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万人敌!(第五更,求订阅!月票!)
潇湘亭?
沈小玉曾提到过。
很多年前,她所在的“青玉院”,就叫这个名字。
难道,这个地方竟然是……
女子哀叹一声,琴声停了:
“小梅,去告诉娘亲,公子不欢喜我,还是让姐姐来吧。”
她起身往门外走去,四名西域乐师也要离开。
人影一闪,我挡在了门前。
女子吓了一惊:“公子,你……”
“我说过,不要你了么?”我说。
“可你明明说,要姐姐她……”
“她是她,你是你。
你胆敢欺骗我,你以为,就可以这么简单地走了么?”
“那……你要做什么?”看着我的样子,女子害怕了,声音都抖了起来。
“我要做什么?
嘿嘿……你说呢?”
无法相信,这个邪恶的笑声,竟然是从我的口里发出。
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震动了起来,酒桌、摆设、门窗等全部咯咯作响,如同地动山摇一般!
哗……
眼前,幻象突然乱起,一片黑暗无边!
好像有无数根针,从耳朵扎了进去,头痛欲裂!!
你是谁……
你是谁……
当……
一声钟鸣,天宽地大,十方浩瀚。
幻象停住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大场景。
夜色下,庙宇林立、古木参天,一片宝象庄严的景象。
那层阴光还蒙在眼睛上,让这一片佛门道场看起来,犹如幻境。
美人呢?
烈酒呢?
那一身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呢?
“法师,怎么样了?”
前面,一个偌大的戒坛上,有个身穿铁甲、高大魁梧的中年人正说着话。
戒坛中央,一个白眉老僧手持念珠,闭目盘膝坐着,座下大自在观音印,夜色里隐隐闪着佛光:
“空中无色,色中无空。”
“什么意思?”铁甲中年人道。
“不可得。”老僧道。
“不行?”中年人道。
白眉老僧闭目不答。
“哼哼……”
粗声一笑,铁甲中年人站了起来:
“我山长水远跑到这儿来,还为了你的法术,在这石头地上跪了整整一宿。
换来的,就是一句不行?”
刀光。
架在白眉老僧的脖子上。
“老头,你给我睁眼好好瞧瞧……”
铁甲中年人往我的方向,俯瞰了过来。
我的左边,站着一个健硕高大的汉子。
他下身全是铠甲,上身光着全是隆起的肌肉、满是伤疤,还提着一把大砍刀。
他的身后,是一排排手持长枪的重甲骑兵。
还有几十个和尚跪在地上,一个个瑟瑟发抖。
戎甲中年人指着那个健硕汉子,道:
“我这大儿子,骑射武功都号称‘万人敌’,这世上,没人能比。
有了他,再加上这十万西秦铁甲,这个天下,我还夺不了么?!”
戒坛下,健硕汉子把大砍刀一举,重甲骑兵们齐声高喝,声震山谷。
和尚们吓得浑身发抖。
白眉老僧还是闭着眼,一言不发。
大儿子,万人敌。
西秦铁甲,要夺天下。
我这么想着,眼睛看向了台上的铁甲中年人,虽然这不是受我控制的。
我很想走过去,可身体也不是我的。
我想看清楚点,可阴光模糊了我的眼。
可我听明白了。
西秦铁甲,是一支曾经横行陇右、杀戮无数的骑兵。
它的主人只可能是一个人。
就是那位十六年前,雄踞陇右、大败唐军的悍将,秦州乃至整个陇右的主人。
西秦霸王,薛举。
那个铁甲中年人,就是薛举?
可他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暴病身亡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中的,究竟是个什么幻术?
这一瞬,洞穴宫殿,干枯人头,潇湘亭,眼前的古寺,不受控制的身体,不断变化的阴光幻境……
所有的情景,都在脑海里闪现。
这不是幻术。
我没中任何幻术。
这是“魂印”。
眼为心门,心为魂户。
人在世上所有的遭遇,都会由眼入心、再由心入魂,在三魂七魄里留下“魂印”,从此伴人一生。
直到身死飘散、堕入轮回之后,这印记才会消失。
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神识,竟然钻入了某个人的魂魄里来。
那个人的魂印记忆,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也就是这些不断变化的场景。
是因为在那个洞穴里,被那个干枯人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佛门的“招魂阵法”。
莲花座上的那个干枯人头,就是用来招魂的“祭品”。像这种东西,必须要用被招魂的人自己的。
所以,那个人头就是“魂主”的头。
而我现在,就在这个“魂主”的魂魄里面,窥视着他的往事。也正因此,我只能看、听和感受,却不能动弹半分。
因为这个身体根本就不是我的,而是“魂主”的。
这个“魂主”,究竟是谁?
和这个西秦霸王薛举,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
戎甲中年人看向了我,那双眼睛里,闪着野兽般的光芒:
“我这二儿子,天生就是个聪明的主,读起书来过目不忘。
他这身化外修行的天赋,更是连陇右最好的法师,都说是几十年里都没有一个。
有了他,这长生的法门,我薛举还求不得吗?”
嗡……
脑袋轰鸣。
薛举的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而现在的“我”,就是那个“魂主”。
薛举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薛仁杲,二儿子薛仁越。
难道这个“魂主”,竟然就是那位西秦的二皇子、后来的西秦新帝,薛仁越?
也就是那个,和“人头鬼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薛仁越?
没错。
放浪荒劣,却又聪明绝顶,狡黠多疑。
这些特点,和裴大人对薛仁越的评价,完全对上了。
原来此刻,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薛仁越!
戒坛上,白眉老僧缓缓睁眼,望着我身边那个光膀提刀的汉子。
这个汉子,当然就是薛举的大儿子、西秦的东宫太子、“我”的大哥,薛仁杲了。
“嗜戮无道,寿祚不长。”老僧缓缓道。
“爹!”
坛下,薛仁杲听见了,就道:
“这老秃驴罗里吧嗦了一宿,说的这都是些什么屁话,肯定是个假货!”
嘿嘿……
一声嘲笑,从我的口里发出,声音低得没人听得见:
“当面咒你死都听不懂,粗人就是粗人啊……”
一个随从对薛仁杲说了句什么。
薛仁杲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娘的竟敢骂我,我宰了你个秃驴!”
他一提大砍刀,往戒坛上走去。
白眉老僧就像没听见,又缓缓看向了我。
那眼里,虚虚实实、有有无无,仿佛装着一方如来世界。
仿佛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薛仁越,不是“他”。
而是“我”。
怎么?
难道,这老僧竟然看到了,藏在薛仁越的魂印里的“我”?
老僧什么也没说,闭上了眼。
“老头,”铁甲中年人道,“你咒了我的大儿子,怎么这二儿子就放过了?
也说来听听?”
“诸相虚妄,何复多言?”
老僧闭着眼,手里的念珠缓缓转动着:
“只是苦了十六年后,那秦州的芸芸苍生啊,阿弥陀佛……”
“死秃驴,让你骂我!”
薛仁杲冲到台上,举起砍刀,往老僧的头砍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大秦,万世不灭(求订阅!月票)
一把长刀,把薛仁杲的砍刀挡在半空。
“爹?你这是……”薛仁杲道。
“我让你杀他了么?”薛举手握着长刀。
“可这老秃驴骂我短命!娘的,这陇西的地盘上,竟然还有人敢骂我万人敌?!”
薛仁杲想把砍刀往下压。
“薛仁杲!”
薛举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无比:
“怎么,才当了太子,就想做皇帝了?”
薛仁杲愣住了。
“儿子不敢……”
他收回了砍刀,可还是愤愤然:
“可是爹,这秃驴明摆着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他要真像那些人说的、可以预测这预测那的,还能让咱们抓住了?”
“你懂什么?”
薛举收刀回鞘,看着白眉老僧:
“老头,你的命我就先留着。
你要给我那二儿子薛仁越当师父,教他化外佛法,还有星相占知的法术。
你也可以不教,那你的这些徒子徒孙……”
他手一招,骑兵们冷冰冰的长枪,指向了那几十个和尚。
白眉老僧闭目而坐。
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
薛举一笑,“绑了,带回去。”
“是。”坛下,两名骑兵下马上了戒坛,往老僧走了过去。
“爹,”薛仁杲道,“这秃驴你不杀,那几十个光头你也全留着,那儿子这口气,怎么出?!”
薛举看了眼,坛下那些跪着发抖的和尚:
“我说过,全留着了么?”
薛仁杲一愣。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谢谢爹!”
他凌空一跃,落在了那些和尚的跟前。
“皇上!”
坛下,突然响起了个洪亮的声音。
我转过看去。
重甲骑兵队的前方,站着一个人影,正是那个洪亮声音的来处。
薛举望着那个人影:“郝卿有话说?”
郝卿?
恩,能跟着薛举来这种地方,还能听到这样秘密的话,肯定是他的左臂右膀、肱骨大臣,而且又是姓“郝。”
没错,这个人就是西秦的卫尉卿,薛举跟前的第一谋士,郝瑗。
他也正是十六年前,恶鬼第一次出世的时候,第一个受害的人!
不行,我要再看清楚些。
可是眼前阴光蒙蒙,只能看到那好像是个中年人,身形高大,一副官员打扮,看不清楚样子。
那郝瑗对薛举道:“皇上,我大军即将东进,与李唐决一雌雄。
这佛寺为此方圆百里的百姓所敬仰,若杀了这里的僧人、传了出去,恐有损我大秦军声,于战不利。”
“放屁!”
薛仁杲一刀砍下。
一个和尚的人头落地,血洒了一地。
旁边,十几个和尚顿时吓晕了过去。
薛仁杲哈哈大笑,舔了舔砍刀上的血:
“郝瑗,老子是当朝太子、正一品的齐王,杀他一两个人,还要你这个三品小官来管?
我告诉你,就是要先杀他几百上千个,好长我大秦的威风!!”
“皇上!”
郝瑗对薛举一鞠躬,声音坚毅不摇:
“此次起兵之前,臣就已经说过,若想天下一统,必要万民归心。
太子殿下若继续如此杀戮不问,这如何……”
“父亲。”
郝瑗的身后,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那应该是个年轻将官,穿着一身黑色的将官武服。
他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齐,和那些粗糙的甲兵比起来,就像来自两个天地的人。
郝瑗一愕,又想说些什么。
那年轻将官一扯郝瑗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
郝瑗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终于缓缓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这些动作很小,声音也很低,可我离得很近,都听见了。
父亲。
这么说,这个年轻将官就是郝瑗的儿子,郝忘身。
他也是当年,那些“假死”的西秦将官之一,今日“人头鬼案”的受害人里的一个。
好极了,十六年前、十六年后,一父一子,两个受害人都在这里了。
戒坛上,薛举道:
“郝卿,你也是个读书人。
这个世上,从古到今,有不杀人就能夺天下的皇帝吗?”
他缓缓抬头,望着那起伏的庙宇古树,连绵百里的山脉,大笑了起来:
“这大隋的天下,就该由我大秦来坐。
这长生的法门,就该由我薛家来通。
我薛家的大秦,万世不灭!”
“父亲英明!”
薛仁杲用刀尖一戳地上的人头,举在半空,也狂笑了起来。
坛下,郝瑗默默摇头叹息。
身后,年轻将官郝忘身躬身站着,纹丝不动。
我想多看他们几眼,把他们的一切,都看清楚。
可我的眼,却看向了坛上那个狂笑着的薛举。
“父亲,”我缓缓走向戒坛,恭敬道,“刚才父亲一番话出,可谓是天下宾服,万世已定。
如此吉兆良辰,正是庆贺之时,儿子这里备了些薄酒……”
我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
薛举道:“这就是,你花了五年和无数金子才弄到手的,江南名酒‘碧落醇’?”
“愿与父亲与兄长共饮。”我把玉瓶高举在头顶。
薛仁杲瞥了眼那瓶子:
“二弟,既然这酒那么好喝,那你自己不先尝尝?”
我看了眼薛举,他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打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口,喉咙顿时一阵温润香醇。
薛举长刀一挑,玉瓶从我的手上飞出,他一把抓住就是一大口:
“不错,香!”
他玉瓶一抛,丢向了坛下的薛仁杲。
薛仁杲砍刀一侧。
嘭的一声,玉瓶粉碎,碎片犹如暗器,漫天向我飞来!
我没有动。
就在离我的脸只有几尺远,碎片落了下去,酒洒了一地。一阵醇醇的香气弥漫在四周,让人如痴如醉。
薛仁杲看着我,傲慢一笑,掏出了个粗糙的酒袋:
“父亲,南边的酒太柔,适合二弟。我还是喜欢这北边的胡酒,烈!”
