画的?徐望贤?
更不可能。
如果厉鬼真的附了他的身,那他隐藏踪迹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里画这么幅“鬼画符”?
赵寒盯着眼前的图案。
一棵大树,挂着七个果实一样的东西。
一个人,对着树手舞足蹈。
这图案出现在这个地方,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关人等乱画的。
这个画画的人,一定是案子里的一个重要人物。这幅“鬼画符”里头,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线索。
一时间,从山下演武场开始,遇到的所有头绪,瞬间涌上了赵寒的心头。
食人谷,蛇齿隘,窒阴之地,浮云斋……
高昌使团,上衙役,许乘阳……
徐望贤,徐继贤一家三口,曹庸父子、知翠和徐家内外人等……
骇人的往事,恐怖的尸首,这两三日来的诡异遭遇。
最重要的,那两个神秘的杀人凶手。
这一切就像张黑网,把人罩在当中,看不见任何光明。只有无数头绪,在黑暗中碰撞,粉碎,重生。
猛然间,纷乱中,一点微弱却又清晰的光,闪现。
竟然,是这么回事??
那两个凶手,高昌厉鬼,诡雾妖物。
它们,竟然会是……
赵寒的眼里,掠过一道兴奋。
洛羽儿看到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答案。”
赵寒哈哈一笑,指着木塌上的图案:
“这幅画来得,可真叫一个及时。它,就是我找了很久的答案。
它这说的,其实就是……”
“赵寒你个小子,滚出来!!!”
一声怒喊,穿破黑夜,从院落的外头传来。
第四十五章 再死两人
这声音。
“许乘阳?!”
洛羽儿道。
这可是,那两个凶手的可疑人选之一。
他果然在这附近!
洛羽儿看了眼赵寒。
赵寒已把血书揣入怀里,身形一动,两人往外奔去。
……
……
山丘顶上,一片火把光芒,把黑夜全部抹去。
院落正门外,青石地上,站满了法师丫鬟仆人各式人等,喧闹连天。
人群最前面,许乘阳冷冷站着,恨意满面:
“赵寒,你个小子要是还有些胆,立马出来受死!”
身后,曹庸手足无措。
知翠和几名丫鬟簇拥之中,徐柳氏也是惴惴不安。
人群中,蒋怀带着几名衙役,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曾谦满脸的关切。
“不出来是么?
好,待我进去拿了你,碎尸万段!”
许乘阳就要冲向院门,曹庸连忙上前:
“许道长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啊。
这‘野鹤丘’是大老爷他安寝的地界,咱们今晚上来这里,已经大大不该了。
这‘浮云斋’,可不能再进了啊……”
许乘阳继续往前。
“许道长,您可不能……”
啪。
反手一记耳光,老人被扇倒在地,脸顿时肿了起来。
“我许乘阳要进的地方,谁敢说个不字?就你个老东西,也敢拦我?”
“求您了,许道长……”
不顾剧痛,曹庸抱住许乘阳的小腿,苦声哀求。
“松开!”
“许道长啊……”
“死吧!”
许乘阳右手一抬、阴光骤起,向着老人的头顶砸下。
“堂堂首席弟子,欺负一位老人家,好英雄啊。”
正门嘭地开了。
两个年轻身躯走了出来,当前的一个一身旧旧的青衫,迎风而动。
“是他?原来这小郎君,他真的在那里头啊……”
人群一片惊讶。
“许乘阳,”门前,赵寒道,“你不是要找我吗?
放了曹管家,往这儿来。”
“哼。”
许乘阳小腿微光一震,曹庸被弹开几尺,把人群中好几个人都撞倒在地。
“小子,今晚,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是你那猪头师兄回去告状了吧?”赵寒道,“他呢?没来啊?”
许乘阳冷哼一声:
“杀了人,还卖口乖。
我那个蠢货师兄,就是被你的花言巧语害死的。”
他一指院门右侧。
三具冷冰冰的尸体,一字排开,仰面躺在了青石地上。
周围的人群,一个个面露恐惧。
那个“大师兄”壮年法师的尸身本来就在这里,不足为奇。
可那只是一具尸首,怎么又多了两具呢?
