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最后隐藏的杀手
营帐前面，一个身影闪现而出，挡在了苏雨童的面前道：
“小主退后，小心这雾里有毒。”
这正是哥舒摩罗。
他还是穿着那身胡族商袍，淡然的神色却已经变得严肃非常，就像一位临阵的大将军。
刚才提醒苏雨童的人，也正是他。
哥舒摩罗身后的远处，大营的另一个方向，又有一大队的劲装突厥人，飞奔了过来。
原来之前，苏雨童和哥舒摩罗早就商量好了，兵分两路，从两边包抄过来。
苏雨童一提长弓，就想绕过雾气，继续往营帐冲过去，追赶那个白面人。
忽然，那些营帐里传出了一些隆隆的声音，好像地底下有些有什么东西，正在奔涌而出。
哥舒摩罗眼神一凝，说了声：
“小主，立即带人退后，十丈之外！”
苏雨童马上会意，两人带着两批突厥人，迅速往后退了出去。
哗啦……
雾气之中，一阵水声响了起来。
一大股黑色的水流，从十个营帐里四溢而出。
营帐周围所有的荒草，一下子全都枯萎了下去，一股非常腥臭的味道，顿时在四周弥漫了开来。
之前，苏雨童就听赵寒说过。
在延永寿府邸的地洞里，那个黑衣女子离开的时候，正是用这种毒水淹没了整个地洞，让人无法再追踪其去向。
没想到，今晚在这个大营里，他们再次用上了。
看来，这些人对于这次起兵，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就连出兵不利撤退的方式，都早就安排好了。
那么，这些突厥兵将逃走的地道，肯定已经毒水淹没，不可能再追上去的了。
苏雨童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赵寒！”
她猛一转头，往祭坛那边飞奔了过去。
远处的空地上，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赵寒依然凛然站在了祭坛的顶端，赤火和寒光，在他的身上升腾着。
刚才那一下的冰火暴击，可谓是惊天动地，可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此时赵寒的神识，已经完全陷入了迷乱之中。
各种不同的声音、冷热两种剧烈的感觉，正在不停地肆虐游走着。仿佛整个神识，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天殒地灭，向死而生……
“某人”那个淡然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赵寒的眼神有些迷离，低声喃喃着，这两句饱含深意的话。
天殒地灭，向死而生……
他的眼前，乾坤忽然变得混沌不明。
一片无边的黑暗，把赵寒的神识和眼前的一切，全都笼罩了进去。
他的身上，赤火和寒光忽然嗖的一下，全部收进了那个少年的身躯之中。
赵寒忽然两眼一闭、仰面朝天，整个人倒在了祭坛上，无声无息了。
“赵寒！！！”
祭坛下，洛羽儿大喊一声，就想站起来、冲上去。
可是，她体内的那股气血不断翻涌着，竟然一时使不上任何力气来。
那一边，李凌若望见赵寒的样子，也是非常的关切。
她也想站起来，可也和洛羽儿一样，怎么都使不上劲来。
就在此时，黑夜里，忽然掠过了一道阴风。
祭坛上、赵寒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婀娜浮凸的女子身影。
这正是之前几次出现的，那个黑衣女子。
其实，这黑衣女子早就隐藏在了附近。
这是这次来前，她的那个主人、粉袍黑影，给她和那个黑尸妖物定下的毒计。
经过之前几次的较量，那粉袍黑影已经明白，这个少年法师赵寒，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所以，它就吩咐那个黑尸妖物，去帮助执失魁也他们，集中对付赵寒和他的随行人等。
而黑衣女子则先不现身，而是藏在暗处，等待时机。
等所有人斗到了最后，各种法门奇术都用尽了，众人的法力和体力，也都到了最虚弱的时候。
黑衣女子这才突然从黑暗中出来，把这个他们一直恨之入骨的赵姓少年，一击击杀。
而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黑衣女子一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寒，她身上的阴光，隐隐升腾了起来。
地上，赵寒闭着眼、双手垂在身侧，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他的青衫上，到处都是撕裂的痕迹，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护体玄光，渐渐消退而去。
祭坛下，洛羽儿、李凌若，还有姜无惧和萧寻等人，都看到了黑衣女子的出现。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要来刺杀赵寒的杀手。
他们都想上去帮忙，可每个人都受了刚才一下冰火暴击的气息影响，一时都动不了。
祭坛上，黑衣女子缓缓举起了手来。
她手上的阴光，凝成了一只黑色妖鸦的形状，就要往赵寒的身上击出。
此时，地上。
赵寒突然轻哼了一声，那张少年的脸庞上，忽然一咧嘴笑了。
那个笑容平和亲近，没有一丝的侵略性，就像一个正在午睡的邻家少年。
黑衣女子看着这一幕，心头突然一下大震。
一段很多年前的往事，猛然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正如赵寒推断的那样，这个黑衣女子并非人类，而是一个幻化成人的妖物。
多年前，在尚未炼成妖体之前，她还是凡俗世间的一只小黑鸦。
那时候的她，叫做“夜鸦儿”。
那一年，在河东道的陷空山里。
她因为饿得实在没法了，就偷食了一只三首妖蛛存在巢穴里的腐肉，被那妖蛛的网缠住，眼见就要被吞进去。
这时候，一道奇异的道光，突然凌空照了下来。
那是一柄玄光化成的长枪，通体都是光形岩石，一下就穿破了蛛网，把那只巨大的百年妖蛛，击成了粉碎。
夜鸦儿得救了。
救了她的，是一名男子。
那男子面容俊逸，举止随性洒脱，看不出究竟有多少岁了。
那时候，夜鸦儿虽然还没化成人体，可她已经吸收了多年的天地灵气，通了人性了。
她就对着男子，嘎嘎地温柔叫了几声。
那男子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笑道：
“我就是一个顺手，你不用谢我。”
夜鸦儿又连叫了几声。
“你真要谢我？”男子道。
夜鸦儿连连点头，那意思是，恩公您的救命大恩，我夜鸦儿永不敢忘。
“好吧。”
那男子忽然凑了过来，看着还是鸟身的夜鸦儿，神秘一笑道：
“既然这样，我想请你帮忙做一件事，可以么？”
第467章 放，还是杀？
对救命恩公的请求，夜鸦儿当然是连连点头。
“其实啊，也不是什么难事。”
男子笑道：
“日后，当你炼成人体、行走世间之时，要是你碰到一个小家伙躺在地上，等着你来杀。
而那个小家伙满脸堆笑，还挺欠揍的样子。
那就请你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可以么？”
当时夜鸦儿听了这话，是完全不懂的。
可既然是恩公说了，它也就赶紧点头，答应了下来。
“谢了啊。
哦对了，再跟你说件事……”
男子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来：
“我刚才那招，叫‘飞岩破夜枪’。
将来，那个小家伙会做我的弟子，这一招，他也是会使的。”
说完，男子哈哈一笑，悠闲地迈着步，往阴森的山谷外头走了进去。
后来，夜鸦儿又历经了多年的苦修，终于炼成了人体，变成了这个黑衣女子。
而后，她因为各种的阴差阳错，就投在了粉袍黑影的帐下，做了一个家奴。
可她始终没有忘记当年的那一幕，那个在她最弱小的时候，救了他的俊逸男子。
这么多年来，黑衣女子因为各种原因，确实杀过很多人。
每一次她都很留意，看有没有遇上恩公说的，那个”小家伙“。
可她始终没有遇到。
直到了多年以后，在延府的地洞里，赵寒使出了那一招“九炎焚夜枪”。
黑衣女子才猛然惊醒，这个法术，与当年那男子所用的招式，何其的相似。
所以，她才会开始怀疑，赵寒就是那男子的弟子。
而如今在这祭坛上，她再次看到了，躺在地上笑着的赵寒。
这一刻，那男子说过的话，全都涌上了她的心头。
原来，眼前的这个青衫少年赵寒，真的就是恩公说的，那个“小家伙”。
那么，听恩公的话，放了他？
可是此次来之前，她的主人、粉袍黑影的严厉嘱咐，仿佛还在耳边：
“夜鸦你听好了。
这一次，我要那个姓赵的小子，死绝。”
如果她放了这个少年，那回去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不用想也会知道。
放，还是杀？
黑衣女子望着地上的赵寒，手里的阴光妖鸦不停地颤抖着，犹豫不决。
就在此时，祭坛下。
洛羽儿一咬牙、强行催动元气，体内那股翻涌的气浪，顿时压制了下去一些。
她一下站了起来，身上的玄光升腾而起，贯入了手里的巨刀之中。
“贼人，你离赵寒远点！！”
洛羽儿大喝一声，手臂里的那股怪力猛然生起，将把玄光烨烨的巨刀，向着祭坛上的黑衣女子，一掷而出！！！
黑衣女子目光一凝。
她的手一挥，那个阴光妖鸦顿时张翅飞了出去，迎面和玄光巨刀撞在了一起！
嘭！！
玄光和阴气四溢，祭坛上下，一片泥尘漫天而起！
此时，李凌若也站了起来，苏雨童也到了。
洛羽儿当前一个冲出，和其他两位少女一起、往祭坛上飞奔而来，三人凌空跳跃，同时落在祭坛的最高层。
泥尘落下。
那个黑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祭坛上，一片废墟之中，赵寒还好好地躺在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身上所有的玄光，都消散了。
洛羽儿马上俯下身去，一探气息。
少年的气息非常的虚弱，就像行将就木的病人一样。
洛羽儿吓了一惊，马上拿起了赵寒的手，又探起了脉来。
嘭嘭嘭！！！
一阵无比紊乱的脉象，好像十头野牛正在乱跳，几乎把洛羽儿的手指都震动了。
洛羽儿从小学医，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吓人的脉象。
这种强烈的脉象、和那微弱的气息，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却同时在赵寒的身上出现了。
洛羽儿连忙抬头一看。
眼前，赵寒闭着眼，还是那么暖暖的笑着。
可他那张一向挺拔红润的脸，还有浑身的皮肤上，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的苍白色，非常的吓人。
很显然，这次赵寒的状态，比起以前每一次的险情来说，都要严重得多。
“赵寒，你醒醒啊，赵寒！！”
洛羽儿禁不住一下抱住了赵寒，眼角顿时涌出了泪花。
旁边，李凌若和苏雨童站在了那里。
她们望着洛羽儿的怀里，那个好像熟睡着的青衫少年，全都愣住了。
夜色下，宫阙废墟的旁边，空旷的大地上。
姜无惧、哥舒摩罗和柳孝岩，带着各自的人马，也都围在了祭坛的四周，凝望着台上的三位少女和赵寒。
黑衣少年萧寻则站在了后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冷冷地望着这一切。
远处的大江边上，那个蒙面黑衣人、连同载着他的小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而另一个方向，在一片断壁残垣的背后。
那个曾在迷楼和地宫里出现过的长衣黑影，一直藏在黑暗中，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冷冷的目光一收，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
……
江都废城大战已罢。
赵寒一直昏迷不醒，洛羽儿等三位少女和姜无惧等人，立即把他护送回了李府，想办法救治。
李凌若临走前，还把之前她和赵寒安置颜楚楚的方位，告诉了柳孝岩，请他帮忙将颜楚楚救回去。
柳孝岩和哥舒摩罗就带着各自的人手，留下来打扫战场。
他们发现，这果然是一个准备了许久的营地。
可奇怪的是，这营地里，却没有发现一点的粮草储备。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按常理说，既然这些突厥人就要起事了，那在大营里，肯定要有大批粮草才对。
可他们一番搜查之后，什么都没发现。
而之前那些突厥人撤退得非常的仓促，也不可能把粮草全都带走的。
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疑点。
听这些突厥人的意思，他们这是妄图要占据整个扬州。
可这偌大的扬州城，他们的兵队就只有两千余人而已，要打败城里的唐军都费劲，还何谈占领全城？
柳孝岩和哥舒摩罗一商议，都觉得非常的奇怪。