他昂首一口,把整个酒袋喝干。
郝瑗一笑,长刀一挥道:
“不愧是我薛举的儿,我大秦国的太子,哈哈哈……”
我恭敬地向父亲和兄长做了一揖,缓缓往后退去。
我的眼角瞥着满地的玉瓶碎片,那些酒水里,好像泛着一层诡异的光,除了我没人能够察觉。
一声极其细微、没人听得到的阴笑,从我的嘴里发了出来:
“天下、长生,此乃乾坤之馈赠,万古之神器。
就你们这两个粗人,也配?”
喃喃着,我的目光一转,瞥向了另一个方向。
郝瑗的身后,年轻将官郝忘身的脸不知何时也转了过来。
阴光蒙了我的眼,还是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可我分明看到,两道冷冷的目光,从他的那张脸上照了过来,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这是要弑君么?(求订阅!月票!)
哈哈哈哈……
夜色下,偌大的寺院里,回荡着狂妄的笑声。
刀枪,血迹,颤抖的人们……
火,四面八方,突然烧了起来!
只一瞬间,庙宇、古树、人身,那不可一世的野心,那片大好的河山,都淹没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头痛,眼花!
幻相再现!
美酒,妙曲,老僧,佛法……
纸醉金迷,金碧辉煌,千军万马,百姓嚎哭……
我大秦皇上东征途中、暴病崩殂,太子齐王薛仁杲杀戮无度,难当天下大任……
今日,我大秦文武百官共五百八十九人,共请二皇子晋王仁越殿下,早登大宝,统御万方……
军爷,我们不是士兵、是平民啊,不要杀我们……
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子,别杀我的孩子……
头痛,痛不欲生!
大喊,撕心裂肺!
刷……
一片黑暗过后,又缓缓亮了起来。
心狂跳着,好像快喘不上气来了。
这又到了何方?
眼前,好像是个宫殿。
是惊狼岭上的那个洞穴,我回来了?
不对,这里没有鬼魂、没有鬼火,只有一个恢弘无比的金銮大殿。
金砖铺地、斗拱巨柱,八个薄纱美人的雕像,八盏昏暗的高灯,佛门戒坛、莲花宝座……
这个宫殿,都比那个洞穴要大得多,要精致百倍。
而自己,正站在大殿的重檐斗拱大门下,望着那个阴森的殿堂,有种要被它吞没了的感觉。
杀……杀……
身后殿外,浓夜里。
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传来,如暗潮涌动。
我又喘起了气来,身上一阵剧痛。
有伤,全身上下都有,好像刚伤了不久,还有流血的感觉。
脸上和心头,一阵浓烈的酒意。
体内,还有一股紊乱的气息流转着,弄得人心烦气躁。
这是化外元气?
没错,前面薛举曾说过,他这二儿子薛仁越有很高的化外天赋,还让那老和尚教他星相之术。
他有化外修为,不出奇。
只是,这元气非常奇怪。
这里面有正道法门的浑厚正朔,像是佛法一类,可又夹杂着无数阴邪之气,又像是妖法一类。
难道,这薛仁越可以佛、妖两法齐修?
这怎么可能?
“嘿嘿……”
我突然阴笑一声,踏入了阴森的大殿。
一件服饰从我的身上脱了下来,远远飘去,落在前方的戒坛下。
那好像是一件套头披风,深黑色的,血迹斑斑。
我缓缓举起右手,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列列的血字。那好像是一些名字,有几十个之多。
我的左手带着血,在纸的末尾又写下了两个字,好像也是一个名字。
“你们这些蝼蚁,也想和我争天下?
妄想,哈哈哈……”
我狂笑着、阴光一闪,纸着了火,血字化成了灰。
我的笑声也渐渐变大,变得癫狂了起来:
“宫,朕今晚高兴,立即在这秦兴殿摆上九曲七珍百花宴,朕要大宴文武群臣,十日!”
回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飘着,久久不绝。
没人回应。
“宫!”
还是没人。
“这个阉竖!”
我怒道,“刚受了罚,竟然还敢怠慢,待朕回头再赏他个脸上一道红,让他彻底毁了相!”
宫,是个阉竖,脸上一道还毁了相。
看来,裴大人的记载没有错,我们的推断也是对的。
这个西秦的内侍宫,就是上城“翁伯”帮会的头目,孔原。
“无相……”
我又叫了一个名字,癫狂的声音有些温和了起来:
“你出来,与朕一道,把昨夜那段《玉檀秋》,再唱一回……”
无相,秦安谷里,那个秃头人就曾自称“无相”。
唱曲,那秃头人就是个唱曲的伶人。
这也对上了。
那秃头人就是当年“假死”的西秦将官之一,伪秦通直散骑常侍,宁无相。
“哪堪春色离园去,落尽黄花一江秋……”
长袖一抛,我自顾自唱了起来,边唱边说着:
“无相,你知道,朕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么?
无相无相,无一相,即有万相,即是那世间的万般色相……”
我就这么说着、唱着,声音幽幽怨怨的,带了些落第书生的怨愁,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好了,朕的‘刘生怜秋’已唱罢,该你的‘三儿惜春’了,无相,你起势吧……
无相?
宁无相?!”
听到还是没人回应,我温和的声音,突然又暴戾了起来:
“好啊,连你个下流戏子也敢……
淑妃!德妃!
丽嫔!静嫔!
……”
数十个妃嫔的名号,好像石头入了海,瞬间就被黑夜吞没了。
偌大的宫殿里,除了回响,什么声音都没有。
“反了……”
我的嘴角,颤抖了起来:
“外头那些人不听话,想夺我的天下。
这内里的,你们这些人,也不听话,也想来夺我的大位了吗?
杀,我要杀光你们!!”
妖光,从我的双手爆射而出!
美人雕像的脸,被打得粉碎!
“杀!!!”
轰……轰……
金砖地面,裂开。
雕玉大柱,颤抖。
我的体内,元气已经紊乱如麻,浑身的伤口刀割一样的痛,好像就要爆体而开。
可我就像疯了一样,手中的妖光四射着,在大殿里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阴光和碎片。
噗……噗……
身后有脚步声。
我猛地转头,手中妖光一聚,就要涌出!
体内、内府之中,忽然砰的一声轻响。
元气和妖光,好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一下泄了个干净。
我的心头猛地一震,整个人凝固在了当场。
远处,大殿的门口站着个黑影,手执大刀,望着我。
我的身体好像被抽空了,无尽的空虚,只有双脚勉强支撑着,才能不让自己摔倒:
“……谁?”
“我。”黑影道。
“你是……”
我看着那个身形,眼前一片昏花:
“薛洪?”
“正是为臣。”
黑影答着,手里的大刀,凛凛闪着寒光。
我望着黑影,黑影也望着我。
忽然,我冷笑一声,强忍身上的剧痛缓缓站直,脸上的惊慌瞬间消失无踪。
我的声音,也变得无比的冷酷起来:
“薛洪,你手持兵刃,夜闯大殿。
你,这是要弑君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孽种,杀!
”臣不敢。”黑影道。
“不敢?”我道,“那你见了朕,为何不行大礼?”
黑影似乎猛然醒悟,大刀回鞘,向我就是一个跪拜。
这时候稍微看清楚了些。
那好像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武官,声音浑厚有力,可脸色略带疲惫,浑身都是血迹伤痕。
“薛洪”这个名字,想起来了。
这也是裴大人记载的,那些被斩首的西秦人等之一。
只不过,这人不在那份假死的西秦将官名表里,而是在被斩首的“薛氏宗室”的名表里面。
薛洪,伪秦左备身府大将军兼太子左卫率,薛仁越府臣,年三十六,掌千牛御刀、侍从御驾左右……
这个薛洪,是薛氏家族的人。
“薛洪……”
我又开口了,片刻前那个癫狂的声音,变得低沉缓慢,冷若寒冰:
“你身为左备身府大将军,本应侍从圣驾左右,随候调遣。可方才朕口谕不下数十声,竟没有一声回应。
如今还姗姗来迟,擅闯秦兴大殿,手持利刃,见驾不跪。
按律,你该当何罪?”
青年武官薛洪又一磕头:
“臣护驾来迟,死罪,请皇上责罚!”
我冷冷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人,观察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外头怎样了?”我忽然问。
“回皇上,”薛洪道,“今夜唐军破城后,兵锋直指城北,马上就要入宫来了。”
唐军破城。
入宫来了。
秦兴大殿。
我的脑里微微一震。
难道,我竟然跟着这薛仁越的“魂印”,回到了……
”阙万钧呢?”我问。
“阙将军他失踪了。”薛洪道。
阙万钧,这又是那名表上假死的西秦官员之一,任西秦的左武卫府大将军。
“那他手下的两百武卫呢?”
“也不见了。”
我好像想发作,可我没有,只冷冷说了句:
“胡狄臣子、非我族类,还是靠不住。叫薛解进来。”
薛解,西秦左翊卫府大将军,也在斩首的薛氏宗室的名表里。
“薛大将军也不在了。”薛洪答。
“什么?那他的三百翊卫……”
薛洪没答我的话。
我似乎有些讶异,“还有薛烨、薛卢、薛金都,这些薛家的宗室,还有朕留给他们拱卫内廷的,上千兵马呢?”
“皇上。”
薛洪伏在地上,声音有些悲凉:
“自从唐军破城的消息传来,宫里的人就逃的逃,散的散。如今这宫里的内内外外,别说兵马将士,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了。”
我愣住了。
“皇上,”薛洪抬起头来,“臣无能,打不走李唐逆军。
可臣还有几个忠心不二的手下,就在殿外。
臣已经找了些百姓衣裳,请皇上先换上,由臣护着,立即从北边秦胜门出宫。”
“你是让朕做逃兵么?”
“臣不敢。只是眼下大势已经如此,皇上乃大秦一国之君,怎能和那些行伍喽临阵相对?
还请皇上屈一时之尊,先出了城去,待日后收拾陇右兵马,再和那李世民决一死战!”
薛洪双手一拱,声音坚毅而苍凉。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眼前空荡荡的大殿。
我忽然长叹一声:
“薛洪,朕记得十年前,你还不在这宫里吧?
“是。当年臣只是雍州金城县里,一个犯了死罪的小吏。
是皇上把臣从断头刀下救了下来,带在身边,一直带到了这大秦国都之中。”
“你知道,朕当时为什么要救你?”
“臣不知。臣只知道,皇上救了臣以后,不嫌臣粗陋卑贱,对臣言传身教,还让人教臣读经、习武,还赐了臣薛姓。
更委臣以重任,让臣从一个下等小人,忝居成了太子卫率,和大秦的左备身府大将军。
皇上之恩,臣永世难以为报!”
“你知道就好。
那朕眼下有两件事,让你去办,你可办得了?”
“臣万死不辞!”青年将官道。
“好。第一件,朕要你杀一个人。
掖庭里的那个。”
薛洪似乎一愕,“皇上,掖庭下辖人员众多,不知是……”
”别跟朕装傻。”我冷冷道。
薛洪远远望着我,似乎有些犹豫:“可是皇上,皇后她乃一国之坤,臣怎敢……”
“她不是朕的皇后!!”
我的身上突然一阵剧痛,声音又暴戾了起来:
“小小一个教坊的’花状元’,是朕给她赎了身,带她入宫,还把她捧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可她竟然背着朕去偷人,而且偷的还是……还是朕身边的……
贱人!!”
哐当!
一个宝瓶摔在地上,繁华,碎作了一地泥尘。
“杀了她!!”我癫狂地喊着。
薛洪唯有叩头领命,可还是有些犹豫:“只是皇上,皇后她……额……那个女子,她身边还有个女儿……“
“孽种,给我杀,全杀光!!”
我又拿起个玉器想摔,却又停住了,玉器缓缓放了下来:
“还有,第二件事。”
“请皇上吩咐。”
“青儿呢?”
“青才人她,还在崇玄署的法牢之中。”
“她……还好吗?”
我的语气忽然又温柔了起来,似乎这个“青儿”,是一个我非常怜惜的女子。
薛洪低头不答。
我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青儿,那皇后的位子本该是你的,你本该坐在永宁宫里,母仪天下。
可如今,你却待在那牢狱里头,受尽那个法阵的折磨。
朕被那个贱人骗了,被崇玄署那个该死的慕容安平,被那满朝的文武,骗了。
青儿,朕对不住你啊……”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怜惜和悔恨。
慕容安平,也就是独孤泰了,又是假死的西秦将官里的一个。
越来越近了。
“皇上……”
薛洪想起了什么:“臣入宫时,遇见一个正在逃离的崇玄署老婢,她说……”
“说什么?”
“她说,青才人她临盆了。“
“青儿,她生了?”
