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大慈大悲,观世人之音
夜色下,雨打竹林,摇成了一片海。
一座庙宇,坐落在竹林深处,无灯无火。
人影闪动,两个身影跑进了庙宇的大殿。
殿里非常宽敞,到处是残垣断壁、尘土蛛网,显然已经破败了很久。
殿前有个大木台子,一尊高高的观音像端坐其上,半个脑袋都崩坏了,面目有些狰狞。
上方的横匾上,刻着四个脱落的大字:
送子纳福。
是座送子观音庙。
大殿后方,有个小小的后门,半掩着。
赵寒想跑过去。
身旁,凌若眼神有些迷离,身子摇晃了起来。
赵寒一奇。
那妖蛛毒是厉害,可这姑娘的修为也不低,又只是染上了一点,怎么她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赵寒正想着,一阵倦意袭来,眼皮差点都要合上了。
庙门外,蜂鸣大作,好像有许多可怕的东西涌了过来。
没时间多想了。
这个样子,就算再跑,也走不了多远。
那就赌一把。
赵寒几步冲过去,一下推开后门。
可他却不出去,反身一跳,跳到那尊观音像的前头,伸手在雕像底座用力一掀。
咧的一声。
菩萨像被掀起了半边,露出了个黑洞洞的空间。
“跳过来,别留下脚印。”赵寒对凌若道。
凌若一愕。
这个人,他怎么知道这佛像是空心的,里面可以藏人?
她没动,手按在腰间的古木匣子上。
“他们人多,”赵寒道,“我们又中了毒,进不进?”
看着佛像里那个狭窄的空间,凌若还是没动。
“这姑娘……”
赵寒翻了翻白眼,又对凌若道:“这帮人杀人不眨眼的。不管你来上做什么,总不会是来找死的吧?
你要不想白来这上一趟,就进来,三,二……”
蜂鸣声越来越近,就要涌进庙门。
“一。”
白衣一动,两个身影嗖的跳进了佛像里头,佛像落下。
嘭!!
庙门炸裂而开,数十个黑袍人冲了进来,杀气阴森的目光到处探视。
“脚印。”
一个黑袍人指着地上的一排脚印。
脚印的尽头,是那扇开着的后门,门面的灰尘上有一个手掌印。
“追。”
黑袍人群涌动而起,往后门去了。
佛像里,赵寒咧嘴一笑。
“慢着。”
嘶哑的声音从庙门传来,黑袍人群立即凝固不动。鬼面黑袍人走了进来,他缓缓扫视了大殿的四周:
“一半去追,一半留下,搜。”
黑袍人迅速分为两群,一群涌出了后门,另一群立即在庙里搜寻了起来。
雨,敲打着夜,淅淅沥沥。
偌大的庙宇里,灯火点了起来,忽明忽暗,到处是手执尖刃的黑色身影。
菩萨像内,两个年轻的身躯几乎贴在了一起。
凌若身上的白衣,不知何时已被雨水湿透。若隐若现之间,修长起伏的少女身姿,就在眼前。
平日里,那张遥不可及、美艳不可方物的脸,离自己只有两寸不到,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赵寒吞了吞口水。
凌若柳眉一蹙。
你看什么?
赵寒眼睛一溜。
喂姑娘,我也是被逼的好吗?
你再看?
凌若眼里冷光闪过,手按古木匣子。
赵寒一扁嘴,正想做个躲开的动作。
脚步声响。
一个黑袍人站在了佛像的前方,火折子照了过来。
赵寒目光一凝。
别出声。
凌若的身子也凝住了。
火光照在观音像的身上,坑坑洼洼,显然很老旧了。
黑袍人看得非常仔细。
佛像里,赵寒两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对手人多势众,自己两人又都身中奇毒,这种形势下一旦被发现,就很难逃脱了。
半晌,火折子一晃,黑袍人转身走开了。
佛像里,赵寒稍松了口气。
噗噗……
外头又是一个脚步声,缓缓靠近。
赵寒的耳朵贴在佛像身上,仔细听着。
那脚步声一声声靠了过来,一直来到佛像的旁边,停止了。
有人过来了,就在佛像外。
赵寒两人的呼吸又是一下收敛。
那人在用手指敲打佛像。
这是在试探,这佛像是空心还是实心。
赵寒暗暗捏成了手印,正想眼神提醒下凌若。
对面,凌若脸上的那丝苍白又出现了,眼睛一闭一合的,有些想要眩晕的样子。
糟糕。
看来这姑娘受不了那妖蛛毒,顶不住了。
长发飘荡,凌若忽然两眼一闭,头缓缓的,往右侧的佛像内壁就倒,眼看就要撞上去。
这弄出响声还了得?
可这里面太窄,手基本都很难腾挪得了。
没法了。
赵寒头一伸,用额头顶住了凌若的额头。
凌若似乎也有所感觉,她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眼神迷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两张年轻的脸,就这样贴在了一起。
赵寒的心扑通一跳。
可他的眼里没有半点色光。
他两眼一闭、神识游走,瞬间到了凌若的灵台内府之中。
一条条奇经脉络,被冷色玄光包裹着,好像冰川覆盖的梅枝,没人能探知其中的奥秘。
在某个重要的关节上,缠着一只绿毛蜘,正在肆意啃咬着。
在那无尽的远方,有股冰光烨烨、强大的元气蠢蠢欲动,好像想要飘过来,扑灭蜘蛛。
可似乎又有另一个庞大无比的存在,压抑着那股元气,不能动弹。
看来,这姑娘的修为不只是不低。
这里面,还藏着某种神秘莫测的强大力量,让人莫知其深。
既然如此,这妖蛛毒她只是中了一点,怎么会反应这么强烈?
算了。
把她治好了再说,不然她头再一滑,我可来不及顶了。
只是,奇经八脉是化外修士的体内,最为神秘的所在之一。
只有修行者自己的神识,才能在其中来去自如。
我现在是利用身体接触,而对方又没有运功护体的机缘,这才得以潜入她的灵台内府来探视。
这会损耗我大量的元气精神,坚持不了多久的。
就更不用说,要帮这姑娘治疗经脉,驱除妖蛛了。
要是随意乱来,稍有不慎,就会激起了对方经脉的排斥,甚至抵抗。
神识一旦遭受损伤,对我和这姑娘都会造成重大折损,轻则痴呆,重则神识涣散,成为“无魂之身”。
可眼前这个形势,不治又不行。
好在这姑娘修为不浅,这毒也不太深。
而我呢,又跟某人胡乱学了那么点,神识疗伤术。
周天运起。
赵寒的体内发出几声奇怪的叫声,通过元气神识,传到了凌若的内府中。
经脉上,那只绿气蜘蛛忽然抬头,也叫了一声,声音和赵寒体内的一模一样。
小东西,你的“伙伴”叫你呢,还不赶紧过来?
赵寒体内的怪叫,忽然急促了起来。
绿毛蜘蛛忽然浑身一振,牙齿放开了少女的经络,化作一道绿气,从两人额头相连的“印堂”大穴,钻进了赵寒的体内。
赵寒浑身一颤,一股寒气呵了出来。
就在此时,佛像外,一声冷笑传来。
“大慈大悲,观世人之音,救苍生之苦……”
鬼面黑袍人嘶哑的嗓音,阴阴沉沉的,犹如地府阎罗:
“我说菩萨,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活得蝇营狗苟,生不如死?
你救得了十人百人千人,可救得了这天下人?”
死寂。
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这边没有,去那边。”
“是,宗主。”
外头,鬼面黑袍人一声令下,两个脚步声远去了。
佛像内,凌若双眸缓缓张开。
眼前,那个整日没正经的少年男子,正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
自出生以来,就从没有一个男子,敢和她如此接近。
一丝寒光,在她的眼里生起。
此时的赵寒,眼神却有些呆呆的。
这世上,有多少人活得蝇营狗苟,生不如死……
不对。
那家伙的话不对。
赵寒突然两眼一睁,一把抓住了凌若的双肩。
白光,顿时在凌若的身上升腾而起,要往赵寒的身上袭来。
嗡……
一道凌厉的绿光,从外面把观音菩萨像拦腰切成了两半,菩萨的上半身翻倒在地,摔了个粉碎。
第九十二章 好人难做啊
观音像只剩下了一半,一张鬼脸,往佛像的内部看去。
没有血,没有被割断的**。
只有些碎片,散落在佛像底部的木台上,一只老鼠跳了出来,吱吱喳喳。
鬼面黑袍人缓缓抬头:
“不在这庙里。
追。”
数十个火折子,瞬间熄灭。
所有的黑袍身影鬼魅般飘动起来,几息间,全部遁入了后门外的黑夜中。
大殿,又沉寂了下去。
佛像底部,大木台子的内部。
两个年轻身躯单膝跪在地上,赵寒的双手,死死按住了凌若的双肩。
凌若当然已经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鬼面黑袍人发现了佛像是空心的,却故意说这里没人,还假装走开。然后他突然发动袭击,把佛像拦腰切成两半。
如果不是这青衫少年及时发现,把她一起拉到佛像下面的木台子里。
那两人的身体,就要跟那佛像一样,被切成两半了。
可被一个男子这么按着,是她一生中,从没遇见过的事。
她要把赵寒推开。
可赵寒却对她使劲挤眉弄眼,示意她千万不要乱动。
嘭!
庙宇的后门好像被什么撞开,许多脚步声响起,瞬间遍布了殿里的各个角落,好像在找着什么。
一片沉寂。
半晌,脚步声又起,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了远方。
这是“回马枪”。
赵寒仔细听着。
“这回真的走了。”
他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双冷若冰霜的美目。
“瞪我干什么?”他说。
凌若的眼里,隐隐有着火焰。
赵寒看了眼自己,放在姑娘肩头的双手:
“要谢谢我救了你?
不用。
我也是急中生智、福至心灵,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放开。”
“好的。”
赵寒嗖地收回双手,推开头顶木台的板子,站了起来:
“今晚可真是险啊,差点就要去见玉帝他老人家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白光一闪,凌若的古木匣子,架在了少年的脖子上。
“姑娘,”赵寒双手一举,“报恩的法子很多,割喉不包括在内。”
“我杀了你。”
凌若目如冰霜,手里的匣子白光熠熠,如莹玉一般的美丽。
赵寒感到自己的脖子上,有种冰刀似的锋芒,越来越冷。
“停。”他说。
“你还有什么话说?”凌若冷冷道。
“你不会以为我按你的肩,是故意轻薄你吧?”
打开木板、钻入木台,躲过暗杀,还要不留痕迹。
这些事要在一瞬间完成,根本没时间提醒,“按肩”,似乎情有可原。
“还是因为,”赵寒道,“我用额头顶着你的……”
“你再说。”
凌若的手里白光一耀。
额头被碰、嘴唇差点贴上,双肩被按的地方,有种入骨的冰冷。
神识内府之中,竟然隐隐然,还有外气曾经进入的痕迹。
这个男子真是胆大包天,变态之极。
“好了不说不说,”赵寒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就一句?”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言辞轻佻。
古木匣子白光大放,几乎把少年的整个头部都包裹了。
“你那只绿毛蜘蛛呢?”赵寒道。
凌若目光一凝。
神识流转,入内府。
经脉上,妖蛛不见了,刚才的晕眩感不知何时消失了。
赵寒道:“终于明白我的苦衷了吧?刚才你晕乎乎的乱碰,要弄出个声响来,怎么得了?
所以我才……”
“你和案子究竟有什么关连?”
凌若打断了他,“今晚的事,是不是你设的局?”
“设局?姑娘,你这脑子是有多大个洞……”
“那这个空心的佛像,木台里的机关,你怎么会知道?”
今晚的遭遇,实在是曲折离奇。
以往,那些公子哥儿各种设局想来“亲近”,凌若也是屡见不鲜了。
而眼前这少年对这观音庙里的一切这么熟悉,也是太过出奇了。
赵寒忽然抬头,看了眼四周昏暗的大殿:
“知道为什么,这里叫‘送子观音庙’吗?”
凌若不答。
“这种庙民间到处都有,”赵寒继续道,“许多生不出孩子的妇人,会到这里烧香拜菩萨求子。
然后不用多久,果然就有了身孕,所以它才叫‘送子观音’。
可人命乃天地元气、父精母血,十月怀胎、玄牝孕化所生。
这一个泥菩萨,就真的这么本事?”
