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打贼就打脸,办案不畏险
“欺凌弱小的家伙,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洛羽儿手臂一动,巨刀指着那些打手。
身后,黑衣少年好像支撑不住了,身体一晃,倒在了地上。
薄衣少女连忙扑上去扶着,哭了起来:
“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洛羽儿见了,连忙俯下身去,给黑衣少年探起气息和脉象来。
肥胖商人刚才见洛羽儿这么厉害,还有些害怕。
这时候他看洛羽儿转过身去了,以为有机可乘,就低声骂了句“多管闲事的贱货”,对剩下的十几个打手道:
“上,把这贱货和那两个东西都……”
“都什么?”
“都打残了啊,你们没听见我……啊啊啊啊啊!!”
一个人突然站在商人的眼前不到两尺,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吓了商人一大跳。
是赵寒。
他瞥了眼那十几个拿着刀剑铁棍的打手,又笑看着商人:
“你一个人贩子,我没把你打残了,已经算你运气了。
你还敢打人啊?”
商人一愕:
“你怎么知道我是……”
赵寒一笑,好像对着这种愚蠢又无耻的人,他都懒得解释。
四周的船客们也是一愕。
他们看了看那薄衣少女手腕上的麻绳印子,又想了想,刚才那商人说的话。
原来如此。
敢情这薄衣少女是之前被商人绑着,不给饭吃,后来放风饿极了,才自己走出来寻找食物。
这个肥胖商人,还真是个人贩子啊。
肥胖商人看着赵寒那瘦瘦的青衫样子,哼了一声:
“老子就是人贩子又怎样?
你这么个薄身板的小东西,还敢出来冒头,你们……”
他对身后那些打手道:
“给我把这混账东西,打……”
啪、啪、噗!
赵寒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再一脚踹出去。
那商人脸全肿了,整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哇哇地惨叫了起来。
赵寒一笑,又看着那十几个打手:
“来,替你们的人贩子主子,报仇吧。”
那些打手看着赵寒,又看了看,那个已经飞到几丈之外的商人。
打手们的脸一下白了,把刀枪棍棒一扔,全逃跑了。
肥胖商人捂脸摸肚子的,挣扎地坐了起来,颤巍巍地指着赵寒:
“小……小子,你竟敢打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告诉你,这整个扬州最大的官、大都督府的长史李大人,他就是我的兄弟。
你敢打我,我就让他带人,把你抓进牢里,碎尸万段!!!“
噗……
后面,姜无惧实在忍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围观的船客们奇怪了。
瞧这商人的样子,好像确实很有钱。
如今这个世道,官商勾结,那是常见的事。
更何况,此人竟然敢通过这种官运客船来做人贩子的买卖,那要说他背后有“人”,倒也一点也不出奇。
那那个大肚子的家伙,他又笑个什么劲啊?
那边,柳孝岩看了看李希愚。
这人贩子居然敢当众说这样的谎话,如果传了出去,对李大人的名声难免有损。
不能再沉默了。
李希愚淡淡点了点头。
柳孝岩几步走到了商人面前,啪啪啪的又给了他三巴掌,打得那商人捂着猪头一样的肿脸,彻底懵了。
柳孝岩的手里,一块大都督府的铁制腰牌亮了出来: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大人就在此处,你一个贩卖人口的贼子,竟敢满口胡言,真是胆大包天。
来人,给我抓了,押回大牢!”
几个随从走出,几下就把那商人绑起来押了下去。
看着柳孝岩那个威武凛然的身姿,他那半张肌肉扭曲的脸,围观的人群心里立即生起了一层敬畏。
他们又看了看柳孝岩手里的铁牌,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后方,那个长身而立的长衫儒士。
其中有一两个文士,曾经在某次雅集上见过李希愚的,就道:
“是他,那位,果然就是长史李大人啊!”
一时间,四周的船客们一阵惊叹,全都弯腰鞠躬了下来。
赵寒拍了拍手上的尘,道:
“羽儿,这兄弟怎么样了?”
“没事,”洛羽儿放下了黑衣少年的手,“我探过脉象了,就是饿的。”
此时,黑衣少年忽然醒了。
他看了眼扶着自己的洛羽儿,又晕了过去。
柳孝岩把几个随从叫来,扶着黑衣少年和薄衣少女下去休息了。
“诸位乡亲父老,”李希愚对着周围还鞠着躬的人群道,“今日李某微服来此办事,多有叨扰,还请诸位海涵。
还请散去吧。”
众人纷纷鞠躬答应,散了开去。
人们还悄悄议论着,说早听说,这位李大人官声卓著,平易近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三品的大官都可算是天子近臣了,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可真是一位好官啊。
“赵法师、洛姑娘,二位果然是侠肝义胆,身手不凡。
李希愚淡淡一笑:
“看来此次破案之事,大有其望了。”
那漕运使王弘恩更是赞叹不已。
赵寒笑道:
“二位大人过奖了。
这都是些小鱼虾,那‘女鬼沉江’案,才是大家伙。
李大人,今天听王大人说了这么多,又在这河上打听了许久。
看来,这案子是真不简单。
而眼下咱们除了一些传闻之外,还没有任何实质的线索。
对了,我听说除了方夫人之外,还有一个曾坐过沉船的人,还活着?”
赵寒说的,就是那个说出“女鬼沉江”传闻的,漕运的船卒。
李希愚点头,说此人确实还活着,只是他已经疯了,只会不断重复那“女鬼沉船”的话。
“他别的什么都没说?”赵寒道。
“回赵法师的话,”王弘恩道,“那人是下官的一个手下,眼下正被下官扣押着。
赵法师这么一提醒,下官倒想起来了。
他确实还说过一句别的,那就是……”
王弘恩看了看左右,凑近了些,低声对赵寒和李希愚说了句什么。
“很好。”
赵寒道:
“那李大人,下来咱们就先从这里着手,去找一找那'真正'的线索,如何?”
他也低声对李希愚两人说了些什么。
“赵法师,”李希愚道,“此举的风险不小,您确定么?“
”办案的事,”赵寒笑道,“哪有没风险的?”
“很好。”
李希愚非常果断:
“那就照赵法师的意思办。王弘恩,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是大人。”王弘恩答应。
赵寒和李希愚对视一眼,同时抬头,望向了船头前方,那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江。
侧面的江面上,那条奢华的大龙船头,苏雨童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盈盈一笑道:
“摩罗,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本姑娘看中的人,就是特别的与众不同,对吧?”
身旁,哥舒摩罗望着对面船上的青衫少年,笑道:
“赵公子确是一位,世所罕见的少年英杰。
小主慧眼,摩罗佩服。
那么小主,我是不是可以去准备一下,婚嫁礼仪之事了?”
苏雨童脸颊微微一红,马上又笑道:
“摩罗,你啊,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不过你说得没错,本姑娘看上的人,那是绝对没跑的。
你要准备就先准备着吧,反正啊,我也是要用上的。”
“那大主呢?”
哥舒摩罗笑道:
“要不要也先向大主他呈报一声,他心心念了许久的好女婿,他的乖女儿已经替他找到了?”
一听到“大主”二字,苏雨童好像听到了什么禁忌一样,声音忽然放低了:
“喂摩罗,我可告诉你。
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跟我父亲说。
你知道的,父亲他对这大唐的人,是个什么态度。
你要是说了,害得我办不成了,那我可跟你没完,懂了吗?”
哥舒摩罗淡淡一笑,做了玩笑式的鞠躬:
“谨遵小主大人之命。”
第317章 入水
夜,将近三更。
运河上,白天稀疏的船只,已经一条都见不着了。
河面上一片死寂,只有一层水气结成的雾,飘飘渺渺的,显得有些阴森。
忽然,一条小船从雾气里驶了出来,停在河面的中央。
船上,赵寒穿着身泅水的紧身衣服,望着那个黑漆漆、像块古铜镜的河面。
今早,他们把客船上人贩子的“窝”全端了,救出了里面几十个被强迫卖了身的少年少女,还给了他们回家的盘缠。
少年人们纷纷道谢,感谢赵寒等人的救命之恩。
至于那个黑衣少年,因为他还没醒,赵寒就先把他带回了客栈。
那人贩子和他的手下也全部被抓,被柳孝岩押送到了扬州州府衙门,入了大牢。
然后众人就互相告别,各自回了去。
回到客栈后不久,那黑衣少年终于醒过来了。
洛羽儿知道这少年是饿晕的,而大家查了一日案子也都饿了,她就自告奋勇,要为大家准备食物。
一听到羽儿又要做饭了,赵寒和姜无惧都露出了,某种生无可恋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后来,洛羽儿端来了一大桌子她做的饭菜。
赵寒和姜无惧强忍舌头的“酸爽”,把那些极具羽儿个人“特色”的菜品,一股脑地咽下去。
可那黑衣少年却不一样。
像他这种几日没吃饭、饿极了的人,一般见到任何饭菜,都会驱之如虎豹掠食。
可他却缓缓走到桌边,端正地坐下,把瓢盆碗筷摆得井井有条的。
吃起来的时候,也是平缓循序、有礼有节。
好像对于他而言,这用膳,是某种非常神圣之事。
他那一勺一筷、细嚼慢咽的样子,就像某个在宽敞厅堂里用膳的,大家公子。
那些赵寒两人强吞才能咽下去的“好菜”,黑衣少年也吃得非常的香,没有一点嫌弃的表情。
到最后,桌上的菜全都被他吃光了。
黑衣少年这才站了起来,看着洛羽儿那张清纯可爱的少女脸庞,忽然一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洛羽儿看着黑衣少年。
因为知道大家饿了,所以她这次的饭菜特意准备多了,起码足够七八个人吃。
其实用膳的,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赵寒和无惧都吃的很少,那多出来的三四人的分量,全都被这位小兄弟吃掉了。
怎么,我的厨艺进展这么神速,做得这么好吃了吗?
洛羽儿还有些惊讶。
这时,黑衣少年凝视着洛羽儿,终于说出了他与众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还有吗?”
噗……
大家几乎喷饭。
“行啊兄弟。”
赵寒道:
“那以后羽儿的菜就全交给你了,谢了啊。”
他笑着抬手,就像对哥儿们一样,想随手一拍黑衣少年的肩头。
黑衣少年忽然转头,冷冷地看着赵寒。
哟?
看这样子,这小哥不太爱开玩笑嘛。
“小哥你别怕,寒老弟他这是把你当兄弟呢。”
姜无惧笑着,朝黑衣少年一竖大指道:
“说到吃,我以为我姜大胆,那是吃遍天下无敌手了。
没想到小哥你更牛,能吃这么多,而且还是香儿妹做的菜……”
“你说什么?”洛羽儿道。
“咳……小哥你吃那么多还这么瘦,来别管香儿妹,咱俩回房间私下切磋交流一下……”
原来,这黑衣少年叫萧寻,看样子,年纪比洛羽儿还要小一点。
他好像不太爱说话,问他的身世来历,他也是缄口不言。
平时,他总是一个人呆着,有些发愣的样子。
听之前被他救了的那个薄衣少女说,这黑衣少年,是中途加入他们的。
好像也是跟他们那些人一样,因为缺钱、把自己卖身给了人贩子,被押上船绑着,准备运到这扬州城里,卖给那些大户人家当奴仆丫鬟。
看萧寻那个清秀柔弱的样子,大家也就不忍心,再逼问他了。
可一想起在船上,他一下就把两个打手的手割了的事,这位看似柔弱的小哥,又好像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赵寒就先把黑衣少年,留在了客栈休息。
而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日在客船上,赵寒和李希愚、王弘恩商量的查案法子,是“入水”。
以目前的形势,要查清那“女鬼沉江案”,首要的,就是要弄清楚那些沉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有什么比得上,直接到船上去看更好呢?