我的心头一阵炽热,是一种狂喜的感觉。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
“秦兴二年,八月十五日。”薛洪答。
我的脑袋又是一震。
西秦国的秦兴二年,也就是前隋大业十四年,大唐建国的武德元年。
原来,这竟然是真的。
眼前我所在的,正是十六年前,唐军灭亡西秦的那一天。
我身在的这个大殿,正是上城内的西秦皇宫正殿,秦兴殿。
我跟着薛仁越的“魂印”,回到了此时、此刻、此地。
而就在这个晚上,唐军攻入上城,薛氏西秦国被灭,那个“恶鬼”,第一次现世吃人头!
第一百七十章 镇国玉印
“刚好九百九十九日。
三年了,终于生了,终于生了……”
我大笑了起来,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男的女的?”
“臣不知。”薛洪道。
“好,好……薛洪,这第二件事就是,朕要你救一个人,朕的青儿。”
“领旨。”
“你不通化外之术,”我说,“青儿被那个法牢困着,你解不开。来,朕这里……”
“皇上,法牢已经解开了。”
“什么?不可能。”
我有一些诧异:
“那法牢乃是朕请了九名化外大道高人,炼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日,才设成的。
没有朕的解阵法器,别说是这大秦宫里,就是这世上,也绝不可能有人解得开。”
“臣也是不解。只是那老婢说,青才人临盆之时,发生了非常奇怪的……“
轰……轰……
殿外,远方的黑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不断撞击着一扇厚重的大门。
“薛洪。“我打断了他。
“臣在。”薛洪道。
“朕说的两件事,都记下了?”
“杀一人,救一人。”
“是杀两人,救两人。
记住,杀了那贱人母女两个之后,把朕的青儿还有那个新生儿都带上,出宫,找个隐秘的地界藏好。
若青儿她二人有半点闪失,薛洪你人头落地!”
“遵旨!“
薛洪突然想起了什么,“皇上,还有一个人也要救啊。”
“谁?”
“太子殿下。”
“别跟朕提那个逆子!”
说起“太子”,我突然又恼怒了起来:
“大敌当前,他身为太子,却整天在外游荡,永远不在东宫。
这么个不听话、不知进取的儿子,朕要他有何用?”
“可皇上,殿下他只有十二岁,孩子心性好玩,这也是正常的。
臣一直兼着东宫亲卫,对殿下很了解。
他虽然表面轻狂,可是天资聪颖、秉性纯良,绝不是……”
“住口!”
我冷冷看了一眼薛洪:
“很了解?你一个侍卫将官,这么了解太子,你想做什么?!”
薛洪愣住,说不出话。
“还不快去!”
“是!”
薛洪无奈叩了个头,从怀里掏出了些百姓服饰:
“皇上,请您立即换上这些衣裳,臣护送您出宫后,马上返回办理您吩咐的两件事。“
“哼……朕说过要走了么?”
“啊?可是皇上,唐军就在外面……”
我回头一指,后面戒坛上的那个莲花座:
“朕的宝座就在这里,朕哪里也不去。滚!”
“皇上,您是臣的救命恩人,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这大秦国不能没有了您啊,皇上……”
“再不走,朕这就杀了你!!”
我一抬手,砰的一声,又是一个玉器碎了一地。
轰……轰……
殿外的黑夜里,撞击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重。
薛洪一闭眼,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深做了一躬,往殿外走去。
“薛洪。”我突然喊了声。
薛洪立即转头,“皇上?”
我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去找着那个逆子,带他一起走吧。”
薛洪大喜:”谢皇上!”
“还有……”
我好像有些犹豫,可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块小小的玉印,通体透彻的碧绿色。玉印的上半部分,还雕了个盘膝坐着的人像,手里捏着个什么。
薛洪一惊:“皇上,这可是先皇留给您的镇国玉印……”
“留给我?哼哼,那老东西,要不是朕用那个西域美人迷了他的心,使了招‘偷梁换柱’,这东西会在朕的手上么?“
玄光,在我手里一闪!
啪的一声,碧色玉印上,那个人像的头被掰了下来,凌空抛了出去。
薛洪接住了。
“给那个逆子,”我说,“告诉他,这是最为重要的事。让他把他那条小命、还有这东西,都给朕保好了。
他要再敢像以往那样胡来,朕……“
我看了看手里,那块无头的碧色玉印:
“还有九泉之下,我薛氏的列祖列宗,都饶不过他!“
“是!”薛洪道,“臣一定把殿下找到带出城去,可皇上您自己……”
我怒目一瞪。
那个青年武官长叹一声,把碎玉收入怀里,伏在地上又是一拜,起身消失在殿外的暗夜之中。
轰……
黑夜中,远处的那扇门好像被撞开了,有什么东西潮水般涌了进来。
我缓缓转身,穿过阴森的大殿,走上了戒坛。
眼前,就是那个莲花宝座。
这宝座和殿内的其他建筑不同,非金非玉,通体用一种黑幽幽、肉类一样的东西做成。中央刻了一个偌大的“”形佛印,通体透明,四角各有一眼。
这是个佛门封印?
我盯着那佛印。
似乎有一道隐隐的黑光,被佛印封锁住了,深深埋藏在了莲花座的底部。
不,不是这宝座的底部。
是深深的地府,万丈深渊之中。
我掏出玉瓶,一昂头、烈酒冲进喉咙,浑身炽热!
嘭!
酒瓶摔碎了。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铜镜,放到了眼前。
阴光朦胧中,镜子里是一张眉宇清秀的脸,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可那种苍白憔悴,又像个八十几岁的老人。
终于看到“我”,看到“他”的样子了。
没错,这张脸,就是惊狼岭的洞穴里,那个干枯人头的脸。
那个人头,果然就是薛仁越的人头,这个“魂主”,果然就是薛仁越!
“弹指芳华,烟花尽,少年恨白头……“
我这么唱着,手一捏,镜子也碎了。
我缓步走上了莲花宝座,盘膝坐在那个佛印上,闭上了双眼。
时辰,一息息地过去。
黑夜里,潮水般的声音越来越近,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大殿里,地面都颤抖了起来,满地的碎片楞楞作响。
呼……
寒风一阵,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大殿正门,夜幕下,有些什么走了进来。
那是一些黑影,影影绰绰的不知有多少个,一直走到了戒坛的下方。为首的一个站了出来,对着我轻一叩首:
“为臣见过皇上。”
好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将官。
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我坐在宝座上,缓缓张眼,俯瞰了过去:
“郝忘身,你不在城里助你父亲与唐军作战,带着这么多人,深夜到宫里来做什么?”
郝忘身?
没错,这把温和的声音,我在之前古寺的那段“魂印”记忆里,就听过。
戒坛下的这个人,就是当时郝瑗身后的那个年轻将官,郝瑗的儿子,郝忘身。
十六年后,“人头鬼案“的受害人之一!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逼宫
“回禀皇上,臣前来救驾。”
坛下,年轻将官郝忘身的声音,温和有礼。
我冷哼一声:
“没朕的旨意、擅闯宫廷,你这不是救驾,是惊驾。
罪,当斩。”
郝忘身淡淡一笑:
“谢皇上隆恩,只是……”
他扫了眼空荡荡的大殿,“不知这押人的亲卫,还有那行刑的刀斧手,现在何处?”
臣子见了皇帝,不仅不行大礼,还出言讽刺。
这个郝忘身,他是要“造反”。
“郝忘身,”我冷眼瞥着他,“朕对你的恩宠,整个大秦文武百官里,无人可出其右。如今,你这是要叛了朕么?”
“臣不敢。皇上身为一国之君,给臣下的恩宠,自然是无人能比的……“
郝忘身缓缓转头,看了看身后:
“对吧,大哥?“
坛下那些黑影里,好像有个年岁稍大的身躯,就是郝忘身所指的”大哥“。
我望着那个人,两眼忽然一瞪,冷酷的声音又暴躁了起来:
“奸夫,你竟然还敢来!!”
黑影里,那个“大哥”悉悉索索的,不敢露面。
“皇上,“郝忘身道,“‘奸夫’二字,您可是冤枉大哥了。”
”冤枉?”
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帝王风范:
“朕与你们二人结拜,好酒共饮、好肉同食,出则同车、入则同寝。
朕待你两个,简直比亲兄弟还亲。
可到头来,你们一个带兵逼宫,一个私通朕的女人,连女儿都生下来了。
你们说,朕哪里冤枉你们了?!”
那位“大哥”还是没有回应。
郝忘身淡淡一笑,对着我道:
“二哥,难道大哥他没有告诉您,他早就和潇湘亭里的那位‘花状元’,私订终身了么?”
我一愕。
“要真说起来,”郝忘身继续道,“还是二哥您强抢兄嫂,将其折磨摧残。最后还把她母女二人,关在掖庭那种不是人待的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大哥百般设法,也救她们不得,只能望天长叹,日夜哀哭。
而你对我们兄弟二人,又如何呢?”
郝忘身的声音,温和如水:
“说是结拜兄弟,其实就是跟班,出门入户,头都不能抬。
不错,高兴时,确是声色犬马,酒肉同欢。
可稍有一点不悦,就是百般辱骂,拳脚交加,打死不问。
敢问皇上,这世间,可还有这样的兄弟么?“
我有些愣住。
殿里,阴风冷冷地吹着
我的眼扫过了那群黑影,好像有十几个之多。
眼前,一片阴光朦胧。
站在最前头的几个,有的穿着盔甲,有的穿着官服,有的是穿着内侍或宫女的服饰。
他们一个个漠然地站着,除了身形外,样子都看不清楚,就像一群没头的野鬼。
“哼哼……”
我冷冷一笑,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对郝忘身道:
“说得你像个仁义君子一般。
是谁说,这城里遍地的尸首,就是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有利可图的?“
郝忘身也是一笑:
“不然二哥以为,您的守城大军、还有这上城里的百姓,是靠什么吃饱肚子,撑到了今天的?”
”哼,”我道,“你拿走的那些尸身,根本就没有用作军粮民粮,而是变成了这上行市里的新鲜肉干。
可笑啊,那些饥民还把它当做宝贝,散尽家财,抢着买来吃。
我问你,从他们手上挣来的千万银两,都进了谁的口袋了?“
郝忘身笑道:“我掌粮,大哥行商,分内之事而已。再说了,你要大哥每月上贡白银近万两,供你纵欲挥霍。
你以为,这些钱财从何而来?
从天而降,自地而生么?“
我冷冷一笑:“郝忘身,你不过朕的一个马夫罢了。这些,难道不都是你应份之事么?”
“说得好。”
郝忘身看着我:“当初,二哥您说想坐大位,可上面有你那大老粗兄长薛仁杲压着,你问我,该怎么办?
我说,压着,推掉不就成了。
你说,可兄长早就对你有戒备之心,处处提防,此事不易。
我说,上面的不好推,那就直接推掉最上面的,一举而毕其全功。
要知道,最上面的那位,他虽未授与你太子之位,可对你这个二儿子的化外天赋却是青睐有加,颇为信任。
这种信任,就是你入手的良机。
当时,你恍然大悟,就立即让我去找做事用的东西。
我费尽百般周折,还花了大价钱,才找到了那种无色无味的玩意儿,放进了那瓶碧落醇里,交给了你。
二哥,可以说,今日你能坐上这个宝座,我的功劳占了大半。
可你呢?
在你眼里,从头到尾,我就只是个车夫。
一个连家奴都比不上的,马夫。
可笑,真是可笑啊……”
“是又如何?”
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莫说是一点钱财、几个主意,就是你的命,也都是朕的。
还有你们……”
我冷冷俯瞰着,郝忘身身后的那些黑影:
“宫,薛府阉奴。
宁无相,薛府内坊伶人。
罗琅,薛府采办。
施如海,薛家村佃农。
阙万钧,薛府护院。
慕容安平,薛府卦师。
徐继贤,薛府煅造。
邹濂,薛府老婢之子。
……”
我的口里,一个个的人名念了出来,每个人还说了个身份,听起来应该是他们的出身。
这些人名,都是“假死”名表上的西秦将官,一共十五人,完全对上了。
“当年,”我继续道,“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我薛家的家奴,没有朕的提点,你们就是一帮低等的奴才。
可现如今,你们却一个个站在这里,对着朕肆言不忌。
说,李世民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变成了如此忘恩负义之徒?“
“提点?哼哼……”
黑影人群里,有个人突然冷笑了一句。
那似乎是个身着盔甲的将军。
“阙万钧,阿史那-万钧!“
我抬手一指那个盔甲将军:
“你个胡狄!当年你被人追杀、逃到金城,是谁救了你的小命,把你养在薛府里做了护院,还给了你今日的官职?