凌若的手里,白光不减。
“其实孩子生不出来,”赵寒道,“很多时候的原因不在女方,而在男方。
有些急于生子的妇人拜了菩萨后,就会在这庙里过上一夜,回去后就怀上了,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凌若眼里,似乎有了一丝茫然。
仿佛对这种俗世之事,尤其是男女之事,她了解甚少。
“有人帮了她们。
男人。
一些住在这附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男人。”
赵寒看了看,那半截的佛像:
“见不得光的事,总得有个遮眼的地方。
这些大殿都空寥寥的,没地方藏。
而这乡间的庙宇,为了省钱,佛像一般都是空心的,很容易搬动。
于是乎,许多人就打起这佛像的主意来了。
可这菩萨肚子里也太小了点,所以很多人就顺水推舟,在佛像底下弄了个地方出来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再茫然,岂能还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妇人回去,生了孩子之后,”赵寒道,“大多会被丈夫休掉。没休掉的,也会被婆家嫌弃、折磨,甚者毒打致死。
因为,这谁都不傻啊。
嘴上说是观音送的,可孩子究竟怎么来的,心里头都明白得很。
只是可怜了那些女子,本来这错,根本就不在她们。到这庙里来过夜,大多也都是婆家人逼着来的。
可这最后吃下苦果的,却偏偏又是她。
这世道,对那些女子,也真是太不公了……”
无人做声。
事情都懂了。
可这青衫少年,也才十余岁而已,这些乡野间的世俗人情,他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些刺客的头目,是孔原?”凌若突然问。
“对啊。”赵寒道。
“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
凌若凝视着少年。
这个戏谑无常的男子,他的身上,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
正想着,她无意中看见了自己站在的这个木台。
原来这个地方,竟然就是……
一丝从未有过的红晕,在那张绝美如仙的脸上,隐隐而现。
赵寒看到了,立即点头:
“没错你猜中了,这就是我说的,那些‘送子’的人们曾经……”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白光大放,佛像和木台化成了粉碎。
漫天的碎片中,白衣飘飘,凌若的身影飘入了庙门外的夜,消失了。
赵寒满头的炉灰和木屑,摸了摸自己被打得通红的脸,摇摇头:
“好人难做啊。”
一缕苍白,突然从他的脖子根部升起,只一瞬,整张脸都白了。
那股寒意和倦意,彻底占据了全身,好像要把经脉都冻住。
乖乖。
今晚实在是太累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老办法,睡吧。
赵寒突然整个一倒,就这么躺在了狼藉的地上。
殿外,冷雨斜斜。
平日的嬉笑和机敏,全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一个侧卧着的少年,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
就像个没人疼爱的孩子,落寞、孤单。
第九十三章 乱世出英豪
上县衙里,到处都是拿着火把的衙役,闹哄哄的。
“天”字大牢里,偌大的停尸房里头,却还是一片阴森死寂。
一个黑影,站在那个最大的新柜子前。柜门打开了,一具无头尸首躺在木床上,身上穿了件官服,浑身肤色暗沉。
旁边挂着的名牌上,写着几个字:
上前任县令,吴晋。
黑影环顾一眼四周。
停尸房里,墙壁脱落、尸柜崩坏,一具具焦黑的尸首躺在地上,好像刚被大火烧过一样。
没有人迹。
来迟一步。
鬼阵第三重“炼狱无门”,未及催动,已然被毁。
要不是在半路上,遇见了那个……
是谁?
谁毁了这个大阵?
黑影的目光忽然一凝。
地上,某具尸首的旁边,有一小块东西掉在那里。
一片青衫的碎布。
外头,衙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个沉沉的字,从黑影的口里发出,在停尸房里回荡起来:
“赵寒。”
……
……
月落日升,天大明。
“是孔原?”
上县衙,一个耳房里,洛羽儿和姜无惧问道。
赵寒打个哈欠,点了点头。
“你怎么猜到,那鬼面人就是他?”洛羽儿问。
赵寒道:“秦安谷里,咱们分析案情的时候,是怎么说这鬼面人的?”
鬼面黑袍人,和黑衣妖道和秃头人都有关连。他很可能就是,这两桩案子的幕后主谋,“恶鬼”。
“其实,”赵寒道,“打从鬼哭峡之后,我就在想,像鬼面黑袍人这么个冷血神秘的人物,他究竟是谁。
后来,有了秦安谷里的线索和推断,我对他的身份,就更感兴趣了。
可那时候,我还没法把他和这上城里的某个人物,联系起来。
直到前天晚上,在吴晋的宅子里,我们和孔原第一次照面。”
姜无惧道:“嗯,这孔原一副书呆子的模样,可脸上那道疤,就跟响皮面条似的,让人得慌。”
“平淡、冷酷,不动声色之间,暗藏杀机。”
赵寒道,“还有,孔原他那一帮假扮衙役的手下,一个个令行禁止,行动敏捷。
这些情景,让我忽然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鬼哭峡。
鬼面黑袍人,和他那一帮黑袍杀手。
洛羽儿道:“可我记得,那鬼面人的声音哑哑的,而孔原说话,却跟个女子一样的文静。”
“装的。”赵寒道。
“你怎么知道?”
“前晚,在吴晋宅子那里,独孤亮要对张大人出手,孔原突然把他喊停了。
虽然就短短的一下,可我还是听到了,他那喊声的里头,有一丝的嘶哑。
而这丝嘶哑,是在情急的情形下发出的,很难伪装。”
“有道理,”姜无惧道,“哎呀说起学人说话,这可是我拿手好戏。
‘公子,可否’……”
他学着孔原那个恬静的声音,非常的惟妙惟肖。
赵寒道,“这只是表象的证据。更重要的是,这几天来,咱们在城里打听到的,那个‘翁伯’帮会的消息。
当年这上城里,有数十上百个帮会。
这孔原带着他‘翁伯’的人马,短短几年间,就把它们全都灭了,统领全城江湖。
这种冷血无情的手腕,再加上身边的那些厉害的手下,和鬼哭峡那个鬼面黑袍人,实在太像了。
再到昨晚,当我发现停尸房外,那个黑影,竟然就是鬼面人的时候。
我心里几乎已经认定,鬼面人就是孔原。”
“为什么?”
“那里可是县衙大牢,我们都是好不容易才溜进去的,那黑影是怎么进来的?
孔原和独孤亮走得那么近,独孤亮的老爹又是上县令,那孔原要进出衙门,岂不是方便得很吗?
而且,昨晚我一路追着他,进了他的包围。
他以为我在劫难逃了,得意忘形,就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让我一下认定,这鬼面人就是孔原。”
“哪句话?”洛羽儿问。
“‘赵寒,这么多回了,你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
赵寒说出了那句话。
姜无惧又学了一遍,这回他装着是鬼面黑袍人嘶哑的声音,也是很像。
洛羽儿若有所思:
“那鬼面人叫你‘赵寒’,说明他认识你。”
“可我只在鬼哭峡里和他见过一面,”赵寒道,“而当时,我根本没对任何人说过我的名字,就连宗先生他们,也是后来才互通的姓名。
这鬼面人怎么知道?”
洛羽儿明白了,“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这说明他后来又见过你,或者打听到你的名字了。”
“很好。咱们从鬼哭峡出来,就一头钻进了这上城,期间只去过一趟秦安谷。
他在哪里见得我,打听我的名字的?”
“就在这上城,对吧?”姜无惧道。
赵寒点头,“关键的,是他说的这后半句。
‘这么多回了,你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
这说明,这鬼面人想杀我不是第一回,至少也是第三四回,他才会这么说。
那从鬼哭峡到现在,有谁想杀我好几回?”
“许乘阳……”
姜无惧道,“不对,他已经躺下了。独孤亮?更不对,这小白脸不可能是那鬼面人。”
洛羽儿道,“那就只剩下孔原了。”
“所以,”赵寒道,“昨晚,我当面就叫了他的名字。
鬼面人没答,可他的反应告诉我,我的推断对了。
鬼面黑袍人,就是孔原。”
自从下了陇山,这可是这“人头鬼案”里,第一个重大的发现。
那个困扰了洛羽儿许久的问题,立即脱口而出:
“那孔原,就是‘恶鬼’?”
“还不能确定。”赵寒道。
“为什么?”
洛羽儿道,“在吴晋宅子里,那黑影拿走那个闪着幽光的东西,跟秦安谷里的黑影拿的一模一样。
所以,那黑影就是‘恶鬼’无疑。
当时咱们追着它,它刚翻墙出去,孔原就带人进来了。
怎么会这么巧?
我看,那黑影‘恶鬼’就是孔原。他是刚出了去,然后马上换了个身份,又进来了。
对不对?”
“说得好,”赵寒道,“应该这么说,眼下‘恶鬼’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孔原。”
姜无惧道,“可这又吃人头,又闹得上城鸡飞狗跳的,这刀疤脸他想干嘛?”
赵寒道:“在吴晋宅子里,张大人问过孔原一句话,里头有四个字叫‘独霸上’,你俩还记得?”
洛羽儿点点头。
赵寒望向窗外。
风沙漫卷天际,陇右大地上,一片苍茫。
”俗话说‘财大气粗’,这人的势力一旦大了,心就开始野。”
赵寒道,“这几年,西突厥经常在西域闹事。
这陇右道的边境一直不太稳当,时不时就有些人,想学十余年前隋末那样,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那个高昌国主鞠文泰,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这孔原的帮会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想往上再走走,难道没有可能?”
洛羽儿道:“可要是想称霸上,那他扮成恶鬼,杀那些老百姓干什么?”
“乱世出英豪。
这是大唐的地界,要想在这里称霸一方,就先得要一个‘乱’字,才能有机可乘。
人心乱则思变,思变则盼英雄出。
只要百姓都觉得这朝廷衙门靠不住了,盼着有个人物出来救民于水火,那这‘独霸上’的事,不就好办了吗?”
洛羽儿和姜无惧恍然大悟。
“我滴羊肉烧饼啊,寒老弟,你比我都还小呢,你这些个烧人脑浆的道道,都是哪学来的?”
洛羽儿点头,“自从‘恶鬼’害人以来,这上城里,真是一天比一天的乱。
他的目的达到了。”
“而且,“赵寒道,”如果孔原就是‘恶鬼’的话,那他派秃头人去秦安谷杀法师,就顺利成章了。
他这是要杜绝后患。
只要我们这些法师离奇一死,后面就再没人敢来应募,干扰案子了。
那他捣乱人心、独霸上的图谋,不就顺顺当当了么?”
一番推断,这“人头鬼案”的种种谜团,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
洛羽儿很兴奋。
“可是,孔原的‘恶鬼’身份,还是有几个大疑点。”
赵寒又道:
“前晚,孔原派人跟踪了我们。
所以,他早就知道,我们要去吴晋的宅子了。
如果他真是‘恶鬼’,那根据他之前吃人头的经历,应该非常注意隐藏行踪才对。
那他可以迟点晚点,却为什么偏偏选在我们去的时候,跑到吴晋的内室里,去拿那样小东西?
这岂不是暴露行踪了么?”
洛羽儿道:“他这是故意引我们上钩。
不对。
不用他引我们,我们已经自己去了。”
“还有,”赵寒道,“如果孔原杀人是为了弄乱上,那直接杀了就得了。
为什么要吃人头?
好吧他这是故弄玄虚,想用鬼怪来吓大家。
那就吃人头呗,为什么还要把人都摆成那种姿势,还都跪着?
别忘了,咱们推断过,人头鬼案的受害人之间肯定有某种干系。他们的背后,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
所以他们才会都有,那个闪着幽光的小东西。
这些人绝不是普通人。
那么,孔原杀人作乱,随便找些人杀就行了,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些人?
他和这些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他又为什么要拿走这些人身上的,那个东西?
那个小东西,究竟是什么?”
无人做声。
“可不是他,”洛羽儿问,“那恶鬼还能是谁呢?”
第九十四章 还能是谁?
无人做声。
“羽儿,”赵寒先开口了,“昨晚我走后,你离开停尸房了?”
洛羽儿摇摇头:“我去看那个柜子了。”
昨晚、昏灯下,她走到那个最大的柜子前,闭着眼拉开柜门。
一具尸首挪了出来。
洛羽儿半天才敢睁眼。
是前任县令吴晋的尸首。
一看不是自己的爹爹,她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赵寒问,“吴晋是这案子的一个重要受害人,他的死,还关乎着羽儿你爹爹的冤情。
他的尸首,你有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和其他的受害人都差不多,也是没了头,膝盖弯曲得就像跪着的……”
洛羽儿想起了,那具身着县令官服的无头尸首:
“要真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尸首的姿势。
低头弓腰,手里像是拿着条什么,那样子,就像牵着匹马在走。”
“马夫?”姜无惧道。
“可他是个县令。”赵寒道。
“又是一个姿势和真实身份对不上的,真奇怪。”洛羽儿道。
赵寒思考着。
“对了,”洛羽儿想起了什么,“赵寒,昨晚,那位凌姑娘也跟你一起去追鬼面人。
她怎么样了?”
“咳……她?挺好的啊。”赵寒道。
“什么挺好?刚才你跟我们说昨晚的事,说到一半就停了。
你们追那鬼面人,追到了没?
他怎么样了?
那凌姑娘呢?”
乖乖。
昨晚那“帮人反被打脸”的悲催遭遇,本想着蒙混过关的,怎么还是没躲过啊?
看赵寒那个样子,洛羽儿更奇怪了:
“怎么了?昨晚,你俩都干什么了?”
“哦……”
姜无惧笑看着赵寒,手里指指点点的:
“我明白了,怪不得昨晚寒老弟你回来的时候,那满身泥的呢。
哎呀,那露天野地的,不好受啊。
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长得确实标致,别说露天野地,就是昏天黑地……”
“无惧!”
洛羽儿看着赵寒:
“你说,无惧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惧说的你问他。”赵寒道。
“我就问你。”
“不说。”
“不说行,脸伸出来。”
“我说。
独孤泰。”
洛羽儿一愕:“这和独孤大人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问,‘恶鬼’还能是谁吗?”
赵寒道,“吴晋死了,你爹爹被抓了,除了孔原,这上城里,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洛羽儿摇摇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可我听爹爹说过,独孤泰是县丞。县令出缺,他来暂领县令,这是应该的。”
“城门收‘除鬼赋’的时候,还有吴晋宅子那里,孔原和谁在一起?”
“独孤亮……哦,他是独孤泰的儿子!”
“还有,孔原的手上,有盖着上县衙大印的告示。
如果他是恶鬼,那停尸房里的鬼阵,肯定就是他布设的。他一个帮会头目而已,是谁让他进那‘天’字大牢里布阵的?
张大人质问孔原的时候说了,孔原是仗着有谁做靠山?”
独孤泰。
“这么说,”姜无惧道,“孔原对张陌尘说他不认识独孤泰,就是扯大谎了。”
赵寒道,“张大人是衙门的人,孔原怎么可能对他说实话?”
“可孔原要独霸上,”洛羽儿道,“而独孤泰是上县令,那他俩应该是敌人才对。”
“打起来是敌人,聊起来就是朋友了。”
赵寒道,“要称霸上乃至整个秦州,有什么能比和现任县令联手,更有用的?