既然眼下的情形不好打捞,那就干脆,直接潜入水底去看。
但是,人在水里,是有呼吸时辰限制的。
所以,必须要对沉船的方位有准确的判断,而且那地方的水,最好也不要太深。
这样才可能在入水之后,迅速找到沉船,去探查上面的详细情形。
刚好,那个唯一还活着的船卒,无意中说的几句话,透露了他们那晚沉船的大概地点。
而那地点所在的水域,恰好又不是太深。
赵寒又有化外法术护体,在水里,可以比凡人待上更长些的时辰。
所以,赵寒就和李希愚两人商定,今晚夜深无人之时,他就去那个沉船的地界,入水探查沉船的情况。
王弘恩身为漕运使,要负责对附近几里的河面进行管控,不要让船只在今晚查案的时辰进来,打扰办案。
李希愚还要派柳孝岩带人帮忙。
赵寒却说这种活计,还是人少一点为好。
到时候如果找到了沉船、查到了线索,需要人手做后续大规模排查时,再派人来也不迟。
所以,今晚这半夜的时分。
赵寒就和洛羽儿一起,两个人划了一叶小舟,到了这个河面上。
赵寒的腰间绑了一条长长的麻绳,绳的另一头,握在洛羽儿的手里。
“羽儿,”赵寒道,“你看着船,我下去看看就来。
要有什么紧急的事,我会连扯麻绳三下,你就拉我上来。”
洛羽儿玉手一握麻绳末端,点头道:
“赵寒你就放心吧。
你在水下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事,随时麻绳知会我。”
赵寒点头,默念咒文、浑身玄光包裹,凌空一个猛子,扎入了水里去。
冷冷的水温,隔着玄光传了进来。
水下很暗,也正如王弘恩所说,暗流很多很急。
赵寒屏着呼吸、飞快划动着,往水底深处游去。
这是运河,所以都没有什么礁石,鱼虾也不太多,水底四周一片漆黑。
怪了。
根据王弘恩所说,那船卒所指的沉船地点,应该就在这附近。
听说,那是一艘官府的大漕运船,船体很大。这水下又没有什么遮拦,只要往深了游,应该就能大概看见的。
屏气是有一定时长的,要再这么下去,那就得浮出水面了。
赵寒正想着,忽然,眼前水底的远处。
有一根黑乎乎的东西隐约现了出来,一个长长尖尖的头,指了过来。
第318章 那落迦,无间之狱
这个模样,是桅杆?
赵寒立即加紧往前游了几下,那东西渐渐清楚了些,果然就是一根桅杆。
桅杆下面,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各种黑乎乎的东西堆积着。
桅杆上,还有一面旗帜在水里悬浮着,被水泡得有些腐烂了,上面依稀有个字:
“漕”。
这是漕船,官府的漕运船。
找到了!
赵寒凝神静气,飞快往船体划了过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突然,水流一阵涌动,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面前。
好像是个人身。
不,那不能叫人身。
是一副人干,浑身上下都只剩一层皮,被水泡着浮了起来。
皮下就是白生生的骨头,一条条红红的筋肉粘连着,那颈骨好像被什么折断了,脑袋耷拉在了胸前。
整个人身瘦瘦短短的,就像个小孩一样。
赵寒立即往四周看去。
昏暗之中,不只是这一副人干。
整个船体上,足足有几十副类似模样的人干,都被一条麻绳似的东西,穿起来绑在了桅杆上。
那些人干被水泡着,纷纷飘浮了起来,散落在船体上方的各处。
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堆淹死鬼,阴沉沉地,笼罩在大船的半空中。
按律,官府的漕运船主要用来运送粮食盐铁等大宗物资,除了押运的兵卒,是不能搭乘外人的。
可官船快又安全,而民间又有许多人,经常要往来于扬州和关中之间。
他们都迫切希望搭乘官船,图个省事和平安。
所以实际运作之中,许多漕运衙门都会拿些船上的位置,出来开售。所得的钱银,除部分入了个人囊中外,其余的都充了官库。
此举对衙门有收入,于民间也有便利,所以一来二去,朝廷上面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眼前这些人干的身上,不少还有衣物残留,都是些成人的。有漕运兵卒的,也有各种官商士农的。
显然这些人干,生前并不是小孩。
他们之所以变成这样,乃是因为外力所致。
而人身的血肉精气被吸干之后,全身的骨骼,常常都会有所收缩的。
吸取活人精血,这正是某些大凶鬼怪常做的事。
难道,这沉船案,真的是鬼怪做的?
那么,这条麻绳又如何解释?
鬼怪吸取精气血肉,不外乎就是为了“饱腹”或者修炼,吸完了,它就该走了。
为什么,它还要费那么大工夫,把这些人干这么串起来,绑在船上?
这对鬼怪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实质用处。
倒是有某些河贼,因为个人的古怪癖好,倒是会对所打劫的人等做些离奇的事的。
屏气的时辰有限,先不多想了,赶紧去探查多些线索再说。
赵寒双手划动,穿过那些人干、沿着桅杆,往主船体游了过去。
那真是一艘大船,船上堆满了各种货物。
看那些包装就是些粮食盐铁之类,正是漕运船上常运的东西。
因为有固定的绳索和船体货栏绑在一起,所以虽然在水下,还是显得整整齐齐的。
看这样子,似乎没有什么货物丢失的样子。
如果这沉船案是河贼做的,他们的目的,当然就是这些值钱的货物了。
那船沉之后,他们必然会立即潜入水中,将其打捞起来运走。
可眼前这些货物,并没有丢失的迹象,所以看起来,这沉船之事也不是河贼所为。
赵寒又四处看去。
船体的最后方,一大堆货物簇拥之中,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色袋子。
那袋子圆滚滚的,浑身包得严严实实。
那样子和旁边所有的货物都很不一样,显然里面装的货物,不是粮食盐铁。
赵寒游了过去。
近了,看清楚了。
那袋子的身上好像包了厚厚的好几层,都是防水的料子,密不透风。
袋子外表的四周,还有些一颗颗黑色的小点点,在水里悬浮着。
赵寒抓了些来看了看,手指又搓了搓。
这好像是些黑色的粉末,细细碎碎的,即使在水里,都好像有些油腻的感觉。
这是何物?
赵寒一边想着,一边游到黑色袋子旁边,伸手在袋面上摸了摸。
里头似乎是硬硬,好像还有些油腻腻的东西。
像是一块大石头。
奇怪。
这漕运物资,一般运的都是官民用度的物资,运块石头做什么?
听王弘恩说,这船是从关中那边运货过来的,其最终目的地,就是扬州城。
关中地区盛产奇石,而扬州和江南之地,人们又喜欢在院子里放假山做景。
难道,是从那边运过来的景石?
可那些黑色粉末,还有那油腻腻的感觉,又是什么?
赵寒正在思考,一眼看到了黑色袋子的右下角,似乎用针线缝了几个字。
那好像是扬州城里一个地界的名字,地名的后面,还缝了三个小字:
“那落迦。”
一般像这种货物袋子,上面都会留个送货的地名,以便于到了地方之后的转运之用。
那这个缝着的地名,应该就是这个货物,最终要送达的地界了。
而这地名的后头,通常都不会再写什么。如果写了,那一般就是收货之人的名字。
那落迦。
这不是一个人名。
这是梵语。
佛经云,“受大苦,堕那落迦,无间之狱”。
这“那落迦”,在梵语里,就是“无间地狱”的意思。
这本来应该写收货人名的地方,怎么写了个佛门用语?难道,这是某种代称?
这东西有古怪。
必须打开来看一下。
呼吸渐渐有点紧了,剩下的时辰也不多了。
赵寒从腰间拿出把早就备好的小刀,就准备往那黑色货物袋子上戳去。
忽然,四周的河水一阵涌动。
不是暗流,而是一种隐隐的、地震似的抖动。
是天地元气的悸动。
不好!
咒文念、手印成,赵寒身上的玄光顿时大放而出!
几声沉闷的水响!
水里四周,四道暗红色的阴光,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向赵寒伸展而来,一下抓在了赵寒的身上。
那是四只阴光凝成的手,都是长长的一条,通体有暗红光芒缠绕,就像有异火在燃烧。
每只手的末端,分别都有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身影,悬浮在水中。
黑袍身影的身上,暗红色的光芒如火焰般蒸腾着,犹如四个火炉在蒸腾。
刚才,赵寒一直在全神观察船体和货物,而且又是在水下。
所以他并没有察觉,这些黑袍身影是什么时候来的。
想困住我小寒爷?
赵寒一念咒文,身上玄光流淌而起,犹如一条条从水里长出来的玄光岩石,往四只阴光手臂上生长而去!
那些手臂顿时猛烈颤抖了起来,好像就要裂开。
就在此时,前后左右四处。
四个黑袍身影忽然双手合十,手里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像圆球一样的黑色物事。
四人的口里,似乎同时念起了一串什么咒文,可在水里根本听不清。
一时间,暗火阴光猛然从四个黑色圆球上喷涌而出,灌入了那些阴光手臂上。
四只阴光手掌,好像忽然听到了某些召唤,猛然伸长、环绕、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阴光牢笼,把赵寒一下锁在了笼中!
笼体上,暗红色的火焰蒸腾而起,许多奇怪的符字不断悬浮变幻着。
阴牢囚人身,水火两重天。
这无比惊悚诡异的一幕,全都发生在了河底,一瞬间。
第319章 血脉再现
赵寒目光一凝。
他看书和阅历都很广博,对世上各大化外门派的法门,也都知道不少。
可这四个黑袍身影用的法术,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这像道法、又像佛法,可又像妖法鬼法,又或者什么都不像。
就像是,有一群不知名的鬼怪突然从地府幽冥中蹦出来,使用着一种世人从未见过的法门一样。
可有一点很清楚,这是个封印阵法。
那阵眼应该就是黑袍身影手上的,那四个黑色圆形物事。
刚才自己潜到这河底,还探查了好一阵子,即使有化外法门加持,这气息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现在又被这无名法阵困住,呼吸已经开始有些困难了。
必须马上脱身。
赵寒正想再度运气,猛然一眼瞥见,在头顶远方的水中。
好像有个什么黑影,悬浮在那里。
那个黑影的脸上,有两道阴光远远照了过来,俯瞰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那是个人。
难道,这个黑影就是这次暗袭的主谋,正在监视这一切?
没时间多想了,运法!
掐诀念咒,内府里周天动、元气转,赵寒心里大喊一声:
“土行,灵沙破阵术!!“
一道泛着金光的狂沙,从赵寒的指尖涌动而出,往身体四周的暗火牢笼席卷了过去!
轰!
那牢笼剧烈一震,四个黑袍身影的身躯,似乎也微微抖动了一下。
笼身上,顿时出现了许多裂缝。
可只在一瞬间,阴光火焰又从黑袍身影手里的黑色圆球喷了过来,牢笼上的裂缝又被补全了。
不妙。
这要是普通的法阵,自己知道它的阴阳生克,破起来还容易一些。
可眼前这个法阵的法门,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就算破得了阵,那也需要时辰。
这黑袍身影可能也看出来,小寒爷我的法力不俗。
所以他们一旦困住我之后,就没有做任何攻击,而是将所有的法力都用于,巩固这个暗火牢笼。
他们就是一门心思,要把小寒爷我“憋”死。
赵寒正飞快想着,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水声。
黑暗中,又有另外两个黑影往船体货物那边游了过去,手里两条铁钩之类东西伸出,一下钩在了那个巨大的黑色货物袋子上。
黑色袋子被整个扯了起来,跟着那两个黑影,往远处的水面游了过去。
这件货物,果然有问题!
看这些人准备如此充分,看来他们今晚过来,是为了拿这东西的。
可刚好撞上了我,所以,就想顺带把我也做掉。
如今自己被困法牢不能脱身,呼吸也开始不顺畅了,已经到了形势危急,需要外部援手的时候。
赵寒一把抓住腰间的麻绳,想知会水面上的羽儿。
今晚来前,他就已经跟和羽儿商量好了法子,万一他在水下遇险,羽儿该如何帮他。
可麻绳的另一头没了。
刚才,暗火牢笼包围上来的时候,把绳子切断了。
只有靠自己了。
可如今呼吸越来越困难,即使再运元气破阵,那也不知道多久才冲得出去。
不可能。
想当初,在上邽的那个地下洞穴里,那种惨绝人寰的大战,我都熬过来了。
这么个小小的牢笼法阵,也想要了小寒爷我的命?
休想!
就在赵寒飞快思索的同时,头顶远处的水里。
那个黑影俯瞰着牢笼里、有些呼吸困难的青衫少年,阴阴的眼光一凝。
黑影的身上,似乎有层阴光生了起来,就要涌动而出。
法阵……
赵寒脑里忽然一震。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铁匠铺那里,自己一举破妖阵的情形。
身体里,那个浩瀚的存在,那把邪邪的声音。
找他去!
赵寒神识立即内视,来到了灵台天地之中。
“前辈,晚辈赵寒再来拜访了。还请出来,晚辈有要事相求!”
少年的喊声回荡着,只有那一片茫茫的浓雾,听不见任何回答。
人不在?
不可能。
恩,看他那整日邪邪的样子,一定又在耍什么花样。
情况紧急,对不住了前辈!
赵寒忽然哼的一声,单手一指浓雾道:
“你个老东西,叫你声‘前辈’,还不高兴了?
你不是整天说得自己,天上有地下无的吗?
怎么这时候变缩头乌龟了?