你,还敢在朕面前做声?!“
阙万钧,西秦左武卫府大将军,也是假死的西秦将官的一个。
他的声音,怎么也有些耳熟?
之前,在薛仁越“魂印”中的种种经历,又浮现了出来。
在这里面,我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这么说,我之所以觉得这声音耳熟,那肯定是在十六年后的上城里,曾经听到过。
也就是说,十六年后,我肯定见过这个阙万钧。
他,是谁?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条狗
是了。
这阙万钧肯定也换了姓名、改了身份,所以即使我曾经见过,也不可能知道他就是当年的“阙万钧”。
十六年后,这十五个西秦将官里,已有十三个被杀,只有两个活着。
那这阙万钧,会不会就在十三个受害人里面呢?
不会。
首先,在那十三个人里面,我遇见过的,只有秃头人和孔原两人。
秃头人是宁无相,孔原是宫,他们的身份都确定了,当然不是这个阙万钧。
而剩下的十一人,我从来没和他们谋面,这些人也已经死了。
所以,我更不可能听过他们的声音。
但我却觉得这阙万钧的声音耳熟,所以,他绝不是这十三个受害人中的一个。
那这么说,他就是还活着的两人中的一个。
那两个人里,有一个是独孤泰。
那么另一个,就是这个阙万钧了。
薛仁越刚说了,“阙万钧”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叫阿史那-万钧。
阿史那,这不是个一般的姓,而是突厥国的王室姓氏。
难道,这个阙万钧,竟然是突厥国的宗室人士?
听薛仁越的说法,这人是从西边逃了出来,被他救下做了薛家护院,后来才成了这西秦大将军的。
那么,这个阿史那-万钧,究竟是十六年后的谁呢?
声音。
刚才,他只说了“提点”两个字,隔得又远,听不大清楚。
而且十六年过去了,因为岁数或者各种遭遇,人的声音难免有些改变。
再多说几句。
只要他再多说几句话,我就能辨认出来了。
“呵呵……”
有人说话了,不是那个盔甲将军,而是郝忘身:
“薛仁越,你也不要再装什么仁义君王了。
你救阙将军,是因为他的突厥王室身份,对你将来会有用。
你让他统领左武卫,是为了在宫里安插你的亲信,好和你那个粗人兄长做夺嫡之争。
先皇不让你吃喝放荡,你就安排了‘内侍’宫和‘司马’宁无相两位大人进来,好有人随时听你调遣,供你夜夜笙歌。
还有大哥、我,以及在场的诸位。
哪一个人的提点、调遣,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那个路人皆知的野心?
还有,我那位愚忠的父亲,郝瑗。
他明明被你们百般挟持、利用和排挤,却还是死忠不二,拼了命为你们薛家,打下了这百里河山。
可最后呢?
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变成了这上街头,一个无头冤魂。
可怜啊……“
他淡笑着,笑声幽幽怨怨的,在大殿里回荡。
哈哈哈……
我也笑了起来:
“不错,一帮奴才,也想让朕提点,你们也配?
你们就是朕的狗。
高兴时给根骨头,不高兴了飞起一脚,踢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哈哈,哈哈哈……“
“是啊,”郝忘身道,“可到头来,也正是这一群人把你吃了,骨血榨干、皮肉不剩。”
“会有人来收拾你们的。”
我看着满地的玉器碎片,冷笑着:
“朕的手下,不只有你们这种疯狗而已。”
郝忘身淡淡一笑,“你是说,还有薛洪么?”
我一愕。
“薛大将军,”郝忘身缓缓转头,“皇上正唤您呢,您也不回应一声?”
我的目光,瞬间望向了那些黑影人群。
有个阴暗的黑影站在了里头,身体被前面的人遮住了,可那个身形、那身带血的装扮,还是非常显眼。
是他,青年武官薛洪,那个曾经对我忠心叩拜、让我信任托付的人。
“薛洪,你……”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杀两人,救两人?”
郝忘身打断了我,“刚才,薛将军全都跟我们说了。
大哥,掖庭里的兄嫂母女,薛将军把她们都救了出来,想必已经和你团圆了吧?”
人群后面,那个悉悉索索的“大哥”,似乎点了点头。
“而崇玄署法牢里的,那两位……”
郝忘身看了眼,人群里的薛洪:
“乱军的一把大火,把崇玄署烧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
这都是薛将军您亲眼所见,可对?”
我望着薛洪,呼吸有些急促。
他好像点了点头。
“可怜啊,”郝忘身道,“青才人一代绝世芳华,却和她那个新生儿一起,就此湮灭于烟火之中,真是天妒红颜。
杀两人、救两人,虽然调了个转,可也正好都对上了。
薛将军,皇上交代的事,您做得可真是圆满。
哦不,还有一事,皇上让您救的那个‘逆子’呢?“
坛下,薛洪抛出了一样东西,落在莲花座的跟前。
那是一根长长的洞箫,又脏又破、好像根烧火棍,箫身上还用刀乱划了很多字,都是同样的三个字:
“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
我的双眼猛然瞪大。
“啧啧啧……”
郝忘身看着那根洞箫,“死于乱军之中,身首异处,头颅和躯体还让马踏人踩了千百遍,惨不忍睹。
就只剩下了这根平日随身的玩物,被薛将军捡了回来,作为实证。
这就是皇上您的长子、我大秦东宫太子、赵国公,薛定南的最后下场。
我说的对吧,薛将军?”
薛洪没答话。
“薛仁越,”郝忘身道,“你生性多疑,每晚都会在这城里变换住处。
除了极少数的一些人,根本没人知道,你在哪里夜寝。
多亏了薛将军前面来探了一回路,要不,我们又怎么能一下就找到了,你的所在呢?“
我没理他,只看着那根洞箫,半晌,我忽然道:
“薛洪,这些年来,朕对你如何?”
他不答。
“朕救了你的命,赐你姓薛,把太子都交给你看守。临到头了,托付的人又是你。
朕这是,把你当做了我薛家的人啊……”
望着薛洪,我那个受伤剧痛的身体,连同莲花宝座,渐渐颤抖了起来:
”薛洪你个畜生,你说,你把朕给你……“
“薛仁越!!”
那青年武官突然大喊一声,抬手一指我。
他的声音又冷又狠,和之前那个忠诚的臣子相比,就像换了一个人:
“没错,这么多年来,在你的眼里,我薛洪就是个畜生。
一个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能一味任你打骂,帮你做那些龌蹉肮脏的事,的畜生。
一条狗!!”
我完全愕住了。
“如今,你让我做的、那些所谓‘最为重要’的事,我都做完了。
我薛洪这条狗,也算做到头了。
薛仁越,从今往后,你的话没人会听、没人会做,你要再敢多说一句,那就是……”
薛洪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那把佩刀上:
“自寻死路!!”
我呆呆地望着他,好像看着个什么神奇的所在。
我突然笑了起来:
“好,好得很,哈哈,哈哈哈……”
阴森的大殿里,寒风吹着、死寂一片,只有我的笑声在回荡。
“好了。”
黑影人群中,又有另外一个声音道:
“时辰不多,唐军的那个人,还在外头等着。”
一个身着道袍的黑影走了出来,冷冷地望着我:
“薛仁越,把那东西交出来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放下,便是极乐
这道袍人,要让薛仁越交东西。
交什么东西?
我这么想着,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了那道袍人:
“你们这些奴才,心可真是不小啊。
慕容安平,你一个小小的术士,也敢觊觎那天下至尊之物么?
还是说,殿外李唐的那个人,他让你们来拿的?”
慕容安平。
想起来了。
没错,这道袍人的声音虽然年轻了许多,听起来只有三十来岁,可那种严肃冷酷,还是非常的清晰和突出。
这道袍人就是他,慕容安平,十六年后的独孤泰!
“我没空与你废话。”
坛下,慕容安平道,“把东西交出来,留你个全尸,不交……”
他念了句什么,一道暗青色、危险的光,从身上隐隐升起。
是妖光。
这慕容安平,果然会化外妖术。
十六年后,鬼哭峡的妖道,秦安谷的秃头人宁无相,偷袭暗杀的鬼子妖胎,在我的脑海里飘过。
都对上了。
看来,这些人的主人、那个法力高强的“阵主”,就是这个慕容安平,独孤泰。
那这么说,“恶鬼”真的就是他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晚,就是独孤泰作为“恶鬼”,第一次现世吃头的时候。
我要看清楚些,再看清楚些。
”哈哈哈……”
我笑了起来,“慕容安平,你的手段朕知道。青儿的那个法牢,你就帮了不少忙。想起来,朕还真是要感谢你呢……”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慕容安平的手里,青光凝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我的手一动,拿出了一样东西来:
“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吧?”
是那块碧色玉印。
我捏住了上半部的人形雕像,所以没人看得到,它缺了一个头。
这一瞬,慕容安平、郝忘身、薛洪,还有其余所有的黑影……他们的目光同时照了过来,照在了那块玉印上,满是贪婪的颜色。
我把玉印,缓缓举了起来:
“看来,你们真的是很想要这东西。
可这就是一块死物,就算给了你们,没有千军万马,难道你们就能得了朕西秦的天下么?”
沉默。
“你以为,“慕容安平道,”我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后面藏了什么么?”
藏了什么?
很明显,这些人是叛了西秦、降了唐。
他们身为叛将,如果能杀了前任主子薛仁越、取了首级,还夺了西秦国印,献给新的主子,也算是头功一件。
所以,他们要夺这镇国玉印,也不奇怪。
可听慕容安平这一说,他们要夺这玉印,还并非是为了邀功,而是为了这东西背后的一个什么秘密。
是什么秘密,能让他们这么劳师动众?
“你们……”我好像有些愕然,“竟然知道这件事?”
“交出来吧。”郝忘身淡淡道。
“要是,朕就是不给呢?”
“你可以么?”
郝忘身说着,看了看身旁。
慕容安平的手抬起,那个阴光萦绕的掌心,对准了我。
“哼哼……”
我一扬玉印,“你们敢动一下,朕就毁了它,玉石俱焚!”
坛下,黑影们身体一顿,不敢往前了。似乎对这个玉印,他们看得比天还重,生怕它受了一点的伤害。
郝忘身却没有,反而踏前了一步。
“你敢!”我举起手里的玉印。
“郝将军,不可!”其他黑影也喊着。
郝忘身好像没听见,他环视着大殿,那些美人雕像、佛家摆设等等,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概叹:
“这大秦曾是何等的辉煌,拥兵二十万,陇右之地、所向披靡。
自迁都秦州以来,先皇就在这个城里,建起了这西秦宫。这个秦兴大殿,可谓集陇右营造百年之大成,其华丽之盛,堪比长安未央宫。
可你看看,才过了多久,它就变成什么样了?
宫殿不像宫殿,青楼不像青楼,佛庙不像佛庙。
才短短几个月,这大秦顶天的梁柱,就到了将要坍塌的局面。
薛仁越,你身为薛氏的二子、大秦的皇帝,先皇亲授的天水镇军大元帅,难道就没有感到一分一毫的羞愧么?”
杀……杀……
殿外,远处的城里,隐隐有大军喊杀之声。
“醒醒吧,这东西,非天命真正眷顾之人,决不可得。
这千百年来,你薛氏一族的命数,就是做它的守护人,而不是修成正果。
纵使再纠缠,这天命,也绝不会落在你的头上。
薛仁越,你也是个明白人,你说是也不是?”
郝忘身的话,回响着。
我有些发愣,好像没有听见。
“如今城池已破,”郝忘身继续道,“大秦分崩离析,你已是孤身寡人一个。
你又纵情声色,所学的化外之术没有丝毫大成,在慕容令和诸位大人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还有什么必要,再做纠缠呢?
算了吧,二哥……”
他的话那么的温和,就像一个弟弟,正在为他的亲生兄长着想:
“你喜好佛法,我记得,你曾让那位白眉老和尚,给我们兄弟三人讲经。
他曾说,诸相烦扰,放下,便是极乐。
他说的没错。
放下吧。
放下这一切利欲功过,一切的累与罪,好好做个极乐之人,不是很好么?“
我听着这一番话,看着那个崩坏的大殿,发着呆。
我忽然抽泣了起来。
“大秦……
我薛氏的江山啊……“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怎么都停不下来,哭声里,透露着无限的悔恨自责。
“罢了,罢了……”
抽泣着,我缓缓举起了手里的玉印,对着郝忘身:
“三弟,我给你,二哥……都给你了……”
郝忘身就要向我走过来。
“郝将军,你这是想一人独吞么?”
慕容安平说着,坛下的十几个黑影同时望着着郝忘身,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杀气。
郝忘身停住了,回头看看那些人,淡淡一笑:
“慕容大人哪里的话?