想当年,西秦国的皇帝,也就是这陇西大地的主子薛举,就是和一位县令联手起的兵。”
“可独孤泰干嘛要和孔原联手?”姜无惧道。
“谁知道呢?”
赵寒道,”只要能够割据一方,名利权色,还不是信手拈来?”
“独孤泰……”
洛羽儿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参加法师招募的时候,他好像就坐在台上,眉毛灰灰的那个。”
赵寒道,“我这些天也打听过,这独孤泰以前行事非常低调。
可自从上任代县令以来,他所做的事,却突然不低调了。”
“怎么呢?”
“他上任以来,短短一个月内,就把数百件积压了很久、几任县令都无可奈何的案子,全料理了。
一件件都判得条理分明,公正妥当。
如今,他在民间的声望很高,百姓们都说这上城,终于来了个好县令了。”
“这么说,”姜无惧道,“这独孤泰还是个好老头。”
“也许吧,“赵寒道,“可如果这是为了收拢人心呢?”
“要真是这样,”洛羽儿道,“那咱们的事可就难办了。毕竟,现在整座上城,都握在独孤泰的手里。”
“又着急你爹爹的事了?”赵寒道。
“没有。”洛羽儿道。
“哦?”赵姜两人有些奇怪。
毕竟这几日里,羽儿最挂念的就是她爹爹的事了。
“是,我一直都很急,急着见爹爹,急着救他。”
洛羽儿的目光,忽然坚定了起来:
“可是,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已经想明白了。
这个人头鬼案,绝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孔原,独孤泰,那么多疑点,还有那个恶鬼,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个重大的阴谋。
我当然想救爹爹。
可我知道,着急是没有用的,只能添乱。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么想办法,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这样爹爹才可能真正获救。
你俩说对吗?”
两个大指头默默竖了起来。
“不许开玩笑了,赵寒,说说咱们怎么办吧。
孔原、独孤泰,先从哪个入手?”
“这个嘛……”
“除鬼法师赵寒可在?”
门外,师爷刘通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赵寒朝洛羽儿两人眨了眨左眼,拱手道:
“刘师爷好。”
“赵法师,”刘通笑道,“独孤大人有令,命你与一众随从人等即刻到前厅,等候召见。”
“好嘞。”
赵寒凑近了些,“刘师爷,独孤大人终于想起我们来了?”
刘通收起折扇,谦卑一笑:
“赵法师,这几日大人衙门里多有事忙,实在匀不出时辰来,还请您莫要怪罪。”
“是嘛?大人他都忙什么了?”
“呵呵,这上方圆百里,每日有诸多要事,不都得大人来定吗?”
“要事?比如,人头鬼案的事?”
刘通一笑,“看来,赵法师您还是对这几日的怠慢,耿耿于怀啊。要不这样,刘某在这给您赔个罪?”
“别别。
刘师爷,这衙门里吃好穿好住好,白天黑夜里,还时不时有些好玩的事点缀着,开心极了。
您说是吧?”
两人对视着,半晌,都嘿嘿笑了起来。
刘通做了个礼,就走了出去。
洛羽儿有些奇怪:
“赵寒,我刚才还想,独孤泰这么久都不见我们,会不会是他真的和那案子有什么牵连,不想让我们去破案。
怎么,他突然就要见我们了?”
“管他呢。
你不是问从谁入手吗?
这不,送上门来了。”
赵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带着深意的笑。
终于要见面了么?
独孤大人。
第九十五章 谁是劫狱的人
“不是说好在前厅见的吗,怎么到这审犯人的地方来了?”
姜无惧到处瞄着,赵寒和洛羽儿在堂前站定。
县衙大堂上,明镜高悬,两排衙役杵着水火杀威棒,站在两旁。
“这气头儿有点不对,寒老弟,撤……”
姜无惧话没说完,一个缓慢肃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寒,你知罪么?”
堂上大案后,独孤泰端然而坐,灰眉肃目,望着堂下的三人。
原来如此。
赵寒淡淡一笑:
“不知,还请独孤大人明示?”
独孤泰冷冷道:“昨夜‘天’字大牢里的火,是不是你们放的?”
“大牢着火了?”
赵寒道,“火大吗?烧着什么了?”
独孤泰使了个眼神。
大案旁,刘通往前一步,打起官腔道:
“昨夜三更时分,‘天’字大狱的守卫被人故意引开,随后,狱里就生了大乱。
停尸房被烧,停尸柜与一众为了破案而留存的尸首,全部焚毁。
待守卫再度返回,凶犯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话音,在堂内回荡。
洛羽儿和姜无惧对视一眼。
昨晚发生的事,他们当然很清楚。
赵寒追赶黑影走后,洛羽儿马上找到了姜无惧,两人趁乱就回了官驿,并没有被人发现或者认出来。
“昨晚,”独孤泰俯视着赵寒,“是不是你们劫的狱?”
洛羽儿一愕。
劫狱?
劫谁的狱?
这独孤泰什么意思?
“独孤大人,”赵寒却没什么惊奇,“衙门这么大,官吏走卒、进出那么多的人,您怎么知道是我们劫的狱?
您当时在场看见了?”
独孤泰并不回答,看向了洛羽儿:
“你,就是洛元堂的女儿,洛羽儿?”
堂里的其他人都是一愣。
在这上衙门里,对于前任县尉洛元堂洛大人,大家都很熟悉。
只是,这位大人向来公私分明,很少让家人露面。所以他的女儿,大家伙几乎都没见过。
怎么,这个俏丽可爱的小娘子,竟然就是洛大人的女儿?
洛羽儿也有点奇怪。
以前,爹爹从没带自己见过独孤泰。这次回来,自己也从没和衙门里的人,说过自己的身份。
这独孤泰,是怎么知道的?
“假冒法师、擅入公堂、劫走重犯。”
独孤泰道,“你们三个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
“在!!”
数十根水火棒一杵地面,衙役们的喊声响彻大堂。
“没错!”
洛羽儿没有丝毫畏惧,直视着独孤泰:
“我就是洛羽儿,洛元堂就是我爹爹。
我们来参加法师招募,就是为了进这衙门里来。昨晚,咱们确实去过停尸房。
我,也确实想要救我爹爹。
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有什么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和赵寒他俩没有关系。”
公堂内,一片低声的惊叹。
这小娘子,好大的胆,好高的义气。
果然是洛县尉的女儿。
“可我们没有劫狱,”洛羽儿道,“我们去大牢,就是想看我爹爹一眼。
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替我爹爹申冤。
我爹爹不是杀人的恶鬼,他是被冤枉的。
独孤大人,您也和我爹爹共过事,他的为人您应该很清楚。
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乱杀人呢?
你们为什么要抓他,还把他一个人关在那个停尸房里,还用酷刑?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悲切和坚毅。
“洛小娘子,”刘通道,“咱衙门里的人都知道,令尊是个好人。可这衙门办案,讲究的是铁证如山。
你说令尊冤枉,可有什么证据?”
“当然有!”
洛羽儿道:
“最近,食人谷和上城里又死了三个人,都是没了头,被‘恶鬼’害死的。
可我爹爹,早就被你们关在大牢里了,这不可能是他做的。
所以,这害人的恶鬼,绝不可能是他!”
“有理啊!”
姜无惧道,“香儿妹威武!”
“谁说,你父亲是‘恶鬼’了?”
独孤泰的话,让洛羽儿一愕。
“那既然这样,”她说,“我爹爹就不是犯人了,那你们马上把他放出来。”
“他当然是犯人。”独孤泰道。
“他犯的什么罪?”
“你父亲的罪过,衙门的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
不满革职、怀恨在心,擅闯私宅,杀害县令吴晋。
这不是大罪,是什么?”
洛羽儿愣了一愣。
“吴晋和那些人头鬼案受害人一样,是‘恶鬼’杀的,不是我爹爹。”她说。
独孤泰道:“哪个说,那些人一定都是同一个凶手所杀?洛元堂杀害吴晋,当场人证并获,还有何冤屈?
不要再在此虚与委蛇了。
昨晚你们去大牢,就是为了劫狱。
把洛元堂,交出来。”
“我们没有劫狱。”
洛羽儿也有点奇怪了,“昨晚我们去到牢里,爹爹他已经不在了,我们也很想知道他的下落。
他……不是让你们带走了吗?”
“洛小娘子,”刘通在旁道,“都到这个份上了,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吧?
洛大人呢,本来确是在那大牢里头。
可昨晚经过那事之后,守卫们进去一看,东西都烧没了,洛大人却不知所踪,连一点尸首残骸都找不着。
这不是让您三位给劫走的,还会有谁?”
洛羽儿一愕。
原来,爹爹真的就是关在那里的。
可不对啊。
我们去到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而看这独孤泰说的,他们也不知道爹爹去哪里了。
难道,在我们去到之前,爹爹被别的什么人劫走了?
被谁?!
“刘师爷,”赵寒开口了,“昨晚,你们抓到劫狱的人了吗?”
“赵法师,您也来与刘某玩笑。”刘通笑道。
“那就是说没抓到人,还让我们逃了?”
“喂寒老弟,你怎么承认了……”
赵寒继续道,“照你们的说法,我们来这县衙,是为了劫狱救人。
那狱劫了、人也救了,还成功逃脱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县衙里,等着你们抓?
刘师爷,您看我们像那么傻的人吗?”
“这个……说不定,三位以为没人知道,心存侥幸呢?”
“我们所有的目的都已达到,在这上城里,再没有任何留恋之处,早该远走高飞了。
心存什么侥幸?”
赵寒直视着独孤泰。
空气,忽然安静。
“公子,独孤大人吩咐过,这大堂不能……”
“滚开!”
门口,独孤亮腰挂长剑,冲了进来。身后,曾谦和蒋怀紧紧追着。
“父亲,刚才的话孩儿都听到了。”
独孤亮狠狠道,“这姓赵的下流胚子狡猾如狐,他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前晚,就是这小子私闯吴晋的宅子,被我带人当场抓获。后来那姓张的来了,强行把人带走。
没想到,昨晚他们竟然还敢劫狱,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这赵姜两人,还有那个张陌尘,他们一定和‘人头鬼案’有重大的关连。
尤其是这个赵寒。
依我看,那个什么‘恶鬼’,就是他!”
独孤亮一指赵寒,神色嚣张之极:
“父亲,这时候不抓了这下流胚子,还等何时?!”
第九十六章 祸起萧墙
大堂内,忽然一片沉默。
独孤泰看着,堂下的独孤亮:
“前晚,在吴县令的宅子里,你带人把他们抓了?”
“没错父亲,”独孤亮道,“要不是那张陌尘捣鬼,孩儿早就把这赵寒押回来了。”
“深更半夜,你不在府内将息,跑到那官封的宅子去做什么?”
独孤泰突然一句。
独孤亮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这么问他:
“我……我夜里外出,碰巧到了那里。”
“碰巧?”
独孤泰道:“我问你,你带的是什么人?是那个,叫孔原的人么?”
这一句说出,不只独孤亮,就连洛羽儿和姜无惧,都吃了一惊。
孔原,“翁伯”帮会的首脑,目前“恶鬼”的最大嫌疑人。
我们之前还推断,这孔原是不是和独孤泰私下勾结,想要独霸上、割据一方,正准备来试探这独孤泰一下。
怎么,他倒自己先说出来了?
“独孤大人,”刘通道,“公子他只是年少,遭人诓骗而已。”
蒋怀也道,“是啊大人,独孤公子是咱上城第一才俊,他怎么会……”
“给我闭嘴!”
独孤亮对两人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低等小吏来说本公子了?
父亲,是,前晚我是和孔原一道去的。
可我也只是广交友朋而已,孔先生他又是个豪杰人物,他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孩儿就不能……”
“孔原,上第一大帮‘翁伯’的头目,为害坊市乡里多年。
近日,更是假冒官差,擅自收取生民税赋,可谓是胆大妄为之极。”
独孤泰这么说着,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还来问我,他有什么不好?”
“父亲,这是天大的误会,其实孔先生他根本就……”
独孤泰严峻的眼神一闪。
独孤亮愕住了。
“寒老弟,”姜无惧低声道,“这独孤泰,咱们想问他的事,他自己倒先抖搂出来了。
对他自己的崽子,比对个仇人还狠。
这老头什么路子?”
赵寒淡笑不答。
独孤泰转头,看向赵寒他们三个:
“前晚,你们去吴县令的宅子做什么?”
“查案。”
洛羽儿答道,“您把我们招募来了又不见我们,那我们只好自己去查。”
“洛小娘子,”刘通道,“那您的意思是,您三位,真闯进那官封的宅子里啦?”
“香儿妹你又诚实了……”
刘通道,“擅闯官封、私入大牢,这可都是洛小娘子您自己亲口承认的。
光这两项,可就是不小的罪过啊。”
“大人……”
堂下,曾谦小心道:
“这两桩事上,赵法师三位确是鲁莽了些,可他们毕竟有一身的捉鬼破案能耐。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您看……”
“曾谦,”蒋怀道,“你又袒护起这几个人来了。
是好是坏,独孤大人自然明察秋毫,轮到你来说话吗?
该不会是,这三人暗地里,给过你什么好处吧?”
曾谦连忙低头不说话了。
“拿了。”
“是!!”
独孤泰一声令下,数十条杀威棒举起,要往赵寒三人冲过来。
“住手。”
门口,张陌尘走了进来,冷峻的目光环视四周。
衙役们一见是他,纷纷露出敬畏的神情,没人敢再往前一步。
“独孤泰。”
张陌尘冷冷望着中年官员:
“这三人是你招来的除鬼法师,鬼尚未除,你却要拿他们开刀了么?”
“张大人,”独孤泰面不改色,“你说过,鬼怪乃世人杜撰。
怎么如今,你倒关心起这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来了?”
张陌尘不答,看了眼洛羽儿等三人:
“破案正需人手。
这三人我要了。”
独孤泰冷冷一笑:
“终于想起破案的事了。
好,那么借问张大人一声,自从上任代县尉以来,这大段的日子里,你都去了哪里?