有本事滚出来,到小寒爷我的面前,展示一下你那吹上天际的本事啊!“
“吵死了。”
茫茫的浓雾之间,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乾坤之间回响。
赵寒一喜。
激将法成功。
不对。
这声音冷冷嫩嫩的,就像个几岁的小孩,漠然地说着话。
而那位前辈,虽然语气好像已经千年万寿似的,可那声音,其实是一把二三十岁、年轻人的声音。
这个小孩的声音,绝对不是那位前辈的。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还非常的耳熟。
赵寒正想着,浓雾中,小孩声音哼了一声,似乎对赵寒非常的不屑:
“上回那老东西明明说了,他不是每次都能出来见你了。
你却还在这里大声嚷叫,扰人安宁。
这么个鲁莽的蠢儿,那老东西,究竟是怎么看上的?”
这下赵寒完全听清楚了。
难怪这声音这么熟悉。
没错,这就是在上邽的地底洞穴里,那个出世的“天劫”、那只狐狸般的异兽的声音。
这也正是,那个上源千古、下镇万方的的所在——上古八大血脉之一。
上古八大血脉,乃是化外修行界里,一个流传了千古的惊天传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相传,亘古之初,太虚混沌之时。
自盘古开天、女娲补天以来,这八大血脉就开始在这凡俗人世间流传,乃是这世上万千血脉之中,最初最纯的上古血脉。
其中所蕴藏的天地乾坤之力,无可估量。
即便是集合这世上,一切化外神奇之法法力,也无法望其项背之万一。
只是这上古八大血脉,自亘古以来,就一直深深埋藏。
它们可能在任何地方,也可能任何地方都不在。没人知道它们在哪里,也没人能确切知道,它们多久才会出世一次。
而相传每次它们的出世,都会在世间刮起一番腥风血雨,令乾坤颠倒、天下摧残。
正因如此,化外修行界才将其出世称为“天劫”,意为,至高至烈之无上大劫。
而为何,这八大血脉的出世,会造成如此惨烈之劫难。
据传说所言,这可能与亘古之时、这八大血脉形成之初,发生的一件秘闻有关。
可那秘闻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书籍记载。
所以也就没人知道,这血脉是如何形成,又是如何流传下来,一直传到了万千年后、这巍巍的大唐。
第320章 冰神降世
可是不对。
当时,在上邽的地下洞穴之中,我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那出世的上古血脉,去了哪里。
后来我发现,内府的金色真气和寒气,包括那个浩瀚的存在,都不见了。
当时还以为是那次“天劫”,阴差阳错地,把这困扰自己许久、差点要命的“破玩意儿”,给治好了。
直到后来,在铁匠铺那里。
我才发现,原来那把邪邪的声音,依然还在自己体内,藏在了这片茫茫的迷雾后面。
可毕竟,他是早就在了的。
怎么如今看起来,那个在上邽才出世的上古血脉,竟然也在自己的身体里?
赵寒顿时想起了,在薛仁越魂印里的经历。
当时在秦安殿上,薛仁越施展法术,就是想要强行融合,这个被镇压在地底下的上古血脉。
可他的玉印没了头,血脉也没到出世之时,融合彻底失败。
我还记得当时身上那种感觉,就像摧枯拉朽一般,整个身体都被某个无比宏大的存在压碎了。
后来,在地下洞穴之中,郝忘身拿到了完整的玉印,也想融合那上古血脉。
显然他也失败了,而且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所以,这个上古血脉真的就像传说中的那样,蕴含天地间无上之力,非常的可怕。
像这样的存在,自己这么个身体,怎么可能容得下?
它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而且,还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赵寒飞快想着。
浓雾里,那小孩又说话了。
那声音明明是嫩嫩的孩童,可语气却像是位千年长辈,俯视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
“蠢儿,你真的想死了是么?”
赵寒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眼下我人在水底、身陷法牢,呼吸眼看就要断绝,就连这内府里的神识,也快要消失了。
时不我待,管它什么上古血脉,先用了再说!
“这位前辈,既然那位前辈不在,您可否帮我?”他迅速问。
小孩冷哼了一声。
灵台中,忽然传来一阵震动,好像整个天地都在微微颤抖。
赵寒的神识一下消失,整个人又回到了水里,那个暗火牢笼之中。
四周,四个黑袍身影冷如鬼魂,阴光不断灌入牢笼的笼体。
他们正在等待着少年的死亡。
赵寒忽然觉得,自己的右臂上,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上次在铁匠铺里的是左臂,而这次,是右臂。
他低头一看。
自己的整条右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层冰霜覆盖着,完全冻住了。
那冰霜晶莹剔透,泛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光。
可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有点微热。
自己右手的掌心,冷光冉冉生起,在水里,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冷色火焰。
四个黑袍身影也看见了。
他们手里的黑色圆球一抖,阴光火焰大盛而来,牢笼的全身上,那些暗火顿时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他们这是看出了赵寒要施法破阵,就立即施展全力,将这阴牢加固到了极致。
他们就是要把赵寒,彻底闷死!
就在此时,赵寒的掌心,冷色火焰微微一抖。
那一瞬,赵寒只觉得自己的整条右臂,突然没有了任何感觉。
头顶远处,那个一直俯瞰着的黑影目光一凝,盯着少年身上的反应。
黑影身上的阴光突然一收,嗖的遁走消失了。
呼!
一阵寒风刮了起来。
即使周围是深深的河水、火烧的牢笼,也无法阻挡一点它的凛冽,它的刺骨。
赵寒的掌心上,冷色火焰一耀,瞬间变成了一条类似某种兽类的尾巴,通体都是冰霜。
那尾尖向上悬浮着,绒毛微张。
就像一朵无比美丽的冰海之花,在河水与暗火肆虐之中,悄然绽放了开来。
那些晶莹剔透的花蕊、花瓣和花骨,一瞬之间,就爬满了整个暗火牢笼。
又通过那些阴光暗流,一下蔓延生长开去,又爬满了四个黑袍身影的全身,以及四周所有的河水。
只在刹那间,方圆几丈之内的河底,都冻成了一座巨大的冰川。
冰川里,一朵绚烂冷艳的冰花绽放着,放出瑰丽而又危险的光芒。
那个浑身冰霜的青衫少年,悬浮在花心之上,如同一个陡然临世的冰神。
那一瞬,赵寒觉得自己的心神,仿佛被一个什么冷冷的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双手大张而开!
嘭!
整座暗火牢笼、包括上下所有冻住的河水,全部碎成了冰渣!
赵寒一下跳了出来,双手一划,迅速往水面上游去。
呼吸就要断了,快些,再快些!
噗!
头出了水面,深吸口气,顿时一片轻松!
“赵寒!”
水面的小舟上,洛羽儿刚才突然发觉麻绳断了,正想着跳入水里去帮忙。
如今看见赵寒突然浮出水岸,她马上也觉察到了什么:
“你没事吧?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赵寒没回答,迅速往四周的河面上看去。
远处的夜色下,烟雾缭绕之中,隐约好像有一条小船。
船上好像有些身影,正在把什么东西,从水里捞到船上去。
“羽儿,拿桨,追!”
赵寒和洛羽儿一人拿起一桨,迅速一划,小船飞快动了起来,往远处的那艘小船驶了过去。
那条船上的人好像也察觉了,嗖的一下,也往远处的黑夜驶了开去。
两艘小船,一前一后,在江面上如箭一般飞快驶着!
远远望去,前面那条船上,划船的正是两个黑袍身影。船上放着的,正是他们刚才从河底的漕船上,拿走的那个黑色货物袋子。
又划了一段,前面的河面忽然变窄,出现了一个弯道。
弯道有视线被阻碍,正是摆脱的好时机。
两个黑袍身影对视一眼,船桨一动,就想飞快转过弯去。
呼!
河面的正中央,一个什么东西浮现了出来。
那好像是一个女子,浑身白衣,就这么浮在江面上,挡住了去路。
夜里看来,就像一个飘浮的鬼魅。
两个黑袍身影一愕。
可他们没有停顿,船桨马上一转,又想往旁边划过去。
又是一声风响!
黑暗中,又有个什么东西,挡在了另一边的前面。
那是一条小船,船上也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刀,身后的船上,有两个黑影正拿着船桨。
黑袍身影又是一愕,正想调转船头,再往别的方向逃去。
呼!
身后,又是一艘船停住了。
船上,赵寒走了出来,冷冷凝视着那两个黑袍身影:
“转来转去的,耍杂技呢?”
第321章 火雷轰天起
此时,另外两艘小船也划了过来,和赵寒的船一起,形成了对黑袍身影的船的三角包围。
左边的小船上,是那个胡族少女苏雨童。
她一副紧身的胡族劲装打扮,身段挺拔、容颜亮丽,手里的胡刀指着黑袍身影。
右边的船上,站着一位绝色少女,白衣胜雪、霜目如仙。
正是上邽城里遇见的,那位白衣少女凌若。
她的身后,银发妇人霜姨放下手里的船桨,一双鹰目冷冷地望着黑袍身影。
赵寒的船上,洛羽儿玉臂一振,巨刀直指黑袍身影,清纯俊美、英气逼人。
一时间、三艘船上,三个气质不同的美貌少女,同时包围着中间的敌人。
“是凌姑娘,还有那位苏姑娘?”
洛羽儿认出了那两人:
“她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确实。
今晚我和羽儿二人的行踪,是非常隐秘的,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应该不会有外人知道。
这两位姑娘,她们怎么会来了?
还有,自从上邽分别之后,那位凌姑娘就再也没出现过。
怎么她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
不管,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赵寒看了眼中间船上的黑色货物袋子,对两个黑袍身影道:
“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束手就擒,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朦胧水雾之中,对面的船上。
两个黑袍身影冷冷望了过来,那脸显然是被蒙上了的,只看得见两双眼睛。
一层暗火阴光,缓缓地,在两个身影的身上浮现而出。
这是要反抗到底了。
抓活的,问线索。
黑暗中,赵寒远远给凌若和苏雨童打了个手势。
苏雨童马上懂了,朝赵寒点了点头。
凌若淡然如初,对身后的霜姨说了句什么。
一时间,三条小船缓缓地,往中间的小船逼近了过去。
赵寒、洛羽儿和凌若的身上,玄光烨烨而生,苏雨童的胡刀也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两个黑袍身影背对背,望着越来越近的赵寒等人。
其中一人,忽然阴阴一笑。
他的左手上瞬间多了一样东西,像是一个火折子。
他的另一只手,拿起了一条黑色小绳索似的东西,绳索的另一头,连着船上的那个黑色货物袋子。
赵寒看见了。
船越靠越近,夜色下、对方的船上,那个黑色袋子的大小形状,和之前自己在水下看到的那个非常相像。
可那个袋身的表面非常粗糙,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干干的、没有任何的水迹。
有尘,无水。
不对。
这个袋子,不是刚才从河底漕船里打捞上来的那个。
这两个黑袍身影,也不是在水下打捞的那两人。
这是假的,是圈套。
赵寒目光一凝,盯着黑袍身影手上的黑色小绳索,还有那个火折子。
脑海里,在河底的黑色袋子旁,看到的那些黑色油腻的粉末,顿时闪现而出。
不好!
“这是黑火雷,躲开!!”
赵寒大喊一声。
中间船上,黑袍身影阴阴一笑,手里的火折子一耀。
那条黑色小绳索瞬间着了火,火苗沿着绳索,嗖嗖几下就窜到了那个黑色货物袋子上。
轰!!
一声巨响,犹如惊天炸雷!!
黑色袋子瞬间爆成了一团巨火,把两个黑袍身影,连同他们船上的一切东西,全部炸成粉碎!
爆裂无比的气浪,夹着火焰和浓烟,往四周的一切都包裹了进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
河面上,爆炸后的浓烟,才缓缓散去。
两个黑袍身影早已尸骨无存,小船也被炸得七零八落、满是火焰,只有些血肉和碎衣裳挂着,飘在河面上。
周围的三条小船,因为不在爆炸中心,听到刚才赵寒的提醒,马上就停住了。
所以没被炸碎,可也几乎翻沉了。
苏雨童伏在船上,胡刀护着头脸,动作非常干练。
她贴身的胡衣上,被烧开了一些小口,露出了白嫩光滑的肌肤。
霜姨不知何时已冲到了前面,瘦骨嶙峋的手上、五指犹如鹰爪,放出一道异光护罩,将那些气浪和浓烟隔绝在外。
凌若淡然站在小船中央,一层清冷的白光,保护着她那曼妙如仙的全身。
最后一艘船上,洛羽儿仰面躺着、单腿曲起,玲珑的少女身段在这个姿势下,显得更加的迷人。
赵寒伏在少女的身上,双手压着她的手。
刚才,赵寒的船离得最近,洛羽儿还站在最前头。
情急之中,赵寒只好先把少女扑倒护着。
他的背后,青衫被烧开了许多小洞,皮肤被爆炸的余威,划开了许多道血痕。
这一切,苏雨童和凌若都看到了。
苏雨童“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那神情并不是真正生气,而更像是个小姑娘,对自己的心上人撒娇时的小脾气。
凌若的美目中掠过一丝光,淡淡闭上了双眼。
洛羽儿这才发觉,赵寒伏在自己的身上,一股炽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她脸颊顿时一红,像个熟透了的桃子:
“你……还不快放开?”