恐怕，今晚的这支豹师，并不是那些乱贼的全部实力。
他们在这扬州里外的什么地方，一定还藏着，更为大批的兵马。
而接下来，这些乱贼极有可能，随时在城里的某个地界，再次作乱。
如今这扬州上下，正被“女鬼沉船案”弄得人心惶惶的。
此时如果再起兵乱，将会让城里的情况雪上加霜。这对大唐和西突厥两国之间的盟约，也会造成非常大、甚至是撕裂性的破坏。
可是眼下，作为众人首领的赵寒又昏迷不醒，没法拿主意。
柳孝岩当即就和哥舒摩罗商议，他们双方联手、带着各自的人马，立即在全城再次加紧巡察，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柳孝岩负责唐人居住的坊里，哥舒摩罗则负责胡人的聚居地。
一有任何乱贼出没的动静，双方立即互放信号、相互驰援，争取把乱贼一举围歼。
柳孝岩还说，之前他曾经几次上门，找那位扬州刺史房遗直，求援兵。
可近几日来，那房大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非常的忙，三天两头就不在府里。
柳孝岩已经留下了书信，还会再次登门，争取请来扬州刺史府的援兵。
而对于大都督府，杜松云杜大人那边。
因为杜大人与李大人之间的嫌隙，所以想让他再调更多的兵马给卫察司，那是很难的了。
可杜大人毕竟是我大唐之人，眼下，他还是扬州最高的主事官员。
这外贼作乱，乃是关乎国体的大事，相信杜大人他应该分得清楚轻重，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所以，柳孝岩决定，这乱贼将要起兵的事，至少还是要派人禀报给杜大人听的。
至于杜大人那边会如何行动，那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柳孝岩和哥舒摩罗商议已定，马上就带着人马、退出了江都废城，各自展开行动去了。
柳孝岩在临走前，还根据李凌若的嘱托，把颜楚楚也救了出去。
所有的人影和喧嚣，都退去了。
夜色下，这一片恢弘的宫阙废墟，又恢复了，它十余年来的寂静。
废墟的深处，有三个黑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第468章 一位封疆大吏的往事
空地上，三个黑影望着大战后的一片狼藉，一言不发。
良久，右边的黑影，发出了一个粗犷的声音道：
“你们说，这各路的人马都到这里来，打得你死我活的。
他们是不是，也想找当年那个死鬼隋炀帝，藏在这里的那些东西？”
中间的黑影哼了一声，冷冷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的愚不可及。
这些人是谁？
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当年那隋炀帝在这里，藏过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
右边的黑影一拍腰间的黑色铁锏，对中间的黑影，怒道：
“你不要以为，这么多年没见，就可以乱说话了。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脖子敲下来？！”
“你可以试试。”中间的黑影道。
“好了。”
左边的黑影，那个阴沉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们三人潜伏了十余年，近来回到这扬州城中，又做了那么多的事、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
就是为了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如今这扬州城里，各路神魔汇聚，各自心怀鬼胎。
我们都不用管它。
我们只要同心协力，把那些东西找到，然后就可以各奔前程了。
到那时，你们要打要杀，我都不拦着你们。
可在那之前，你们都得给我好好地找，不然的话……”
左边黑影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的阴森了起来：
“我就让你们两个、跟那个赵寒一样，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
他这么说着。
三个黑影的目光一冷，同时望了眼那座祭坛的废墟，嗖的一声，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
扬州城里，山阳渎运河的入口处，有一个大渡口。
以往这里都是人头攒动，商船往来如织，一派繁盛的景象。
可如今，这渡口上零零落落的，船只少了很多。
就算是有些船在这里，一看到黄昏来了，就纷纷就下了锚，把船死死绑住。
人赶紧上了岸，再没有一条船敢下水，去跑夜路了。
渡口的里外，到处都可以听到商家、船夫，还有百姓们都在抱怨。
人们都说，官府无能，这“女鬼沉江案”闹了这么久了，都还没个着落。
特别是那个什么新来的扬州黜陟大使，还把咱们那位勤政爱民的李希愚李大人，都给抓了。
这些长安来的人，好事没办上一桩，坏事却干了一箩筐。
如今，这扬州漕运商贸受到的损害，越来越大。
不只是走船的商家和伙计，就连城里很多老百姓的活计，都受到了影响。
粮食物资之类，也都出现了短缺，物价开始飙升了。
以往，李大人在的那些年，咱们扬州弄得多好啊。
就是这些长安的狗官一来，咱们扬州百姓，就没个安生日子过了。
要我说，就得到那大都督府衙门去告状，让他们把咱们的好官李大人给放出来，让他来主持扬州的事。
咱们要把那些狗官，全都赶出咱们扬州去……
街巷里外、河岸边，百姓们都是愤慨不平，纷纷议论着。
大道上，一架马车正在缓缓行驶着。
马车里，杜松云穿着一身文士便服，掀起了车帘，淡淡地观察和听着周遭的一切。
似乎，他这是专门微服出来，巡察扬州的民生现状的。
车里，孔怀亮也是一身儒士打扮，坐在了旁边。
“杜大人，这江都宫里的事，就是如此。”
孔怀亮低声对杜松云道：
“昨晚，我们暗中监视卫察司的人来报。
那柳孝岩带着卫察司的大部人马，连同那洛羽儿几位法师、和李府的家丁人等，连夜去了江都废城。
后来，三更左右时分，他们从侧门进了废城。
我们的眼线怕暴露行踪，所以并没有立即跟上去。
再后来不久，那废城之中，就传出了大军厮杀的声音。而等我们的人去到那里的时候，大战已然结束。
那对战的双方，似乎是柳孝岩的人马，和一帮神秘的突厥兵队。
双方正在大战之际，那突厥的兵队，好像突然临阵遁走了。
杜大人，这看起来，卫察司的人已经找到了那些隐藏的突厥人。他们双方已经互相攻伐，动起手来了。
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大人，那我们这次来扬州的计划，是不是也可以马上推动了？”
杜松云正翻看着，手里的一张扬州堪舆地图。
他缓缓转着手上的那串佛珠，端详着地图的左上角，江都废城的所在地。
“可有太子的消息？”杜松云忽然问道。
孔怀亮摇了摇头：
“我们的人说了，当时太乱，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躲在暗处观察。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或者听过，‘穆公子’的消息。”
说到这里，孔怀亮那张冷酷的脸上，神色稍微一变：
“说来也是奇了。
本来此次从长安到扬州，我等的计划一直进行得非常稳妥，可谓万无一失。
可偏偏无中生有，突然出了明月楼的那一桩事。
太子千岁他，竟然阴差阳错地，被李希愚抓入李府之中。然后，才有了后来一连串太子失踪的事。
而我们的计划，也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一直停滞不前了。
杜大人，下官想。
那李希愚表面上说，他软禁了太子千岁，只是为了争取更长的破案期限。
可这背后，他会不会，有其他更深的图谋？
我等此次来扬州的计划，是不是，已经被他识破了？”
杜松云依然看着那幅扬州地图。
半晌，他淡淡道：
“孔大人，您可知道当年，这李希愚是怎么当上，这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么？”
孔怀亮点点头。
他说，当年，下官正在长安朝廷任职。
当时，那位四皇子李泰，品才兼优、聪敏绝伦。
他于皇宫夜宴之上，即席写就一篇千字《贞观盛华赋》，大得皇上欢心。
皇上龙颜大悦，当席封四皇子为“越王”，并授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之职，总督常、海、润、楚等二十二州。
可越王他虽受了大都督之位，却只是在长安遥领而已。
而当皇上问越王，希望谁来帮他，实际掌管扬州的时候。
越王则非常尊敬地，说了一番话。
他说，扬州乃漕运中枢、天下重镇，须得一位德高望重、文武共修的能臣，才能为皇上您守好，这方圆数百里之地。
儿臣年幼、对百官不熟，不敢随意举荐，还请父皇示下。
越王他这是知道，皇上是在试探他。
所以，他才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当时越王还只是少年之龄，便已经有这等心机，想来可真是让人觉得可怕。
果然，皇上听了越王的话，便一笑道，此乃为国举荐栋梁之才，我儿不必顾忌，尽管说来。
越王再三谢恩，这才说了。
他说儿臣听闻，吏部侍郎李希愚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在入朝为官以前，又曾有多年经略地方之履历。
儿臣不才，愿为皇上推举此人，替皇上您、将我大唐之圣恩，普照扬州江南之地。
皇上听了越王的这个举荐，非常高兴，当即就颁下口谕，准了此事。
从那以后，那李希愚就从长安朝堂上的一位四品侍郎，一跃成为了这江南重镇的三品长史，一位实际上的封疆大吏了。”
“孔大人所知甚详。”
杜松云淡淡道：
“那您可知道，为什么当时，皇上会对越王举荐李希愚一事，如此的认同么？”
第469章 一个心机叵测的计谋
孔怀亮道：
“历代帝王，最忌讳的，便是朝臣结党营私。
当时，越王在王府内设立‘文学馆’，他平日往来的，都是些学术鸿儒。
而李希愚是朝官，所以越王与李希愚之间并无任何往来，两人可算是陌生之人了。
而越王举荐的，正是这位陌生的高官。
这就足以表明，越王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大唐和民生计，绝没有半点的私心。
因而，皇上自然是龙颜大悦了。”
杜松云淡淡一笑，道：
“孔大人果然不愧是、至圣先师孔夫子的后人，对这朝堂中事、圣人之心，看得真是颇为透彻。”
这话里，除了赞许之外，还带了一种隐隐的威胁之意。
“大人过誉了。”
孔怀亮倒也是不卑不亢，道：
“圣心明睿，下官又怎敢妄加揣度？
这只是一些私己拙见，还请杜大人您指教。”
“好，”杜松云淡笑道，“既然孔大人都说了，当时越王与李希愚并不相识。
那无缘无故的，越王又怎么会随意举荐一个不相熟的人，代替自己、去行使那封疆之大权？
难道孔大人您以为，那位聪明绝伦的越王，真是那么随意的一个人么？”
孔怀亮稍稍一愕。
似乎，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杜松云看了眼手中的地图，淡淡道：
“当时，孔大人您刚入长安官场不久，对许多事，可能尚未知晓。
表面上，这李希愚与越王之间，确实未曾有过一丝的私下接触。
但你可知道，李希愚在调入长安之前，曾在剑南道，任过巂州都督府都督。
而当时，正有一位官员被流放在巂州。
他们二人曾经过从甚密，李希愚还对那位官员，多有照顾。
而后，那位官员蒙圣旨征召、回到长安，连任要职，最后成为了当朝宰相、越王的诸位老师之一。”
孔华亮一下醒悟过来：
“杜大人您说的这位高官，是礼部尚书、越王的文史老师，王珪。”
这一下就全明白了。
原来当年，那四皇子越王看似和李希愚毫无关系。
可背地里，越王的老师王珪，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了李希愚，还和李希愚很熟。
有了这一层关系，那就怪不得，越王会举荐李希愚了。
杜松云道：
“李希愚的这段往事，我也是后来遇到了一位，当年曾在剑南道任职的同年。
我在酒席间，无意中听他说起的。
不然直到今日，我也不会知道。
原来当年，越王那个看似无私的举荐，却是一着筹谋已久的妙棋。”
“下官明白了。”
孔怀亮接着道：
“而李希愚一到了扬州，立即就开始大刀阔斧地作为，也确实做了许多为民为国的大事。
他却毫不居功，事事都对外宣称，这乃是越王殿下之卓见，他李希愚只是代为行事而已。
一时间，这朝野上下，都纷纷称赞越王的识人用人之能。
越王在皇上眼中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圣宠连连。
越王和李希愚，这主从二人，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尤其是这个李希愚。