此行前,我与在场的诸位共十七人,歃血为誓,共谋大事。
我郝忘身,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么?”
十七人。
我的脑海,已经开始模糊。
可这个数,却听得却非常的清晰。
十六年后,已经被“恶鬼”吃了头的受害人,是十三人。
加上独孤泰和阙万钧,一共十五人,正好和“假死”名表上西秦将官的人数对上。
可这郝忘身却说,眼前这些叛秦的人等,共有十七人。
这多出的两个人,是谁?
对了,其中一个,应该是薛洪。
因为,虽然他在那份斩首名表里,可他的名字列在了“薛氏宗室”的里面,并不在那十五人的西秦将官里。
那除了他,还有一个是谁?
一时间,那些黑影,还有薛仁越说过的那些名字,都出现在了脑海里。
是那位“大哥”?
对这位和他的皇后“私通”的“大哥”,薛仁越深恶痛绝,一开口就痛骂不已。
很显然,在他后来说出的十五个名字里,并没有包括这个“大哥”在。
而且,照薛仁越的说法,他和这“大哥”结的是异姓兄弟。所以,这“大哥”肯定也不是薛家的人,也不会在薛氏宗室的名表里。
所以,这最后多出的一个人,应该就是这位“大哥”。
那难道,他是那整份名表之外的什么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仙火甲,苦海印
“二哥……”
坛下,郝忘身望着我,温和地说着:
“你好生把那东西抛给慕容大人,大人会接住的。”
这郝忘身本想自己过来拿玉印,被那帮同伙黑影质疑之后,他又不动了,又让我抛过去给慕容安平。
慕容安平就在那群黑影的旁边,这样那些人也不怕谁敢独吞,对郝忘身的质疑也就消除了。
不动声色之间,就把这场内部的危机,化为虚无。
这个郝忘身,真是厉害。
“不行……”
我摇了摇头,哽咽着,指着手里的碧色玉印:
“要破开这东西后头的秘密,还有个关键所在,就在这印的上面。
你们必须看着它、听我说,才能懂……”
郝忘身和慕容安平对视一眼,对其他的黑影道:
“那诸位,就请吧?”
坛下,十几个黑影一个个缓缓走上了坛来,来到莲花宝座跟前,离我只有三四尺远的地方。
眼前,还是阴光朦胧,如虚似幻。
可走得这么近了,最前面两个人的脸,还是依稀看到了一些。
那个道袍人三十来岁、高鼻深目,有些胡人的模样,神情异常的严肃。
果然是他,独孤泰。
他的身边,是一张年轻温润的脸。
五官端正,嘴角带着柔和的笑,就像个邻家男孩一般。
这张脸,我曾经见过。
虽然老了,多了些皱纹和沧桑,可我确定,十六年后我一定见过。
想起来了。
是上县衙门前、那份讣告上的那个头像,那位被恶鬼吃了人的,上前任县令,吴晋。
原来,吴晋就是郝忘身,郝忘身就是吴晋!
“二哥,我们都在这里了,你说吧。”
十六年前,这张脸依然年轻,他的声音暖暖的,很好听。
“好吧……”
我缓缓举起手中的东西,举在了身前的半空。
十几双贪婪的目光,同时照向了它。
“这,”我说,“就是我大秦国的镇国玉印,我薛氏一族传了百世的宝物。
这里头的秘密,上源千古,下镇万方。
得之者,可得天佐神佑,既世永昌。
你们听好了,这样的宝物……”
那些黑影不由自主地向着我,向着玉印靠了过来。
“朕才是它的主人,你们,不配。“
我沮丧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下子变回了那种无比的冷酷。
黑影们一愕。
“二哥,”郝忘身看着我,“你……”
“谁是你二哥?
朕乃天下之主、有万岁之寿,就凭你们这些蝼蚁,也想杀我么?!“
玉印忽然一收。
我那只血迹斑斑、干枯的手,瞬间捏成了个奇怪的手印,咒语飞念而出。
沉寂已久的内府中,一寒一热,两股奇异的元气,同时升了起来。
慕容安平猛一睁眼,瞪着我。
呼……
一道清虚的光芒,从我的手上旋转而出,在地上凝成了个圆形佛印,把整个戒坛的地面都包裹了进去。
佛印里,有滚滚天地元气,有如一方怒海。
戒坛上,十余个黑影里,顿时有许多人发出了各种痛苦的声音。
有人想动,可那些光芒立即爬上了他们的身子,变成一条条锁链,缠住了他们。
嗖!
慕容安平的手里,妖光凝成一条光柱,往我的头颅袭来!
我的手印上,一道奇光狂卷而出,在身体四周凝成了一张光形铠甲,把光柱挡在了半空中!
铠甲里,无数的幽光肆虐着,发出兹兹刺耳的声响。
慕容安平手里的妖光,不断注入那道光柱里,想冲破我的铠甲,可就是无法做到。
他望着我,声音里有些难以置信:
“仙火甲,苦海印。
仙佛,两法同修?”
修炼正道法门的修行者,把修炼邪法的人,称为“妖”,把他们练的邪法称为“妖法”。
而妖法的修行者,却自称为“仙”,在他们的口中,妖法即是“仙法”。
而佛法,却是“道佛”两大正道法门之一。
妖佛同修,那就是正邪二气、同体相冲,乃修为之大禁忌,动则有身毁神灭之危。
这世上,只有极为少数天赋异禀的人,又加上后天苦修得来的高深修为以及机缘际会,才有可能做到。
“薛仁越,”郝忘身道,“你的修为我最清楚不过了,你绝不可能……”
我的身体上,那些伤口好像又撕裂了,痛不欲生。
体内,奇经八脉之中。
一寒一热,两道元气发了疯似的乱走,整个身躯就像掉入了冰与火的海。
这些,还只是“他”、薛仁越身体的感觉。
就在,这所有的痛楚之外。
我的眼,阴光越来越浓,隐约有血丝肆虐。
我的头,好像充了血,有万根针扎着。
我自己的内府灵台里,那股纠缠了不知多久的寒气,又出来了。
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刀尖贴着我的后背,慢慢刺进来,刺向我的心。
可我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峻:
“朕的修为如何,就连薛举那老东西都蒙在鼓里,你?哼哼……“
“慕容大人……”
郝忘身被玄光锁链锁着,额头青筋微露,好像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可他的神态,依然无比的冷静:
“你说过,这个人的修为,你一个手指便可摆平。
那你还不施法?”
我的眼前,阴光朦胧之中。
那些正在挣扎的黑影们,他们的身子扭动着,就像一群没了头的鬼,在这空旷的大殿里,跳着癫狂的舞。
我冷冷一笑,手里一翻,那块碧色玉印立在了手心之上:
“你们不是很想知道,怎么破开这东西的秘密么?
好啊,朕就让你们临死前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上源千古,下镇万方’。
蝼蚁们,都给朕听好了!”
我双手一合什,把碧色玉印压在中央,飞快念出了一连串,非常奇异、不知是哪国哪域的文字。
那些文字和声音回荡着,震彻了殿内所有人的耳朵。
一道淡淡的绿光,在玉印上生了起来。
嗡……
好像没有任何声音。
可耳朵里,却好像地动山摇。
十余个黑影里,许多人双手捂耳,脸上露出异常痛苦的表情。
““宁司马,阙将军,宫!!!”
慕容安平大喊。
黑影人群里,三道不同颜色的玄光同时蒸腾而起,半空中,凝成了三个奇异的妖物形状。
慕容安平长袍一抖,一件物事从怀里飘出,上面似乎有许多触角,不断翻动着。
捏印,诵咒,步踏星斗。
两根手指,从慕容安平的左手伸出,对着那件物事,凭空写下了一行字。
物事猛然一抖,放出一道浓烈的阴光,贯入了那道光柱之中!
光柱怪叫一声,瞬间化成了一个长着许多长脚的巨大光形怪物,和其他那三个光形妖物一起,往我的身上,铺天盖地而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冷光火海,天下苍生!
狂风大作,妖焰熏天!
我想看,可阴光血丝,完全模糊了我的眼。
我想动,可我的身体,已经被疼痛和乱流完全锁住。
手里,玉印的绿光一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座下,形佛印之上,一层冷光忽然升腾了起来,燃烧了我的全身。
不热不冷,不是火海,也不是冰山。
而是个孽牢、炼狱,犹如瞬间坠入了无妄之地,十八罪业界!
轰!!!
四个巨大的光形妖物,撞在我身前的铠甲上!
妖物、铠甲和地上的玄光佛印,消散而去!
黑影们身上的佛光锁链一下子消失了,他们纷纷大口喘息,恐惧地往后退去。
郝忘身也喘息着,可他没有动。
“慕容大人……”
他望着我手里的玉印,声音变得有点低沉:
“你们,不想要那东西了么?”
“当然要!”
黑影人群里,有四个玄光黑影没有走,其中一个的声音恬静尖细:
“忍了这么多年,拼了老命才到了这一步。
谁不要那东西了,可以走。
我宫,不走!”
这把声音,是他。
宫,就是孔原!
听了这句话,那些正在后退的黑影忽然都停住了,纷纷转头,贪婪的目光又照了过来。
唯独一个黑影没有转头,继续往后退去,好像就是那位“大哥”。
这时候,郝忘身突然往前一步。
他冷冷看着我,那把温和的声音变得阴森森的,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那你们,还等什么?”
呼!
人群中,宫往前几步,身上的妖光化作一条断尾黑蛇,伴随着漫天的暗器声音,往我呼啸而来!
嘭!
惨叫!
妖光溃散,暗器乱飞!
宫的身躯往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一条盘龙柱上,晕了过去。
慕容安平和其他两个玄光黑影猛然一振,都后退了几步。
莲花座上,我的玄光铠甲消失了,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子盘膝坐着,衣裳也都碎了,全身将近赤露。
皮,像纸,一片片被撕开。
肉,像泥,一块块被捣烂。
骨,像枯枝,一根根被折断。
我身体的深处,好像有个什么古老而恢弘的存在,正在疯狂地生长着,要把我身体里的一切都粉碎,破世而出!
呼……
妖光蒸腾。
三个光形妖物再次腾空而起,汇成了一道,嚎叫着往我狂暴而来!
嘭!!
庞大的妖物,撞在了我毫无保护的身子上,只发出“吱”的一声,就全部飘散。
慕容安平和另外两个黑影,好像被锤击了一般,往后横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郝忘身突然两眼一瞪,死死盯着我。
他的身上突然升起了一层护体玄光,一转身,往殿门飞奔而去。
其他的黑影们也望着我的身体。
那一瞬,那些贪婪的目光,全都变成了无边的恐惧,好像此刻我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无比恐怖的存在。
他们全部猛然转身,没命地往殿外逃去。
殿内,冷光弥漫成了一片海,把所有的人和物,都淹没了进去。
“逃吧,尽管逃吧……”
我望着那些溃逃的人,声音癫狂而暴戾,睥睨世间:
“你们这些蝼蚁,即便逃到海角天涯,也逃不出朕的天下……“
我的双手一举,绿光包裹的碧色玉印,“嗖”一下跳上半空。
口中,那一连串奇怪的文字,又再念出。
咿……
耳边,响起了个声音。
这声音好像很近,来自我坐的这个莲花座,那个形佛印的下面。
可又似乎很远,仿佛来自千年远古,万丈深渊。
半空中,冷光猛地串上了碧色玉印,玉印上的绿光,顿时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这一刻,我眼前的阴光血海,似乎消失了。
半空中,玉印的上半部分,那个盘膝坐着的人像,清晰了起来。
他披着一件袈裟、袒着胸膛,手里捏着个小小的什么。
他全身都被冷光笼罩了,冷光不断地往上涌去,可到了人像脖子的最末端,冷光忽然停住,再也上不去了。
因为脖子往上,空空如也。
没有头。
我的眼猛然一瞪。
头,去哪里了?!
“给那个逆子,告诉他,把他的小命和这东西……”
不久前,我说过的那句话。
头,被我自己掰下来了。
咚……
我的胸口,好像被千斤锤重重一击!
玉印上,消失了的绿光突然又再出现,瞬间又把冷光驱赶了出去。
隆!
整个殿内,冷色光海猛然一抖。
那一瞬,天地似乎都跟着抖了起来,殿内所有的建筑不断折断、脱落,整个秦兴殿眼见就要坍塌。
坛下,那些正在逃走的黑影,浑身冷光乱走,所有人都捂着脑袋,痛苦地惨叫着!