赵寒身形一动,飘到了尸首前方。
最左边的一具,正是那壮年法师。
紧挨着的一具,是朱崇。
他两眼紧闭,身上还留有被暗器射中、但绝不致命的伤口,伤药的作用下,血早就凝固了。
最后一具,竟然是白天那位诬陷赵寒是凶手的,何姓瘦小法师。
小子你要敢杀我,我舅父一定会把你挫骨扬灰,让你们全家永世不得超生……
要是我刚才说的有半句假话,就让我跟我这位二师兄一样,横死当场……
这些恶毒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
朝言夕报,天意,何其昭昭。
三具尸体都是瞠目张口,双手一前一后僵直不动,好像要推开什么,有种惊恐万分的神态。
和白天那“二师兄”的死状,一模一样。
除了朱崇身上有暗器伤口外,所有尸首的身上,都没有任何的伤痕。
脖子上的小紫斑,瞳孔里的“阴痂”,都在。
一日一夜,连杀四人。
赵寒抬头,向旁边几个仆人道:
“这两具尸首,是你们抬过来的吧?这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仆人们好像吓了一跳,往后就退,没人敢回答。
“不是你们?那是哪位?谁能答我一下?”
赵寒朝人群说着话。
刷的一声。
整个人群、尤其是法师人等,齐齐往后退了两三步。
众人看着赵寒,流露出一种看见鬼一般的眼神。
“这些人都怎么了?”洛羽儿走过来。
赵寒看着那些人,一笑:
“他们在怕我呢。”
“怕你?”
洛羽儿想起了白天,朱崇诬陷赵寒的时候,其他人的那种眼神。
他们这是以为,赵寒是杀人凶手?
“赵法师,洛姑娘……”
人群中,徐柳氏有些讶异:
“不知您二位,为何要夜闯这‘浮云斋’啊?”
“徐夫人,”洛羽儿道,“我们半夜到这里来,确是冒犯了徐老庄主的灵寝,我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向徐柳氏做了三个深躬,洛羽儿又道:
“只是也请您见谅,我们虽然有冒犯的举措,但绝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们是为了找白天失踪的那个法师,结果就在这院门前,发现了他的尸首,还发现了厉鬼的踪迹。
后来为了追那厉鬼,我们才进了院子里去的。”
“你们……遇见它了?”
徐柳氏花容有些变色:
“那随后呢?”
“它消失了,我们半天都没找着。”
“放屁。”
此时的许乘阳,已完全没有了,那种俊朗男子的神态:
“小子,你还让个女子,来帮你胡编乱造是么?
白天时我就说过,你就是杀人凶手。
如今,你竟然一夜之间又杀三人,尸首就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法师人群中,也是一片附和:
“对啊,才一天多的工夫,就杀了四个,全都是许兄的同门或者随从,个个都和那小子有过节……”
“尤其是那位朱道友,和那小子,从头到尾就是不对付……”
“难怪了,四个人里头,就他一个死了不算,还满身是伤……”
质疑的声浪,越来越响。
“徐夫人。”
赵寒好像没听到,指着那两具“新”尸首:
“这朱何两人的尸身,是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赵法师,”徐柳氏有些为难,“您……真的不知道吗?”
“明知故问,”许乘阳冷冷道,“还是我来答你吧。
这三具尸首,全都是在这院门前发现的。”
都是在这里发现的?
可刚才进院子的时候,明明只有壮年法师一具尸首。
赵寒立即又向徐柳氏打听。
徐柳氏叹了一声,把今夜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因为厉鬼肆虐和白天死人的惊吓,今日黄昏一过,人们纷纷回屋关门,庄里早早就没有人了。
可入夜才不久,一声惨叫,打破了庄内的静寂。
那叫声尖锐而惨烈,几乎整个庄里的人都听到了。
虽然都很害怕,可法师们都想要捉鬼立功,就纷纷出去查看。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忍不住好奇。
渐渐地,一大群人涌了出来,往叫声发出的地方而去。他们来到了庄北,那块“禁地”石碑的前面。
火光中,众人发现,石碑上沾着点点未干的血迹,旁边地上一片狼藉。
此时人群里,许乘阳突然出现。
他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脸色顿时阴冷,就跨过石碑,往这山丘冲了上来。
其余的法师看这模样,都想那山丘上说不定有“厉鬼”现身了,可不能错过机会,也一哄而上。
徐柳氏和曹庸连声阻止,可没人听他们的,他们也只好跟着上来了。
等上到顶上,众人就发现,许乘阳站在这“浮云斋”的门前。
他的面前,三具尸首散落在了地上。
许乘阳大怒,向着小院高喊赵寒就是凶手,要青衫少年立马出来,要将其煎皮拆骨。
众人看四周漆黑无人,只有浮云斋的小院一个去处。
许乘阳又这样喊法,众人就纷纷猜想,是不是许乘阳看到了什么,那个姓赵的古怪少年,会不会真的躲在里头。
果然不久,就看见赵洛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再加上,这三具尸首生前都和赵寒有过节,这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众人才不由得想,这个青衫少年,还真是凶手啊。
徐柳氏这么说着,周围众人看着赵寒,满面的怀疑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