他早在剑南道时，就已经为日后的前程，做好了打算。
他还能看得出，当时还在流放之中的王珪的前途，顺带就攀上了这道关系。
此人的心机，可真是神鬼莫测。”
“不错，”杜松云道，“而且你还记不记得，李希愚在投入越王麾下以前，还做过些什么？“
孔怀亮登时想起来了。
大唐开国之初，当今皇上李世民亲率玄甲军、横扫天下群雄，于虎牢关大败王世充与窦建德，威震河南河北两地。
后来，窦建德的部下刘黑闼，再度举兵作乱，先皇高祖皇帝派遣息王李建成，前往讨伐。
当时，李希愚就是息王的手下一员大将。
他亲领两万人马，把刘黑闼手下的一支大军，打得七零八落、狼狈而逃。
这么说，当年这李希愚先投了息王，还成了其麾下的大将。
而后，他见息王失势被杀，立即又改换门庭，又攀上了四皇子越王这条线，又当上了江南一地的封疆大吏。
这李希愚，可真是一个能文能武、心机叵测的，可怕人物。
这和平日里，他那个儒雅睿智、为国为民的好官形象，简直如同两个人。
“这么说来……”
孔怀亮道：
“李希愚这次竟敢私自扣押太子，这背后，一定是有什么重大阴谋了。
杜大人，难道李希愚背后的主使，就是那位远在长安的，四皇子越王。
此次，他们在扬州的所作所为，正是其夺嫡之争的一部分。
其矛头所指的，就是太子？！”
杜松云一抬手，把孔怀亮的话止住了。
他沉思片刻，神色忽然有些，凝重了起来：
“如今，太子殿下失踪日久，全无音讯。
你我若再多等一刻，殿下便会多一分的危险。
杜某身为太子之师，对于救回太子、保我大唐皇储安宁之事，我责无旁贷。
孔大人，之前我让你上书、请皇上降旨，容我等节制扬州周遭三州府兵的事，办得如何了？”
“进展顺利。”
孔怀亮道，“我们那边的人来了消息，奏折已然送到长安，上达天听了。
听闻，皇上对此事非常看重。
皇上他已然准了奏，让杜大人您以扬州黜陟大使的身份，同时节制扬、楚、和、滁四州之府兵。
圣旨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不日将到扬州。”
“很好，”杜松云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不能再让李希愚的那些人，在这扬州城里肆意妄为了。
我大都督府麾下，有数千精兵。
这一回，太子殿下的下落，我们要亲自去找，沉船案，我们也要亲自去破。”
孔怀亮道：”那我等来扬州的计划呢？”
“一并启动。”杜松云道。
“大人英明！”孔怀亮道。
两人正在说着话，马车已经回到了，扬州大都督府的门前了。
一阵吵杂声，忽然从前面传了过来。
原来此时衙门的前方，正围了一大圈商家、船夫打扮的人，还有许多普通的老百姓也在围观，至少也有数百人之多。
那一声声的喊声，不断响了起来：
“赶走‘女鬼’，还我扬州安宁，还我商计民生！”
“李希愚李大人是好官，我们要李大人回来，给咱们扬州的百姓，主持公道！”
府门前，两排守卫的府兵手持着刀枪，正在严阵以待。
第470章 杜大人的话
马车上，孔怀亮看着衙门前的情景，道：
“看来这扬州的百姓，真是受了李希愚的蛊惑不浅，竟然都闹到大都督府来了。
倘若他们知道，这李希愚的真实面目，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又岂会如此愚蠢，来为此人鸣不平？
杜大人，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杜松云只是望着那些百姓，淡然不语。
就在此时，大都督府的正门一开，一个府兵副将走了出来。
他抽出朴刀，一指门外的那些商家人等，道：
“大胆刁民，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是扬州的最高衙门，大都督府！
现如今，长安来的三品高官杜大人，正在这府里坐镇着。
这是咱扬州人的福气。
你们这帮人，竟然还敢来这里聚众闹事，还说什么放人捉鬼的蠢话。
来人，给我把这些刁民，狠狠地打一顿！”
府兵副将一声令下，两排府兵的刀枪一震，就往门外的商家船夫人等，冲了过去。
那些人虽然人数不少，可都是些普通人，哪里是这些武人的对手？
他们登时吓得脸色都变了。
围观的百姓们更是一阵惊呼，就要四散逃去。
“住手。”
人群中，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带了一种莫名的威严。
那府兵副将哼了一声，“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叫老子住手，看我不把你……
杜……杜大人？！！”
不知何时，百姓人群已经让开了一条道来。
一身文士打扮的杜松云，正淡然站在那里，望着府兵副将。
他的身旁，正是孔怀亮。
府兵副将连忙把朴刀一垂，对着杜松云一鞠躬，道：
“卑职，参见杜大人！”
那些府兵兵将也全都停住了，一起向杜松云鞠躬道：
“参见杜大人！！”
这一下的声音很响。
四周，那些商家人等和百姓们一愕，都往杜松云看了过来。
怎么，这位先生，就是那位新来的、扬州黜陟使大人，杜松云杜大人？
可这人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斯斯文文的，怎么都不像个三品的大官啊？
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杜松云缓缓走到了府兵副将的面前，道：
“刚才你说，要打这些人等？”
“回大人，正是。”
府兵副将心想，这邀功的时候终于到了，立即道：
“大人，这些刁民，竟然敢到大都督府来闹事。
卑职怎么能让他们，扰了大人您的清净，所以我就让……”
啪！
杜松云一个巴掌，把府兵副将的脸，打得歪向了一边。
副将捂着生疼的脸，怎么都想不明白：
“大人，您这是……”
杜松云淡然看着那副将，道：
“百姓，乃国之根本。
平日，他们都在民间辛苦劳作，若无事，是绝不会随意乱走的。
既然如今，他们到了衙门的门前聚集，那自然是有不得以的难处。
官者，上报皇恩，下济黎民。
你既身为我大唐之官吏，就应该好好听听，百姓们都要说些什么，怎么帮他们排忧解难。
可你竟然摆出这副官威，还敢殴打百姓人等。
你知道，这该当何罪么？”
府兵副将完全愣住了。
不只是他，其他的府兵官兵，连同周围所有的商家和百姓们，也全都愣住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位在民间传言里、“屁事都不干”的，长安来的“狗官”，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他竟然还会，替老百姓们说话。
此时的旁边，孔怀亮冷冷说了声：
“杜大人都发话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把此人拉下去？”
“是！”
另一位府兵队正答应了声，带着人就把那名副将拉了下去。
杜松云缓缓转头，向着身后一大片还在发愣的百姓们，道：
“诸位乡亲父老，在下便是扬州黜陟使，杜松云。
杜某来扬州，也有一段时日了。
杜某知道，那‘女鬼沉江案’为祸已久，扬州的商贸民生，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乡亲们的日子，确实难过了许多。
杜某既身为扬州主事之人，此中责任，难辞其咎。
杜某在此向诸位赔礼了。”
说完，杜松云缓缓低头，向百姓们深深做了一躬。
这一下，百姓们更是傻眼了。
平日这衙门里，就是个七八品的县级小官，见了百姓也是趾高气昂，一幅高高在上、只看得到鼻孔的模样。
这位杜大人，可是皇上亲自派来的，当朝的三品大员高官。
这就相当于国之宰相，是大官中的大官了。
可是他衣着却这么朴素，说话随和，居然还向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鞠躬道歉。
这，可是许多人做梦都没想到过的事。
百姓们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杜松云缓缓直起身来，道：
“诸位乡亲。
这沉船一案，我大都督必定将其迅速侦破，将真凶抓拿归案，公之于众、绳之于法。
此外，因为此案的影响，受了直接损害的漕运商家与伙计人等，可以立即到我大都督府里，将所受影响的具体情形，登记在册。
我府将以‘慰金’的形式，发放钱粮，助大家度过眼前的难关。
孔大人，此事就交与你负责。”
“是。”孔怀亮立即答应。
杜松云道，“杜某初来贵地，行事多有不妥之处，还请乡亲们多加担待。
今日，杜某在此立誓，只要诸位允我多一些时日。
杜某必让我扬州漕运商贸之繁盛、再度重现，我扬州百姓的生计，也必将重回归安宁。”
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
而且还有非常具体的解决方法，每个方法，也都正中了百姓们最关心的地方。
这一下，人们积压已久的怒气，全都得到了释放。
抱怨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而那些商家能得到实实在在的钱粮，就更是热泪盈眶，纷纷向杜松云低头鞠躬了起来：
“谢杜大人的大恩啊……”
“大人，是我们没长眼睛，冤枉了您。
我们是真不知道，原来您是这么的，替咱们扬州的老百姓着想的啊。
您恕罪，恕罪啊……”
就这样，一场眼见就要闹起来、甚至会波及全城的民乱，被杜松云的一席话，就化解于无形之间了。
大都督府的门前，百姓人群渐渐走散，边走还边说着：
“没想到，这新来的杜大人，竟然是这么个大好人。
这比起从前的李大人，也是毫不逊色的了。”
“听说，杜大人把李大人给抓了，我看，这就是个谣言吧？”
“没错。就算是抓了，也许李大人他，真犯了什么事了呢？”
“哎，这官场里你争我斗的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懂的了。还是，先过好咱自己的活计再说吧……”
第471章 棋逢敌手
人群都散去了。
衙门前，就只剩下了杜松云、孔怀亮，和那架马车。
“杜大人英明。”
孔怀亮望着远去的人群，道：
“相信，这些百姓回去后不久，大人您、还有我大都督府勤政为民的名声，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扬州。
这民间的乱事，很快也会平息。
那李希愚的阴谋，也就无法得逞了。
杜大人，扬州的百姓能有您在此坐镇，确是平生修来之福分。“
杜松云淡然如初，没有任何得意的神情。
就好像，这种处置民间纷争的事，他早就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一样。
“大人，”孔怀亮又道，“虽然民乱暂时平息，可我们还是必须尽快，将这扬州城全部掌控住。
这样，所有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我们的计划，才能顺利而行。”
杜松云点了点头，道：
“令狐德正呢？
怎么这几日，都没见他？”
孔怀亮道，“听说近来，令狐将军的身子有些小恙，这两日都没有到衙门和军中去，只是在府内歇息。
大人，令狐将军的身上，确实还有些前隋时留下的野性，不太好管辖。
您看，是否该将他……”
“小恙？”
杜松云淡淡道：
“你立即去找令狐德正。
你与他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在两刻之内，到大都督府来见我。
否则，他这个大都督府的别驾，就别当了。”
“是。”孔怀亮道。
“孔大人……”
杜松云的神情，忽然有些凝重了起来：
“江都宫那一战，那个赵寒可在现场？
他，如何了？”
孔怀亮道，“我们的人说，当时战场的情形很乱，他们只是远远地观察着。
那赵寒好像也在当场，他好像在和一群黑袍突厥人打斗，还把那些人都打败了。
而赵寒自己也倒了下去，战后，很快就被送走了。
我们的人说，看赵寒那些手下的样子，似乎这次那个赵姓小子伤得很重，有些快不行了。
大人，这个赵寒确是一个颇为强悍的人物。
要是他就此了结了，卫察司的那帮人，就是群龙无首了。
这对我们的计划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杜松云没有说话。
他好像正在回忆着，和那个青衫少年赵寒有关的一切经历。
“不，”杜松云忽然摇了摇头，道，“孔大人，这个赵寒绝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的。
只要他一息尚在，那我们就一刻不能放松。
你立即派人把李府给我盯紧了，有任何关于赵寒的消息，马上回报于我。
去吧。”
“是。”孔怀亮躬身答应一句，飞步走了开去。
杜松云缓缓转头，望向了那座庄严肃穆的大都督府。
“李希愚……”
他淡然道：
“你果然名符其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若不是你我各为其主，我倒真是想，好好地交一交你这个朋友。
此次扬州一仗，你为了你的那位越王李泰，我为了我的那个学生李承乾。
这夺嫡之争，你我可算是棋逢敌手了。
那么下来，就看你我二人，谁更棋高一着。