咳……
赵寒双手一放、嗖地站起,一转头,看向了那条被炸得只剩残渣的船。
很明显,这船上的黑色袋子是假的。
这是他们早就在江面上备好了,是用来把我注意力引开,以便他们在另一个方向,把真的货物运走。
而他们这两个”假“的黑袍人,则一路把我引到这里,然后引爆那”假货“里的真东西,把我们全部炸死。
那假黑色袋子里装的,是黑火药。
早在春秋战国时,就有凡俗的炼丹术士,发现了火药的雏形。
而晋代,便已有术士在书中记载其制作之法,只是语焉不详。
如今是大唐初年,这“黑火药”又有了进展,可依然是世间罕见之物。许多人听都没听说过,就更不用说广泛使用了。
赵寒也只是从那些炼丹术士的书里,偶尔读过一二。
如今这世上,知道怎么制作黑火药的人,本就不多。那些制作的配方,也是非常不好找。
所以,“黑火药”非常珍贵和稀少。
它不仅价钱高,而且就算出得起钱,也未必买得到。
即使买得到,要把黑火药做成有巨大威力的“黑火雷”,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到。
可看刚才那一下的威力,那显然是已经制成了的“黑火雷”,其中必定蕴含了非常大量的黑火药。
那两个黑袍身影,似乎对使用这黑火雷的法子,也非常的纯熟。
还有在河底,那四个使用不知名的异法、困住自己的黑袍人,那个在头顶远处俯视的黑影。
这些人,显然都是一伙的。
他们今晚此行,显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想既取了那个黑色袋子的货物,又灭了我赵寒。
这些神秘的黑袍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会这样的异道法门,拥有威力巨大的黑火雷,这一切的行动组织,也都是如此的干练狠辣。
他们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们,肯定是一帮拥有强大势力、却隐藏极深的,神秘人物。
第322章 一个最有用的线索
赵寒想起了河底的沉船。
这“沉船案”的真凶,就是这些人么?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前说了,弄沉这些船的人,不可能是劫道的河贼。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在劫船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把货物拿走,包括那个黑色袋子里的货物。
又何必在船沉了之后,再到江底去捞,这么的自找麻烦?
而且,其他那么多值钱的货物,他们不要,就只捞那一件。
这些都表明了,这些人绝不是那种拦河劫货的贼人。他们拿走的那件货物,肯定是一个重要的物事。
而船上的那些人干,显然是被什么邪法吸干了精气血肉,才变成那样的。
以这些黑袍人使用的那种异法,这要说是他们做的,也不出奇。
可是,如果船真是他们弄沉的,他们的目的,就是那个黑色袋子的货物。
那杀了船上的人,灭口就行了。
那又为什么,还要把尸首做成人干,还和桅杆串在一起,做成那种恐怖吓人的模样?
又或许,这个案子并不是这些人做的,而是另有其人,又或其“鬼”?
可不管如何,这沉船案的背后,必定有着某种隐秘的巨大阴谋。
而这一切,目前还是个大谜团。
这些黑袍人,无论是否是真凶,他们都必定与这个阴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刚才,我本想追过来抓个活的,审些线索出来。
可谁知这些人竟然如此狠辣,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连船带人全部炸了精光,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之前在河底看到的,那个真的黑色货物袋子,肯定是被他们的另一拨人运走了,如今再追,也不可能追得上。
黑色袋子。
对,还有线索。
刚才我破了法牢冲出水面,就一直追过来了。
可那四个封印住我的黑袍身影,还被冻在那些冰里。回去把他们的尸首捞起来,那身上一定有线索。
事不宜迟,迟则生事。
赵寒看着两条船上的凌若和苏雨童,双手一拱道:
“二位姑娘,今晚的事,多谢了。
如今我有急事要办,咱们日后再叙。
羽儿,走,回去!”
洛羽儿顿时也明白了,和赵寒立即拿起船桨,又往来时的方向划了回去。
后方,苏雨童唤了一声,身后两名胡人奴仆汉子船桨一划,她的船也跟了上去。
凌若却没有动,只淡然而立,望着少年的船只远去。
……
……
夜色下、河面上,一片死寂无声。
赵寒的船停在那里。
他站在船头,凝视着河面上,那个诡异的景象。
刚才,在水底被冻住的那一大团冰,已经浮出了水面。
在四个黑袍身影被冻住的位置上,有四团暗红的火焰蒸腾着,正在渐渐地消退。
那火焰里夹杂着阴气和浓烟,显然是元气火焰和天然的真火,两者都有。
火焰中,只有四具被烧焦了的枯骨,血肉和黑袍,全都化为了灰烬。
看来,刚才在我们追出去之后,那些人立即就派了别的人手过来,烧尸灭迹。
又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好厉害的心机,好狠毒的手段。
“这都是什么人?”
洛羽儿看着那些诡异的火焰黑骨,不由得道: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后方,苏雨童也赶了上来,她看着那些景象,也有些惊讶的样子。
赵寒想要说话。
忽然,他觉得右臂里忽然生起一阵寒意,沿着经脉迅速渗入脑门,好像想要侵蚀他的心神。
他猛然一定神,那股寒意好像忽然受到了什么阻拦,嗖地又消失了。
一阵隐隐的疼痛,在右臂里生了起来。
伴随着这种痛,一股浓浓的倦意,霎时间染遍了体内的经脉血肉,全身都有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怎么,之前的那股寒气,又来了?
不。
这个感觉,和之前的那股寒气,完全不同。
之前的寒气就像一片海,有种铺天盖地的冷,让人觉得好像掉进了冰窟。
可刚才的那道寒气,非常细微,似乎只有一缕。
也远远没有那么冷,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清凉怡人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再多要一点。
那种清凉之中,好像还带了一些异常诡异的东西。
如果不是自己刚才那一下强行定神,这寒气、这些东西,似乎就要侵入到自己的心神里来。
赵寒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铁匠铺里。
他接受了那邪邪声音的“帮助”之后,自己的左臂和身上,出现的那种感觉。
虽然一个是热、一个是冷,但这两种感觉,非常相似。
是一种难以名状,有些莫名凶险的感觉。
这寒气、疼痛和倦意,当然就是自己借用了那位“小孩”前辈的帮助之后的,后遗症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血脉”的神力么?
据传闻所言,这些上古血脉一旦出世,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如果,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小孩”,真的就是上古血脉的话,那自己的这个身体,又会受到如何的影响?
那邪邪声音帮助自己之后的感觉,和那小孩的,又如此相似。
难道,那位前辈,真的也是上古血脉之一?
可这有些不对。
那个小孩声音,之前是被镇压在,那个强悍无比的上古法阵之下的。
这不知历经了多少年的波折,再加上那天地机缘、开阵法器等等,这才最终破了阵、出了世。
可这位邪邪的前辈,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我的身体里,藏在那层消失了的寒气下面了。
如果,他真是上古血脉的话,那他又是怎么跑到我身体里来的?
赵寒这么想着,右臂里的疼痛,还有全身的那股倦意,渐渐消失了。
手臂上,又浮现出了那种苍白色。
可这一次苍白里,还隐隐带着血色,手臂上,还有种被烧焦了的味道。
在化外法门之中,若修行者的身体承受了,某种远超自己躯体所能的法力加持,就有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这么看来,不管自己体内的这两位前辈,究竟是什么。
虽然他们借渡给自己的法力,真是无比的强大,强大到可算是可怖的境界。
可这种“强大”,绝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这背后,必然还藏着什么隐秘的事,这种忙,自己还是不要随便就找他们来帮的好。
洛羽儿见赵寒有点奇怪的样子,就问: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线索。
没错。
赵寒顿时想起了,在河底的沉船上,看到那黑色袋子右下角的那几个字。
那是一个地界的名字。
这是今晚这一番惊险查案下来,得到的一个最有用的线索了。
“羽儿,”赵寒道,“今晚的这些黑袍人,肯定是沉船案里的重大关连人物。
我们立即回去向李大人禀报,马上开始查案。“
“好,”洛羽儿道,“从哪里查起?”
“一个地方。”
赵寒望向了河岸上,那一片繁华而又沉寂的城池:
“这扬州城里的,一个地方。”
两人这么说着。
远处岸边,一排柳树的阴影之下,有个黑影正远远眺望着他们。
这正是之前在河底,远远俯瞰着赵寒的那个黑影,目光冷冷。
夜风一阵。
黑影一抖,消失在了茫茫的暗夜之中。
第323章 暗藏剑影刀光
天色已明,扬州大都督府衙门,书房内。
杜松云一身官服、淡然而立,看着书房里的各种摆设。
李希愚已被夺了长史的位子,去了卫察司专职查案。
他杜松云立即就以扬州黜陟大使的身份,入主了这大都督府,主持一切事宜。
这书房里,放着一张古琴、几列藏书,此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显得朴素儒雅。
墙上挂着一幅长画,画上,有一座高山。
山溪边的亭台里,有一位隐士正手执黑白二子,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画上还题了一首诗,诗曰:
初为观临意,登高望古台。
浮云接天去,流星伴月来。
江山随远梦,浩气入虚怀。
有此空名道,寥落何足哀?
这诗里,有种闲云野鹤、超凡脱俗之意,隐隐然,又有天下苍生、舍我其谁的的豪气干云。
“好画,好诗。”
杜松云赞了一声,看了看那诗画作者的落款,是一个两字的人名:
“希愚”。
大智若愚。
“希愚”,就是“希冀若愚”,希望有如那圣人贤者一般,貌似愚钝,实则万事洞明的意思。
“早就听闻,”杜松云淡然道,“这个李希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是个文武全才、世所罕见的人物。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不是个好人。”身旁,一个年轻官员道。
“孔大人,”杜松云笑道,“您何出此言?”
那年轻官员叫孔怀亮,才二十来岁。
他是跟随杜松云一起来扬州的,只不过是后来才到,现任扬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是杜松云的下官。
孔怀亮看着李希愚的画作,一双冷冷的鹰眼里,有种阴郁的感觉:
“此画看似山水淡然,那隐士自弈之景,仿佛也是豁然超脱。
可在那山脊岭背之间,却隐隐藏着一种临渊望秋、高峻险绝之感,暗藏剑影刀光。
杜大人,这作画之人的心机,想必您也能看得出来?”
杜松云一笑:
“孔大人家学渊源,赏画之事,杜某便不献丑了。”
“不敢,”孔怀亮的声音年轻而冷冷,“杜大人乃世人所推崇之书画大家,下官所学尚浅,怎敢妄言。
大人……”
他话锋一转:
“此次扬州一行,您已先行请得圣旨、便宜行事,李希愚又已被众人联名参劾,本来可以将其一举拿下。
可为何您却放了他,还让他继续追查,那沉船案?
这,岂不是放虎归山了么?”
杜松云淡淡一笑,看向了那画:
“孔大人,你方才说,这画里暗藏剑影刀光。
那不知,这‘剑影刀光’四字,又是何意?”
孔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正想说话。
“报。”门外有人道。
“讲。”杜松云道。
“杜大人,令狐将军来了。”
”请他进来。”
“是。”
门外的人走了,孔怀亮道:
“大人公务,下官先行告退了。”
杜松云点点头,孔怀亮躬身作礼,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身着武服、四十上下的将军走了进来,和孔怀亮擦肩而过。
“杜大人,”那将军粗声笑道,“这么有兴致,在这里看画啊?”
杜松云淡笑着,“令狐将军,您终于来了。”
那中年将军的脸上有道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出来似的,满脸的粗犷相貌。
他双手一拱,朝杜松云做了个揖:
“末将明威将军令狐德正,参见黜陟大使大人。”
“令狐将军多礼了。”杜松云道,“此来,路上可还顺利?“
令狐德正一笑,有些狡黠道:
“末将是坐船来的。杜大人问这路上顺不顺利,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遇到那'女鬼'啊?”
杜松云一笑:
“令狐将军一身正气,那些邪祟妖鬼,哪敢近身?”
“杜大人过奖了,”令狐德正道,“令狐某就是个粗人,一身正气是不敢当的。可要是那鬼怪真来了,我这锏也不是盖的。”
他拍了拍腰间。
那里挂着一条铁锏,黝黑粗厚、泛着黑光。
“很好。”
杜松云道:
“此次扬州一行,正需要将军的这种威风仪度。
此次,杜某上奏请求派员前来襄助,圣上向百官询问对扬州之事熟悉之人,令狐将军便自行请旨前来了。
此次扬州一案,可谓波诡云谲。
将军能如此自告奋勇而来,其忠君为民之心,可表日月。”
“不敢,全听杜大人您的吩咐。”
“好,我这就以扬州黜陟大使之名,命你暂任扬州大都督府别驾之职,掌大都督府一府之兵,随时听我调遣。”
“是。”
令狐德正做了个端正的军礼,又道:
“杜大人,我听说这府里的一部分兵将,被调去了卫察司,给李希愚专门办案用了。
眼下,这李希愚虽然没了长史的官位,可三品大员的品级还留着,比我高得多。
杜大人,您现在让我任大都督府别驾,掌管全府兵将。
那他手下的那些兵将,归谁管?”