案子的头绪和进展,又在哪里?”
“孔原。”
张陌尘冷冷说了两字。
众人一愕。
刚才说到孔原的时候,这张大人还没来。怎么他一来,又提起这个人了?
“说。”独孤泰道。
张陌尘道,“自就任代县尉到今日,我以平民的身份明察暗访,已基本查明,这桩人头鬼案的罪魁祸首,极可能就是‘翁伯’帮会的头目,孔原。”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独孤泰道。
“犯上作乱,独霸上。”
赵寒目光一凝。
这位张大人,居然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他是怎么想到的?
“证据何在?”独孤泰道。
张陌尘道:“其一,‘翁伯’势力近年越来越大,民间声望日隆,几乎每处坊市都有其人马,有席卷上之势。
坊间,早有其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传言。
此乃‘源头’。
其二,近来该帮活动频繁,已到了无视朝廷纲纪的地步。‘除鬼赋’、假扮官差拿人、擅闯官封宅子等等,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此乃‘内乱’。
其三,三日前,上城内,发现有西域胡人服饰的斥候潜入,和该帮人士有私下接触。
这是我亲眼所见。
后来我和那斥候交手,却被数个无名黑衣人阻拦,让其逃脱了去。
此乃‘外援’。
其四,……”
张陌尘冷冷看着独孤泰:
“该帮头目孔原,与现任上代县令独孤泰之子、独孤亮过从甚密,几乎每日如影随形。
此乃,‘祸起萧墙’。”
“姓张的!”
独孤亮终于忍不住了:
“你血口喷人!!”
“独孤亮,”张陌尘道,“我问你,‘除鬼赋’所收的赋钱,有多少成,入了你的囊中?”
“无凭无据,张陌尘,你这是栽赃!”独孤亮道。
“带进来。”张陌尘道。
“是。”
门外,两个身着便衣的衙役,押着个五花大绑、头戴黑罩、浑身血污的男子走了进来。
当前那名衙役,正是那个捕头贾振。
“是他?他不是被那张大人赶回家了吗,怎么突然又出现了?”姜无惧道。
赵寒对他眨了眨左眼。
姜无惧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行啊,这姓张的冰块脸,高啊……”
那边,贾振踢了一脚那个押着的男子:
“跪下,说话!”
“放开老子!
凉怂子,竟敢对老子用刑?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你们知道,得罪了我们‘翁仲’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那男子挣扎着,头上的黑罩忽然被揭开,一眼就瞧见了张陌尘的那双眼睛。
他猛然想起了,自己被抓的那个深夜。
那晚,他刚从红玉阁里销完魂出来,随从们都醉倒了,就只有他一个醉醺醺地走在街巷里。
“洪老四?”
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他娘的,哪个吃了豹子胆,敢乱叫我的花名?”
他正说着,一把黝黑的东西,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跟我走。”
洪老四也是江湖厮杀过来的人,心想哪个不长眼的贼人,敢来劫自己的钱财。
他侧眼一看。
一双冷漠的眼,从黑夜里透出,冰寒如铁。
一种莫名的惊悚,顿时占据了他的全身。
第九十七章 他是个善心的人
“这……是哪里?”
大堂上,洪老四双脚一软,跪在地上。
贾振道,“这是上衙门大堂,堂上坐的都是咱上的各位大人。把你昨晚交待的,全都说出来!”
洪老四战战兢兢,说出了一番,和“翁伯”帮会人等假扮衙役,收取百姓“除鬼赋”的话。
“……这‘赋钱,三成留在我们‘翁仲’自己的账上。
其余的七成,都暗地里存入城南的钱银铺‘千金柜’,一个叫‘头子’的账头里……”
“贾振。”张陌尘道。
“是。”
贾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从’千金柜’取来、‘头子’的开账契书,下头有个署名。”
两个字,“明正”。
独孤亮,姓独孤名亮,字明正,取“明理正身”之意。
那这个“头子”账头是谁的,七成的“除鬼赋”钱进了谁的钱袋,就很明显了。
“独孤泰,”张陌尘道,“你和那个孔原,背地里究竟有何交易?”
堂上一片沉寂。
独孤亮的脸全变了色。
这件事,他以为自己隐藏得非常的好。
怎么就让这姓张的,给查出来了?
一个当任的县令,和帮会头目私下勾连,压榨生民钱财,甚至还意图谋逆。
这可是个杀头株连的大罪。
赵寒一直观察着堂上,每个重要人物的神情,尤其是独孤泰。
“张大人。”
独孤泰声音如旧,没受到半点影响:
”我问你人头鬼案,而你说的,全都是‘翁仲’意图谋反之事,没有一条与案情有关。
上下有别,尊卑有序。
你既为县尉,那就是我的直属下官。
我给你的号令,是抛却一切他务,专注破案之事。可你却自己跑去调查帮会的事,在案子上毫无进展。
刘通,依《武德律》,在任官吏私行己事、抗命不遵,该当何罪?”
“回大人,”刘通道,“轻者撤职杖罚,重者刑狱枭首。”
“张陌尘。”
独孤泰俯视着张陌尘,目光凛然:
“你这个上代县尉,是当到了头了么?”
堂上堂下,两个上最大的官员,冷眼对望。衙役们不知道听谁的好,全都不敢动弹。
气氛僵硬。
“张大人,”刘通道,“小的冒昧说两句。刚才大人您说的‘除鬼赋’的事,确实有理。
可这张契书,也就是一张纸而已。
独孤公子身为上第一才俊,平日嫉恨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又是别处取来的,里头会不会有人故意诬陷,也真是不好说啊。”
刘通又瞥了赵寒一眼:
“再说了,独孤公子说过,前晚这三位也是半夜闯进吴县令的宅子里,后来却被张大人您带走了。
要这么说,似乎他们几个、还有张大人您自己,也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吧?”
啊……
赵寒一声大哈欠,把刘通打断了,众人忍不住都看着他。
“聊大半天了,也都明白了。”
赵寒道,“这大堂里的好几个人,包括我在内,都有嫌疑。
这没错。
可眼下‘恶鬼’最大的嫌疑人是孔原,这也是大家都认同的。
与其在这里拌嘴,不如先去把这人抓了,大家当面一对质,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堂内,许多衙役都偷偷点起头来。
“赵寒说的对,”洛羽儿道,“二位大人,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去抓人。不然那孔原跑了,那时候才是无从下手。”
刘通正想帮独孤亮找台阶下,就笑道:
“洛小娘子说得有理,二位大人,你们看……”
“十日内,抓孔原,找出洛元堂,破人头鬼案。”
独孤泰看着张陌尘,道:
“要是少一样,张大人,这回本官可要严惩不贷了。”
张陌尘冷冷看了他一眼,向着赵寒三人道:
“跟我走。”
长衫动处,他已走出了门外。
赵寒打个哈哈,和洛羽儿、姜无惧就往外走去。
“你个下流胚子想走?没那么容易!”
独孤亮一亮剑鞘,挡住了路。
赵寒没退后,反而凑了过去,低声道:
“独孤公子是吧?
要不要,我把你前晚说要当‘上之主’的话,再跟你老爹说说?”
独孤亮剑鞘一顿,半晌,他缓缓放了下来。
“姓赵的告诉你……”
他恶狠狠盯着少年:“你不会回回都那么好运。下一回,我要你死。”
“好啊,下一回你要我死,那请问,上一回是哪一回?
是现在这一回,前晚那一回……”
赵寒突然抬头,直视着对方的双眼:
“还是,昨晚那一回?”
前晚,吴晋宅子里,那一次未遂的围堵。
昨晚,深夜巷里、观音庙内,那一场惊人的暗杀。
独孤亮一愕。
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少年的话。
赵寒一笑,哼着小曲,带着洛姜两人,走出了门外。贾振和另一名衙役,也押着洪老四尾随而去。
“父亲!”
独孤亮恨得牙痒痒的,“这姓赵的下流胚子,还有那张陌尘,他们竟敢诬陷我。
他们一定有问题,您怎么能就这么放……”
“从今日起,待在家中思过三月,不准踏出家门半步。”
独孤泰冷冷打断。
他缓缓抬头,望向了远去的张陌尘和赵寒,嘴角现出一丝冷笑。
……
……
衙门的石道上。
“赵寒,”洛羽儿低声问着,“你刚才提议要抓孔原,是故意试探独孤泰的吧?”
赵寒眨了眨眼:“你说呢?”
洛羽儿道,“说起来,那独孤大人好像对孔原非常不满,还说他祸害乡里百姓。
你提议抓孔原,他不但没反对,还下明令,要张大人和我们十日内把人抓住。”
难道,他们俩不是一伙的?”
赵寒正想回答。
“请留步……”
身后,曾谦追了上来。
“曾大人好。”赵寒打个招呼。
“赵法师,”曾谦做了一礼,“三位这是要去哪里啊?”
“跟张大人混饭去。”
“您说笑了。”
曾谦左右看看没人,就低声道:
“赵法师,方才公堂上为难你们几位了,独孤大人说的话……”
“曾大人放心,”洛羽儿道,“我们答应了破案抓人,就一定会做到。”
“洛小娘子,其实曾某是想说……
哎,其实独孤大人,他办起正事来,确是有些严苛。
这桩人头鬼案闹得人心惶惶的,听说长安朝廷那边都盯上了,所以大人他要求得紧,也是情理中事。
诸位可千万别误会了独孤大人。
其实,他是个善心之人啊。”
“哦?”赵寒好像很好奇。
“其实,”曾谦有些神秘道,“独孤大人之所以把洛大人单独关在那屋子里,是念及往日同僚的情谊。”
洛羽儿道,“都关在大牢里了,这算什么情谊?“
曾谦道:“再怎么说,洛大人也是疑犯之身,独孤大人又是县令,这朝廷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那‘天’字号大牢里,平日关的都是重犯。可正因如此,那里地方大、宽敞,也僻静。
所以,独孤大人才把其余犯人都挪去了别的地方,专门空出地方,给洛大人一人居住。
这还不止。
一日三餐,独孤大人都亲自吩咐,让人送去衙门里上好的饭菜。
自从被关入大牢以来,洛元堂洛大人他,可是一日都没受着苦啊。”
第九十八章 破案的安排
说独孤泰对爹爹“很好”,真是大出洛羽儿意料之外。
“既然这样,”她说,“‘天’字大牢里,还有很多别的牢房啊。为什么要把我爹爹绑在停尸房里,还要用刑?”
“停尸房?用刑?”
曾谦道,“洛小娘子,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洛羽儿把停尸房里看到的锁链和血迹等等,说了出来。
“这不可能啊,”曾谦摇头,“每天奉命送饭菜去的,就是曾某。
洛大人明明是住在外头的一个宽敞牢房里,有狱卒伺候着的。他没进过那停尸房,就更别说用刑了。”
“你见到洛大人了?”赵寒问。
“那倒没有。我送到门外,让守卫送进去的。洛大人的情况,也是守卫告诉我的。
独孤大人说,因为洛大人毕竟是‘重犯嫌疑人’的身份,所以不能随意探视。
可私底下他亲口吩咐过我,让我好生准备饭菜,好好照料洛大人。
独孤大人他虽然严厉,可对洛大人的同僚关切之情,曾某还是看得出来的啊。”
赵寒和洛羽儿对视一眼。
这独孤泰,难道真的对羽儿的爹爹这么好?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在停尸房里看到的,那个木桩、锁链和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那爹爹他怎么不见了?”洛羽儿道。
曾谦道,“这个……下官也不知道啊,这洛大人,不是让您二位给救走了吗?”
洛羽儿思索着。
爹爹他究竟去哪里了呢?
她忽然想起了,昨晚在大牢里遇见孔原的事:
“赵寒,难道爹爹是被孔原他……”
“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呢?”
身后,蒋怀走了过来,曾谦连忙低下头来。赵寒给洛羽儿打了个眼色,少女立即收了口。
蒋怀咳嗽一声:
“独孤大人有命,赵寒、洛羽儿与姜无惧三人,暂授‘上县除鬼法师’一职,随同县尉张陌尘破案,务必尽心尽力,戴罪立功。
若再有任何不法怠慢之举,必依律严办。
另命蒋怀、曾谦二人为正副督办,随行督察案情。”
曾谦连忙鞠躬称是,
蒋怀又说,从今日起,他和曾谦就同赵寒三人,一起住在城西的官驿里头。
每日外出破案,都必须告知他们同行。
赵寒就问,这次甄选出来的除鬼法师,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凌若和袁沐风那两人。
独孤大人有没有说,怎么安排他们?
蒋怀说,这个大人他自然另有安排,轮不到你们来操心。
说完,他忽然训斥了曾谦一句:
“曾大人,这三位虽然暂授了吏位,可他们的身上,都还挂着‘擅闯官封和大牢’的重罪。
你我身为案情督办,我奉劝你一句,别和他们走那么近了,懂么?”
说完,他转身走去。
曾谦应了声“是”,也想跟着走。
赵寒突然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
“曾大人你刚才说,这案子,长安朝廷那头也盯上了?”
“是啊,”曾谦道,“听说还要派钦差前来问案呢。”
“什么时候?”
“下官也不清楚,只是说了许久了,一直也没见人来。”
赵寒谢了一句,曾谦就离开了。
“这蒋怀……”
姜无惧道,“一个小官儿,鼻子都翘到锅顶上去了。可一对着那独孤老头,他又大人长大人短,跟条狗似的。
还是曾大人对咱们好,对吧香儿妹?”