至于，你那个同样厉害的帮手赵寒……”
杜松云淡淡的眼神，忽然一冷：
“他的用处，也差不多到了头，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杜松云说着，缓步往那扇红通通的衙门大门，走了进去。
他的手里，那串转动的佛珠上，一颗颗的木制佛珠，泛着古朴而凝重的光。
……
……
扬州大都督府内，后院的大牢之中。
寻常的大牢，都是设在地面上。
可唯独这一间，是设在了地底下，昏暗潮湿。
这牢房的四周空荡荡的，一个守卫的狱卒都没有，黝黑的石壁上滴着水，显然是受了扬州水乡的影响。
牢房的栏杆都是用硬木做成，把整个牢房围得严严实实的，没人能够钻得出来。
牢房内，李希愚依然穿着那身文士服饰，盘膝坐下地上。
他那张儒雅俊逸的脸上，两眼轻闭，就像一位正在闭目静修的隐士。
如此恶劣的牢狱条件，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此时，牢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牢头，拿着一个装着饭菜的木盒子，走了进来。
“李大人，该用膳了。”
那牢头的声音带着尊敬，不像对一个重犯在说话，倒像面对着的是他的一位上官。
“放下吧。”李希愚没有睁眼。
“是。”
牢头答应了一声，把木盒子放在了牢房前面的地上，正想往外走去。
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放低了声音道：
“李大人，方夫人她刚刚亲自过来了，想到这里来看您。
可您也知道，上头管得太严了，夫人她根本进不来。
夫人她就让那位曹惜月曹管事，把夫人她亲手做的饭菜，转交给了属下，让属下送进来了。
曹管事对属下说，夫人还想给大人您带些话。
夫人她说，这牢房里潮湿。
这木盒子里头，有夫人她专门为大人您熬好了的汤，还请大人您趁热喝了，可以驱寒保暖、对身子有益。
办案找人的事，赵法师他一直在跟进着，眼下已经有了重大的进展。
夫人请大人您不必操心，千万要保重好身子，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把大人您救出去的。”
牢头的声音很低，好像生怕有人进来听见。
“知道了。”
李希愚淡淡道：
“甘诚，此番辛苦你了。
劳你回去给夫人带一句话，就说我眼下很好，请她不必担忧。
赵法师是位高人，办案的事，我完全信任于他。
请夫人她自己，也要多加保重，莫要过多操劳了。”
那牢头叫做甘诚，他连忙点头道：
“是，那属下先告退了。”
他说完，正想往外走去。
“甘诚。”身后，李希愚突然说了一句。
“大人您还有吩咐？”甘诚回头道。
李希愚缓缓睁开了眼，望着牢房外，甘诚那个健硕老实的模样，道：
“你家中二老的身子，都恢复得如何了？”
一听到这句话，甘诚好像被触动了某条心弦，立即道：
“托李大人您的洪福，都很好了。
上回，属下的爹娘染了瘟疫，四处求医无门，眼看就要不行了。
最后还是大人您帮忙，从临近州县找了一位名医过来，把爹娘的病都治好了。
至今，我们全家人，都还感着大人您的大恩。
要不是您的帮忙，不只是爹娘他们的命保不住，只怕是我们一家五口，可全都会被那瘟疫埋灭了啊。
娘亲她说，一定要请大人到家里，去作一回客。
她要亲手给您做一碗，我们家乡的大煮干丝，好好地感谢大人您的大恩啊。”
第472章 身陷牢狱，处之泰然
甘诚的话里，满是对李希愚的感激之情。
“这就好了，”李希愚道，““那大夫临走时还对我说过，这病虽然好了，可尚需时日，身子才可完全恢复。
甘诚，你回家时记得让二老，多多注意饮食走动才是。
好了，你去吧。”
“多谢李大人关心……”
甘诚感慨了一声，就想走去。
可他好像突然忍不住了，一转身就跪在了牢房的前面，道：
“李大人，甘诚我对不住您啊……”
“甘诚，你这是何意？快起来。”李希愚道。
甘诚不肯起来，道：
“李大人，自从您到了扬州、进了咱这大都督府，咱这府里，可真是大变样了啊。
是，平日里您的要求，确实非常严格。
可大家伙都知道，您这是为了大都督府好，为了咱扬州的老百姓们好。
而您对咱府里的兄弟们，那可都是关怀备至。
您掌管着整个扬州，那么多的事务要忙。
可兄弟们有喜事了，您会亲自写信祝贺，兄弟们家里有棘手的事解决不了，您会帮忙解决。
兄弟们平日里立了功、犯了错，您也全部奉公处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让大家都心服口服。
李大人，这府里上下，可都感着您的大恩啊。
而属下，就只是个小小的牢头而已。
大人您竟然也这么的帮属下，救了属下双亲和一家人的性命。属下真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您的恩情。
可是……”
甘诚看了看眼前，这间恶劣无比的牢房：
“如今，大人您竟然被关进这里来了。
属下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您遭这样的大罪，属下这心里……
大人，属下真的对不住您！”
甘诚又连磕了几个响头，大汉子的眼里，泛出了泪花来。
牢内，李希愚缓缓站了起来。
他走到牢边，对甘诚道：
“甘诚，所谓‘在其位，谋其事。’
从前，我既身为这大都督府长史，对府内的一众官吏令行禁止、赏罚分明，那都是分内之事。
你不必谢我。
而今，我已是这府中的阶下囚了。
你身为牢头，遵循新任上官的号令，对犯人严格看管，那也是分内之事。
你更不必内疚自责。
甘诚你记住，你只需要做好一个大唐属吏的本分，就足够了。
快起来吧。”
李希愚从栏杆之间伸出手去，把甘诚扶了起来。
“谢大人。”
甘诚站了起来，一抹眼角泪痕，忽然低声道：
“李大人，杜大人那帮人这么的冤枉您，如今，这事都传遍整个扬州城了。
不只是咱府里的兄弟，就连整座扬州城的百姓，都在替大人您鸣不平呢。
大人，您说吧。
您要属下，去帮您办些什么事。
无论是什么，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要掉脑袋，属下也一定帮您办成了。
您说吧！”
甘诚说着，手按腰间的刀鞘，非常的诚恳。
看这个样子，好像即使让他现在就带人劫狱、把李希愚救走，他也一定照办不误。
李希愚却是淡淡一笑，道：
“外面办案的事，已经有赵法师在做了。
我在这牢里，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又有什么事做？
不必了。”
“可是大人，”甘诚还是愤愤不平，“您就这么看着那帮家伙，把咱这大都督府和扬州，糟践下去吗？
还有，他们竟然这么对您，属下真是看不下去。
李大人，您就让属下帮您做点什么吧，不然属下这心里，实在是过不去啊。”
李希愚淡淡看着甘诚，半晌，他道：
“好、甘诚，如果你真要替我做些什么事的话，那你就答我一个问题。”
“大人您尽管问，”甘诚道，“属下什么都告诉您。”
李希愚道：
“那位扬州漕运使、王弘恩王大人，他也是和我一起，被抓入府里来的。
你可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甘诚一愕，他似乎没想到，李大人会突然问起这个人来。
他想了想，就说了。
这位王弘恩王大人，之前确实也是被关在牢里的。
后来他被押出去，又和李大人您一起回来之后，就没有再被关进来了。
所以，属下也再没见过他。
只是属下听一位同僚说，如今这王大人的待遇，好像突然好了许多。
他住在了府内后院的一间大厢房里，每日都是好酒好菜招待，还有人伺候着呢。
之前，王弘恩一直都是忠贞不屈、不肯做假证，一心维护李希愚的。
所以，他才遭受了令狐德正等人的残酷刑讯。
可自从李希愚被软禁了之后，这王弘恩的待遇，却突然大好了起来。
这不得不令人生疑。
可李希愚听了，却淡然如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一言不发。
“大人，”甘诚又道，“这点问题不算什么，您还是让我再做点什么吧……”
就在此时，牢房门外，突然传来了某个狱卒的声音：
“扬州刺史房遗直房大人，前来探狱。”
这是甘诚安排在外头放风的兄弟说的，是个提醒。
甘诚一愣。
自从李大人被关进这地牢里来，那杜松云杜大人，就下了死命令。
除了让李大人的夫人方念莺进来，送过几次衣裳被褥之外，就再也没有放过任何人进来了。
所有的牢外人等，无论官职高低，一律都不准靠近这地牢的。
怎么今日，这位刺史房大人，突然来探狱了？
而且，自从杜大人入住大都督府以来，这位房遗直房大人，都没到过这府里来一次的。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突然来了，而且还来探望李大人？
而杜大人他，竟然还准了？
甘诚正想着，李希愚就道：
“甘诚，日后若真有事，我会与你说的。
我有客人要见，你先去吧。”
甘诚连忙答了声是，又向李希愚深一鞠躬，从侧门出去了。
牢内，李希愚环顾了一眼，这个潮湿昏暗的大牢。
他又缓缓抬头，望向了高处的通风孔外，隐隐可见的那片苍天。
就在此时，远处的牢门，咧地开了。
黑暗中，那位年轻的刺史大人房遗直，身着绯色刺史官服，一个人走了进来，冷冷望着牢里的李希愚。
李希愚也望着房遗直，那张儒雅俊逸的脸上，淡然一笑：
“房大人，久违了。”
他这个神态，完全不像一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阶下囚。
倒像是一位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与知己好友久别重逢，淡然、超脱。
第473章 天下第一妖门
江都宫的地下深处，那个庞大的地宫之中。
粉袍黑影站在了那里，仰望着那棵菩提巨树，还有树下那个深深的大坑。
他的身上，隐隐然有一道扭曲的异光，往地洞的四周飘了开去，似乎在探测着些什么。
是妖光。
“看来……”
粉袍黑影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妖娆诡异：
“我仙门的周天演算，果然没错。
这扬州城中，果然有上古血脉在，还是被封印在了此等隐秘的去处。
那就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丝的线索。
今日，终于让我找到了你。
只可惜，你却已脱了封印，出世而去了。”
粉袍黑影说完，转身往后方那个塌陷了的法坛，走了过去。
他俯下身去，从废墟里捡起了一块，小小的青衫碎片。
粉袍黑影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那个青衫少年、赵寒遗留下来的。
这说明，赵寒也曾到过这里，而且是早于他很多、进来的。
粉袍黑影冷哼一声，突然说了句：
“出来吧。”
身后的黑暗中，人影一闪。
一个婀娜的女子身躯，出现在了粉袍黑影的背后，单膝跪在地上。
正是那个黑衣女子。
“地面上的事，都进行得如何了？”粉袍黑影道。
黑衣女子把之前江都废城大战的事，飞快地说了出来。
粉袍黑影对于交战双方的情形，甚至对他手下那个黑尸人的死亡，都漠不关心。
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问了一句话：
“那个姓赵的小子，解决了么？”
黑衣女子的身子一颤，低头不说话了。
粉袍黑影缓缓转头，道：
“你不会说，这一次，你又让他活过去了吧？
黑衣女子还是跪着，一言不发。
粉袍黑影凝视着黑衣女子。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从他的袖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掐住了黑衣女子的脖子，把她整个提上了半空！
粉袍黑影的手里，妖光蠕动而出。
就像一只只的光形怪虫，瞬间就爬满了，黑衣女子那个玲珑浮凸的身子。
黑衣女子顿时浑身剧颤，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说……”
粉袍黑影妖娆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的阴森，还带了一丝妒意：
“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姓赵的小子了？
说！！！”
黑衣女子的心里，当然非常清楚。
她之所以放了赵寒，完全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
可是，那段救命的往事、她一直记在心中的那个男子，又怎么可能当着粉袍黑影的面，说出来呢？
“主子……”
黑衣女子的话、断断续续的，仿佛是一把清澈可人的声音：
“奴下无用，没什么可说的。
您……您杀了我吧……”
粉袍黑影手上的妖光越来越烈，无数的光形怪虫，不断挤压着黑衣女子的身体。