“怎么,”杜松云道,“令狐将军是怕兵权分散,受人掣肘么?”
”杜大人哪里的话?”
令狐德正有些傲然的样子:
“只不过令狐某带兵,一向惯了自己说了算,突然这下辖的兵将里,有一些让别人拿去了。
那不也得问问?”
杜松云淡淡一笑:
“蚍蜉何以撼树,螳臂焉能挡车。
令狐将军,您在前隋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将,大场面见得多了。这扬州城,你更是无比的熟悉。
如今,这卫察司不过调走了一点人马而已。
怎么,你就怕了?”
令狐德正脸色稍稍一变。
他确实就是,隋朝投降过来的降将。
只是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而他自己,为了在大唐能官运亨通,更是从来都不向外人透露。
这杜大人怎么会知道?
降将不听令,还有诸多的疑虑,这可是很容易被抓成把柄,问罪的。
杜松云这看似淡淡的一句,正好戳中了令狐德正的心穴,把这个有些自傲的将军的心,瞬间收伏住了。
令狐德正立即一躬身,朝杜松云一拜:
“杜大人有命,德正定当赴汤蹈火,言听计从!”
杜松云淡淡一笑:
“令狐将军,您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令狐德正又深深一拜,一把抽出那条铁锏:
“令狐某的这条铁锏,就是大人您的马鞭。
您让我抽哪里,我就抽哪里。
你让我抽谁,我就抽谁!”
他铁锏一转,一指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画上的那两字落款:
“希愚”。
杜松云看着令狐德正,又看了看那画,淡然一笑:
“欲倾其山,先崩其麓,欲涸其水,先断其源。令狐将军,您就这么着急,要直接找正主了么?”
“怎么做,”令狐德正握锏鞠躬,“请杜大人示下!”
杜松云淡笑着,手里的木佛珠,缓缓转了起来:
“令狐将军近年来远在长安,不知可曾听说过,那位新上任不久的扬州漕运使,王弘恩?”
令狐德正一愕。
他看了看杜松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书房里回荡着,那幅山水隐士的画作,依旧静默不言。
第324章 夺嫡之争,来者不善
扬州城,一间密室之中,烛火昏暗。
那地上摆放着一个黑色货物袋子,袋面上依稀还有些水迹,显然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两个黑袍身影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密室里,只剩下了一个长身黑影。
那长身黑影也是一袭黑袍加身,漆黑中,完全看不清楚样子。
只有一双眼睛,冷冷俯瞰着,那个黑色袋子。
呼……
桌上唯一的烛火,被什么吹灭了。
兹的一声,黑色袋子好像被什么割了开来。
一个通体黑色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好像是一块黑色的大岩石,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的,沾满了许多黑色油脂一样的东西。
岩石旁边,还有另一个稍小一些的黑袋子,鼓鼓的,似乎装着些粉末之类的东西。
袋子表面,还有些黑色粉末,散落着。
长身黑影的目光游走着,忽然一停,停在了被割开的大黑袋子表面的右下角。
那里,水迹之下,缝着的几个字还很清晰。
那是扬州城里一个地界的名字,地名的后面,还缝了三个小字:
“那落迦”。
黑影的目光,渐渐深沉了起来。
它的一只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没有点燃的火折子。
黑影看着那块黑色巨岩、黑粉袋子,袋子上那个地界的名字,还有手里的火折子。
那双阴冷的目光缓缓一转,望向了窗外。
远处,那一片扬州城池连绵起伏,犹如暗夜一般的深沉。
……
……
大唐州府,又称刺史府,本是一州之中的最高衙门,掌管州内政商民生等一切事务。
只是,扬州乃天下重镇,所以在州府之上,又设了大都督府。
因而这扬州刺史府,才成了大都督府属下的衙门,但依然在州里各事务之内,拥有诸多的大权。
此时,扬州刺史府的书房内,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房大人,”说话的是一身官服的李希愚,“李某眼下一心专在破案之事,扬州城内事宜,有劳你费心了。”
房遗直也是一身刺史服饰,拱手道:
“李大人放心,有房某在,这扬州的事不会有问题。”
似乎,虽然李希愚被夺了大都督府长史的位子,杜松云还把扬州的日常事务都交给了房遗直来管,可这房遗直,却依然对李希愚非常的尊敬。
“李大人,”房遗直道,“说起杜松云杜大人,房某觉得,他此次真是来者不善啊。”
“怎讲?”李希愚面不改色。
房遗直放低了声音:
“大人您也知道,这杜大人乃是太子之师,是东宫那边的人。
近几年来,这太子和咱们越王之间,那可是暗流频涌啊。”
太子,说的正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大唐东宫太子,李承乾。
而越王,则是和太子同母所生的四皇子,李泰。
这两人,都是深得当今皇上宠爱的皇子,在朝野内外,都各有一方支持的势力。
历朝历代,夺嫡之争,总是异常的残酷。
而朝野间都有流言,这四皇子李泰对东宫之位早有觊觎之心,太子李承乾对他,也是极为忌惮。
相传,这两位皇子之间的嫌隙,一直持续不已。
而在他们背后支持的各方势力,更是相互碰撞,摩擦不断。
只是这东宫嫡位之争,乃是这天下至为凶险之事,动则天下震动,人头落地。
所以,这一切又都是沉在水底,如暗流般不断涌动着。
表面上,大家还是一朝为臣,和和睦睦。
这位杜松云,朝中的正职是正三品的太子詹事,就相当于太子的谋士与老师。
他当然就是太子那边的人。
而扬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却是四皇子、越王李泰遥领的。
李希愚是大都督府长史、李泰的直属下官,是公认的“四皇子的人”,那就是杜松云的对手了。
此次,杜松云突然奉旨南下扬州。
他一到扬州,就借圣旨夺了李希愚的长史之位,自己入主了扬州大都督府。
要不是赵寒出面提了个法子,他甚至已经把李希愚软禁起来,押送长安了。
长安朝廷上,那些御史和官员们正因为“女鬼沉江案”,联名参劾李希愚,贪私枉法。
一旦李希愚在长安被定了罪,那越王李泰作为他的上官,必定难逃罪责。
这时候,如果太子那边的人再顺风点火,给李泰强行安上一个,勾连李希愚、同行贪墨的罪状。
这一旦呈到皇上那里,那李泰这越王的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一旦他失了皇上宠信、丢了王位,那李泰一党就是大势已去。
太子那边的势力,再趁机把支持李泰的势力全部打压下去。那这太子李承乾的东宫之位,可就稳如泰山,再也无人可以与之相争了。
所以,房遗直才说,这杜松云此行,真是“来者不善”。
李希愚听着。
良久,他才淡然道:
“房大人,你我身为人臣,应上遵圣命、下安黎民,一心只在经世济民之中。
太子与越王都是当今皇子,他们之间的事,乃是皇上的家事。
这不是我等臣子,应该涉足僭越的。
你可明白?”
房遗直一愕。
他来这扬州任事,也有两三年了。
他知道,这位李大人向来都是这样,一心只放在为国为民的事情上。对那些朝堂势力之争,向来都是不愿参与的。
他就道:
“李大人所说,房某明白。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大人您不愿涉足,可人家那边,可是步步紧逼啊。”
李希愚一笑,看向了书房正堂上,悬挂着的一幅字帖。
字帖上写着一首五言绝句,诗曰: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那诗名,是一个“蝉”字。
那字写得外柔内刚、冲融遒丽,俨然是大家手笔。
“房大人,”李希愚道,“这应该是,虞秘监的大作吧?”
这字帖的作者,正是当世书法大家,当朝大臣、秘书监虞世南。
而这首“蝉”,正是虞世南的一首传世名作。
其诗意,乃借描写蝉之栖风饮露,指喻诗人的高洁傲世,不为凡尘所染的情怀。
房遗直点头:
““李大人慧眼明识。
家父素好书法,房某自小耳濡目染,也养成了收藏古今名家之作的癖好。
这幅字帖,是房某恳求家父,特意向虞秘监求来的。”
李希愚当然知道。
眼前的这位房遗直、房大人,年纪轻轻,就做上了从三品的上州刺史之位。
除了其确有真才实学之外,他那位身为朝廷重臣的父亲,也起了很大的影响。
他父亲和虞世南同朝为官,替自己儿子求一幅字帖,应该也不是件难事了。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李希愚缓缓读着,字帖上的诗句:
“房大人,李某但行义事,无愧于心。
那东西南北之风,便由它吹来拂去,又有何惧?”
他这么说着,衣衫在风中微微扬动,神色淡然、自若如山。
第325章 天石神兵
“大人明见高德,房某佩服。”
房遗直向李希愚一拱,又道:
“只是房某听说,这几日来,查案之事进展似乎不太顺利。
李大人……”
房遗直的表情稍稍一变:
“恕房某多言一句,眼下这‘女鬼沉江案’,关乎到大人您的官位声誉,甚至越王殿下的安危,可谓重要之极。
那个赵寒年少轻狂、任事散漫,让他来主持这案子,恐怕是有害无益。”
李希愚看了眼房遗直:
“房大人,您之前与赵法师认识?”
房遗直当然不会提及,他曾是赵寒“手下败将”的事。
他面不改色道:
“房某怎么会认识,这等江湖术士?
我只是秉公直言而已,还望大人三思。
若大人您真的需要,那些所谓‘化外术士’的帮助,房某可以立即张罗告示,招募真正的能人异士。
这总比,让那个十几岁的小儿来做的好。”
李希愚淡淡一笑:
“赵法师的能耐,李某还是清楚的。
房大人您不必多虑。”
“大人,”房遗直似乎还不肯罢休,“似乎,您对那位赵法师颇为维护。
是不是,因为他曾经救过令夫人,所以……”
李希愚目光忽然一凝,看着房遗直。
他那双淡然的眼里,隐隐然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让人心生敬畏。
房遗直愕住了。
“房大人的美意,李某心领了。”
李希愚淡淡道:
“还是说回扬州之事。
李某听说,近来扬州内外、开始有些传言,说是这城里将有大乱,对么?”
“是。”
房遗直回过神来:
“近来扬州时有大雨,水道越来越满,河道也常有堵塞,已有洪灾出现的兆头。
再加上那‘女鬼沉江案’一闹,民间,确有无数谣言传起。”
“怎么说的?”
“那些流言说,大唐这十余年来,扬州商贸繁华,钱财是越挣越多了,日子过得也是好了。
可这人心,却也渐渐变坏。
人人只看着那钱眼儿,道德仁义都抛在了脑后,整个世道都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估计,这老天也是看不下去了。
所以才派了这大水和女鬼,来给世人做个警醒。
那些流言还说,如果这世道继续如此,那这扬州城里,很快就将有一个更大的灾殃。
那大难一旦来临,没一个人能够躲过,能够好活。”
书房内,忽然一片沉默。
李希愚缓缓抬头,望向了窗外的城池:
“这些传言虽然荒谬悖理,可其中的一些话,倒是说得不错。
房大人,你我同在扬州为官,眼见这州内人心将乱,绝不能坐视不管。
眼下看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由那沉船案而起。
从今日起,李某将全力破案,必将那真凶绳之以法,为百姓求得安宁。
而扬州一地民生之事,安抚民心、防备水患等等,就有劳房大人您了。”
李希愚向着房遗直,双手作揖。
虽然李希愚的长史的位子没了,可论品级,他依然比房遗直要高上一级。
他这么作礼,可以说是屈尊了。
房遗直连忙还了一个鞠躬:
“李大人言重了。
房某身为扬州刺史,必将鼎力为民,绝不辜负皇上和大人您的一片殷期。”
两人对拜道别,李希愚就走了出去。
房遗直望着那个远去的儒士身影,眼神里,似乎有些感慨。
“房大人。”
那个年轻随从常公甫,从侧门走了进来。
他其实是这扬州州府的官吏,房遗直的下属,法曹参军。
“什么事?”房遗直道。
常公甫左右看了看,低声道:
“扬州黜陟大使,杜松云杜大人,门外求见。”
房遗直目光一凝。
李希愚李大人刚刚在前面离开,这后脚,他眼下最大的对手、杜松云杜大人,就登门拜访了。
“他从正门来的?”房遗直道。
“属下知道,”常公甫道,“李大人在这里,所以安排了杜大人,从后门进的。”
房遗直的目光稍微松了一些。
似乎,他对杜松云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房大人,”常公甫道,“那这杜松云,见还是不见?