“恩,”洛羽儿道,“只是曾大人他也是可怜,那些人的官位都比他高,总得忍气吞声……”
两人说着话。
赵寒若有所思。
这个独孤泰,果然城府极深。
在堂上,自己试探了这么多次,他的脸上,竟然滴水不漏,让人看不清楚。
还有,就是那位张大人。
神出鬼没的,竟然也查到了这么多的消息,尤其是对孔原的调查,其推断和我们的不谋而合。
之前说到案子和羽儿爹爹,他一直缄口不言,还让我们马上离开上。
可这一转头,又来找我们去帮他破案。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他是上县尉,是为了破案?
还是,他有什么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
……
小院内,花草如初。
凌若坐在青石凳上,脚边围着六七只小野猫,有的瞎了只眼,有的跛了条腿,每只的身上都有些残疾。
它们都可怜兮兮地,望着少女。
少女轻轻俯身,把手探了出去。
小猫们往手心凑了过来,小嘴嘎吱嘎吱的,吃着手里的东西。
“十姑娘,家主有信来说,大事将近,还请您早做准备……”
身旁,银发妇人霜姨低头说着。
凌若看着那些毛茸茸、脏兮兮的小脑袋,冰冷的眼里,有些怜悯之意。
“此外,最近这上里外,除之前禀报过的,又有了几个新的消息……”
霜姨压低声音,说了一些话。
凌若默默听着:
“孔原?”
“不错,”霜姨道,“‘翁伯’近来频有异动,似有图谋不轨之势。十姑娘,对孔原这个人,您说要不要……”
“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昨夜,上衙门起了大火。
大牢,还有停尸房里,那些人头鬼案的尸首,全被烧光。
据说,这是一个衙门招募的除鬼法师,名叫赵寒的人做的。
十姑娘,这个赵寒,您好像认得?”
凌若不语。
这场“火”,还有那个青衫少年,她怎么会不“认得”?
喵……
吃饱了的小猫,用脑袋蹭着少女的手,撒着娇。
凌若轻轻摸了摸,小猫们的头:“辛苦你了霜姨,这几日,你歇息下吧。”
“十姑娘,这些事都不值得您费心,不如就全都交给老奴来办吧。”
“不必了。”
“这上城里,眼见就要起大乱,万一您遇了险,那家主那边……”
凌若淡淡看了眼霜姨,霜姨低下了头。
“霜姨,消息还劳你继续打听。可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说完,凌若抬头远望。
那张曾与自己肌肤相贴的脸,那个嘻嘻哈哈、神神秘秘的少年,仿佛就在眼前:
“此事,我必须亲自来办。”
“是,老奴告退。”
霜姨碎步往后,退出了小院门外。
长檐下,袁沐风按剑而立,守在门边。
霜姨向他点了点头,又再走开,边走边喃喃着:
“十姑娘这次的去向,只有家主知道,这袁三郎是怎么知道的?
也罢,他来了也好。
有他照料着,再大的事,十姑娘也不会有大碍了……”
门前,袁沐风眺望青天,儒雅俊秀的眼神深邃似海。
他说了两个字:
“孔原。”
第九十九章 最难进的院子
上城东有条小巷,小巷尽头,是一处宁静古朴的院落。
平日院门常闭,小巷冷冷清清的,不见人烟。
可一到了每月的这个晚上,小院门头,就会挂出一支青花红烛。
门外,便是一片人海。
“陈兄,这几年你我被拒门外,怕也有十余回了吧?
您说今夜这门,你我是进得进不得啊?”
“我如何晓得?此处个个都是金贵人物,你我的名帖彩礼既已递进去了,就唯有坐等消息咯。”
“平日进不去也就罢了,若今夜还进不去,那怕是从此就要绝了此念了。”
“贤弟莫要灰心,我看前头已经进去几位了,你我还是有机会的……”
这些人一看就都是上流人物,人很多,却没有半点喧闹。
他们都规规矩矩排成了一条长队,只有些许私语,窃窃传出。
巷尾,洛羽儿远望着人潮,目光盈盈。
这几日的遭遇,也是有些“神奇”了。
那天回到官驿后,她以为那位冷酷的张大人又要斥责他们不听劝告,没有离开上城。
可张陌尘只抛下了一句“等我号令”,就走了。
过了没多久,蒋怀和曾谦也先后住了进来。
再后来,捕头贾振拿了几件商客的衣帽进来,请赵寒三人都换上。
随后几日,一身便装的张陌尘,带着赵寒三人,还有蒋怀、曾谦和贾振,先后在城中多个地界出现。
有时是布料作坊,有时是岸边的货仓,有时又是风月巷里的一处青楼,从外头看来都很不起眼。
可是这些地方都没有门牌,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
如果不是赵寒提醒,洛羽儿和姜无惧都没注意到,在它们门边大柱背后的脚上,都刻着一个小图腾。
图腾好像刚被人用刀划掉了,看不清楚刻的什么。只隐约看见,像是个什么怪兽的头,张着个大口。
大隐隐于市。
洛羽儿忽然明白了。
这些地方,难道就是那个帮会“翁伯”的据点?
那孔原就在这里头,进行着他那个大阴谋,准备造反。
所以,张大人才带我们来暗访,想要趁机抓住孔原?
可接下来看到的景象,她却有点想不明白了。
这些地方的门,都大开着。
里头空空如也,想象中的“翁伯”的凶悍帮众,人财、兵器、货物,什么都没有,就像刚被洗劫一空似的。
可地上却干干净净的,又像个爱好洁净的主人,刚搬走了。
洛羽儿等人把每间屋子都仔细查看过,也没有任何线索痕迹留下。
找邻里的百姓们一问,他们也都说怪了,昨天还好好做买卖呢,怎么过了一晚上,突然就不见了?
十几处的地界,处处都是如此。
“去行市里看看。”
赵寒说了一句。
那边,张陌尘早已带头往城里去了。
众人在各大行市里穿行,以商客的身份和那些掌柜们攀谈,不经意间就问起“翁伯”的事。
掌柜们也都说奇怪。
这“翁伯”的人,平日都是一早就会来收份钱的。
可这几天人影都不见一个,他们也正在心慌慌的,不知道这帮会的人想干什么。
全城几乎都走遍了,都是这样。
这个势力浩大、称霸上的第一大帮“翁伯”,就好像一夜之间,蒸发不见了。
是他们收到消息,知道衙门的人要对他们动手了,所以就逃了?
可他们是要起兵造反,还怕什么衙门的人?
还是,先躲起来了,等待时机?
可我们要抓孔原的消息,是很保密的。是谁把这消息,提前告诉他们的?
洛羽儿不解。
赵寒看着了那些敞开的大门,门里,那些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地面:
“是个狠角。”
……
……
夜,一更天。
城西有一处宅院,门外有家丁把守着。
宅子对街不远,一间客栈的二楼,洛羽儿坐在半开的窗户前。
两天前,张陌尘带着众人来到这里,要了二楼的厢房,从早到晚就待在这里。
蒋怀非常气恼,质问为什么不去办案,张陌尘没理他。
洛羽儿刚开头也奇怪,可后来她知道了,对面那个宅子原来就是独孤泰的府邸,她就有些醒悟了。
赵寒再跟她私底下一解释,她更是全明白了。
从下令抓拿孔原的第二天起,孔原和他的帮会“翁伯”,突然就消失了。
不用想,他一定是收到了风声。
可这孔原在上城经营了那么多年,又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绝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这背后,肯定还有重大的阴谋。
更不用说,他还是“人头鬼案”凶手恶鬼的最大嫌疑人了。
所以,必须要找到孔原,把他捉拿。
可人都消失了,地方又收拾得没有一点线索,怎么找?
想来想去,就只有一条路。
那个和孔原“过从紧密”的,独孤亮。
独孤亮样子骄纵傲慢,可并没什么太多能耐,孔原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他还是和独孤亮来往密切,屡次扶持独孤亮,甚至用“除鬼赋”的重金来贿赂。
这说明,孔原和独孤亮之间,一定有着些某种非常重要的联系。
那他有没可能,会以某种方式,再和独孤亮暗中联络?
除了孔原的线索之外,监视这个宅子,还有另一个作用。
监视独孤泰。
因为,独孤泰的嫌疑也没有完全洗清。
虽然表面上看,独孤泰很厌恶孔原,甚至下令抓拿他,可私底下他们什么关系,谁知道?
试想想,孔原是从哪里那么快探听到消息,连夜逃走的?
洛羽儿俯瞰着那宅子门口。
两天了,都没什么特别动静。
独孤亮从没有出过门,也没人来找他。
听曾谦说,独孤亮正被他父亲禁足在家,一个月不许外出。
而独孤泰自己每天早出晚归,也都是去衙门做事,也没什么特别的。
眼看这十日的捉拿期限就要到了,什么收获都没有。
今晚,甚至连蒋怀都不来了。
“有动静!”
姜无惧突然指着外头。
下方远处,一个黑影,缓缓靠近了宅子的大门。
他把一个什么东西递给守门的家丁,家丁看了就扬扬手,黑影就走了。
洛羽儿目光一凝。
这两日,除了独孤泰和一些仆人外,这宅子白天都没什么人出入的,更别说夜里了。
这都快二更天了,怎么突然有人上门?
大门前,家丁拿着那东西进了去。
过了一阵,里面有个人头探出来说了句什么,剩下的几个守门家丁,也都走了进去。
门关上,再无声息。
“无聊……”姜无惧摸着肚子。
洛羽儿也有些失望。
“下楼。”
身后,赵寒一声提醒,已经走了下去,洛姜两人只好跟着。
客栈门口,张陌尘望着那宅子的大门。
曾谦和贾振跟在身旁,曾谦有些不解:
“张大人,这是独孤大人的住处,我等连日在此窥望,怕是……不大妥当吧?”
对面,门突然开了。
一个浑身袍服包裹的黑影,嗖地窜了出来。虽然很昏暗的,可灯下那个身形,还是看得清楚。
是独孤亮。
洛羽儿瞬间明白了。
刚才,那黑影肯定是来送信的。
所以这独孤亮收到了信,这才支开了家丁,偷溜出来。
深更半夜,穿成这个样子,连父亲的禁足的命令都不管了,他肯定是去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
难道……他要去见孔原?
独孤亮身形一动,遁入了黑暗的街巷里去。
悄无声息地,赵寒和张陌尘等人也追了上去。
夜色下,在城里穿行了很久,就到了这条红烛高悬的小巷里。独孤亮的身影,消失在了那片人海中。
众人立马上前查看。
这里的人虽多,可排得规规矩矩的,还打着灯笼,所以很容易看清。
不见独孤亮。
这是条闭头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一眼就看透了,不可能从两边逃脱。
可人群里又没有。
难道,这独孤亮进了前头的那个院子?
这不大可能吧。
因为,对于这个院子,洛羽儿早有所耳闻。
这院子名叫“青玉院”,可以算是这上城里,“最难进”的院子之一了。
第一百章 古巷琴声
青玉院,这是个青楼女子的居所。
沈小玉。
一个号称“陇右第一美人”的名字。
一个被赞曰,“花开上独为首,美绝陇右无二人”,只要听到,就能让人浑身酥软的名字。
像这样的绝世美人,男子们当然是趋之若鹜,万人空巷。
可这位沈姑娘,又和其余风月坊的女子完全不同。
她不陪酒、不舍身,唯有歌舞与君鉴赏。她还有个规矩,只在每月的这一个晚上,开门纳客。
当晚,所有的男子都必须在院门外排队,递入名帖和彩礼,然后由美人亲自从中选出十位佳客,才可入内。
即使进了院子里,也只能远远观赏美人歌舞,不能与之对话,更不可能近狎。
开始人们以为,只要彩礼够厚就能入选,于是纷纷准备各种金贵上品。
可后来发现,有些贫寒子弟,只送上了些自己写的字画,甚至连彩礼都没有,竟然也被选入。
而那些贵重珍宝的彩礼,反被退了出来。
于是又有人以为,这位姑娘是高雅之人,不为珍宝所动,都想换个诗书的彩礼。
可后来,有些厚礼的达官贵人也被选了进去,让人们再度讶然。
这样一位让人捉摸不透的美人,更加引起了男子们的好奇心。
所以即使最近,人头鬼案闹得很凶,可到了这一晚,这院门前依然人山人海。
而近日,院里还传出了消息。
今月的这一日,正好是这位沈姑娘的生辰,所以进院的名额将会增多。
所以今晚,整个上乃至周遭四邻,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文人骚客、公子哥儿,全都来了。
像这样一个院子,这独孤亮怎么能轻易混得进去?
可事实摆在眼前。
除了那院子,他再没别的去路了。
那边,曾谦突然说有事先走,贾振说怕夜里不安全,就护送他一起走了。
姜无惧望着,那条长队和紧闭的院门:
“那小子肯定逃里头去了,咱也得进去。
来,先插个队。”
“人家说了,”洛羽儿道,“插队的一律拒之门外。”
“羽儿你的钱还剩多少?”赵寒问。
洛羽儿道:“不多了,怎么了?”
“我刚打听了,”赵寒道,“这院子为了剔除那些没诚意的,规定想进去的人等,都得先交三十文做叩门金。事后无论进或不进,都会退还。”
“三十文?我只有十几文。”
“大胆你呢?”
“绝对没有。
哦你是说,今早我买肉包子的钱?
全吃进我这汉子肌里了,不信吐点出来你看。”
洛羽儿道,“赵寒,我记得从秦安谷出来的时候,徐里正给过你点盘缠啊?”
赵寒一摊双手。
“哦对,”洛羽儿道,“你也是今天进明天出的主儿,兜里永远藏不住钱的。
咱们三个都没钱,那怎么办?”
三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转头看向了那位长衫书生,张陌尘。
“大胆,你知道什么叫,‘一年官十年财’?”
“做官的好捞钱呗,张大人当上县尉这么大的官,肯定捞不少了吧……”
张陌尘缓缓转头,冷眼看着赵寒三人。
空气有些凝滞。
“县官的俸禄也不高。”
说完,张陌尘小咳一声走了开去,速度还很快。
洛羽儿扑哧笑了出来。
想不到,这位冷酷的张大人,也有“认怂”的时候啊。
“弄半天,”姜无惧一拍肚子,“原来咱一锅的穷鬼啊,那这院门可怎么进?”