“哼哼，”他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今日，居然还学会缄口不言了。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我要你杀的人，缄口不言。
好，好得很那……”
粉袍黑影这么说着，身上的粉袍忽然一张，手里和黑衣女子身上的妖光，猛然一耀。
黑衣女子一声低吟。
她浑身的衣裳突然爆裂而开，整个人从粉袍黑影的手里跌落，趴在了地上。
女子那一身白透如新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羽毛来。那个光洁的美背上，还隐隐然，长出了两个肉翅似的东西。
粉袍黑影俯瞰着黑衣女子的样子，冷冷道：
“夜鸦，念在你跟了我那么多年的份上，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以后，你就不要去面对那个赵寒了。
你就跟在我身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就算我让你马上为了我去死，你也要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听明白了么？”
“夜鸦”，正是黑衣女子的名号。
她正在不断喘息着，可还是含着泪，点了点头。
“去，”粉袍黑影道，“把‘棂棺’给我唤醒了。
告诉他，我藏了他十年，如今，我要让他杀人了。”
“是。”
夜鸦虚弱地答了一句，身子强行一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粉袍黑影缓缓环顾了一眼地宫，又看了看，手里的青衫碎片：
“赵寒，你来过这个地宫，又被突厥人的‘九毒灵火狱’困住，竟然都活了下来。
看来，你身上的那股法力，还真是不同凡响。”
他的手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件器物来。
那个器物的通体之上，都缠绕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一样的东西，妖光萦绕，如虚似幻。
粉袍黑影的声音，变得无比的阴森：
“自开天辟地以来，这世间的万物，便是相生相克，周而不衰。
小子，就算你的法力厉害到，能和上古血脉相抗衡，哪又如何？
很快，我就会让给你知道，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
什么是，我‘天下第一仙门’的仙力神通！”
天下化外法门，分正邪两道。
正道分为“道法”、“佛法”两派，邪道离经叛道，统称为“妖法”。
可妖法修士都认为，他们修的才是正道，所以都自称为“仙法”。
所以“仙门”，就是“妖门”。
普天之下，妖门不计其数。
而这“天下第一妖门”，正是所有妖门之中，公认的妖法最为强大的所在。
其门名曰，“北冥宗”。
乃取《南华经》开篇首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之意。
相传，这“北冥宗”中人的妖力，即使和正道的三大道宗的人相比，也是各擅胜场、平起平坐。
可以说，这是一个傲视整个修行界的，可怕的存在。
“长安那边的公公们，又写信来催了。”
粉袍黑影忽然邪笑了起来，道：
“他们说，这扬州的事要速速办好，扬州城里那个姓赵的小子，一定要斩尽杀绝了。
好啊，那我就正好顺水推舟，把所有的事一起办了。
赵寒。
今日在这扬州，你小子就是注定要落在我的手里，命该丧绝的了，哈哈哈……”
粉袍身影的笑声，忽然大了起来。
他手里的器物之上，那条绳索的妖光，忽然一闪。
哗的一下，赵寒留下的那块青衫碎片，就化作了烟尘飘散。
四周，所有弥漫的妖光，也是猛然一颤。
那座深陷的法坛，那棵菩提巨树，还有地宫里一切的物事，好像都跟着那个邪笑、那些妖光，扭曲和模糊了起来。
第474章 各方势力，涌动而出
深夜。
扬州城内，那个偏僻小院的大门，紧闭着。
那个青袍身影，依然坐在了石桌的旁边。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起炉煎茶，只是安静地坐在了黑夜之中。
空气中，忽然有道元气微微一颤。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青袍身影的面前。
那是个中年道士，身形枯瘦修长，背上挂着一把狭长的奇形剑鞘，两眼在黑夜中炯然发光。
他的浑身上下，一层微微的玄光，隐隐而动。
对这个人的出现，青袍身影没有丝毫的惊奇，只道：
“有事就说，我的时辰不多。”
“掌门真人说了，”枯瘦道士漠然道，“此次扬州城中，必有上古血脉现世。
掌门让你务必将此血脉收伏、带回门中，听候宗门处置。“
“东西带来了么？”青袍身影道。
玄光一闪。
一个物事从枯瘦道士的手里凌空飞出，落在了石桌上。
那是一个金色小鼎，一手可以掌握。
那小鼎的通体古朴沧桑，上有八卦双鱼图，还有一条条龙蛇般的符箓文字，把整个鼎身都缠绕住了。
就如同某个，千古传承的道家古物一般。
“好了，”青袍身影道，“你回去跟掌门真人说，我都知道了。”
“掌门真人，还让我嘱咐你一句……”
枯瘦道士的声音里，不带一丝的感情：
“他说，你这次在扬州要做的那些凡俗之事，无论是什么，宗门都不会干涉。
可是，这上古血脉，事关我宗门千年之大计。
而且据闻，此次扬州城中，还有太上世家和冲虚书院的人出没。
掌门真人说了，这个宗门至宝，已经给了你。
那收伏上古血脉的事，你就必须摆在首位，务必将其办妥。
否则，我‘天师门’的门规在上，法不容人。”
枯瘦道士说完，玄光又是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师门，乃三大道宗之一，是与太上世家、冲虚书院齐名的至尊道门。
这也正是，赵寒从小一直“混”大的地方。
刚才枯瘦道士的那番话里，带有明显的威胁。
可青袍身影却像没听见一样。
他看了眼桌上的金色小鼎，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墙外那片扬州城池，淡淡道：
“‘化外’与‘凡俗’，这两者本就是一源而生。
你们这些人，终年远居深山之中，不知世情。
你们只懂得，那上古血脉对于我化外宗门，至关重要。
可你们又怎么会明白，我今日要做的、这所谓的‘凡俗之事’，乃是事关扬州乃至整个天下的，一等一的大事？
而今日，我在这扬州城里要找的‘那个人’，又是一个何等重要、关乎社稷大计的人物？
等到有一日，你们真正明白之时。
这个大唐的天下，早已是乾坤颠倒、江山易主了。”
嗖……
天地间，没有元气悸动，更没有任何的玄光闪动。
青袍身影的身躯，连同桌上的金色小鼎，都不见了。
没人知道他怎么来、怎么走的，只一瞬间，就已经无影无踪。
……
……
夜色浓重。
扬州城内，一个渡口的岸边，有一处废弃的唐人货仓。
货仓里一点灯火都没有，非常昏暗。
里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一大片的黑袍人，个个都戴着狼头面具，整齐地围成了一个大圈。
人群的中央，站着两个人。
一个正是那个蒙面黑衣人，另一个则是那个白面人，白狩。
“魁也的计划失败了，他也为国捐了躯。”
蒙面黑衣人单手抚胸，肃穆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教派似的庄严：
“光明之神，焚我凡身，圣火烛照，渡灵归天。”
““光明之神，焚我凡身，圣火烛照，渡灵归天……”
货仓内，所有的黑袍人都单手抚胸，半低着头、跟着一起吟诵着，仿佛在为一个逝去的亡灵哀悼。
过了半晌，蒙面黑衣人冷冷道：
“如今，那卫察司的人已经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在，我才是你们的头领。
而以那些人的狡诈，他们一定也能断到，我江都大营里的兵力，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如今的情形，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白狩，之前魁也他让你把那个‘轰天黑火岩’，放到它该去的地方。
你做好了么？”
白狩人点了点头。
“好。”
蒙面黑衣人面对着四周数十名的黑袍人，冷冷的声音，抬高了些：
“你们，都是跟随了我多年的老部下，个个都是我突厥豹师的大将。
这次来了扬州城的，也都是我豹师的精锐人马。
如今，我宣布，此次扬州的终极计划——‘萨戈那’，正式开启。”
“萨戈那”，突厥语，乃“雷雨”之意。
“你们，”蒙面黑衣人道，“立即回去调动各自麾下的人马，去到你们该去的地方潜伏，做好一切准备。
到时只等我的号令一出，就立即照计划行事，听明白了？”
“明白。”黑袍人群齐声应答。
“只要做成了今天扬州的这件大事，我们远在大突厥国的兄弟姐妹们，就会把你们的肖像放在他们的案头，和狼神一起、每日供奉。
你们的荣光，也将被大草原的子民们，世世代代铭记。
去吧。”
蒙面黑衣人一声令下。
黑袍人群单手抚胸，一起朝他叩了叩首，然后嗖嗖几下、从货仓的各个小门闪了出去，全部消失不见了。
蒙面黑衣人又对白面人道：
“白狩，军旅的事，你就先不用插手了。
你只管专心一意，把‘轰天黑火岩’的事办妥。
这是这次的计划里，最为关键的事。只要办成了此事，我们的计划，就一定会一气呵成。”
“是。”白狩微微点头。
“还有一事……”
蒙面黑衣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了一丝变化：
“那晚在江都废城里，你离那个祭坛不远，亲眼看到了上面发生的事。
你说，当时那个赵寒身上的那股奇异法力，究竟是不是，我们一直都在寻找的‘光明圣火’？”
白狩那两只漆黑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光。
她摇了摇头，冷漠道：
“‘光明圣火’，是火神尊者阿里曼的传承，只有阿里曼的出世真身，才可能拥有。
此人只是个大唐的法师而已。
他又怎么可能是，光明之神、火神尊者的化身呢？”
第475章 求医栖云寺
“要是这样的话，”蒙面黑衣人道，“那我们的‘九毒灵火狱’何其强大，那赵寒又怎么可能破得了？”
白狩道：
“这赵寒身上的法门，确实诡异而强悍。
我在整个唐人的化外修行界里，也从来没有见过。
可依我看，这根本不足为虑。
因为，就算他的法力再高明，终究还是个人，不是神仙。
只要，我们的‘轰天黑火岩’一出，他必将化为齑粉。
而且那晚在江都废城里，赵寒虽然破了法阵，可他自身也受了重创，当场就倒下昏迷了过去。
就当时的情形来看，恐怕还等不到我们出手，他就已经自己身死魂灭了。”
蒙面黑衣人沉思着。
“不，”他摇了摇头，“白狩，虽然你说的不错，黑火岩确实能灭了那个小子。
可你说，他会自行死去。
这，你可是真是小看他了。
你应该还记得，在我们的手下，赵寒那小子曾经经历了多少次的生死难关。
可一次次地，都被他逃了过来。
而且每一次过后，他的法力，好像都又提升了许多。他办案的事，也不断往前推进，往我们逼近而来。
他绝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所以白狩你记住，监视那小子的事，必须继续进行下去。
这个赵寒，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决不能再让这个小小的唐人法师，干扰我们计划的实施。
这个世上，无论是谁。
只要他胆敢挡在我们的前面，我圣火神教的灵火、我大突厥国的马蹄，必会将他烧成灰烬，踏成肉泥。”
蒙面黑衣人说完，冷哼一声，一层暗火光芒一闪而现。
他和白狩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了货仓外，那片无尽的黑夜之中。
……
……
扬州城郊，有一座清静的小山。
这小山地处偏僻、人迹罕至，颇有一种“空山不见人，唯闻鸟鸣声“的景象。
因而，世人都称之为“鸣空山”。
鸣空山的半山腰上，坐落着一座佛寺。
溪水绕着寺庙而过，在山林间流淌着，潺潺有声。
佛寺的大门两边，有一副佛家楹联，联曰：
一念莲华见
三千妙法生
庙门横匾之上，刻着两个篆体大字——“栖云”。
庙门前，一片空旷的地上，有三个少女的身影在。
右边，苏雨童背挂着雄鹰长弓，站在个古朴的香炉旁边，美萌的脸上，小嘴正嘟着。
左边，李凌若一袭白衣、盘膝坐在山石之上，古木匣子放在膝上，清目轻闭。
中间，洛羽儿一身清爽的翠绿衣裳，背负巨刀，跪在了山石铺成的地上，正对着庙门。
她那俊美的少女脸庞上，坚毅非常，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神色。
三位少女的后方，停着一架马车，却不见车夫在何方。
原来，之前从江都废城回去后，赵寒一直昏迷不醒。
洛羽儿等人立即，把扬州附近的名医都请了来，给赵寒救治。
赵寒依然闭着眼，神色非常平静。
他浑身的肤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弱。可他的脉象，却是越来越洪厚和紊乱。