此时此刻,惊狼岭山顶,黑色的洞穴里。
赵寒站在原地,四周都是阴光野鬼,美人雕像。
他的身体被无数条的阴光触角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莲花座上,那个苍白干枯的人头。
两道魂光,把他的眼和人头两只空洞洞的眼孔,连在了一起。
他的脸上阴光肆虐,露出了各种迷惑、痛苦的表情。
寒风吹过。
洞穴里,一个黑影出现了。
它浑身笼罩在一袭长袍里,完全看不清身形和样子。
它缓缓穿过阴光鬼海,走到莲花座前、赵寒的背后不远处,站住了。
秦兴殿里。
莲花座上,我那个赤露单薄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体内,那个恢弘庞大的存在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团炽热无比的火,热得就要炸开。
那种痛,已无法再用任何的言辞形容。
洞穴里。
赵寒的背后,黑影缓缓举起了一只手,手上的阴光凝成了个光形妖物,对准了少年的后心。
秦兴殿里。
“哈哈哈哈……”
大殿崩塌着,我的双手缓缓张开,仿佛要拥抱整个世间: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朕,薛仁越,我的天下万世不灭,万世不灭!!!”
冷色血海在翻滚。
我紧紧盯着,那个落在掌心的碧色玉印。玉印上,那个人像再次被绿光封锁住,头部空空如也:
“只可惜没了头,没了头啊……
哈哈,哈哈哈……”
冷光化做了一片火海,把我、玉印、大殿、惨叫的黑影,把那一切的金碧辉煌、繁华盛世,全部笼罩其中!
天下……
苍生……
苦海……
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谁……
我是谁……
洞穴里。
干枯人头上,两个空洞洞的眼孔里,阴光一抖!
啊!!
赵寒闭着眼、双手一张,痛苦大叫!
“死吧。”
背后,那个黑影一声阴沉,奇形妖物脱离了他的手,往少年的后背呼啸而去!
嗡……
一道光团,在赵寒的胸前烨烨而生。
是那把小木剑,从他的胸襟里飘了出来,剑身上,清光莹莹流转。
阴光妖物,撞在了少年的身上!
清光耀,妖物消!
黑影浑身一抖,一口鲜血喷出。
那一瞬,它望着少年,那双冷漠的眼里,升起了无边的恐惧。
就在此时,上空的洞口处。
一个白衣凛凛的身形,凌空飘下。
长袍一扬、寒风过处,那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袭
深夜,月暗星稀。
山道上火把成群,一队队刀枪齐备的兵马,往山上快速行进着。
“独孤大人。”
一匹马上,蒋怀低声道:
“这都快到山腰了,怎么都没见丝毫的抵抗?那些人,是要放弃了么?”
独孤泰瞥了眼,黑沉沉的山道:
“孟兄,您看呢?”
旁边的那匹瘦马上,孟凉摸了摸胡茬:
“蒋大人,依您的消息,这些叛贼有多少人来着?”
“回孟统军,”蒋怀道,“也就六十余人。”
“那咱们呢?”
“这个……我军军势浩大,应该有四千以上。”
“哦,”孟凉道,“那就是六十对四千。
蒋大人,要您是他们那边掌事的人,会带着这区区六十个人冲出来,和咱四千大军面对面地干吗?”
蒋怀一愕。
“还有,”孟凉继续道,“我听说前日,有一人一马,从北门闯出去了?”
蒋怀突然醒悟了过来:
“他们这是想据险而守,等那个人去搬救兵。”
独孤泰望着前方。
黑夜下,山道忽然变宽,出现了一大片的空地。
一圈高高的木栅栏,把整个空地围了起来,就像个营寨,只在正前方有一扇紧闭的门。
空地的再后面,山道突然收窄,形成了个小小的隘口。
隘口里有个楼阁院落,只看得见一些屋檐,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灯火。
“怪了。”
蒋怀道,“那本该就是个院子而已,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东西?“
“这是小连营。”
孟凉望着前方,“就像咱上城外的瓮城,外可据敌、内可固守,相当于在那院子的前面多加了一道屏障。”
蒋怀大为奇怪,“可就不到两日的工夫,他们就弄起来了?”
“两天算长了。“
青年校尉赫连英手执长枪,端坐马上:
“从前在边境的时候,那些边军很懒散,扎个小营就得三四天。
可胡贼的马快,从得到他们来袭的消息到实际接仗,往往不到一天。常常是营还没扎好,大军就被胡骑冲垮了。
后来孟统军去了,就把那些人整顿了一番。
从那之后,扎营就只需要一个晚上了。
师兄他是孟统军的亲传弟子,这点小营寨,当然不在话下。”
赫连英口中的“师兄”,当然就是张陌尘了。
“赫连校尉,”蒋怀脸色有点难看,“那张陌尘可是朝廷的叛贼,你叫他什么?”
“住口!”赫连英道,“师兄曾是我大唐边军别将,曾大破敌军数十阵、军功卓著,你竟敢叫他……”
“英子。”孟凉道。
赫连英一叩首,不说话了。
孟凉望了眼那些栅栏,那个封闭整饬的小营寨:
“老咯,比不上那些年轻人咯。”
他啜了口小酒,笑道:
“独孤兄,来之前,咱可都商量好了。
这一次您是主人、是一军统帅,孟某就给您出个人,搭个帮手而已。
那您看,这怎么办?”
独孤泰望着前方。
“蒋怀。”他说。
“在。”蒋怀道。
“传令前营二旅一队,攻。”
“是。”
蒋怀一招手里的小旗,道:
“众军听令,今有叛贼赵寒、张陌尘人等,假借破‘人头鬼案’之名,勾结‘翁伯’帮会余党,起兵作乱、祸害一方。
我上县衙连同秦州上军府,奉朝廷之命,出兵讨伐。
众将士务必齐心共命、一举而下,上报国恩、下安黎民。
前营二旅一队,攻!”
兵队最前面,有个骑马的队正把长刀一挥,数十人的兵队灭了火把,跟着队正的马,缓缓往空地上的营门逼近。
身后远处,那些兵队之中。
有一个长袍遮面的黑影,正看着那些前进的兵将,目光冷冷。
夜色阴沉。
两边的山势陡峭,山坡上,一片黑压压的树林。
除了偶而一两声夜鸟的叫声,一片死寂。
听说那些人里头,有个很厉害的家伙姓赵,会除妖招鬼的……
那个队正额头有汗,扯着缰绳,一步步往营门走马而去。
五丈,四丈,三丈,两丈……
吖……
队正的长刀一紧。
一只不知什么鸟叫着,从头顶飞过,飞进了右侧坡上的林子里。
队正呼了口气,正想再往前。
咧……
紧闭的营门,颤悠悠打开了。
队正心里一跳。
营门处,一个黑影飘了出来,站在门的正前方。
“谁?!”
队正长刀一指,刀头有些颤抖。
嘿嘿……
一个诡异的笑声,响了起来。
就算受过再严格的训练,可遇到这种传说中的“妖鬼”,谁能不怕?
队正和兵卒们禁不住浑身一抖,脚步微微想要后退。
“大伙好啊……”
营门前,黑影拿开了幞头帽子,露出了个圆润的板寸脑袋,一张俊秀年轻的脸。
“是他?”后方,蒋怀道,“姜无惧?”
“这么热闹啊……”
姜无惧一个人站在营门前,看着不远的几十人,和远处那些连绵的兵队:
“哎我说兄弟们,你们夜里不好好睡觉,跑这山沟沟来吹什么风?
来宵夜?
我可事先声明了啊,这吃的可都归我姜大胆了,可没剩了给你们……”
“大人,“蒋怀远望着,”好像有些不对劲。”
独孤泰一摆手。
蒋怀点头,小旗一扬:
“上!”
队正长刀一挥,带着数十人的兵队,往姜无惧冲了过去。
“喂,你们靠那么近干什么?
那个拿刀的,我跟你说话呢,你……
杀人啦!!”
姜无惧一转头,没命地往营门跑了进去,兵队紧追着进了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营里,似乎响起了些人马的嘈杂声。
又过了一阵,嘈杂声忽然静了,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廖达!”
蒋怀喊着那队正的名字,“里头怎么样了?!”
廖达……怎么样了……
一片死寂。
除了山谷间的回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中了埋伏?不会啊……”
蒋怀喃喃道,“就算有埋伏,那好几十人呢,怎么也该有点拼杀的声才对,怎么一点响都没了?”
呼……
营门前,又出现了一个黑影。
“今晚这汤,味道不错啊……”
还是姜无惧,他舔了舔嘴,对远处的众人道:
“听着啊,今晚的宵夜,煮了羊杂汤。
本来我是要全包了的,可瞧你们这么辛苦爬了上来,这汤嘛,就赏你们了。
你们那些个同伙,里头喝得正香呢。
怎么样,都进来尝尝吧?”
“这小子……”蒋怀道,“独孤大人,那里头肯定设了圈套,廖达他们中埋伏了。“
“传令弓手营,九袭。”独孤泰道。
“啊?可是大人,廖队正他们还在里头……”
”放箭。“独孤泰冷冷道。
”是!“
蒋怀的小旗,又在空中划了几道。
兵队中央,一名将官的手一挥,五排共一百多张长弓昂首向天,弓弦拉成了满月。
“放!”
箭矢,漫天而出!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陷阱
姜无惧一抬头,望着那漫天向自己飞来的箭:
“羊杂汤那么香都不要,还舞刀弄……
又杀人啦!!”
一转身,他又消失在了营门里面。
暴雨般的箭矢,也落入了营寨里。
嘟嘟嘟……
没有挡箭的声音,也没有惨叫,只听见无数箭尖插入木头的声响。
放……
放……
箭矢一共放了九轮,全都射进了营寨里去,门前的木栅栏,被插得像刺猬一样。
可营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响。
“大人,”蒋怀道,“这……”
独孤泰一声令下:
“前营一二三旅,一旅在前、二三左右,成'三才阵',打起火把攻入营去,弓手营候命。”
“是!”
蒋怀小旗一扬,前军涌动了起来。
有了前面那些诡异的状况,这三队数百的人马个个秉着呼吸,排成个三角互补的阵势,小心翼翼往营门靠过去。
三丈,两丈,一丈……
居然进来了,没遇到任何的抵抗。
兵队里,一个旅帅将官坐在马上,趁着火光看了看四周。
四面是高高的栅栏,地上满是箭矢,不见一个人影。
只在空地的最中央,有个小小的东西在那,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
怪了,刚才进来的那几十个人,都去哪里了?
“你们三个,过去瞧瞧。”
旅帅指了指队伍前面的三个兵卒。
兵卒们显然有些害怕,可又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举着刀,往空地中央挪了过去。
夜风嗖嗖地吹着,渐渐逼近,看清楚了些。
那好像是个小帐篷,破破落落的,不见有人。
一个兵卒松了口气,回头道:
“长官,没事,这就是个……”
帐篷里,一点灯火亮了起来。
三个兵卒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往后退。
后方,那个旅帅死死盯着那个帐篷,仿佛灯火摇曳之中,篷布上透出了一个影子来。
好像是个人影。
旅帅回头,向其他两个旅的将官打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手分别一招。
三个旅的人马往四周散开,以那个帐篷为中心,变三角阵为圆阵,里三层外三层,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最前面,旅帅的大刀缓缓一挥,带着数十名兵士,往帐篷靠了上去。
他的刀一挑,把帐篷的帘布撩了起来。
帐篷里,小木台上摆着盏油灯,油灯前放着个人形的木偶,被灯火照着,在帐篷上投出了个人形来。
木偶的前方,桌上放着半碗羊杂碎汤,热腾腾地正冒着热气。
旅帅两眼一睁。
这是圈套。
“撤!!!”
他还没说完,帐篷周围的兵将们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往地底下坠落了下去!
噗噗噗……
好像摔在了软软的泥土里,四周黑漆漆的一片。
兵士们吓得不轻,正想挣扎爬起来,忽然觉得腰上一紧。
好像有条粗大的东西往身上一绑,迅速拉紧,数十个身体被扯着,往中间挤了过去。
旅帅也掉了下来,他是个久经战阵之人,知道这肯定是敌人设下的埋伏,手立即往腰间握去。
粗糙扎手,这捆着众人的是一条大麻绳。
他突然醒悟了,抬头就想喊。
空气中,忽然掠过一阵细微的声音,像蜂鸣。
一瞬间,那旅帅、还有身旁十几个兵卒,一声不吭地都倒了下去。
鲜血飞溅,溅到四周的人的身上,脸上!
兵卒们顿时乱了起来,兵器纷纷出鞘,可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蜂鸣声又响了起来。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人群里快速穿梭着,兵卒们的身躯,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此刻的地面上,有许多兵将离帐篷比较远,没有掉下去。
他们都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景象。
夜色下,帐篷的四周,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大深沟,足有两丈余宽。
刚才站在那里的兵队,全都掉了进去。
沟里黑黝黝的、看不清深浅,只隐约看到些人头涌动着,一个个地倒下,消失。
“陷阱,地底下有陷阱!!!”