房遗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说我不在,请他回去吧。”他说。
“可是大人,”常公甫道,“属下看杜大人那样子,像是有什么重大事宜,想要与大人您相商。”
“我说了,我不在,请他回去。”
“是。”
常公甫躬身出了去。
书房内,房遗直的神色,有些凝重了起来。
半晌,他缓缓抬头,看向了那幅“蝉”的字帖,最后的那两行诗: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
……
扬州城内,一个别致的小院里。
少女凌若白衣如仙,淡然而坐。
先前的上邽大战之后,她不辞而别,和赵寒等人分开了。
可她并没有远离。
自从赵寒三人离开上邽、往江南而来之后,她就一直暗中跟随,跋山涉水,最终到了这扬州城。
自出生以来,她从来都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
她的身边,有无数的人奉养尊敬着,还有那许多的少年公子、俊俏郎君,簇拥追随着。
像这样,千里迢迢、默默追随着一个少年男子,这对于她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
似乎,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是感觉,这冥冥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
时不时的,她就会想起,在上邽城里,星相术的那个预兆。
这个青衫少年赵寒,他身上那种时有时无的化外修为,那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这仿佛让她觉得,她自己和她的家族一直寻找了千百年的那个答案,就在这个神秘少年的身上。
凌若看了看身旁,石凳放着的那把古木匣子。
匣身上的无名灵禽,那身体上的颜色越来越鲜明了,有种快要活过来的感觉。
匣口的缝隙间,白光隐隐流泛而出。
这把“玉彻”,在化外修行界里,也是属于一种传说般的存在。
相传远古之时,蕴含天地乾坤之力的上古八大血脉,流入人间。
而除此之外,又有剩下的女娲补天之石,被铸成了五种法器,也流传了下来。
这五种法器,在传说之中,被称为“天石神兵”。
相传,这天石神兵蕴含无上大力,能真正持有它们的主人,甚至有和八大血脉相抗衡的实力。
然而,物极必反。
据称,这种大力的本身,就非常的危险。
若是不具备足够法力和机缘的人,即使得了这神兵,不但没有帮助,反而会带来无穷的祸害。
而且相传,这五大神兵和那八大血脉之间,似乎有着什么非常重要的关连。
只是这是什么关连,这世上,几乎无人知晓。
更何况,这些神兵是什么、在哪里,如何才能持有和炼化,更是几乎没人知道。
像这种威力无穷、又世所罕见的上古法器,凌若她,竟然能拥有其中一把。
这当然是,和她背后那个庞大而神秘的家族,有着重大的关系。
第326章 仙风道骨,老爹我来了
只是,以凌若如今的修为,还没办法完全控制这把神兵。
一旦神兵不受控制、脱匣而出,那就有可能侵蚀她的心神,甚至还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是不是,这把“玉彻”在外太久了,也该拿回去、放回那个大阵里再行炼化一阵子了?
凌若这么想着。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霜姨的声音:
“十姑娘,您与袁公子的道侣婚事,一切事宜已然早就备好。
家主在家中已等候多时,袁家那边,也派人来催促过许多回了。
还请您,务必立即赶回去啊……”
回去?
回到那个看似尊贵、却实则牢笼的家,去结那一对,所谓“无上道侣”的姻缘么?
笃笃。
小院外,有人敲门。
“是霜姨么?”凌若淡淡道。
“是老奴。”
门外,响起了那银发妇人霜姨的声音。
“霜姨,”凌若道,“我知道,我这一路过来,你一直都在暗中跟随守护。
你辛苦了。
若你要进来歇息,随时可以开门。
可若你还是要来催我回去,那么这扇门,你就不必开了。”
“十姑娘……”
门外,霜姨道:
“老奴知道,您此次再次不辞而别,肯定是有您自己重要的事。
可是,还是请您千万听老奴一句……”
“不必说了。霜姨,你走吧。“
凌若白皙的手腕一动,把古木匣子拾起、挂在腰间,往厢房里走去。
咧。
院门开了。
凌若柳眉一凝,转头看向门口:
”霜姨,我说了让你走,你……“
她忽然停住了。
小院门口,站着一个长须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精神爽朗、目光烁烁,俊朗威武的眉宇之间,隐隐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气度。
凌若稍稍一愕。
可她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淡然:
“父亲,您来了。”
她向着那个长须中年人,微微叩了叩首。
长须中年人并没有动,只是这么淡淡看着凌若,那个绝美如仙的样子。
“哈哈……”
中年人忽然一捋长须,笑了起来:
“果然不愧是我李玄苍的女儿,出来这凡尘浊世这么久了,还是那么的美若天仙,超凡脱俗。
好,好,哈哈哈哈……“
他笑得非常开心。
似乎,他对这个擅自离家出走,又多次催促未归的女儿,没有任何一点责怪的意思。
原来,凌若她并不姓“凌”。
凌若,只是她的名而已。
她姓李,这是她那个庞大而神秘的家族,流传了千年的族姓。
她叫李凌若。
“父亲,您这次来也和霜姨一样,是要劝我回去的么?”
李凌若的话淡淡的,略带尊敬,不卑不亢。
“哪能呢?”
李玄苍哈哈笑着,走了上来:
“乖女儿,你亲爹我这是看你一个人出来游山玩水,怕你太无聊了,所以想着过来陪陪你。
怎么样,从陇右一路南下,到了这江南。
这道上的风光,好看吧?”
他说得非常的开心随意,和他身上那种仙风道骨的气度,真是有如天渊之别,却又没有任何违和之感。
李凌若没答他。
“哦对了,咱父女俩久别重逢,总得高兴一下不是?
来,爹给你带了件礼物。”
李玄冲掏出个小木盒子,那盒身古朴苍遒,仙气十足:
“这是太白山忘忧谷的宗主慧尘仙姑,取太白山碧落潭底的千年凝玉,专门用秘法炼制打造而成的,碧玉珠罗簪。
来之前我都让你娘亲试过了,这戴在头上,可甭提多好看了。
来,乖女儿,瞧瞧呗。”
看这样子,他是想要“收买”女儿。
“既然无事,那女儿先告退了。“
李凌若微一叩首,转身往厢房里走了进去。
“哎你这丫头啊……”
李梦玄装作要生气的样子,可很快又笑了,又道:
“喂凌丫头,老爹我可听说了。
你这一路上,都是跟着个男的过来的。
怎么,才出来这么点日子,就把那么多年养心性、守静笃的功夫,都忘了?
那小子长得,有那么俊吗?”
李凌若稍稍一顿。
“这不关你的事。”
她说完,走进房里、门咧地关上了,就留下李玄苍拿着个盒子,一个人站在那儿。
“阿霜。”李玄苍道。
身后,霜姨走了进来。
听到李玄苍叫唤,她连忙低头,神色有些紧张。
显然,她对这位家主非常的敬畏,敬畏到了甚至有些害怕的地步:
“家主您请吩咐。”
“你不是说过,”李玄苍道,“凌丫头她喜欢珠花的吗?”
霜姨有些犹豫:
“回家主的话,老奴说的是,十姑娘她……不喜欢珠花。”
“是吗?你当时有说‘不’字吗?我怎么没听见?“
霜姨:“……”
李玄苍看了看那扇关着的门,又看看手里的盒子,摇头一笑、顺手一抛:
“扔了吧。”
“是。”霜姨连忙接住。
这碧玉珠罗簪,可不只是一个名贵的饰物而已。
正如李玄苍所说,它乃是一位化外宗门的掌门真人,耗费天材异宝和诸多法力,才煅造成的法器。
佩在身上,即可驱邪避鬼,更可以对修行者的法力施展,有着无穷的助**效。
这可是许多化外人士,花千金都求不得的宝贝。
可在李玄苍的眼里,女儿不要了,那这就是一件没用的废品一样,随手可弃。
“阿霜……”
李玄苍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有种让人凛然生畏之感:
“我让你叫凌丫头回家,多少回了?”
霜姨一惊,头压得更低了。
这和她从前那个威风八面、桀骜不驯的样子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
“回家主,是老奴无用。
数十次劝说十姑娘归家,都未能凑效,累得家主您要亲自前来。
家主,您还请恕罪。
其实……家主您诸事繁忙,不必亲自过来,只需再派些……”
“再派别人?”
李玄苍淡淡道:
“你刚才都瞧见了,就是我这个亲爹来了,那丫头也是正眼都不给一个的。
再派别人来,有用么?”
“是……”霜姨不敢再说话了。
“阿霜,”李玄苍道,“你说,凌丫头跟着的那个小子,他叫什么来着?”
“赵寒。”霜姨道。
“赵寒。”
李玄苍重复着这个名字:
“那上邽城里,天劫出世之时,这小子就在?”
霜姨说是,就把当时她和李凌若在地面上,看着那些惊天动地的景象,都说了出来。
“这么说,”李玄苍道,“你们当时只是在地上,并没有亲眼看到地下的情景。
那小子当时在不在场,那天劫是个什么样,你们都没有看见。
而后来,天劫行将出世之时,突然就消失无踪了,对么?”
霜姨又点了点头。
李玄苍思索着什么。
“乾坤万古,天地无量……”
半晌,他忽然喃喃了起来:
“这上古八大血脉,终于还是出世了。
那也就不枉我李氏一族,勤修苦等了,这千年之久了。
好,好啊……“
李玄苍这么说着,那双仙风道骨的眼里,隐隐放出了一种,睥睨天下的光芒。
第327章 烟花三月,有你相随
“阿霜。”
李玄苍道:
“你说,那姓赵的小子使的,像是天师门的道法?”
当今天下,正道化外修行界中,有三个至高无上的道法宗门,号称“三大道宗”。
天师门,冲虚书院,太上世家。
这数百年来,凡世间改朝换代,沧海桑田。
而这三大宗门,永远隐藏在那些云山雾海之间,不为世俗所知。
可是化外修行界里,只要一提到这三个宗门的名字,无人不心生敬畏。
相传,这三大宗门之中,个个都是这世上顶尖的化外人物。
其中那些宗主、真人等等,其法力更是已臻化境,举手投足之间,便可荡魂摄魄,石破天惊。
天师门,正是这三大道宗之一。
霜姨点头道:
“这赵寒使的,似乎是天师门五行法门之中,土行一系的法术。
可他的那种法力和施法之术,又有些怪异,像是旁门左道一般。”
“天师门,土行的旁门。”
李玄苍回忆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某人”的样子,仿佛出现在了眼前:
“难道,这赵寒会是那家伙的弟子?
不。
那家伙,早就不收弟子许多年了。
就算他要收,这世上,又还有谁能进得了他的法眼?
不,决不可能。”
“家主,”霜姨道,“依老奴之见,那日在上邽出世的,也未必就是那上古血脉。”
“说来听听。”李玄苍道。
“是。
那一日,那劫数将要出世之时,突然又再隐遁。
如若那真是上古血脉之一,那它要出世、乃是天命之数,绝无逆转之理。
显然,这是被什么大能之人,使用了天地玄力,暂时又将其镇压住了。
可这上古八大血脉,那是何等的无上神力。
这世间,谁能阻拦得了?
就算是当时有天师门的高人在那里,那也不可能办到。
而那赵寒,充其量只是个天师门里的年轻弟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你就不懂了。”
李见玄道:
“那天师门中,确实有不少异士能人。
像那内门的几大宗主,还有我的那位老友,天师门的掌门真人。
要说他们之中有人,运起毕生修为,再借助其门内某种上古秘法,能将那上古血脉暂时控住,那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你说得也不错。
那姓赵的小子,他的法力比起那些掌门宗主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不要说收伏上古血脉,就是他当时站在旁边,也会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这小子,他怎么就活过来了?”
他思索着,又问:
“阿霜,你真的确定,那小子当时就在那地下?”
“这个……老奴曾经查过,目前尚未查清。”
风过,小院里,一片古朴幽静。
“那袁三郎呢?”
李玄苍道:
“他不是一直和凌丫头在一起的么?怎么不见了?”
霜姨道:
“上邽一事之后,袁公子本来也想跟着十姑娘,一起过来的。
可是冲虚书院那边派人过来了,说是袁院主让袁公子回书院去一趟,有事相商。
父亲之命,袁公子不敢违抗,这才向我们告辞去了。
那冲虚书院的人还说了。
他们那边,一切道侣婚事的事宜也已备好,就等我们这边了。
家主,袁家已派人来催了不下数十次了,看来,袁院主他是真着急了。
可十姑娘她又不肯回去,这……”
“凌若她对那袁三郎,怎么样?“李玄苍道。
霜姨摇摇头:
“就跟从前一样,始终相守以礼。
家主,老奴是真不明白。
袁公子出身天下至尊名门,文才法力、样貌举止,哪一样都是这世上的顶尖少年人物。
而那个赵寒,随意浪荡,整日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十姑娘怎么就看不上袁公子,偏偏看上他了呢?“
李玄苍瞥了霜姨一眼:
“谁说凌丫头看上他了?”