这两者，形成了极其怪异的反差。
那些名医都被吓了一大跳，纷纷表示他们平生行医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脉象和体征。
这病，他们实在医治不了，就全都走了。
凡俗医术不行，众人立即同时尝试了，各种化外法门。
李凌若还让霜姨通过家族的人脉，把扬州附近、好几位精通“回魂救治之术”的化外高人，都请了来。
然而，当这些高人进入赵寒内府探视的时候，他们也都吃了一大惊。
寻常修行者的内府，都会有自我凝成的护体“法界”。
所以，外人一般都很难进入。即使进入了，也不容易窥视其中的究竟。
可如今赵寒正在昏迷，体内并未运起任何元气护体，而这些救治者的法力也非常高强。
所以，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能看得较为清楚才是。
可是，此时赵寒的内府里，经脉、灵台等等一切，全都被一层无边的迷雾遮蔽住了。
无论用什么探玄通照之术，都看不穿。
而迷雾的背后，赵寒的神识好像凝成了一棵、黑乎乎的巨树，朦朦胧胧的。
巨树的树身上，好像缠绕着千万根的枝蔓。
这就犹如无数条的锁链，和那片迷雾一起，牢牢地锁住了，赵寒的神识之树。
那些高人想要尝试施法，驱散迷雾、打碎枝蔓，帮助赵寒的神识还原。
可他们一旦催动法门，赵寒的内府里，立即就有两股无比巨大的威压涌出来，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仿佛只要他们再稍微前进一步，自己的神识就要把被彻底压碎，魂飞魄散。
那些高人们只好都收了法门，一个个对着李凌若鞠躬道歉，说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十姑娘原谅。
这位少年的“怪病”，恐怕唯有李家主亲自来，才可能有法解决了。
可太上世家的所在地，离扬州远隔千里之遥，李玄苍早已经回了家中。
要去请他来帮忙，只怕人还没来到，就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的方法都试遍了，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最后，还是洛羽儿用了从小学来的医术，给赵寒熬了些药汤，帮助他服下了。
赵寒的气息，才稍微畅顺了些。
可这也是于事无补。
眼看着赵寒的身子越来越差，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众人也全都束手无策。
鱼青花突然说，我想起一个人来了，他兴许可以帮得上忙。
洛羽儿就连忙问，鱼师姐您说的是谁。
鱼青花就说，这个人是一位高僧、法号“智空”，就住在扬州附近，一座叫“栖云寺”的寺庙里。
在扬州城里，这位智空大师，非常的低调。
可从前，他却是一位厉害非凡的人物，曾经任过“大慈观寺”的掌门方丈。
天下的正道法门，分为“道”、“佛”两门。
道门之中，以三大道宗为首。
而佛门之中，则以一寺为尊。
这“一寺”，就是“大慈观寺”，这乃是化外修行界里，佛法的最高宗门。
能任该寺方丈的人，那就是和李玄苍那等三大道尊一样，法震乾坤的人物了。
而据闻，这位智空大师，又尤其擅长“化外救治之术”。
所以，要说他能够治好赵寒的“怪病”，那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位高僧，为人非常低调。
据说他隐居在扬州，乃是为了专心修行佛法，早就不问世事了。
不要说找他帮忙施法救治，就是要见上他一面，恐怕都很难。
可赵师弟的情形，容不得半点拖延了。
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亲自登门拜访，看上苍是否有眼，能否见上那位智空大师一面。
然后，再当面向他请求救治的事了。
洛羽儿立即点头，就说咱们这就过去。
对了，看样子，鱼师姐您和那位高僧应该也是认识的，那您看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引见一下呢？
鱼青花听了洛羽儿的话，脸色稍稍一动，好像想起了一件什么尘封的往事。
她就说，我就不去了。我把栖云寺的所在告诉你，洛师妹你去吧。
记住，人不能多。
只能你一个人带着赵寒去，这样，兴许还能多些机会。
至于最后能不能见着那位高僧，他又肯不肯出手相救，赵师弟能不能恢复过来。
这一切，就要看洛师妹你，和赵师弟他自己的造化了。
最后，鱼青花还不忘提醒了一句。
她说，你们去到那里之后。
无论那智空出不出来见你，你们都千万不要说，是我介绍你们过去的。
记住，千万千万，不要提我的名字。
第476章 这门，怎么就敲不开呢
言已至此，立即行动。
方念莺就叫来了府内最好的马车，众人帮着，把赵寒小心放上了马车躺好。
洛羽儿就亲自驾着马车，众人一路护送出了扬州城，到了这鸣空山的山脚下，这才不舍地走了。
可李凌若和苏雨童两位少女，却怎么都不肯走，一定要跟上来。
本来萧寻也要跟上来，要保护洛羽儿和赵寒的安全的。
毕竟，如果这位高僧真像鱼师姐所说的，是个如此神秘强大的人物，那这其中有些什么风险，谁都不知道。
可洛羽儿却笑着，对萧寻说：
“谢谢你小寻。
你放心吧，我这次是去，是求人救人的。
我和赵寒，我们俩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寻看了看洛羽儿，又看了眼赵寒所在的马车，这才黑衣一动，往山下走了下去。
而姜无惧则死活不肯走。
他说，我和寒老弟、香儿妹你们两个，出生入死了这么久。这一趟，怎么说我也要送你们到山上去。
然后，我就在那和尚庙的外头，等着你们。
寒老弟他有九百九十九条命，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于是，洛羽儿驾着马车，李凌若、苏雨童和姜无惧在旁边护着，就上了山，到了这栖云寺的门前。
姜无惧一眼就看到了，那扇古朴的寺门上，一个小小的佛门印记。
他立即就跳下马，跑到门前，努起那个又长大了些的鼻子，非常仔细地嗅了嗅。
“难道，是那个家伙？”
姜无惧的脸色顿时大变了，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想当年，大胆爷我费了多少的心思，才摆脱了他。没想到隔了这么老远，竟然在这野山，又碰见了。
我滴个葵花肉丸。
原来，他就是‘大慈观寺’的方丈啊。
怪不得当年，他布置的那些‘功课’，把我‘虐’得要生要死的了。
不行。
要是让他知道我在这里，回头告诉我家里那些‘老家伙’们，再把我抓回那庙里去，那我姜大胆还用活的？
赶紧跑……”
姜无惧自言自语完，马上就对洛羽儿说了声：
“香儿妹，我赶车赶饿了，下山先找补点，回头再来这里等你们哈。
有好消息了，记得一定立即出来告诉我啊……”
还没等洛羽儿回答，姜无惧一拍那好像也长大了的肚子，一阵烟似的逃下了山去。
洛羽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救赵寒要紧，她立即就上去敲门。
可一连敲了很久，寺里却一点回音都没有，就好像根本没人住在里面一样。
来之前，鱼师姐已经说了，这智空大师就隐居在这栖云寺里。
如果你们去了敲门，没人应答。
这就意味着，他可能是不愿意见你们了。
洛羽儿知道，这下可能不好办了。
可是为了赵寒，她刀山火海都愿意闯，是绝不可能就此放弃的。
这时候，苏雨童更是着急了，就想大声往里面喊人。
洛羽儿劝住了她。
她说，我们这次来是有求于那位高僧，这么大声叫唤，恐怕不妥。
苏雨童这才作罢。
洛羽儿也不敲门了，就非常尊敬地，对着门里一鞠躬道：
“小女子洛羽儿，今日冒昧登门，叨扰方丈大师了。
只因小女子的一位挚友，正身患重疾、危在旦夕，急需救治。
此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师恕罪。
小女子深知大师出世隐居，不为世事所扰。
小女子也不敢多有他求，只恳求大师、能将山门稍作一开，让小女子进去，当面将事情的原委，向您禀明。
小女子，在此跪谢大师您的大恩了。”
说完，洛羽儿整了整衣裳，就在庙门前的石地上，双膝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是三日三夜。
如今，已经是第四日的清晨了，可这佛寺里，还是没有任何的回音。
四周的深山里，溪流飞鸟的声音，还悠悠在耳。
洛羽儿依然笔直地跪着，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苏雨童看着洛羽儿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一动不动的庙门，就道：
“哎我说你个女子，还跪什么跪啊？
我早就告诉你了，这些和尚在这山野里待久了，都惯出毛病来了，以为自己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不可一世。
你就算再跪他个十天十夜，这些人，也不会有一点动心的了。
你，赶紧给我起来！”
苏雨童嘴里说得严肃，可自己却走了过去，想把洛羽儿扶起来。
显然，虽然对于苏雨童来说，洛羽儿就是“情敌”。
可看见羽儿为了赵寒如此的舍身，苏雨童的心里，也是默默认可的。
洛羽儿跪了三天三夜，俊美的脸上，已经有了尘霜。
可她只是一笑，对苏雨童说：
“谢谢苏姑娘关心了。
鱼师姐说了，要想见到这位高僧，除了‘诚心’二字，没有别的方法。
请你放心，我从小跟父亲练武，站桩连站好几日都没事的。
不要说十天十夜，就算再过一百个日夜，我也一定要等到，那位大师出来为止。”
“你！”
苏雨童道：
“你个女子，怎么都说你不听呢？”
她一转头，望着庙门道：
“哼，这些和尚，赵寒他都这样了，我们也都这么求他了。
他还在这里摆谱。
好，等我一箭把这门炸开了，我看他还出不出来！”
苏雨童一把取下背后的长弓，就要弯弓搭箭，朝着庙门的方向而去。
那边，盘膝而坐的李凌若，缓缓睁开了眼，淡淡道：
“苏姑娘，你想让我们三日来的等待，一朝尽废么？”
苏雨童虽然为了赵寒，是非常的着急。
可她也是绝顶聪明的人。
她当然知道，本来人家就没开门。
如果自己还把人家的庙门，都给毁了，那再想让人出手救赵寒，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可苏雨童还是忍不住道：
“可是，赵寒他已经在这荒山野岭上，躺了三天三夜了。
再这么下去，他要是有些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得了？
要真的不行，我这就带他回我大草原上，我要找我们草原上最好的巫医，帮赵寒他治病！”
李凌若没有回答。
她站了起来，望了眼赵寒所在的马车，霜目里，泛起了无比关切的神色。
她又缓缓转头，看向了那扇古朴的庙门，好像只是一眼，就已经看破了一切：
“等着，这扇门，会开的。“
第477章 进寺
就在此时，那庙门忽然咧的一声，缓缓打开了。
一个小和尚，站在了门口。
他是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容貌清秀、还有点婴儿肥，拿着把扫帚。
只见小和尚两眼一闭、双手合十，像个小大人似的，就念了起来：
“入于深山、思惟佛见，梵音净耳、扫尘化念。
阿弥陀佛。”
小和尚念完了，打了个哈欠，就想去打扫庙门前的落叶。
他忽然一眼看到了，门前的三个少女，有些奇怪道：
“三位施主，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而他看到洛羽儿竟然跪在了地上，更是道：
“这位女施主，这早春三月的，又是清晨，石头地上凉得很咧。
您快起来吧。”
说完，小和尚放下扫帚，就要过来扶洛羽儿。
等了三日三夜，这庙门终于开了，还有人出来了。
洛羽儿当然很高兴。
虽然这是个小孩，可她依然带着尊敬，并没有起身，道：
“这位小师父，我们是来求见方丈大师，还请您引见一二。
小女子在此间多谢了。”
说完，她双手一拱，对小和尚做了一礼。
“什么？”小和尚道，“你们要见谁？”
“方丈大师，劳小师父您引见一下。”洛羽儿诚恳道。
“可我们这里，没有方丈啊。”小和尚道。
洛羽儿一愕。
鱼师姐说了，那位高僧就隐居在此地，不会有错的。可为什么这小师父却说，这里没有方丈？
“喂小和尚，”旁边，苏雨童道，“这中原的每一间佛寺里，都有方丈，主持一寺事务的。
你们这个‘栖云寺’，怎么会没有方丈？”
“哦这个啊……”
小和尚可爱一笑，道：
“我师父他说了，空空色色、有有无无，没这个必要。”
洛羽儿听了，就问：
“那么敢问小师父，您的师父，是哪一位？”
“我师父啊，”小和尚道，“他叫智空。”
果然没错。
这位智空大师，就在这个寺庙里，还是这位小和尚的师父。
看来，这位高僧兴许是不喜欢俗世的名号，所以才没叫“方丈”的名头。
洛羽儿立即就道：
“小师父，我们就是来拜见令师，智空大师的。”
小和尚挠了挠小脑袋，有些奇怪了：