赵寒看了眼长队,和那扇红烛高悬的木门:
“前门不通,不会走后门啊?”
……
……
黑夜,一条无人小巷里,三个身影走来。
青玉院的四周,被各式的宅院簇拥着,看不清边界在哪里。
绕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找到后墙,那位张大人在前头走着走着,也不见人影了。
洛羽儿到处张望着。
琴声一缕,悠悠而来。
好似珠玉跳脱、清波回转,捣碎了夜的沉静,敲醒了梦的迷离。
琵琶?
洛羽儿有些奇怪。
这个巷子一看就是些穷苦人家住的,又将近二更了,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弹琴?
只是,这琵琶弹得真是好听啊。
赵寒看向了巷子深处。
远处,一个女声、一片童声,就着琵琶,先后吟唱了起来:
小麦儿黄黄,
站满山岗,
小燕儿花花,
飞回我家,
我与它搭话,
它不搭,
撅起张小嘴子,
吱吱喳……
童声稚嫩而清亮,一字一句飘在半空,女声没有唱词,哼唱着、铺在下方。
两者一高一低、一唱一和,轻灵跳脱,暖人心。
洛羽儿听得有些呆了。
听着这歌声,儿时的一幕幕,那种单纯的美好,无忧无虑的欢乐,仿佛就在眼前。
赵寒也站着不动。
可他的眼里,是一层不见其底的深,似乎在想着某些沉重的往事。
片刻,琵琶、歌声,婉转停住。
三人默默地,往巷旁的一间小舍走去。那屋门半掩着,有灯火透出。
“请问有人在家吗?”洛羽儿道。
“哪个啊?”里头是个女子的声音,娇嫩嫩的。
洛羽儿道,“我们是路过的,刚才听到这里唱得太好听了,所以想进来听听,可以吗?”
里头没有回答,好像有人在商量着什么。
“进来吧。”
“谢了。”
洛羽儿推门而入。
屋里不大、摆设简陋,显然是个穷苦人家,地上却打扫得很干净。
中央有张桌子摆着烛火,七八个几岁的小女孩围在四周,一个个脸上脏兮兮的。
有的半边脸都是麻子,有的一只眼睛白茫茫的,有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残疾。
可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都是非常的天真可爱。
孩子们的身边坐着个妇人,正低头织着一只鞋。
她长发高髻、身段婀娜,看身段显然是个大美人。可脸上却坑坑洼洼的,好像长满了糜烂的虫洞。
靠墙的地方,长凳上放着一把古旧的紫红色琵琶,旁边坐着一个蒙面女子。
一袭素色长衣裹住她的全身,清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玉指修长的手。
她身后站着个小丫鬟,白皙的小脸蛋,圆润可爱。
“哦哦哦哦哦!”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无赖!”小丫鬟指着赵寒。
“猪脸妹子!”姜无惧指着小丫鬟。
“你才猪脸呢!”
小丫鬟瞪了眼姜无惧,“和这个无赖混在一块,还挺着个大肚子,你肯定也是个大坏蛋!”
“这是汉子肌!”
姜无惧拼命一收肚子:
“竟敢这么说我,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还猪脸这么可怜,我早就……”
“早就什么?
来啊,过来啊。
我看你敢,你个大肚子大肥膘,咧咧……”
小丫鬟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做鬼脸。
小孩们瞪大眼睛,笑嘻嘻看着吵闹的两人。
织鞋的妇人好像听到了,手里停下了,缓缓抬起坑坑洼洼的脸,呆看着赵寒三人。
“我这兄弟就是这样,诚恳。”
赵寒一笑,“夫人您别怪罪。
我们确实是路过的,就是之前和这位姑娘,见过一回而已。
对了,刚才那曲子真好听,是这几个小友唱的吧?”
“是啊,是我们唱的,就是我们唱的……”
小女孩们异口同声,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小自信。
“是啊?”
赵寒暖暖一笑。
在他眼里,那些身有残疾的小女孩们,就跟平常的小孩一样可爱。
“那这曲子,是谁教你们唱的啊?”他问。
“大姐姐咯。”
小孩们看向了那个蒙面女子。
那个咋呼的小丫鬟都在这里了,想想那天的“艳遇”,那这位蒙面女子是谁,就不难猜了。
她,当然就是轿子里的那位,声音温婉动人的“小娘子”了。
居然又碰上了。
还是在夜里,这个巷子的深处。
第一百零一章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
“小娘子,”小丫鬟怜香道,“这无赖又来了,他肯定是跟踪咱们的呢。
早知道是他,刚才就不该让他们进来……”
蒙面女子静静坐着,怜香只好住了口。
“艺拙乐紊,扰了诸位的清静,小女子这里道声不是了。”
蒙面女子的声音温婉清澈,宁静如水。
赵寒道:“刚才那一曲琵琶童谣,沁耳清心,怎么能说是打扰呢?
只是,在下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足下请说。”蒙面女子道。
“我平日也算听过不少曲子,可怎么都想不起这首来。敢问这首曲子叫做?”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哥,我来答我来答……”
小女孩们涌了过来,纷纷伸着小手。
“那你们答吧?”赵寒笑道。
“叫‘燕归家’。”
小孩们齐声说,“这是大姐姐自己写的曲子,送给我们做生辰礼物的。”
“没错了,”怜香插嘴了,“今天是她们几个的生辰,小娘子是特意来给他们庆贺的。
喂无赖,你问这些,想干什么啊你?”
“真的?”
洛羽儿走过来,看着小女孩们:
“今天,你们这么多人同一天的生辰啊?”
“是啊是啊……”小女孩们道。
“真难得,那祝贺你们啊。”
“谢谢姐姐……”
里头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小女孩,左手袖子里空空的,只有右手露在外面。
洛羽儿捋了捋那个空袖子,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略带怜惜: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五月。”小女孩咧着嘴笑,露出雪白的小兔牙。
“小五月,你的爹娘呢?他们怎么没来和你一起庆祝生辰?”
“他们来了啊。”小五月道。
“在哪里?”
“在天上。”
小女孩指了指屋顶,“怜姐姐说,我们的爹娘都在天上,每天都在看着我们。等我们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他们了。”
小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掰了掰口里的小兔牙:
“等这颗牙掉了,我就长大啦,我就可以去见他们咯,哈哈……”
“对啊对啊,”其他小孩们也说,“我们也要掉牙,我们也去找爹爹和娘亲。
天上的云彩白花花,爹爹娘亲让咱们看着家……”
孩子们又随意唱了起来,又吵又闹。
洛羽儿眼里泛出了泪花。
吵闹的童声里,怜香低声道:
“这些都是上附近的孤儿,那些男孩、还有身子好好的女孩,都让人抱走了。
只有她们没人要。
是小娘子和章姑姑收留了她们,给她们找了这个安身的地方,生辰也是小娘子给她们定的。
这样,她们每年就有个开心的日子了。”
洛羽儿一阵莫名的心酸。
她掏了掏怀里。
这些天来只想着办案,什么都没带,只有那十几文钱了。
“小五月,”她掏出铜钱,“今天是你们的生辰,姐姐我又没带礼物。
这些小铜板子就给你们拿去玩,顺便买些你们喜欢的衣裳,好吗?”
“不用,不用……”
小五月摇着小手,“我们有新衣裳了,大姐姐说过要送我们的。”
“对啊,”其他小孩跟着起哄,“大姐姐说过的,说过的……”
怜香道:“对,可你们还记得,要想穿新衣裳,得先怎么样吗?”
“记得记得,唱好曲,擦好脸,睡好觉。”
“那还不快去?”
小孩们应了一声,都看向了蒙面女子,小眼睛眨眨的。
蒙面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噢,走咯……”
小五月带着小女孩们,涌到妇人的身边:
“章姑姑,我们可以去睡觉了吗?”
妇人呆呆看着孩子们。
“姑姑同意咯,走咯……”
小女孩们蹦蹦跳跳,走了开去。
赵寒看着那些离去的小身影,似乎有些感叹的神色。
半晌,他才转头对蒙面女子道:
“在下还有个冒昧的请求。”
“请讲。”蒙面女子道。
赵寒道:“我喜欢听曲儿,姑娘你又会写曲子,歌声和琵琶都这么美妙。
能否请你再唱上一曲,也好让我们几个再饱饱耳福?”
他这是真心话。
对于真正喜欢曲乐的人来说,千金易得,一曲难求。
姜无惧点头,“嗯,刚才姑娘你啊啊唱那几声,比怡春楼里头的好听太多了,和香儿妹的歌声有一拼。”
“想太多了你们。”
怜香一嘟小嘴,“我们家小娘子每天只唱一首的,多了谁都不给唱。
你个无赖,还想听多一曲啊?
没门!”
赵寒耸了耸肩:“既然姑娘不便,我也不能强人所难,羽儿大胆,那咱们走吧?”
“想走?”
怜香道,“你个无赖,摸了人家的身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寒风一阵刮来。
一个修长的身躯,出现在了茅屋门口。
“张大人?”洛羽儿道。
来人正是张陌尘,他扫视了屋内一圈,目光停在赵寒三人身上。
“大人找着那大院子的后门了?”赵寒问。
“跟我走。”冷冷一句,张陌尘转身而去。
“好啊。”
赵寒瞥了眼那个像要吃了自己的小丫鬟,一溜烟跟了上去。
洛羽儿看了看四周破败的墙壁,把铜钱塞到织鞋妇人的手里,扯上姜无惧,往外就走。
身后,琵琶忽然一挑,声如燕雀长鸣。
一曲宫商,悠然奏出。
开篇如清泉流水、沁人心肺,过得一阵,渐渐转为轻灵,闲云野鹤,自在闲逸。
突然又是一阵轮拨,琴声变得有些激烈,淡然间,藏着千军万马,有刀枪厮杀之声。
到得后来,琴弦突然一煞停住。
女声,悠悠唱了起来: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
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
觞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
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
孰若当世时,冰炭满怀抱;
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
琵琶不奏,静夜不言。
整个屋内、夜里,唯有那个女声清唱着,宛如天籁。
四个身躯站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曲罢。
绕梁还有余音,久久不歇。
半晌,洛羽儿缓缓转身,目光盈盈: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
姐姐,你唱得太好了。”
蒙面女子将琵琶轻轻放下:
“诸位仁心善德,小女子别无所长,唯以一曲聊表寸心。技拙之处,还望海涵。”
“小娘子,”怜香张大了嘴,“这么多年,你可从没在一天里,给人唱过两首曲子啊……”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
“好,”怜香低头,“我不说,不说不说啦……”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
赵寒闭着眼、打着节奏,嘴里哼的曲调,和刚才女子唱的一模一样,非常的陶醉:
“刚才这一曲,可真是神来之笔,太好听了。
只是……”
他睁开眼,看向蒙面女子:
“这是陶靖节先生《杂诗十二首》里的第四首,写的是鄙夷空名、隐世自得之乐。
可我听刚才的琴声唱段里,隐隐然,有肃杀之气。
这是为何?”
“小女子学艺未精,”蒙面女子道,“曲音不达文意,徒惹高人见笑了。”
“姑娘谦虚了,如果这都还是学艺未精,那什么才是精通?
你说对吧张大人……”
赵寒突然看到了一张,冷峻如山的脸。
……
……
忍不住唠叨一句:本章以及本书最初的许多灵感,都来自于我的原创古风歌曲《采菊东篱》。感谢陶靖节先生,千年已过,您的诗书风骨,依然温润人心澄云按(有想印证的书友,音乐app里搜歌名《采菊东篱》,歌手姓名里有个“澄”字的便是我了。)
第一百零二章 恭迎贵客入座
“陶靖节虽一生淡泊丘山,内里却怀乾坤之志,曾有‘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之句。
有些肃杀之气,又如何?”
张陌尘说完,冷冷看了眼少年,又看向蒙面女子:
“只是,肃杀过了、便是血光。
你的琴意,还是归于淡泊为好。”
蒙面女子微一叩首:“多谢先生教诲,小女子谨记于心。”
长衫一动,张陌尘走入了门外的夜。
“都是行家啊……”
赵寒摸摸下巴,好像想着什么。
洛羽儿向蒙面女子做了一礼多谢,扯着赵姜两人,也走出了门外。
身后,怜香朝着赵寒的背影,吐舌头做鬼脸。
织鞋的妇人还坐在椅上,呆呆看着手心的铜钱,脸上密密麻麻的“虫洞”,微微颤动着。
紫红琵琶的旁边,蒙面女子端然坐着,目送四个身影远去。
……
……
出了小屋,赵寒等人跟着张陌尘,在夜里又绕了半天,才看到一面高墙,墙上有扇厚重的石门。
平常的宅子,都是木门。
这又高墙又石门的,显然这青玉院对那些想“走后门”的人,早有防备。
洛羽儿正想怎么弄开这门,张陌尘走上去一推,那门竟然就开了。
他就走了进去。
虽有点莫名其妙,赵寒三人也跟了进去。
那独孤亮深夜外出,哪都不去,偏偏进了这青玉院。
那他可能要见的那个“重要”的人,肯定就在这里头。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孔原?
这孔原,又会不会就是那“恶鬼”?
找到独孤亮一审,自然见分晓。
可这青玉院里头很大,要在夜里找个人,确实不容易。
四人正走着。
呜……
“什么声音?”
姜无惧缩了缩脑袋。
四周,一片起伏昏暗的院落,什么都看不清楚。
呜……呜……
像个女人的哭声,凄凄凉凉,若有若无。
姜无惧吸了口冷气,“上城闹鬼,这青玉院里,不会也闹鬼吧?”