“是……”
霜姨连忙低头:
“以十姑娘的身份,就连袁公子那样的人物,那也只是堪堪能够相配。
那姓赵的小子,又何德何能,能得十姑娘的青睐?”
“那小子,”李玄苍淡淡道,“现在在哪儿呢?”
“就在扬州城中。”霜姨道。
“是么?”
李玄苍淡淡一笑:
“好,我倒要看看。
那是个什么样的浑小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打我李玄苍女儿的主意。
要真像阿霜你说的,是个那样下九流的人物的话……”
李玄苍双手一负,浑身的玄色长袍之上,隐隐有一道玄光生起。
那一刻,院子四周的空气、树木,全部颤抖了起来,就连那四面厚重的墙壁,也都咯咯作响。
“那这扬州城,就是他今生最后的踏足之地。”
李玄苍望向了墙外,那一片恢弘的城池。
他那把苍遒浑厚声音,在院子里回荡着,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威压。
身后,霜姨低头站着,浑身颤抖不已。
……
……
大唐扬州的夜,是绚丽的。
夜市里,灯都亮起来了。
高楼红袖、笙歌曼舞,在那一道道烟波水桥之间,飘流萦绕着。
游人们时而簇拥在一起,时而三三两两,或纵情吟诗,或说笑唱和,一派欢乐升平的景象。
洛羽儿走在繁华的夜市大街上,左右看着。
她从小在陇右长大,那是大唐西北之地,一派苍茫荒凉之色。
像这种秀美繁盛的江南水乡景象,她还是头一次见,样样都觉得好奇,新鲜。
“又想买珠花啦?”
身旁,赵寒笑道。
洛羽儿看了看街边林立的小摊,点点头,笑着把手一伸:
“拿来。”
“喂,这可是我最后的二十文了。”
赵寒掏出些铜钱,放在了少女白皙的掌心。
洛羽儿收入怀里,莞尔一笑道:
“今晚淘货的底子又有了,谢啦。”
“哎,”赵寒摇头笑道,“有时候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姑娘人家。
见了街市就要逛,逛了这钱袋就要空。
买那一堆珠花衣裳什么的,结果都放着积灰尘,不戴不穿的。
要开衣裳铺子那?”
洛羽儿盈盈一笑,玉指一点道:
“你懂什么?这叫买开心,懂吗?”
“你开心,我痛心。”赵寒捂胸,做了个心痛的样子。
“行啦,”洛羽儿笑道,“你啊,就别装了吧。
我还不知道你?
你跟无惧不一样,钱财的事,你从来都没放在过心上。
再说了,我说过会还你的,你还痛什么劲啊?“
“是吗?”赵寒手一伸,“那太好了,拿来。”
洛羽儿玉手轻轻拍了赵寒的掌心一下,一阵柔软光滑。
赵寒的手嗖地缩回去,装了个很疼的样子。
洛羽儿咯咯一笑,也不管他,就想继续往前走,看有什么饰物可以买的。
嘭……
前方远处,一道烟火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盛开成了一朵美丽的花。
这是焰火,早在前隋时,就已经有了。
隋炀帝诗云,“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写的正是它。
只是,这焰火要用黑火药做,而黑火药又是那么稀有难得,所以一般的人家都是买不起的。
就算买得起,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到的。
今晚这城里能有焰火,乃是因为今日,恰好是扬州一个重要的地方节日。
城里,那些有钱人家为了喜庆,就专门花了大价钱,请了能工巧匠,做了这焰火来放。
所以,这也是洛羽儿人生中,第一次见到。
她兴奋极了,下意识地一下挽赵寒的手臂,指着空中的烟花美景:
“快看赵寒,是焰火,焰火啊!”
赵寒一愕。
他看了看自己那只被少女挽着的手,手臂上,一阵暖暖的少女体香,传了过来。
而那个大眼睛的清纯少女,正兴奋地望着烟花绚烂的夜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赵寒暖暖一笑,也望向了那烟火。
夜色下,长街边。
两个少年男女手挽手、肩并肩,一起望着那片璀璨的夜空,久久不语。
人生苦短,世事茫茫。
似这等火树银花、千灯璀璨,这一刻的良辰美景、相守相随,一生之中,又能遇上多少回?
第328章 明月楼
焰火。
黑火药。
赵寒的脑海里,闪过了那晚的经历。
那条被炸成粉碎的船,那被捞走的黑色袋子,袋子表面的黑色粉末。
虽然,还不清楚那袋子里装的,那块石头状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可从种种迹象看来,那东西,肯定和黑火药有关。
像黑火药这种珍稀的货物,转手买卖的获利,是非常大的。
这扬州是商贸繁华之地,要说有人在这里买卖黑火药,这完全有可能。
就比如,眼前这焰火,就需要黑火药来制作。
可正因为这东西的珍稀,而又有极其危险之处,所以在大唐货物流转之中,是有所管控的。
据称,必须是拿到朝廷的相应批文的商家,才能买卖和运送。
而河底的那条沉船,正是官府的漕运货船。
所以,那黑色袋子里的货物,会不会就是官府准了的商家,做的正道买卖?
不。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些黑袍人又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就是那个商家,做的又是正道买卖。
那他们要打捞货物,完全可以直接与漕运衙门、也就是那位漕运使王弘恩王大人的衙门,进行联络。
获得官府准许之后,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打捞。
又何必这么鬼鬼祟祟,深更半夜的?
而且以那些人的身手法力,也绝对不是那些一般商家,可以做到的。
而且,更奇怪的是。
如果是官府批准的正道买卖,那收货地一般都是统一的官家地点,也不需要写什么收货人的名字。
可那黑色袋子上,却写着个私家的收货地名。
那地名后面,还有个收货人的代称,那三字梵语:
“那落迦”。
那么,这个化名“那落迦”、“无间地狱”的收货人,又是谁?
不用说,这些个神秘人物,和那桩“女鬼沉江案”,一定有重大的关连。
不必多想了。
今晚,我要去的,就是那个收货地。
到时候只要一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
此时,大街后方,胡族少女苏雨童正远远跟着。她看见前面那两人,竟然都挽起手来了,萌嘴一嘟道:
“这个洛羽儿,竟然敢抢本姑娘的人,哼。”
她就要冲上去。
姜无惧走了出来,挡在苏雨童的面前。
他拿着那把兵器长锥子,锥子上戳着一连串的肉丸子,就像条肉串似的。
他一边啃着肉丸子,一边摸着那个越来越大的肚子道:
“喂我说虎头妹子,你怎么又来了?
还没完了啊?”
打过这么多次照面了,苏雨童当然认识他,就道:
“你让开,这儿没你的事。”
“怎么会没我的事?”
姜无惧瞥了眼,前方的赵寒两人:
“我是他俩的大哥。
他们这正高兴着呢,我又怎么能让人去扫了他们兴?
虎头妹子,我看你啊,还是赶紧到旁边去……”
呼……
苏雨童一拳就打了过来。
姜无惧赶紧侧身一躲:
“哎呀说你虎头,你还真是虎虎的啊,没两句就动手啊你……”
苏雨童那是要吓他的,见他躲开,迈步又往前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前方远处。
洛羽儿忽然醒觉,自己怎么还挽着人家的手,还那么紧,有些暖暖的体温传了过来。
她脸上一红,赶紧松了开来。
赵寒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眼,脸颊绯红的美貌少女。
他忽然一笑,双手抱着后脑勺,哼起小曲就往前走去。
洛羽儿看着那个修长英朗的少年身影,半晌,她似乎也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苏雨童见两人分开了,就又停住了。
“喂我说,”姜无惧走上来道,“你说,你喜欢寒老弟。
可我是他大哥啊。
你敢打我,信不信我在他面前给你一通坏话,你就更没戏了我跟你说。”
“你是他大哥?”
苏雨童瞥了眼姜无惧,有些小傲娇地笑道:
“你跟屁虫还差不多,哈哈哈……”
“哎敢这么说你亲大哥,看我不……”
两人玩笑拌着嘴。
后方的街灯下,一个身影,正在默默跟随着。
是那个黑衣少年萧寻。
经过休憩,他好像已经恢复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
可那张清秀绝美的少年脸庞,还是柔柔弱弱的,带些苍白的颜色。
因为他身子刚恢复,又不是查案人员,所以今晚赵寒他们出来时,并没有告诉他。
可自从他们出门之后,就发现这黑衣少年跟了过来。
赵寒就说没事儿,这小哥估计也是闷了出来走走。反正咱们这次去的,也是个好玩的地界,就让他一起来吧。
洛羽儿就说,那就让他过来,和我们一起吧。
赵寒笑道,羽儿你没发现吗?
这小哥的性子就是这样,始终离人远远的。
他都醒来这么久了,除了那一句问你要吃的,你见他和谁说过一句话吗?
洛羽儿一想也是,也就了然了。
于是,萧寻就这么远远跟着众人。
扬州夜景如此的绚烂迷人,可他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这么独自走着。
只是,他时不时会往前望去,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洛羽儿。
而这一切,走在前面的众人,尤其是洛羽儿自己,当然都不知道了。
……
……
太平桥东、夜市之边,河岸上,停靠着一艘偌大奢华的游船。
船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阁楼。
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鼎盛,时不时有曲乐笙歌传出,一片繁华的景象。
这是扬州城里,一个鼎鼎大名的去处——明月楼。
那楼船上客的阶梯前,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门客。
两边,两排锦衣美人垂首而立,个个都是花容月貌。美人的身后,还有两排劲装壮汉护卫守着。
赵寒哼着小曲,走了上来。
姜无惧看着那些美貌小娘子们,笑得不亦乐乎。
洛羽儿则换了身男仆的打扮,干净清爽,活脱脱一个俊俏小哥的样子。
只是衣裳有点紧身、又要男扮女装,弄得她还要扎腰束胸的,颇有点不舒服:
“喂无惧,我说要公子打扮的,你怎么给我拿了身小厮的装束?”
“寒老弟说啦,”姜无惧道,“谁让香儿妹你平常,老在我俩面前作威作福的。
这回,还不让你好好伺候一下我们……”
赵寒咳嗽了一声。
“啊错了错了……”
姜无惧赶紧道:
“寒老弟他是说呀,香儿妹你这身段那么好看,那松垮垮的公子打扮,哪适合你啊?
还是这身,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多美。”
“大胆你又胡说。”
赵寒道:
“这都束起来了,哪还有什么起起伏伏?
这叫‘一马平川’。”
“哎寒老弟,你这词用得很到位啊……”
“好吧。”
洛羽儿咯咯一笑,玉指朝赵姜两人点了点:
“可我警告你俩,可别想让本姑娘伺候你们哦。”
楼船下,想要登船的客人络绎不绝,一个个都掏出个小小的锦囊袋子。
那门客接了、叩首谢过,就让美人们把客人们带上了船去。
“糟了。”
洛羽儿道:
“咱们都忘了这件事了,像这明月楼这种地方,要进门,都是要给叩门钱的。
早知道,问李大人先借一点好啦。”
“怕什么?“
赵寒一笑:
“别人进去要钱,咱们进去,有人就行。”
他一笑,就往那奢华楼船的阶梯走了上去。
第329章 十珍宴
楼船下,那门客见有人走来了,就端正地轻一叩首道:
“春风拂夜暖,明月摘星长。
公子,欢迎。”
那个声音和仪度,俨然是位儒雅文人,和那些底层勾栏艺院的小厮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好诗。”
赵寒道,“来,咱们进去咯。”
他笑说着,就要带洛姜两人往里走。
门客的身子微微一挪,挡住了上船的道:
“这位公子,看样子,您应是初到这扬州之地。
那不知,这明月楼的规矩,公子可否知晓?”
这意思,就是暗示要叩门金了。
后头,还有许多别的宾客,个个都是锦袍玉带的上流人物,拿着装着钱银的锦囊小袋,等着要上船去。
他们一见赵寒三人的样子,尤其是那个青衫随意的少年,许多人纷纷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这小子,怕是个没钱想来闲逛的主儿吧?”
“就是,也不打听打听,这明月楼是个什么去处?
瞧他那一副穷酸样,还想到这等繁华之地来,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之极。“
“老子还等着上去欢乐一番呢,没钱,就赶紧滚一边去!”
一时间,许多鄙夷喧闹的声音,在四周响了起来。
洛羽儿是清楚赵寒的。
这家伙,既然他都知道了没准备叩门金,还要过来,那肯定就是有办法的。
她看着赵寒,有些期待。
“喂寒老弟,”姜无惧也低声道,“这让咱掏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有什么法子,赶紧用啊。”
“没法子。”赵寒低声答。
“啊?那你刚才还……”
“怎么了?我就是想趁他们不注意,一溜腿跑上去,不行啊?”