“施主，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不是住在这附近的吧？
我师父在这里那么多年，从来没跟外人说过，他的行藏的。
您是怎么知道，我师父在这里的啊？
你们来找他，有什么事吗？”
洛羽儿当然记得鱼青花的叮嘱。
她就说，自己有一位朋友，正身患重疾，百医无助。
前几日偶然路过此地，听山下的百姓们说，这里的山上有位高僧精通医术，所以就想着上来求医。
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三日三夜了，还请小师父发发善心，帮忙引见一下。
小和尚听明白了。
他点点头就说，他就是这栖云寺里的一个沙弥，法号“悟明”。
这寺里，除了他师父智空，就只有他一个人在。
这几日，寺里在清扫，小悟明他一直都在后院忙着，都没到前殿这边来。
所以，一直也没听到这庙门外的动静，累你们久等了。
女施主，您快快请起吧。
我师父他，正在后堂静修。
我这就进去，把您的事禀报给师父听。
师父他是个善心的人，他肯定会见您，会帮您的朋友治病的。
洛羽儿和苏雨童听了，都不禁一愕。
鱼师姐可是说了，这位智空大师一直隐居世外，外人很难得见的。
她们在这里等了三日三夜，都没见回应，还想着这一次要见到这位高僧，恐怕是很难了。
可这位悟明小师父却说，他师父一定会见我们几个，还肯定会答应治病的。
这，可是大出意料之外了。
洛羽儿马上站了起来，对着小悟明鞠躬道谢。
小悟明摆着小手说不用不用，我去去就来，三位施主还请稍候。
说完他拿起扫帚，就走进庙门去了。
不远处，李凌若盘膝而坐、淡然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的惊奇，也没说一句话。
过了不一阵子，小悟明就出了来，说我师父他说了，有请三位进寺。
这个栖云寺，就这么容易进去了，还能马上和那位高僧见面了？
洛羽儿不免有些奇怪。
可她也毫不犹豫，多谢了小悟明一句，就拉了马车过来。
苏雨童和李凌若守在马车的两边，几个人跟着小悟明，从庙门走了进去。
一进了庙门才发现，这寺里空空旷旷的，都是些古树砖墙，非常的简朴清净。
庙门里就是一条石道，一直通往佛寺的深处。
洛羽儿拉着马车，正想往前走去。
“等等。”
李凌若忽然淡然一声，目光一凝，往两边望了过去。
石道的左边，矗立着一尊石像。
那雕的是一只老虎，怒目咆哮着，浑身的毛发都是白色，栩栩如生。
石道的右边，立着一棵孤零零的枯树。
树上一点枝叶都没有，好像已经完全枯死了。
可那条通体灰白的树干上，仿佛又有一种蓬勃的生机，如生如死、若有若无。
枯树的顶端，站着一只浑身朱红的鸟。
那鸟的喙长长的、像只乌鸦，两只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就像人眼一样。
刚才，洛羽儿等人一进庙门，踏上了这条石道。
这白虎石像和长喙朱鸟，似乎同时就是一动。
四道凛凛的目光，从白虎和朱鸟的眼里照了出来，照在了走在最前面的洛羽儿，和她拉的那架马车之上。
这一瞬，宁静的寺院里。
地上的落叶泥尘等等，仿佛都微微颤动了起来。
天地间，隐隐然有两股强大的元气、往三个少女逼迫而来，仿佛要把整个佛寺，都笼罩其中。
李凌若的手，缓缓按住了腰间的古木匣子。
苏雨童的手一伸，也按在了背后的长弓上。
唯独洛羽儿没有动。
她当然也感觉到了，这两股气息。
根据赵寒教他的探气之术来看，这好像是两股非常强大的，妖气。
而且对于这妖气的感觉，洛羽儿比其他两位少女来，都要强烈得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洛羽儿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什么威胁。
反而隐隐然，她还有一点亲近的感觉。
就像，有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一般。
第478章 拜见智空大师
洛羽儿大眼睛一睁，往两边分别望了一眼。
这正好，和白虎石像和长喙朱鸟凛凛的目光，对望着。
那两者的躯体，突然一颤。
白虎石像身上的毛发，突然微微扬动了起来，朱鸟的双翅，也缓缓张开了。
天地间，那两股巨大的妖气突然变得更加浓烈，朝着洛羽儿一个人，就要汹涌而来。
就在此时，小悟明一笑，对白虎和朱鸟道：
“喂你们两个，这几位施主是师父的客人，不是外人。
你们不许淘气哦。
我知道，这几天在后头打扫，没来喂你们。
你俩饿了，对吧？”
小悟明说着，小手掏出两个素食做成的小团子，一左一右抛了出去。
半空中，两道清光一闪！
两个小团子被什么吞了进去，消失了。
一时间，白虎和朱鸟的额头中央，一个佛门的“万”字光形，隐隐而现。
白虎浑身的毛发，瞬间静止了下来，又变回了那尊静默的石像。
朱鸟双翅一张，嘎嘎叫了两声，展翅飞上了寺庙的上空。
“走吧，”小悟明笑着对洛羽儿等人道，“我带你们去见我师父。”
三个少女拉着马车，跟着小悟明，就往佛寺的深处走去。
一般的佛寺里，都会有天王殿、大雄宝殿、香炉等等的，佛门建筑与摆设。
可这栖云寺里，却什么都没有。
寺里都是些天然的古松和山石，没有人为的刀斧痕迹。
还时不时的，有些山里的松鼠燕雀上蹿下跳的，非常的自由自在。
四人沿着石道往里走了一阵，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空地。
空地上，一条参天古树的后方，坐落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屋舍。屋舍的旁边，还有一两间僧舍和斋堂，错错落落的。
小悟明帮着洛羽儿，把马车栓在了道旁的一棵小树上。
车里，赵寒已经换了一身新净的青衫。
他平躺着、两眼轻闭，好像睡着了一样。可他浑身的肤色，却已是一片惨白，非常的吓人。
洛羽儿给赵寒喂了些水和粮，把被子小心盖上，这才把车帘放了下来。
小悟明指了指树后的那间小屋，道：
“那就是，我师父静修的地方了。
我师父说了，他只见洛施主一个人。
洛施主，就请您自己过去吧。李施主、苏施主，您两位请跟我到这边来，用斋将息。”
“什么？”
苏雨童道：
“之前说请我们三个人进来的，现在又说只能见一个人，这是什么道理？
喂我说小和尚，你不会是编了些话，来逗我们几个开心的吧？
我可跟你说了，姐姐我今天是来救人的，可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说笑。”
“阿弥陀佛。”
小悟明双手合十，很认真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师父他说了……”
“好啦好啦，‘我师父说了，我师父说了‘。
你师父说的，就全都对啊？”
苏雨童看着那个小屋，还是有点不放心道：
“不行，赵寒这个样子，那个和尚又这么神神怪怪的，我不放心。
我要跟着去。
李姑娘你呢，你跟不跟着去？“
自从江都宫里回来之后，这三位少女朝夕陪在赵寒身边，已经熟络了不少了。
听到苏雨童这么问，李凌若并没有答话。
她淡淡望了眼那间小屋，又望了望赵寒所在的马车，对着小悟明微一叩首道：
“小师父，我们跟你走，还请带路。”
苏雨童没想到，李凌若就这么答应了，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苏妹妹，”洛羽儿非常真挚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求智空大师他，把赵寒治好的。”
苏雨童看着洛羽儿的样子，半晌才道：
“好吧，本姑娘就信你这一回。
我说，你进去了，可一定要把那老和尚说服了，出手救治赵寒。
不然，我可饶不过你哦。”
苏雨童说的严肃，可语气里满满都是关心。
洛羽儿点了点头，非常肯定。
李苏两人就跟着小悟明，往旁边的斋堂走去了。
洛羽儿把背上的巨刀取下，放在了道旁。
她小心地整了整衣裳，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忽然变得坚毅无比。
赵寒，你放心，我一定会求得那位大师的帮助。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洛羽儿迈步绕过参天古树，走到了小屋的门前，正想敲门。
忽然，门里传出了一个声音来：
“门没锁，进来吧。”
那个声音淡淡的，就跟一位山野樵夫，非常的平和近人。
这当然就是，那位高僧的声音了。
“谢智空大师。”
洛羽儿答了一句，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小屋里，什么摆设都没有。
晨光从窗外透了进来，照得屋内干干净净的，就像这个喧嚣尘世中的，一方清净世界。
屋内的中央，一位僧人闭着眼，盘膝坐在了地上。
他应该有四十余岁了，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僧衣，身躯瘦瘦削削的，显得非常的爽朗年轻。
他那个慈眉善目的神态，又犹如一位入定的佛陀，静坐人间。
洛羽儿走到灰衣僧人的前方丈余处，一拱手，恳切道：
“小女子洛羽儿，拜见智空大师。
想来，悟明小师父，已经向大师您禀报过了。
小女子此次来，是因为有一位挚友，他正身患重疾、命在旦夕，世间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小女子知道，大师您医术精湛、法力高强，所以才冒昧登门，想恳请大师您出手相救。
小女子在此，替我的那位挚友，感谢大师您的大恩了。”
说完，洛羽儿双膝跪地，朝着灰衣僧人磕了三个头，诚恳之至。
凉风吹入，小屋里，一片宁静祥和。
灰衣僧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淡然看着洛羽儿，道：
“是鱼青花让你来的吧？”
洛羽儿一愕。
之前，鱼师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这次来，千万不要说出她的名字来。
所以，洛羽儿等人一直守口如瓶，根本没有说过任何关于鱼师姐的话。
怎么，这位智空大师，他一下子就知道了？
这位灰衣僧人，正是智空大师。
他见洛羽儿讶异的样子，淡然一笑，道：
“洛施主无须惊奇。
贫僧出家之前，曾经和青花她，有过一段尘缘。
我到这栖云寺隐居，除了大慈观寺的一些人外，这世上，就只有青花她一个人知道。
所以，我才猜出来的。
洛施主您先起来，我们坐着说吧。”
洛羽儿听了，心里更加讶异了。
因为据鱼师姐说，这智空大师是一位世外高人，还曾任过那佛法第一宗门、“大慈观寺”的方丈。
可眼前的他，却一点高人的神态和架子都没有，随和得就像，一位邻家的先生。
而且，自己就是个外人，今日也才第一次和他见面。
智空大师竟然就把他出家前，和鱼师姐的那段“尘缘往事”，都说了出来，非常的坦诚无碍。
在这次来栖云寺之前，洛羽儿曾经想过，会遇上不知多少的艰难。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的，见到了这位智空大师。
而这位世外高僧，竟然是这么一个，云淡风轻的人。
第479章 阴差阳错的线索
原来，鱼师姐不让把她的名字说出来，是因为她和这位高僧，还曾有过一段缘分。
洛羽儿本来准备一直跪着恳求，直到智空大师答应救治了，才起来的。
可不知为什么，智空淡然的声音里，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听进去了。
“谢大师。”
洛羽儿多谢了一句，就盘膝坐了下来。
智空淡然一笑，对洛羽儿道：
“洛施主，你身上的那件小饰物，可以借贫僧一观么？”
洛羽儿一愕。
她身上的饰物，就只有挂在衣襟里的，那把小木剑。
她没想到，这位高僧一开口，竟然问的是这个。
“当然。”
洛羽儿把小木剑取了下来，递给了智空。
智空把小木剑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道：
“洛施主，可否请教一下，您的这件饰物是如何得来的？”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洛羽儿也毫不忌讳，就把自己的身世，简要地说了出来。
其中当然包括，她那位母亲、西秦的青才人，那位抚养她长大的养父洛元堂。
母亲把这小木剑给了洛元堂，洛元堂又给了她。
她这次来扬州，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等等。
似乎面对着这位高僧，洛羽儿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也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智空听罢，点了点头，道：
“那你养父他可曾对您说过，令慈传给您的这柄小木剑，是这扬州城里，一位姓鲁的木匠做的？”
洛羽儿一愕。
之前，赵寒曾经对她说过。
李希愚李大人说了，他已经让人在扬州城里，找到了关于这柄小木剑的消息。
这小木剑，应该是一位鲁木匠做的。