洛羽儿张望着。
风拂夜柳,小虫呢喃。
“这没什么异常的啊……”
火光一晃,一个黑影站在眼前,照出一张脸来。
一张白泛泛的,女人的脸。
姜无惧嗖的跳到了少女背后,洛羽儿双拳举起。
“你们,是从后门进来的?”
那张女人脸说话了,手里提着个小灯笼,好像是个婢女。
赵寒打量了一下婢女的样子,就答:
“是啊。”
“等你们好久了,随我来吧。”
婢女转身,打着灯笼走了开去。
洛羽儿有些纳闷:
“她是谁啊?
我们又不认识她,她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她等我们做什么?”
“跟上去不就明白了?”
赵寒一眨左眼,走去。
前头,张陌尘早就跟着那个婢女,走远了。
……
……
小湖上起了夜雾,缭缭绕绕的
一道长桥通往湖心的石台,石台上,有一座水榭阁楼。
阁楼里,是一个宽大的厅堂。高窗广开、青烛悬挂,没有半点奢华,却显得非常素雅宁静。
中央是个高台,有一圈素色纱帘围着,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台子四周,雕花木椅围成了一圈,椅上坐着清一色的全是男客,一个个衣着金贵,气度不凡。
“贵客到。”
一声呼唤,大门两侧、厅堂四周,所有的婢女们都欠身作礼:
“恭迎贵客入座。”
恭迎声中,几个身影走了进来。
男客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待遇?”
“在座的诸位,学有儒士大家,官有诸位大人,商有上乃至秦州一等一的富商大贾,可谓济济一堂。
可我等入座时,也未曾没有一人,有此等迎接大礼啊。”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去,都想看看这几个“贵客”是什么人。
三男一女,衣着普通,带头那个少年一身皱巴巴的青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不解。
赵寒扫了眼堂里的四周。
都是一片讶异的目光,可其中有几道,与众不同。
东边的两张椅上,坐着两个人。
右边是个青年男子,一袭长袍、腰悬长鞘,有翩翩君子之风。
是袁沐风。
左边,是一位白衣公子。
头束儒巾、身如玉树,英气逼人的脸庞上,有种惊世绝伦的俊美。
那双眼孤清清的,睥睨世间,令人不敢逼视。
此时,那位白衣公子正好也望了过来,和赵寒对视着,目光冷淡如霜。
是他们两个?
他们怎么也来了?
赵寒想了想,目光又转了开去。
这堂里的男客,以年轻的公子哥儿居多,也有四五十岁的中年长者,一看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大都在院门外那条长队里,见过。
西头,有个中年商人衣着朴素、腰有蜷曲,不时还咳嗽两声。
是侯良景。
就是那位揽胜楼的掌柜,上第一富商。
侯良景好像也认出了赵寒,连连点头示意,似乎对这位曾帮他“捉过鬼”的恩人,他记得很清楚。
他的身旁还坐着个人,衣着光鲜、趾高气昂,对侯良景爱答不理的样子。
那人一看到赵寒等人,立即面露诧异,脸转了开去。
“蒋怀?”
姜无惧指着那人:
“哦哦哦我明白了,好家伙,这蒋怀还说今晚有什么要务去做,就不来办案了。
原来是看姑娘来了。
不错,有眼光……”
“贵客请随我入座。”
婢女恭敬领着赵寒四人,往台前中央的几个空位,走了过去。
宾客们又是一片惊奇。
那几个是主位,是这青玉院里,向来留给最尊贵的客人坐的。
正说今晚怎么空着呢,原来竟然是留给他们几个的?
这四个后生,究竟是谁啊?
四人正走近,一个人冲出来,抢先坐在了主位上。
“哼,在这位子上坐过的,不是高官大贾,就是名士公子。”
来人正是独孤亮,他一身金贵衣裳,手一指赵寒:
“像你这种低贱出身的下流胚子,配吗?”
“是独孤公子,独孤公子来了!”
宾客们一阵赞叹。
众所周知,独孤亮是当任上县令之子,哪个当官行商、弄文舞墨的,不想讨个好?
“独孤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一表人才,不同凡响!”
“那还消说?公子乃是上第一才俊,文韬武略、琴棋书画,那是无一不精……”
眼尖的人,也看出了独孤亮和那个青衫少年不对付:
“再瞧那个青衫小儿,衣衫不整、吊儿郎当,与独孤公子一比,真是天地之别……”
“仁兄所言极是。
人言‘佳人配才子’,这主位,自然是由独孤公子来坐,像那种低贱小人,根本不配……”
堂内,隐隐都是附议声音。
只有几个年轻的文人墨客,一言不发,不肯附和。
袁沐风淡然看着一切:
“陇右自古乃豪杰并起之地,没曾想这上城中,竟都是些阿谀之辈。
凌若。
这个人既已现身,是否……”
身旁,女扮男装的凌若的目光从赵寒身上挪开,看向了独孤亮。
一众赞誉声中,独孤亮也远远看了过去。
他当然也认出凌若来了。
见这位绝色美人注视着自己,他得意一笑,扫视所有人:
“算你们这些人,有点眼光。
我问你们,你们一个个的,都收到了这青玉院的请柬了吧?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今晚,这院子可以让这么多人进来吗?”
这正是,许多宾客的心头疑问。
这青玉院开了那么多年,从没听过向外发请柬的。
为什么突然一日前,我却收到了呢?
而且,平日每次只能有十人进入。
可今晚一看,至少有二三十人之多,全都是上的名流人物。
“告诉你们吧,这正是本公子的授意。”独孤亮得意道。
宾客们大奇。
这青玉院的主人,是那位陇右第一美人沈小玉。那这个请柬,应该也是由她发出的才对。
怎么这独孤公子却说,是他的意思?
难道,他和这院子的那位女主人,还有什么关连?
那他今晚请我们这么多人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欺人太甚
阁楼里,一片沉默。
“我说诸位,”蒋怀开口了,带着谄笑,“这整个上里外,哪个人不知独孤公子的名声?
今夜公子能请大家来,那是我等的荣幸。”
“公子,”有个富商宾客道,“那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让我们来?”
独孤亮道:“本公子让你们来,自然有事。可在说事之前,有另一桩重要的事,得先办了。”
“那是?”富商问。
“这是什么地方,”独孤亮道,“你们不知道么?一个大男子来到这里,还能做什么?”
宾客人群里响起一片浪笑,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许多男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央高台上,那一圈素色纱帘。
“待会,”独孤亮道,“你们就给我好好地看,好好地听。记住,这都是本公子给你们的赏赐,懂了吗?”
许多想着攀附的宾客,纷纷谄笑答谢。
那几个不肯附和的年轻文人,有一个实在忍不住了:
“欺人太甚!”
他拍案而起,往外就走。
一道寒光闪过。
年轻文人戴的幞帽,飞了出去。
他呆站在原地,头发被什么削了一半去,剩下的乱发全披在了肩上。
哗哗……
脚步声响,数十个穿着奴仆服饰的汉子走进来,围住了堂内四周,面容严肃。
“不识相的东西。”
独孤亮蔑视着,那个年轻文人:
“再有下回,那割掉的,就不是你的头发了。
给我轰出去!”
年轻文人摸了摸自己只剩一半的头发,脚一软跪在地上,抽泣了起来。一名奴仆汉子走上来,把他拖了出去。
“还有谁想走?”独孤亮道。
宾客里一片寂静,没人敢出声。
“公子说笑了,”蒋怀道,“这青玉院,平日撞破了头都进不来。怎么会有人想走呢?”
“对对,蒋大人所言极是,有独孤公子相请,那是我等百世修来的福分……”
宾客们连忙一片附和。
奉承声中,独孤亮看了眼凌若、洛羽儿,还有高台上的那圈素色帘子,大笑道:
“今晚,有这么多的美人在此,本公子要好好享受一番。
只不过,有些低贱人等,得先料理了。”
他一转头,看着赵寒:
“姓赵的,你……”
“喂寒老弟,这小子果然在这儿啊。”
“我瞧瞧,小白脸八字眉,没错是他。”
“那抓了?”
“好啊。”
“可他后头那么多手下,一个个看起来都不是善茬哦……”
赵寒和姜无惧两人瞥着独孤亮,叽里咕噜说着话。
独孤亮脸上抽搐。
“要没这些手下,我还不一定抓他咧。”赵寒道。
“怎么说?”姜无惧道。
“这些人虽然不带面具了,可那副样子,我一眼就认出,就是孔原的那帮手下。”
“对啊,有他们在,那孔原也就不远了。”
“不是不远。孔原,就在这院子里。”
“为什么?”洛羽儿低声问。
赵寒看了眼,周围那些宾客:
“这些人,全都是上城里,各界的顶层人物。你说,为什么独孤亮今晚要把他们全都叫来?
难道,他真的那么好心,就是请他们来看歌舞的?”
“难道,”洛羽儿道,“这和孔原有关?”
赵寒道,“这上城的钱财、粮食、人马,大半都掌握在眼前这些人,又或者这些人的老爹的手里。
把这些人控制住了,就等于控制住大半个上城。”
洛羽儿明白了:“这么说,是孔原让这独孤亮把这些人叫来的,他这是想……”
“嘘。”
“怪不得了,”洛羽儿喃喃着,“孔原突然藏了起来,原来他是在准备这个大阴谋。”
“可不对啊……”
姜无惧也低声道,“这些人说了,发请柬给他们的是这院子的主人,那个什么陇右第一美人。
可那独孤亮又说,发请柬的是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赵寒看了看,中央高台上的素色帘子: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啪!
茶杯摔碎,独孤亮一指赵寒:
“来人,把这姓赵的小子,给我拿了!”
四周,那些奴仆目光一沉,脚步缓缓靠近。
张陌尘站了出来,挡在前面。
“姓张的,”独孤亮道,“我看你还算个衙门的人,才没有动你,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陌尘面容冷冷:“独孤亮,这些,都是独孤泰叫你做的?”
“我呸!”
独孤亮道,“那个老东西,除了骂人,还懂什么?
我告诉你张陌尘,这里所有的事,都是本公子自己的主意。本公子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没人管得了我!”
张陌尘冷冷看着独孤亮,那目光,仿佛要把人整个穿透。
“孔原在哪里?”他问。
独孤亮一愕。
这姓张的,他怎么知道……
“哼,”独孤亮又回过神来了,“还想见孔先生?
好啊。
这三个男的,包括那姓张,都给我拿了!!”
数十道森然的眼神,从那些奴仆的身上射了出来。宾客们,一个个脸上都变了色。
堂内,那春色旖旎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无比。
“为啥每次人家都有兵器,”姜无惧看着空空的手,“就咱仨连根猪毛都没有……”
洛羽儿单拳握住:
“邪不胜正,就算空手,我照样也能对付这些人。”
赵寒目光如电,审视着四周的每一个细节。
孔原没有化外修为。
而上大牢里,那个“尸鬼噬神狱”,必须是法力高强者才能布设。
所以,孔原的背后,肯定还有一个“阵主”,一个像黑衣妖道那样厉害的化外修士在。
可是眼前,既没有阵法,也没有任何化外法力的迹象。
难道,那个“阵主”因为某种缘故,没来?
很好。
赵寒一笑,手上微黄玄光,冉冉而生。
四周,奴仆汉子的袖子里,某种利刃缓缓伸了出来,闪着暗绿色的光。
铮……
商音吟揉。
一曲琵琶,忽然幽幽而起。
平常的琴声就算好听,也只是悦耳而已。
可是这一曲,却宛如一位美人,就在你的眼前。
她手挽玉杯、轻斟浅酌,幽叹时顾影自怜,妩媚时娇艳欲滴,一颦一笑,摇曳生姿。
堂内,所有的男人们都停住了。
沉重的气氛,又变回了风花雪月,旖旎无边。
良久,曲音婉转收住。
男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都看向了琴声的来处。
中央高台上,帘子轻揭。
一个小丫鬟缓步走出,站在台上,她面容水灵灵的,圆润可爱。
“猪脸妹子?!”
姜无惧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台上,怜香好像根本没看见姜无惧等人。
她抬头挺胸、站姿端正,和之前那个大喊大叫的样子,判若两人:
“因有些许琐事缠身,累诸位在此久候多时,先以一曲奉上,聊表愧疚之心。”
她的声音也是端庄持正,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男宾客们都静静听着。
“此外,“怜香继续道,“本院,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一百零四章 曲试
“此‘潇湘水榭’,向来乃清净之地。”
怜香继续道:
“今夜又是佳期,还望诸位念在青玉院的情面上,暂罢纷争,共享良辰。”
“说得好!”
宾客里,一个青年文人瞥了眼独孤亮,拍案而起:
“我等今夜来此,本就是为了一睹美人歌舞,岂能为了一人之事,扫了所有人的雅兴?”
宾客们都看向了那文人。
“陈元永?”
“是他,伏羌县令陈项之子,怪不得他敢和独孤公子对着干……”
“难说,伏羌县远在百里之外,他孤身一人在此,能斗得过这现地的主子?”
其余宾客都不敢出头,只是低声议论着。
独孤亮手按剑鞘,一指丫鬟怜香: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子面前说话?”
怜香不卑不亢:“话不是我说的,是小娘子让我转告诸位的。”
烛火,在纱帘里生起。
一个女子身影映在纱帘上,手挽琵琶,婀娜而坐。
虽然只看见个朦胧的影子,可那惹人遐想的身段,那把梨形的琵琶,很多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她,陇右第一美人,沈小玉。”
这名字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独孤亮看着女子的身影,忽然又笑了起来:
“对美人,本公子向来宽洪大量。既然沈姑娘说话了……”
他一指赵寒,傲慢道:
“那就让你个下流胚子,多活一阵。这段美人歌舞,就当本公子赏给你的断头饭了。
至于你嘛……”
他看着洛羽儿:
“美人,本公子从来不嫌多。
来,坐过来,陪本公子一同赏花问月。”
四周,数十道阴森的绿光,收回了奴仆汉子们的袖里。
“还敢打香儿妹的主意,我……”
姜无惧捋着袖子。
赵寒和洛羽儿看向了高台上,纱帘里的女子身影。
“是她?”洛羽儿问。
“是她。”赵寒答。
“我总算明白,”洛羽儿道,“为什么刚才在后院那里,那门会开着,那婢女会说等我们很久了。
可是,她怎么会和孔原他们……”
“先听曲。”
赵寒一笑。
张陌尘按在腰间黑鞘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婢女连忙招呼着,让赵寒等人在西边坐了下来。
“来,开唱!”