洛羽儿和姜无惧:“……”
门客可是场面见多了。
他一看三人的样子就明白了一切,正想着怎么把人打发走,忽然一眼瞥见了赵寒的样子,和他的那身青衫。
“这位公子……”
门客道:“冒昧借问一句,公子您可姓赵?”
“嗯那。”赵寒点头。
“那这位,”门客又看了看姜无惧,“可是姓姜?”
赵寒又点了点头。
门客有些愕然。
半晌,他忽然把袖子一整,朝赵寒三人深一鞠躬道:
“赵公子大驾光临,明月楼柴门得庆,蓬荜生辉。
恭迎三位贵客,上楼!”
他的声音端正规整,带了一种无比尊敬的意思。
两边,锦衣美人们也同时欠身,娇嫩美妙的声音一起道:
“恭迎赵公子、三位贵客上楼!”
这一下来得有些突然,场面也很大。
四周的那数十上百名宾客,顿时愣住了。
尤其是那些对赵寒各种鄙夷的人,他们看了看那门客和美人们恭敬的样子,这绝对不是在开些什么玩笑。
他们不由得,同时望向了笑嘻嘻的赵寒。
这明月楼是什么地方?
整个扬州城里,所有风花雪月之地,就以这“明月楼”为最。
不只是这城内,就是这扬州一地、方圆数十上百里外,各种高官巨商、名人雅士,都对此楼趋之若鹜,奉为圭臬。
所以,虽然这叩门金非常高,可楼里的雅座,却依然一位难求。
这楼里的人,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而眼前,这个姓赵的青衫少年,一看那打扮,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年轻人。
他何德何能,能被称一声“公子”,还受到这明月楼的门客,如此高等的迎接大礼?
难道,这小子是某位高官大人物的子弟,私服来访了?
一时间,喧闹鄙夷声全都没了。
宾客们各种好奇的目光,都投在了赵寒的身上。
“寒老弟,”姜无惧也是不解,“这刚还要抢咱们钱的,怎么突然又变贵客了?解释下?”
“让你上楼你就上,多什么话?”
赵寒神秘一笑:
“我不说了嘛?
别人来要钱,咱们来,有人就行。”
洛羽儿顿时明白了。
这家伙,肯定是来之前又偷偷使了什么花招,早就把这明月楼的门,给“叩开了”。
那边,门客恭敬道:
“赵公子,您难得大驾光临,明月楼已备好了一份进门礼,您看……”
“这种粗重东西,本公子怎么拿得动?
给我的下人扛着就是了。
对,就是那个睁着大眼、满脸牢骚的小厮。”
赵寒指了指洛羽儿。
两位锦衣美人拿出了个锦缎袋子,好像装了什么名贵物事,沉甸甸的、递给了少女。
赵寒这家伙,竟然敢使唤我……
洛羽儿一努小嘴。
赵寒干咳一声,扯着捂着嘴笑的姜无惧,溜上了船去。
洛羽儿只好接过锦袋、扛在肩上,也想跟上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对门客道:
“这位先生,后头那个黑衣服的小哥,也是我们的朋友。
回头,还请您放他进来。”
门客连连点头:
“赵公子的朋友,那就是明月楼的贵客,我等一定尽心款待,一定……”
不远处,灯火下。
黑衣少年萧寻一个人站着,望着洛羽儿三人的身影,走上楼船消失了。
就只剩下了那一大群的宾客,还一脸想不明白地,站在了那里。
……
……
楼船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中央是个大厅堂,堂中有个高台,高台四周摆满了各式酒桌。
宾客们一个个衣冠楚楚,饮酒对诗、畅快淋漓。
每张桌上,又有一位锦衣美人招呼着众人,还有许多侍女小厮垂首站在旁边,随时听候使唤。
那些客人们高兴了,时不时就掏出些金银打赏。
这些打赏,都是先交给那位锦衣美人。
美人接过金银礼物时,都会叩首做谢,然后再把东西交给其他的下人,拿到后面去。
这一切都是有礼有节,绝没有,那些街边小院里的谄媚奉承。
姜无惧一边走,一边笑看着道:
“哎呀,不愧是除长安之外的,大唐第一城啊。
这趟差事,值,啊哈哈哈……“
锦衣美人把赵寒三人,带到了一张华贵大桌前坐下。
一排侍女端着佳肴美酒走了上来,恭敬地放在了桌上,摆成了一桌宴席。
那宴席共有十种菜式,样样都非常精致,那色香味一看,就是少见的上品。
“恭请贵客用膳。”
锦衣美人叩首说道,侍女们也一起低头。
这一下,堂内宾客们的目光又被吸引住了,都望了过来。
“这……我没看错吧?
‘十珍宴’?!”
许多人马上都认了出来,那一桌的宴席是什么。
如前所说,这“明月楼”,乃是这扬州城里,风月之地的至尊所在。
它不同于那些卖身的勾栏。
它是青楼里,品味最高的地方。
在这里待客的女子,个个都是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她们不卖身,只和来此的恩客们,诗书应对、曲赋吟唱,享受那一宵的文采风流。
因而,能来这里的恩客,大多也都是文人墨客,各种名流人物。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身体之欲,而是为了寻找那些诗情画意、知我懂我的,红颜知己。
而眼前这桌“十珍宴”,正是这明月楼里的上等贵客,才能享用的。
而所谓“上等贵客”,并不是说,你有钱就可以了。
他要么是位高权重的高官,要么是举世闻名的名士,要么是素有民望的巨商,这才有可能。
看这三个小子的模样,一个青衫随意,一个挺着个大肚子,还有个小厮。
嗯,这小厮看起来倒有些能耐,胸前的肌肉不小。
可这顶多就是个,二三流有钱人家的少爷罢了。
他有什么能耐,能享用这“十珍宴”?
有些宾客,是刚才在下面就看见了那“迎客大礼“的,他们心里的那个疑问,不由得又翻了起来:
这三位,尤其是那个带头的青衫少年,他究竟是谁啊?
第330章 贵客们都来看你了
宾客们羡慕嫉妒又好奇的目光,都投在了赵寒这一桌上。
洛羽儿当然也感到了。
“赵寒,”她低声道,“这次来明月楼,你又找谁事先打点了吧?”
“行啊,”赵寒低声笑道,“能想到我找人了。”
“那当然,”洛羽儿道,“明月楼是什么地方,咱们又是头一回来扬州。
要不是有什么大人物,在背后给咱们撑腰,咱们能有这种款待?”
赵寒道:
“那你就再想想,在这扬州城里,除了你们几个,我还能认识谁?
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这明月楼都给面子?”
洛羽儿想了想:
“是李大人?”
当然了。
虽然眼下,李希愚长史的位子没了。可这都是极为隐秘、只有少数高官大员才知道的事,对外界并没有泄露。
在老百姓们的眼里,李希愚依然是这扬州之中,最有权势的三品大员。
这明月楼就算再有排场,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今晚来前,赵寒早就请李希愚,派人来疏通过了。
因而,那门客一听是李大人说的那几位贵客,当然就是一路恭敬款待了。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姜无惧看着满桌的美食,早就两眼放光了。
他一伸手,每盘菜里都抓起一把,往嘴里就塞。
看得周围的宾客们即是一脸羡慕,又是摇头叹息,说这可是十珍宴啊,哪有这等吃法的。
门口处,黑衣少年萧寻也走了进来。
他似乎对这些热闹的场景很不习惯,一个人走到了角落里,找了个小桌子独自坐了下来。
有侍女们要来伺候,他就摇了摇头,把美人都支开了。
这大堂上方是中空的,上面还有两层楼。
二楼有几个贵座厢房,一开窗,就可以俯瞰下方的盛景。
其中一间里,苏雨童一身鹅黄色的大唐武服打扮,萌萌的美态中,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度。
她双手托腮、倚在窗边,笑盈盈地望着下方的赵寒。
身后,哥舒摩罗淡笑而立。
不远处的另一间贵厢里,坐着一位俊美绝伦的白衣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李凌若。
她目光淡淡,也俯瞰着赵寒那一桌人。
就在李凌若厢房的侧对面,另一间贵厢的窗,轻轻推开了半边来。
李玄苍探出了半边脸,望了望李凌若这边,马上又收了回去。
“家主。”
他的身后,霜姨低声道:
“既然您如此关心十姑娘,而十姑娘就在旁边的厢房,那您何不过去……”
“嘘。”
李玄苍做了个小声的姿势,好像生怕被旁边的女儿听到:
“你懂什么?
你还不知道,那丫头的脾气?
要让她知道今晚,老爹我跟着她来这里了,那我想办的事,还办得成吗?“
霜姨低头不说话了。
李玄空从窗缝望过去,刚好可以看到李凌若的侧脸,也就看到了少女目光凝视的对象。
“阿霜,”他淡淡道,“下面那个穿青衫的小子,就是赵寒?”
霜姨点点头。
她在上邽和赵寒这么多次碰面,当然认得。
李玄空望着赵寒,那双渊深的眼里,隐隐有道玄光闪过。
“道门低修、惯练土行,其元气法力,至多也就是天师门外门的一个中层弟子而已。
果然是个低阶修为的小子。”
李玄苍说着,话头一转:
“不过,这小子的身体里,有种非常古怪的气息,非道非佛、非妖非鬼。
阿霜,你见过这小子施展法术么?
可曾见过,多法齐修的迹象?”
“老奴曾暗中看过一两回。”
霜姨道,“都是些低阶的道门土行功法,并没有任何两法又或三法齐修的迹象。”
“好。”
李玄苍淡淡道:
“今晚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个姓赵的小子,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阿霜,备茶。”
“是。”
二楼的景象,大概如此。
而在三楼上,还有一间、也是唯一的一间贵厢。
这厢房位处最高,对内可俯瞰楼内所有景象,对外一开窗,整个扬州的水乡城景,尽收眼底。
这乃是明月楼里,独一无二的“至尊贵厢”。
这贵厢里,摆着一张瑶琴。
琴前坐着一个素衣美人,她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从琴身上缓缓提起。
琴上,最后一个“宫”音,隐隐消去。
不远处,一个青年公子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似乎还在享受那绕梁的余音。
半晌,他才缓缓睁眼,笑道: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楚楚,你这一曲‘春回溪山’,弹得可是比以前大有长进了。
怎么,这是见我要来了,又加练了?”
那素衣美人叫颜楚楚。
她盈盈一笑,那张古典精致的瓜子脸上,有种世间少见的明艳风华:
“公子说笑了。
这琴艺,一日不练自己知、一月不练天下知,乃每日之必修功夫,又何来加练一说?”
青年公子一笑:
“说得好,那就再来一曲?”
颜楚楚螓首轻摇:
“公子,这已是第五曲了。
这良宵美景,若只是用来听曲,岂不辜负了那一片的风花雪月?”
她这么说着,走过来,轻轻坐在了公子的身边:
“高明公子,您说是么?”
青年公子目光一凝:
“我说了,叫我穆云行。”
他,正是和杜松云一起来扬州的那位青年公子,穆云行。
“公子可真是神明下凡。”
颜楚楚笑道:
“您每次到扬州来,都是不同的名字。
楚楚心思稀疏,记不得那么多的人名,就只记得,和公子初次见面的那一回。
公子您说,您姓高名明。”
“是么?”
穆云行咧嘴一笑、忽然靠近,一下挽起了颜楚楚明艳的脸庞:
“我再说一次,不要叫我‘高明’。
不然,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手软的。”
他的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杀气。
颜楚楚却一点也不害怕,玉手轻轻把穆云行的手拨开,缓缓站起一欠身道:
“遵命,穆公子。
既然这曲乐已罢,小女子在下面还有些事做,就先行告辞了。“
“怎么,生气了?”
穆云行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件头饰来:
“你写信这么远,把我从长安叫过来,只是这么几首曲子,就打发了?
这,还是我那个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楚楚儿吗?”
颜楚楚看了看那头饰。
那是一件凤翎金缕玉步摇,那种高贵材质与精致做工,除了是价值连城之外,还隐隐有种尊贵的皇家气度。
“公子果然好记性,还记得小女子上回说过,缺一件步摇的事。”
颜楚楚一笑,又坐回了穆云行的身边。
她也不接那头饰,身子轻轻一侧,将匀称婀娜的美背朝向了穆云行:
“那可否请公子,帮小女子带上一试?”
穆云行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身躯,哈哈一笑: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明月楼的花魁、我穆云行的红颜知己,颜楚楚。
来,本公子为你上饰。”
“谢公子。”
颜楚楚浅笑说着,那个柔柔的女声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诱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