只是那鲁木匠近来好像不在城中，所以李大人说等回头案子办完了，他从大牢里出来了，一定帮洛羽儿找到那位木匠，问个明白。
当时洛羽儿听了非常高兴，恨不得，自己就去找那位木匠。
可“女鬼沉江案”的事正迫在眉睫，后来赵寒还去了江都宫查案，又受伤昏迷了。
所以，她就暂时把这件事搁下了。
只是，这件事只有赵寒和李大人知道，这位智空大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洛羽儿禁不住就把这些说了出来。
智空淡然一笑，道：
“这位鲁木匠是我的一位故人，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洛羽儿真是又惊又喜。
本来她这次来，是为了求这位高僧，帮赵寒请求治病的。却万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自己亲身父母的线索。
洛羽儿真的很想继续问下去，找出父母的下落。
可她很明白，眼下帮赵寒治病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正想再次恳求，智空却继续说了：
“只是，我的这位旧交鲁木匠，他不是不在城中。
而是数年前，他已经西归而去了。”
去世了？
那个制作这把小木剑、可能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线索的鲁木匠，已经不在了？
洛羽儿不由得一愕。
智空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洛羽儿的所想，就道：
“不过，洛施主您也不必担心。
鲁兄他临终之前，曾经对贫僧说过，日后必定会有一个人，拿着这件饰物，到这扬州城里找他的。
如果我能见到此人，他就让我对此人说。
当年，来找他做这柄小木剑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
智空一直淡淡说着。
他似乎对这小木剑的事，非常的感兴趣，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鲁兄还说，那年轻公子说，他是关内人士，来扬州走买卖。
他的话里，还带着长安的口音。
那年轻公子说了，他是听人说鲁木匠的技艺高绝，所以慕名而来，想找鲁兄他做一把小木剑，用作送人之物。
那公子出手非常阔绰，还没开始做那饰物，就付了平常价钱百倍的酬金。
至于他的名字，还有其他更详细的来历，却没有过多的透露。”
“那后来呢？”洛羽儿忍不住问道。
“后来，”智空道，“鲁兄接了活计，把小木剑做好了，那年轻公子就派人来取走了。
鲁兄也只收了正常的酬金，其余的部分，都散给了穷苦百姓。
再后来，那位年轻公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鲁兄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了。”
洛羽儿听到这里，禁不住一声轻叹。
突然有了这小木剑的相关线索，她当然很开心。
可是和这小木剑相关的人，那位鲁木匠已经身故了，那个年轻公子又连个名字、背景和去向，都不知道。
这人海茫茫，又何从查起呢？
“洛施主您不必灰心，”智空道，“鲁兄他还让我跟你说一句话，说这兴许会对你有用。”
他看着小木剑上刻着的，那几个被磨得模模糊糊的字。
那应该是八个字。
前两个还依稀看得见，是“扬州”二字。也正是这两个字给的线索，才促成了赵寒和洛羽儿的这次，扬州之行。
而其他的字，却完全看不清楚了。
智空道：“鲁兄说，这八个字，是那位年轻公子亲手写在纸上，让鲁兄他照原样刻上去的。
这八个字是，‘扬州一见，此生不忘’。
所以这柄小木剑，应该是那位年轻公子做了，用来送给他的心上人、一位女子的定情之物。”
洛羽儿心里一动。
这小木剑，是那位公子送给一个女子的定情物。
而这小木剑，又是母亲的东西。
那这么说，那年轻公子的心上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母亲，那位青才人了。
那所以，那位年轻公子，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那位鲁木匠说了，那位公子，应该是一个来自长安的商人。
难道，我的父亲竟然是长安人士，我，是长安人？
不对。
洛羽儿，你在想什么呢？
寻找父母的事当然重要，可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吗？
洛羽儿思绪一收，双手一拱道：
“感谢大师，告知这一切的消息，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
只是，小女子此次前来，乃是为了……”
洛羽儿还没说完，智空淡淡一笑，把小木剑递回给了洛羽儿，道：
“洛施主，您这次的来意，贫僧已经知道了。
您放心，您的那位挚友，我会出手救治的。”
洛羽儿一愕。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终于见到了这位高僧，可来之前鱼师姐说的话，还有在门外，连跪了三天三夜的遭遇。
这一切，都让洛羽儿认定了，要请这位智空大师真正出手，将会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
她都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准备长此恳求不休的了。
可如今，自己都还没怎么开口呢，赵寒得的是什么病、身体是什么情形，智空大师也还都不知道。
他怎么好像就什么都清楚了，一口就答应了？
从进了这小屋以来，这位智空大师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洛羽儿之前预想到的。
可不管怎么样，此刻洛羽儿的心情，当然是非常喜悦的：
“多谢大师。
小女子在这里，替赵寒他，谢过您的大恩了！”
洛羽儿又想站起来，对智空磕头道谢。
智空抬手止住了她，道：
“只是洛施主，您的这位挚友，他此次所受的创伤，非比寻常。
要将其治好，确是一件不易之事。
为此，贫僧需要施主您的帮助。”
第480章 三声愿意，为君言
“请大师您吩咐，”洛羽儿毫不犹豫道，“无论刀山火海，小女子都一定办到。”
“我需要洛施主您的，两样东西。”
智空道，“第一样，就是那把小木剑。”
洛羽儿一愕。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智空大师要特意跟她说起，小木剑的事了。
原来，这竟然是跟救治赵寒相关的。
但这就是个小饰物而已，为什么帮赵寒治伤这么大的事，竟然要用到它？
可既然大师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洛羽儿立即就点头应承了，“那么请问大师，第二样呢？”
“第二样……”
智空看着洛羽儿，淡淡道：
“是洛施主您的血。”
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智空淡然的眼神里，仿佛多了一种深邃，仿佛来自远古上苍之间。
智空大师的话，洛羽儿当然听懂了。
为了让赵寒重获新生，她什么都愿意做。
只是，自己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救治赵寒，为什么需要我的血呢？
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
洛羽儿目光一凝，就想立即答应。
智空大师却开口了，“洛施主，在您回答之前，我想先问您三句话，可否？”
“大师您请问。”洛羽儿道。
智空看着洛羽儿，那双慈眉善目，仿佛已经把少女的前世今生，都看透了：
“洛施主，贫僧知道，您是一个世间少见的真挚之人。
如果，你能继续这般，好好地活下去。
将来，您一定会成为一位泽被苍生的大善人，成就一番名留青史的丰功伟业。
可若是今日，您选择救了，您的那位挚友。
日后，他便有可能会连累于你，让你不仅做不成善人，还有可能坠入魔道，遭遇世人难以想象的大灾劫。
若是如此的话，你，可还愿意救他？”
“愿意。”
对于这个问题，洛羽儿想都没有想，就答了：
“泽被苍生、丰功伟业，我从来都没想过。
这辈子我做了一些事，只是因为我觉得，应该这么做而已。
我的那位挚友，他救过我、救过我父亲，还千里迢迢地，帮我来找我的亲生父母。
也正因此，他才遭受了这么大的苦难。
为了我，他尚且能如此，我又岂能为了我自己，丢下他不管呢？”
“那如果，“智空又问了第二问，“即便你今日救了他，日后，他还将再度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呢？
如此，你可还愿意救他？”
“愿意。”
洛羽儿立即又道，“今日我救了他，日后要是他再遇到了苦难，那我就再帮助他。
就像我有了苦难，他也会帮助我一样。”
智空没有停下，接着道：
“最后一问，即便你救了他、他又救了你，你二人始终相守如一。
可到头来，你们还是要经历生离死别，终此一生，都无法在一起呢？”
“愿意。”
即使面对着，这种无比“揪心”的问题，洛羽儿还是没有半点的犹豫：
“大师，小女子是个普通人。
我不懂什么生离死别，过去将来。
我只知道，他有难，我就一定帮他。
他身子有恙，我就一定要帮他治好。
他有任何事情要我援手，我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左右。
就像，他对我一样。
大师，我的血，您拿去吧。”
洛羽儿把袖子一捋，露出了光洁有力的少女手臂，连同那把小木剑，一起递向了智空大师：
“只要能把赵寒治好，您就算把小女子浑身的血都要了去，小女子也绝无怨言。”
三声“愿意”，一气而出，没有半点的犹豫。
屋内、晨光的映照下，泥尘在空气中里飘浮着，犹如云烟一般。
那个俊美的少女，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比的坚毅。
智空大师看着洛羽儿。
半晌，他忽然淡淡一笑，说了两个字：
“朱照。”
窗外，一声鸟鸣。
那只曾经站在枯树上的朱鸟，从空中飞了进来，停在了小屋的窗沿上。
“你去告诉悟明，”智空大师对朱鸟道，“让他把外面马车上的那位赵施主，请进来。”
朱鸟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朝着智空大师点了点头，又展翅飞了开去。
智空大师又看着洛羽儿，淡笑道：
“洛施主，还请您先把这饰物和手，收起来。
到要用的时候，贫僧自然会向您取的。”
不一阵子，小屋的门就开了。
小悟明拖着一块木板，走了进来。
赵寒闭着眼躺在木板上，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可那身肤色，却是惨白得吓人。
小悟明虽然小，可力气出奇的大，拉着木板和一个人，一点都不费力的样子。
门外的远处，苏雨童不断往屋里瞄着，关切之极。
之前，小悟明说带她和李凌若两人，去用斋饭。
可苏雨童哪有那个心思。
她坐下没多久，就又跑了出来，站在古树下望着小屋，焦急地等待着里头的消息。
突然，小悟明就来了，说要把赵寒请进屋里去。
苏雨童当然很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又不方便进来、怕坏了大事，只能站在屋外远望着，干着急。
李凌若站在旁边，淡然如霜的目光中，也满是关切。
可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并没有太多的焦急。
小悟明进来后，洛羽儿就帮着他一起，小心把赵寒扶下来，平躺在了屋内的中央。
智空大师对小悟明道：
“悟明，今晚三更时分，为师要施法。
到时，你带着山尊和朱照他们两个，在外头守着。
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让任何人和物，靠近这间屋子。
你们不要追出去，也不要闯进来，只须守好自己的位置，就成了。”
“是师父。”
小悟明小脑袋一点，就出去了。
随后，智空大师就请洛羽儿在屋内闲坐，他自己则闭目养神，打起了坐来。
就这样，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黄昏时分，洛羽儿用过小悟明送来的晚膳斋饭，忽然就觉得有些困了。
她心想，可能是这几日跪在门外，有些劳累了。
可是，今晚大师就要施法救治赵寒，洛羽儿可不想就这么睡去。她想强忍着，可不知为什么，眼皮就是不听使唤，一直往下掉。
不知不觉地，洛羽儿就躺了下来，在赵寒的旁边不远，睡着了。
两人的前方，智空依然闭目盘膝而坐、气定神闲，从早到晚，他都没有进食过一点的谷粮。
很快，时辰就接近了三更时分。
明空山上，黑夜笼罩了一切，整座栖云寺，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