一名旅帅大喊着,地上,剩余的两三百人全都骚动了起来。
陷阱……
惊慌的声音传了出去,在山谷中游荡。
营外的兵队里,那个长袍遮面的身影目光一凝,好像想要动作,可又停了下来。
“独孤大人,”蒋怀道,“果然有埋伏!”
独孤泰面不改色:
“传令,前军全军成‘十字锥行阵’,立即将营寨的护栏拆去,夺取营寨,进攻隘口。
凡遇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这次进攻惊狼岭,除留了一部分兵士把守上城内,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到这里来了。
大军分为前后两军,共三千余人。
前军里,除了刚才攻进去的一营三旅,还有四营十二旅,足足上千人。
虽然,前面的人马都中了圈套,死伤惨重。
可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如今,营寨里的情况已经探明白了,即使地下有些陷阱,那前面进去的几百号人,还填它不满吗?
眼下,只要把营寨外面的护栏拆去,那这块空地上,就无险可守了。
剩下的上千大军横扫过去,就可以直接面对,营寨后方的那个隘口。
只要将隘口攻下,那隘口里的院落、里面所有的人,这根上城里的“刺”,就会被彻底拔除。
怕对方会抵抗?
那些人,拢共也就几十号人。
只要他们无险可守,我大军一动,那丁点的人和我军上千人马直接相对,还不是被碾压而死?
“大人英明!”
蒋怀满面喜悦,换了面大旗,迎风就是三展。
上千的军马举起兵器,潮水一般往营寨涌了过去,围了个水泄不通。
兵卒们都走到了栅栏前面,伸手想要把它推倒。
忽然,他们觉得手上有点油腻腻的。拿近一看,手上好像沾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火把下,闪着诡异的光。
是火油?
兵卒们一愕,连忙借着火光看去。
原来,这营寨四周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上面洒满了黏糊糊的一层火油,粘着众人的脚底。
这栅栏,还有地面上,全部浇满了火油?!
这……
嗖……
营寨里,一支火箭漫天而出,正好落在了营门前的地上,那些洒满火油的枯叶上面。
呼!
烈火熊熊而起,把整个营寨的四周,瞬间烧成了一片火海!
第一百七十八章 激战
火海,惨叫!
被焚烧的兵卒,逃跑的马匹,落马的将士……
空地上,营寨四周,军队陷入了一片混乱!
几乎就在同时,空地两侧的山坡上,一排排的黑影冒了出来。
左侧坡上,当前是一匹大马。
火光中,马上坐着一个玲珑挺拔的少女身躯,身披一袭软甲,手握着一把颀长的巨刀。
她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凝望着山坡下的敌人,英气逼人。
是洛羽儿。
马的后面,站着数十个身着武服的男子,手持各式兵器,面容凛凛。
轰的一声,一个机关声音响起。
焚烧着的营寨栅栏一震,同时翻倒在地。
营里那圈深沟陷阱上,有些什么机关一翻,陷阱立即被封住了,又现出了一片平整的空地来。
“敌军就在下面……”
山坡上,洛羽儿巨刀一举,指着坡下的敌军,高喊一声:
“大家伙跟着我,杀!”
“杀!”
两侧的山坡上,无数个大喊同时响起。
洛羽儿一马当先,上百个身影从山坡上俯冲而下,往空地上乱城一团的兵队,冲了过去!
……
空地上,火海人潮之中。
洛羽儿身披软甲,马匹飞奔、大刀轮转,把面目狰狞的敌人一个个放倒。
贾振提着朴刀,和上百名兄弟也在来回冲杀,把千人的敌军兵队弄得一团大乱。
“是她?”
远处,赫连英望着洛羽儿的身影,坚毅的眼里掠过一丝温柔。
兵队里,那个长袍身影也望着洛羽儿,眼神放出一丝邪光。他手按腰间的一把什么东西,驱马缓缓往前靠近。
“这个洛羽儿,”蒋怀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个个都是罪大恶极!
大人,这些人诡计多端,情势不妙啊……“
独孤泰冷眼观察着。
空地上,兵队由两批人组成,上衙役和秦州府兵。
有很多人被打得四散奔逃,可大多都是上的衙役,而那些秦州府兵,却镇静了很多。
在最初短暂的惊慌后,他们大多迅速冷静了下来,四人一队、站成了许多个小阵,和洛羽儿等人刀兵相接。
啪!啪!
一名府兵旅帅挥动铁锏,把两个逃走的衙役,打得脑袋开了花:
“谁再逃走的,和他们一样!!”
那些衙役们一下吓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又冲了回去。
本来,这些兵队的人数就大大占优,只是先前被火烧、又被突然冲击,所以显得非常被动。
可一旦局势稳定住了,人数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
本来对洛羽儿一方大为有利的局面,又扭转了过来,变成了他们近百人被数百敌军围攻的势头。
贾振手下的那些兄弟,有不少被围攻倒地,人数渐渐减少了。
“孟兄,您教的好兵。“独孤泰冷冷道。
孟凉一笑,“独孤兄抬举了,他们啊,吃饭卖命而已。”
空地上,洛羽儿见形势急转而下,却没有半点惊慌。
她和贾振对视一眼,两人一点头。
洛羽儿又放倒了两人,飞马退到小帐篷边,翻身下马,站在那些深沟陷阱所在位置的后方。
她跟前的地上,一层机关木板把深沟封住了。
贾振和剩余的兄弟也把敌人的兵刃隔开,往小帐篷围拢了过来,站成了个小圈。
那些敌军兵队见状,挥舞刀枪就围攻了过来。
洛羽儿一蹲下,刀柄咚咚咚地,在木板上敲了五下。
后方兵队中,那个旅帅看了看洛羽儿等人的阵势,脸色突然变了:
“退,五丈之外!!”
望着蜂拥而来的敌军,洛羽儿抹了把汗一笑,又在木板上敲了五下,是另一种敲法。
咚咚咚咚咚……
轰……
机关响,深沟再现!
那些冲过来的衙役和府兵突然感到脚下一空,又掉进了沟里去,摔在了那些血淋淋、软绵绵的尸首上。
蜂鸣又起!
鲜血又溅了出来,洒在深沟四周!
那旅帅带着剩下的人马,连忙退到了几丈之外,站在沟边。
刚才上千人的敌军兵队,只剩下了三四百人,即使是那些秦州府兵,也都是个个面容颓唐,士气低落。
前面的深沟里,隐约有各种人马的尸首,几乎被填成了平地。
空地中央,洛羽儿和剩下的几十人,个个浑身尘土血迹,和对面的数百敌军隔沟相望。
片刻前,激烈非常的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
远处,赫连英望着那深沟:
“这机括井肯定也是师兄做的,比在边军时的操纵,更灵活了。
连营,机关,火攻、伏击……
统军,这些年,师兄他的战法一点都没落下,还更厉害了!“
“赫连英!”蒋怀道,“你竟敢帮叛贼说话?!”
赫连英怒目一瞪。
“蒋大人,“孟凉道,”英子他性子直不懂事,您别怪他。
英子,过来。”
赫连英拍马过来。
“隔那么远,怕我啊?“孟凉道。
赫连英靠到了身边。
“你啊……“
孟凉头一歪,在年轻校尉的耳边低声说:
“说得没错。”
赫连英一愕。
孟凉的脸上,挂着痞子一样的笑:
“那营寨、机关什么的,肯定就是陌子干的,他老本行嘛。
可你说得也不对。
陌子是边军出身,他的长处是行军布阵,领兵冲杀,决胜沙场。
像这种诱敌伏击火攻陷阱,一环扣一环,环环都料敌先机的诡计,不是他。”
“那……是那位赵法师?”赫连英道。
孟凉不答,只望了望那片空地:
“你那个臭脸师兄改脾气咯,会交朋友了,还交了位好朋友,呵呵。”
赫连英道,“那个姓赵的小兄弟我打过交道,是个不错的人,今晚怎么没见他?”
”我怎么知道?”
孟凉笑看了眼远处,那座高高的、黑沉沉的山峰:
“兴许,他又抓鬼去了呢?“
蒋怀满脸的着急。
身后,那个长袍身影已经纵马来到,他一把抓住蒋怀的衣领,把自己遮面的头套一揭。
蒋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那长袍人是独孤亮。
“独孤公子?”蒋怀道,“您不是和刘师爷回乡下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独孤亮满面怒气,望着那几百人的兵队:
“这群没用的废物,这么多的骑步兵,还打不过那点小卒子。
蒋怀,马上下令,让他们杀上去!!!”
蒋怀看了看独孤泰。
独孤泰冷冷看着独孤亮。
这一次,独孤亮却不像从前那样,那么害怕他父亲了:
“是,我又来了。我要出来,那刘通还能拦得住我吗?
父亲,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这一仗,我一定要参与,一定要打!
蒋怀你个没用的东西,你还不下令,信不信我砍了你?!!”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放在蒋怀的脖子上。
蒋怀一惊,禁不住把小旗一扬:
“前面的,冲……冲上去!!”
前方,那府兵旅帅长刀一抖,就要带兵往洛羽儿等人冲去。
“宗大人。”
独孤泰肃然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那旅帅停住了,独孤亮也一愕,剑放了下来。
“我听说……”
独孤泰的声音,远远地往隘口上的院落,飘了过去:
“今晚那边的主帅,是您吧?”
夜静无声。
远处,隘口里,小阁楼上。
一点灯火缓缓亮了起来,映出了一个长衫中年人身影。
“不愧是独孤大人,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通。“
宗长岳的声音远远传来,和独孤泰的声音一个稳重、一个严肃,在山谷里回荡着。
第一百七十九章 铁甲,苍狼骑
“机关,伏击,还有各种诡计阴谋……”
独孤泰冷冷道,“宗大人,您这个主帅做得可真是不错。”
“独孤大人过誉了。”
宗长岳道,“宗某一介文吏,这都是兄弟们的功夫,宗某只是在背后,为他们摇旗呐喊而已。
至于诡计阴谋,常言道‘以毒攻毒,以牙还牙’,若遇阴谋之人,亦当以阴谋对付之。
独孤大人,您说对不对?”
独孤泰冷冷一笑,望了眼那条深沟:
“此沟已近填平,宗大人那帮柳尘山庄的刀客,就不必再藏在里头了吧?”
宗长岳也是一笑。
咧的一声,深沟被机关封了起来,又变成了平地。
夜色下,洛羽儿的面前,出现了一排十几个黑影。
他们一个个身穿灰衣、面容冷酷,手里那把狭长的弯刀上,滴着血。
姜无惧站在最中间,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污,空空的手里隐隐有玄光浮动:
“喂我说那苦瓜脸独孤老头,你这些手下,也太不识货了。
这么好的羊杂汤不吃,就这么干躺着,简直就是暴风骤雨……”
“是‘暴殄天物’。”洛羽儿道。
“没错,暴舔甜物!!!
哎不对啊香儿妹,羊杂汤是咸的,不甜……”
那旅帅气得发抖,蒋怀浑身打颤,独孤亮更是咬牙切齿。
独孤泰扫视了一眼,洛羽儿和她身边的那些人:
“宗大人,还有两位要角,怎么不见上场?”
宗长岳淡淡一笑:“不知,独孤大人说的两位要角是谁?大人又为何,对他们如此关切?”
明耳人一听就知道,这两位“要角”,当然就是赵寒和张陌尘了。
独孤泰不答,目光定在了洛羽儿的身上:
“洛羽儿,我听说你是个孝女。
你不去守着、你那位正在招魂的父亲,留在这里做什么?”
洛羽儿一愕。
这个独孤泰,他怎么知道,我爹爹正在做招魂法术?
可她马上反应了过来,巨刀一震道:
“爹爹有赵寒看着,我放心。
可这里有你这个坏人在,我不放心!”
独孤泰冷冷一笑。
姜无惧挠了挠脑门,低声道:
“喂香儿妹,这独孤老头,他是在套你话那。”
洛羽儿一愣。
她顿时明白了。
刚才,独孤泰故意说出“招魂”的事,来引开她的注意,然后好像不经意地问,她为什么不守着爹爹。
这时候自己不及提防,自然就会随口说出爹爹有赵寒守着的事实,正中了独孤泰问这话的真实目的。
他是想知道,赵寒现在究竟在不在这里。
真是句句暗藏机锋。
一个直性子的人,面对这世上各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真是防不胜防。
“宗大人。”
独孤泰道,“你我都是明白人,咱们的人马都在这里,机关谋略也都用尽了。
下来,一战定胜负,如何?”