独孤亮喊了一声,宾客们都满面期待。须知这位美人的歌声,曾让多少男子如痴如醉,彻夜难眠。
“小娘子说了,”怜香高声道,“今夜的曲已唱过,青玉院十余年的院规在上,恕小女子不能再唱了。”
唱过了?
宾客们大奇。
自从今晚开了院门以来,我们一直都在这里,除了刚才的琵琶曲,没有听到半句歌声啊。
青年文人陈元永也是不解:
“不知是谁如此有幸,竟能先我等一步,听到了美人妙音?”
“小娘子是在别处唱的。”怜香答道。
堂内一片叹息和疑问。
赵寒和洛羽儿对视一眼,微笑不语。
他们当然知道,今晚这“小娘子”的一曲,是唱给谁听的了。
怜香又道:
“小娘子说了,为表歉意,除了方才一曲琵琶外,特有一礼奉上。”
“奉礼”。
宾客中一片惊讶。
这位美人,平日除了歌舞之外,从不和宾客亲近,更别说有任何独处的时候。
唯独,除了“奉礼”的时候。
记得上次的奉礼,也是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还是在三年前。
当晚美人歌舞之时,有位名士趁着酒意,忽然文兴大发,即席吟出一首自创的、歌颂靖节先生陶渊明的《五柳独酌赋》,把歌舞打断了。
这可是乱了青玉院的规矩。
当时众人以为,这醉汉要被轰出去。
谁知美人反而奉上了一礼,邀请那名士入了内堂、共进晚膳,让被拒在门外的其他人都瞠目结舌。
据说,出来之后,那名士一脸的如痴如醉。
别人问他在里头做了什么,他只连连说着“此生足矣”,又到外头酒肆大醉了三日三夜,然后就消失了。
这种没有答案的“答案”,更让人无限神往,浮想联翩。
足足三年了,终于又有机会了,见识一下这个“奉礼”了?
男人的眼里,冒出了各种光芒。
“在下听闻,”陈元永也是按捺不住,“沈小娘子的礼只奉一人,可我等人数众多。
敢问姑娘,此礼如何奉来?”
“曲试。”怜香道。
“曲试?”疑问的声音四起。
“稍后,小娘子将会再奏琵琶曲乐一首,作为试题。
能够辨出曲名,并将曲子的出处和由来讲出者,即为曲试胜者,也就是受礼之人。”
一片哗然。
“哎,曲乐非我所长,可惜啊……”
“好极,我自小就好此道……”
有人惊奇,有人叹息,有人喜不自胜,议论声布满了整个厅堂。
“这曲试不必比了。”
蒋怀道,“这里除了独孤公子外,还有谁有此才学,能收下如此奉礼?你们这些低俗人等,岂敢与日月争光?”
“怎么,”独孤亮看着蒋怀,“你是说,这曲试我赢不了吗?”
“下官并无此意……”
“本公子乃上第一才俊,这等小小曲艺比试,易如吹灰。
来,奏曲!”
“独孤亮,你真要参与比试?”陈元永道。
“当然。”独孤亮道。
“若你输了呢?”
“废话,本公子会输么?”
“喂我说那啥公子,”姜无惧道,“人家问你输了怎么办,你耳朵进蒜了啊?
还是怕输不敢答?”
“我怕输?
哼,我独孤亮愿赌服输!”
“好,一言为定!”陈元永道。
“这独孤小蠢货……”
姜无惧低声说了句,胳膊撞了撞赵寒:
“寒老弟,这小子都愿赌服输了。
这曲乐不是你拿手好戏吗?还有个大礼收呢,上。”
“无惧,这么机智是你吗?”洛羽儿低声道。
“被他呆萌的脸骗了吧?”赵寒道。
“啊哈哈哈……想当年,我姜大胆也是赌馆和买卖场里混过的人。要整这种货色,一百种法子我都有……”
赵寒一笑。
一听那琵琶声,他就知道,台上纱帘背后的那位美人,正是今晚在茅屋里的那个蒙面女子。
今晚,这青玉院里。
孔原的人和独孤亮都到了,还把上的大人物,几乎都请了来。
而发请柬的,正是这位“陇右第一美人”。
这个神秘的女子,她和孔原他们,究竟有什么干系?
她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叛乱”里,甚至,在这个“人头鬼案”里,又是个什么角色?
凌若和袁沐风淡然而坐,似乎对这即将到来的曲试,毫不动心。
“小娘子说,”怜香道,“曲乐关乎人心,请诸位佳客,一定要细听慎答。
开试。”
堂内一片宁静。
唯有湖风吹入,波声荡来。
兹裂……
一声琵琶扎入耳朵,好像尖刀。
许多人都是一惊。
曲子突然响起。
可这回的琵琶声,和之前的婉转悠扬,完全不同。
忽上忽下、忽快忽慢,一会慢条斯理,一会又尖锐刺耳,非常吵杂,一点韵律都没有,更没有任何美妙可言。
刚开始,大家还强忍着,到后来,许多人都默默捂住了耳朵。
一声巨大的琴弦尖叫,琵琶戛然而止。
完了?
就这么奏完了?
这究竟是首什么曲子,怎么会这么的,难听?
第一百零五章 答案
“请懂得此曲的佳客,作答。”
怜香道。
刚才那曲子这么难听,就是没学过琴的人随便拨几下,也比那好听得多。
这是那位,妙手珠玑的沈美人弹的吗?
可这琴声,就是从纱帘里传来的。
这究竟是首什么曲子,竟会如此的怪诞?
宾客们一脸茫然,没人出声。
蒋怀瞥了眼身旁的侯良景,“侯掌柜,你先答。”
侯良景小心道:
“蒋大人您取笑了。侯某只是个买卖人,哪懂得这些?再说了,有独孤公子在,侯某怎敢做声?”
蒋怀道:“让你答你就答,你是试金石,懂么?”
侯良景明白了,只好咳嗽一声道:
“台上这位姑娘,侯某想先答上一答,可以吗?”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先生请讲。”怜香道。
“额……侯某以为,沈姑娘刚才奏的非常悦耳动人,实在是仙曲下人间……”
“请先生直说曲名、出处及由来。”
“这……嗯侯某想,此曲应该名为……《绿腰》,是出自教坊里头的曲子。”
《绿腰》乃是名曲,大唐人士但凡喜好曲艺的都听过,和刚才那一曲绝对不是同一首。
宾客们都懂了,这商人肯定是答不上来,乱编的。
“谢谢先生,”怜香点头,“有请下一位。”
侯良景松了口气,低头不语。
咦?
这么荒谬的答案,没被否定,反而还有多谢?而且,刚才那独孤亮也说了,愿赌服输,那还怕什么?
“我来试试!”
“我也来!”
想着美人的奉礼,许多人大胆了起来,公子文人、官员富商,轮番上阵。
有的说,这是古时候乐仙师旷作的名曲,实是天上绝唱;
有的说,非也,此乃前隋宫廷曲乐的遗作,不广传于世,所以你等听不出来……
诸如此等,不一而足。
每回有人答完,怜香都是点头致谢,然后又请下一位,却没有说答对答错。
台上纱帘里,那个曼妙的女子身影,始终端坐不动。
到后来,宾客们差不多都答完了,许多人都看向了那个陈元永。
“听说,这陈元永乃是先皇时、曲乐大家陈文授一族的后人,家学渊源深厚,又弹得一手好琴……”
“反正你我也答不上来,不如请他出手试试,省得这奉礼没着没落的……”
那头,陈元永眉头暗锁,喃喃着:
“荒腔走调,五音六律皆不全。曲中,没有半点喜怒悲欢可言。
这等紊乱,倒像些龟兹武曲的小段。
可那些都是名曲,如《十部乐》、《洛阳古谱》里的曲子,都是奇中有刚、威武雄壮的。
哪会像这首,如此的乱和难听?
要说张狂不羁,古时名曲,首推《嵇氏四弄》。
可那是琴曲,虽也被改作了琵琶乐,可也只是技法上的张狂,绝非荒腔走调。
这,究竟是首什么曲子……”
“这位先生,您是否要作答?”怜香道。
陈元永抬头,看着台上的丫鬟。
所有人都盼着。
陈元永叹了口气:
“在下仰慕沈姑娘已久,几番叩访都不得入内,今日偶得机缘到此,实感大幸。
只叹陈某才末学浅,实在辨认不出此曲。
惭愧。”
众人一片叹息。
果然不愧是“色艺双绝”的沈美人,出的题目,连这曲乐大家的子弟都猜不出来。
这曲试,也太难了吧。
“哈哈,一帮低贱人等,岂能答得出这种题目?”
独孤亮笑着,蔑视着众人:
“都给本公子洗净耳朵,听好了!
这首曲子,乃是一首千古少有的妙音佳作。”
堂内一片哗然。
这明明就是首不合音律的曲子,怎么就成千古佳作了?
“独孤亮,”陈元永道,“那你能把这曲名和出处说出来么?”
“当然。”
独孤亮一捋头发,露出个俊秀模样:
“此曲,根本就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古曲。
它是台上这位美人自创的,无名新曲。”
讶异的声音,顿时响起。
“骤然听来,此曲好像凌乱,但其实藏了无比美妙的韵律,宫商角徵,无一不足。
高处可上云霄,低处可落深海,起伏跌宕,妙不可言。
其间的种种玄妙,又岂是你们这些蠢人听得出来的?”
独孤亮指着众人道。
几乎所有人都呆住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这位美人除了琴艺高绝,也是出了名的曲作名家啊……”
“不说则已,这一说,我越想就越是了。
刚才那曲子里头,我确实听到了一段《楚汉》般的武曲,刀兵相加、杀声震天……”
“不对不对,应是首文曲,彷如《善善摩花》那样,低吟浅唱、收敛自如……”
“不愧是上第一才俊,独孤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说着各种奉承的话。
独孤亮骄笑着,接受着这一切。
“什么千古佳作,自创名曲……”
陈元永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知道答案,就编了这番奉承谄媚之辞,想来讨好美人。
独孤亮,你真是毫无廉耻……”
“给我掌他嘴!”
啪……
一个奴仆汉子飞速移动而去,狠狠扇了陈元永一巴掌,又飞速移了回去。
“我看谁还敢乱说?”
看着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的陈元永,独孤亮傲慢而笑。
“还有哪位佳客,愿意作答?”
怜香环顾着众人。
台下,张陌尘看着台上的那个女子身影,目光冷冷。
凌若和袁沐风坐着,似乎漠不关心。
其他人看到陈元永的样子,还有谁再敢开口?
“我来行吗?”赵寒笑道。
“下流胚子,”独孤亮指着少年,“你敢!”
“就是,小子,看你这身穷酸模样,你能答得上这等阳春白雪的题目……”
“还敢和独孤公子争,瞧见那陈元永什么下场了吗……”
宾客里一片鄙夷。
赵寒毫不在意,笑望着独孤亮:
“如果我就是要答,还答对了呢?”
众人一片哄笑,蒋怀更是出言嘲讽。
“好啊……”
独孤亮一声冷笑:
“要是你个东西也能答对,本公子今晚就放你一马。
这奉礼我也不要了,还立即退出青玉院,从此不再踏足此地一步!”
“这可是你说的。”赵寒道。
“可要是你没答对……”
“任你处置,绝不反抗。”
“不行!你要跪在本公子面前,连磕三个响头,亲口说一句,你赵寒就是个下流胚子,没种贱人!”
“一言为定。”
“好,马上给我答来!”
宾客们也是大声嘲讽:
“不错,赶紧答啊小子!”
“等着跪下磕头吧小子,哈哈哈……”
“这不是古曲。”赵寒淡淡一句。
“这……这不就是独孤公子刚说过的吗?小子,你这是抄袭!”
“你输了,赶紧去给独孤公子磕头,自称下流……”
“它也不是什么姑娘作的新曲。
它没有曲名,更没有什么由来。
它,就是一通乱弹琴。”
赵寒说完了。
愕然。
突然的寂静。
片刻,堂内,一片声浪高涨起来:
“沈姑娘琴艺高绝,谁人不知?他居然说出‘乱弹琴’这样的疯话……”
“真是无耻下流,无可救药……”
独孤亮大笑,指着赵寒,又指着脚下的地面:
“你,过来磕头!”
“答对。”
无数骂声中,台上,怜香的声音飘了出来。
骂声突然停止。
沉默无声。
“小丫头,”蒋怀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明明是独孤公子说得最好,这赵寒根本就是一通胡言,怎么你还说……”
“‘乱弹琴’,这就是这场曲试的答案。”
怜香的话很笃定。
“不可能,沈姑娘琴艺如此高超,怎么会乱弹琴?”
“这绝无可能!!……”
宾客们又哄闹起来,独孤亮更是一脸愠怒,就要发作。
台上纱帘里,三声琵琶,起而又止。
众人一愕。
稍在风月坊里听过些《九部乐》的,都会明白。
这三连响叫做“点花魁”,常用作客人选定曲子后、开曲之用,暗带着“首肯”之意。
这主人发话了。
答案是对的。
这青衫小子的答案,竟然真的是对的?
可为什么啊?
这么重要的一场曲试,这位妙手美人,居然来了一曲“乱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