“谨随尊意。”宗长岳的声音稳稳传来。
“来啊!”
姜无惧手里玄光升起,指着深沟对面那些敌军:
“我姜大胆练了几十年的法术,今晚终于可以大派用场啦,啊哈哈哈……”
洛羽儿巨刀一震,贾振和数十名手下齐声高喝,灰衣汉子们的手里,十余把血色弯刀平举了起来。
对面,那府兵旅帅心里一抖。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自己那些兵队还有三四百人,人数还是占优的。
可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满脸畏惧,士气和对面洛羽儿那些人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也是久经战场的人。
他明白,一帮吓破了胆的兵,就算人再多,也不可能打得过一群虎狼之师。
“统军。”
后方,赫连英望着远处的洛羽儿,对孟凉道:
“您的号令,末将向来绝对听从。
所以,今晚您说有叛军作乱,我们要随同县衙一起出击,我二话不说就来了。
可没想到,咱们要打的叛贼,竟然是他们。
这些人,我都是打过交道的。
他们都是好人,不可能会反叛。
尤其是师兄。
您不是不知道,当初在边军的时候,他为了守护大唐边境,和胡贼交战,好几回都几乎丢了性命。
要说师兄他是叛贼,我绝不相信。”
孟凉粗犷一笑:“这世上,一个人不相信却又偏偏发生了的事,多了去了。
以后你就明白了。”
“可师兄他……”
“喝一口?”
孟凉递过来个酒袋。
赫连英只好接过喝了口。
“英子,”孟凉道,“我知道,你和你师兄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他还救过你的命。
所以,你一直感着他的恩,对吧?”
赫连英道:“统军我承认,师兄他对我有恩,我是忘不了。
可是不是叛贼这种事,我绝不敢有私心。”
“是嘛?”
孟凉拿回酒袋,也喝了一大口,露出痞子的笑:
“是,你对你师兄,应该是没什么私心。
可你对对面的那位洛姑娘,也没有吗?”
赫连英一愣。
“没想到啊,”孟凉望了眼远处的洛羽儿,又看着赫连英,“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有过这种心思。
这一回,总算是看对眼了吧?”
一丝微红,从赫连英年轻的脸上掠过。
他低下头,不再望着那位少女,也不再说话了。
“孟凉!”
独孤亮长剑一指,喝道:
“你还有这么多的人马,就待在这里看戏吗?还不快上去帮忙?”
孟凉一笑,就当没听见。
“哼……”
赫连英瞪了眼独孤亮,“刚才是谁说,这一仗一定要打的?
现在机会来了,还不上去,却在这儿指手画脚,算什么好汉?”
独孤亮看了看那些士气高昂的对手,还有那帮手握弯刀的灰衣汉子。
他吞了吞口水,马匹一点也没动:
“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孟凉,我告诉你……”
“退下。”独孤泰冷冷说了一句。
“父亲,”独孤亮道,“可这孟凉他……”
“我说,退下。”
独孤泰那双肃然的眼里,忽然生起了一种异常的气息。
杀气。
独孤亮一惊,只好收了剑、往后退去,眼里满是不忿。
“孟统军。”
蒋怀低声对孟凉道:
“独孤公子是鲁莽了些,可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您的府兵后军还有两千多人,只要现在派上去,定能把这几十个叛贼余孽一举铲除,建立奇功啊。“
“蒋大人,”孟凉道,“你觉得这些人,独孤大人对付不了吗?”
“下官不敢。只是前军人数已经大减,士气又如此低落。独孤大人睿智高明,可要破敌,手里也得有强兵啊。”
“强兵?“
孟凉瞥了眼身后:
“喏。”
后方的山道上,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府兵后军的人马,站得整整齐齐。
队伍右侧的角落里,有大约三四百个很不一样的人,错错落落地坐在地上。
他们头戴草帽、半遮住脸,披着件臃肿的长袍。每人身边都有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个奇形怪状的大包裹。
“那是大人用来运载备用器物的马队,这……怎么能算强兵?”蒋怀道。
孟凉笑而不语。
前方,独孤泰缓缓举起左手。
后方,那些马夫突然齐刷刷站了起来,牵马走到了独孤泰的身后,站成了个阵势。
独孤泰做了个手势。
那三百多人的手一动,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了一副铠甲,迅速把整个马匹包裹了进去。
他们的草帽和长袍,也同时脱去。
一张张高鼻深目的脸露了出来,健硕的身体上,披着一层黑色铁甲,翻身坐在了马上。
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一把胡刀。
刀身不长,刀脊高耸,两道血槽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赫连英两眼一瞪。
这个场景,他在边军的战场上,已经见过不知多少回了:
“胡人,锉骨刀,青海骢。
这是吐谷浑的铁甲骑兵,‘苍狼骑’!”
第一百八十章 你真要做此赌局么?
苍狼骑,一个曾令陇西各国胆寒的名字。
想当年,吐谷浑国的慕可汗就是凭借这支重甲骑兵,大败夏国、括地千里,开吐谷浑国三百年之江山,直至今日。
几个月前,吐谷浑军曾侵犯大唐边境的洮州,其军队的大部,都被朝廷派来的段大将军打跑了。
可传闻,他们还有些余兵留了下来,混进了陇右各州里头。
“原来传闻是真的,”赫连英道,“今晚来时我就说,运什么东西,要这么多人。
原来是那些该死的胡兵,他们竟然乔装打扮,混进咱们上来了!“
赫连英明白了。
这独孤泰,刚才他是先用步兵去试探对手的虚实,把敌军的陷阱和所有隐藏的兵力都引出来,然后再用这些早就备好的主力铁甲骑兵冲锋过去,把敌军一举消灭。
好计谋,好战法。
可独孤泰是大唐的县令,他怎么会认识这些敌国的骑兵?
这些胡贼,又怎么会乖乖听他的调遣?
“统军,”赫连英道,“难道独孤县令和那些胡人……”
“少说话,“孟凉道,“多看。”
后方,独孤亮看着那些胡人铁骑,邪笑了起来。
远处隘口,阁楼上。
“苍狼骑。”
袁沐风腰悬长剑,远望着:
“吐谷浑可汗麾下,王室御用铁骑。”
身旁,凌若手握古木长匣,淡然望着下方的洛羽儿等人:
“宗大人,让他们退回来,我和沐风会帮他们。“
栏杆边,宗长岳俯瞰着:
“多谢凌姑娘好意。
赵法师说了,您与袁公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些胡骑就不劳烦你们了。“
“空谷平地、毫无遮拦,”凌若道,“以数十无甲步兵对四百重甲铁骑,即使有那十余个刀手在……”
她淡淡望着空地上,那个手握巨刀的少女洛羽儿:
“也是送死。”
“凌若所言极是。”
袁沐风道,“如今的形势,将剩余的人马悉数退回隘口内,闭门据守、以待时变,方是上策。
宗大人,不要再犹豫了。“
宗长岳望着空地上,那一排排胡骑,和那数十个孤疏的己方身影。
“安师傅,什么时辰了?”他道。
身后,驼背老仆看了看旁边桌上一个计时漏壶,面无表情道:
“马上就到子时。”
“数十条性命,”凌若道,“宗大人,你真的还要继续做此赌局么?”
“多谢二位提醒。”
宗长岳远望而去,夜色中,山下那一片上城池,连绵起伏。
“城里还有数万条百姓性命,这一局,宗某愿意赌上一赌。“
“要是,那人不能如约而至呢?”凌若道。
宗长岳淡然一笑。
空地上,姜无惧左顾右盼的道:
“香儿妹你说,那个人不会不来了吧?”
洛羽儿坐在马上、手握巨刀,凝视着那片黑沉沉的敌军铁骑。
“他不会的。”
她抹了抹脸上的血污,莹莹一笑:
“赵寒说过那个人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大家伙!”
“有!”众人答。
洛羽儿巨刀一举:
“备战!”
“是!”
姜无惧、贾振和数十名手下刀枪紧握,齐声高喝,灰衣汉子的弯刀又举了起来。
独孤泰面无表情,左手指向了空地中央。
隆……隆……
地面震动了起来,越来越剧烈,到最后,就像山崩地裂一般。
夜色下,无数的敌军铁甲重骑,好像一股黑色的巨浪,往空地上那个少女,那数十个孤独的身躯,汹涌而来!
刀枪相交,杀声震天!
尽管洛羽儿等人士气高涨、奋力拼杀,可对手和那些衙役和府兵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这些吐谷浑的重甲骑兵,显然受过非常严酷的训练,也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战阵。
他们组成了一个严谨的队形,来回冲突、弯刀如电,防守和杀伤力都极其强悍。
几轮交锋下来,洛羽儿这边有许多人都倒了下去。
好些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飞驰而来的弯刀,把脑袋和半边身子都砍了去。
那些灰衣刀手显然要好上很多。
他们结成数个刀阵,运刀如飞,不断击中敌军的骑兵和马匹,可也只能砍在那些坚硬的盔甲上,就是穿不透。
但对手还是有不少骑兵,在连续的刀光中倒了下去。
可面对数百骑兵的来回冲锋,灰衣人的刀阵也很难维持。渐渐的,那些刀手里,也有好几个人倒地不起。
厮杀中,姜无惧微胖的身躯上蹿下跳。
手里的玄光时有时无的,击在敌军骑兵和马匹的盔甲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这什么鬼东西这么硬,我几十年的**都打不烂啊……”
洛羽儿在骑兵海里纵马奔驰,手里的巨刀,把许多比她健硕得多的骑兵,都打落马下。
可敌军实在太多了。
后方,看着一边倒的战局,蒋怀露出了奸笑。
赫连英有些着急了:
“统军,真的要把人都杀了吗?
要不我上去把他们活捉了,下来仔细审问。如果这些人真是叛贼,再杀也不迟。
可万一这里头有误会,那错杀了好人,岂不是……”
“英子啊,“孟凉道,”我知道你想救谁。
可这个时候,你觉得合适吗?”
“可……”
赫连英没再说话。
他慢慢握紧了长枪,望着那些围攻洛羽儿的骑兵,做了个准备冲出的姿势。
前方,独孤泰冷冷望着局势,一言不发。
“冥顽不化。”
阁楼上,袁沐风对宗长岳说了一句,就往楼下走去。
“袁公子要去何处?”宗长岳道。
“救人。”袁沐风道。
“不可。”宗长岳道。
“人命关天,有何不可?”
袁沐风要往下走。
驼背老仆伸出一只手,挡在了他的面前,那只手上满是皱纹,好像根枯枝。
“袁公子,”宗长岳望着下方的战场,“宗某不才,被推举为今晚一战之主帅,你当时也在场,并无异议。
如今我以主帅之名,命你留在此处,以待时机。“
袁沐风就像没听到,继续走去。
“袁沐风。”
宗长岳稳稳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了一种威严:
“你真要做那违抗帅令、出尔反尔之人么?”
袁沐风道:“为帅者,当待兵如子。如此视部下性命如无物,不配主帅之名。”
他看着那驼背老仆,身上的玄光冉冉而起:
“让开。”
宗长岳道:“一切都照之前的谋划进行,何来不顾性命之说?”
袁沐风道,“那两人均未能如约而至,谋划还从何谈起?”
玄光升腾,他好像要攻击而出。
“沐风。”
说话的是凌若。
她转过头,往楼下空地上的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宗长岳也望着那个方向,袁沐风收了玄光,也望了过去。
空地上,战况异常惨烈。
在敌军重甲骑兵的包围冲突下,数十个己方的人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十几个灰衣刀手也只剩下了几人。
汗滴和血污,流淌在洛羽儿年轻的脖子上,湿透了软甲下的胸襟。
她巨刀一挥,又打落了一名骑兵,喘了口大气,看着四周。
那些正在厮杀的人们,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一个个都是满身血污,面目狰狞。
有人断了手,有人没了头,骨肉肝肠满地都是。
可他们还是拼命地杀戮着。
仿佛站在对面的那个不是人,而是一个畜生,一个任人宰割、无须怜悯的畜生。
洛羽儿的手里,那把本来掂起来轻飘飘的巨刀沾满了血,好像山一样重。
她有些累了。
马蹄声响,两个敌军铁骑冲了过来,刀刃直指少女。
洛羽儿好像没看见。
她抬起头,望向了空地右侧,那片陡峭的山坡。
那里阴沉沉的,是一片树林。
阁楼上,凌若等人的目光,也都望着那里。
身后的桌上,计时小漏壶里,最后的一滴水落了下来。
子时已至。
夜空中、黑云里,月光朦胧透了出来,照着那个陡坡。
山坡上,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