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他究竟在找什么
“而且,”赵寒道,“他还是以劫法场的罪名,光明正大地,把我们赶尽杀绝。
这样,他那个深藏不露的真实身份,就再也不怕会暴露了。”
洛羽儿有些恍然大悟。
“到这里,”赵寒继续道,“从昨晚到今日,甚至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许多事情,就都能说通了。”
他说,自从昨天去文库调查以来。
一日一夜之间,连续发生了鬼怪暗杀、文库被烧、匿名信骗局和洛伯父被抓要斩首,几件大事。
这几件事前后相接、密不透风,显然经过了精心安排。
而这个在幕后安排的人,对赵寒等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人的身世背景、性格特点,都非常熟悉。
这一点,从给洛羽儿和袁沐风的那封信,还有派去骗沈姑娘的人所说的话里,就可以明显看出。
而在这一点上,独孤泰完全符合。
再回想之前的事。
根据推断,鬼哭峡的妖道,秦安谷的秃头人,还有昨晚的鬼子妖胎,都是那个‘尸鬼噬神狱’的阵主派去的。
而这个阵主,目前看来,最有可能就是独孤泰。
“怎么说?”洛羽儿问。
赵寒道:“其一,宗大人是长安派来的钦差,又不是这本地人,和这秦州里外的人无仇无怨的。
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有人派了化外妖士,在半路截杀他?”
洛羽儿点头:“这是独孤泰得知了消息,知道宗大人是要来查人头鬼案的钦差,他想事先杀人灭口。”
“很好。那秦安谷里,独孤泰又为什么要派秃头人,去杀那些法师?
别忘了,这些法师可是他自己下令招募的。”
“这也是他的诡计。“
洛羽儿想了想,道:
”他表面上招募法师,是为了破案,但暗地里,却派人把法师们都杀了。这样一来,谁还敢再来应募法师,来管这桩人头鬼案的事?
这就跟昨晚,他派那妖怪来杀人一样,他是要,斩草除根。”
“可以嘛,傻姑娘。”
“滚……那这么说,那个阵主、咱们找了那么久的‘恶鬼’,就是独孤泰了?”
一阵安静。
“按目前的线索推断,确实如此,只不过……”
赵寒的脑海里,又闪出了今天刑场上,独孤泰说的那几句奇怪的话。
这个人头没人要,我要了……
独孤某,今日要砍此人的头……
此人的人头,我今日是要定了……
人头,人头,人头。
独孤泰的那张脸,那个到处寻找着什么的眼神。
如果说,今天他拖延时间,是为了等我们到场。
那当时我们都到了,他还找什么呢?
而且,就在他下令斩首的那个瞬间,那种寻找的目光,变得更加热烈了。
他究竟在找什么?
他今天在等的,真的是我们这些人吗?
不。
这个独孤泰,肯定还有别的问题,他的这个“恶鬼”身份,绝没有那么简单。
“可有一点……“
洛羽儿的话,打断了赵寒的思绪:
”赵寒你说过,那‘尸鬼噬神狱’是个很厉害的鬼阵,阵主必须是个法力高强的人,否则不可能布得出来。
你不是会感应的吗,那独孤泰会法术吗?”
赵寒摇摇头:
“感应不到。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
也许是他的修为很高,隐藏得很深。”
洛羽儿若有所思:“独孤泰就只是个普通的县官而已。如果说他就是‘恶鬼’,那他扮鬼吃人头,做这么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绝不是个普通的县官。”
赵寒道,“此事,一定和十六年前、那些西秦将官假死的事,有重大的关连。”
“什么关连?你又发现了什么是吗?“洛羽儿问。
赵寒的眼前,恶鬼的黑影,还有那个小小的幽光东西,又再浮现。
“不管怎么样,“他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洛伯父治好。
地界和助法的宝物都有了,我马上给你爹爹施回魂术,先帮他恢复成正常人再说。”
洛羽儿欣慰点头。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赵寒的手,一把伸进了腰间的布袋里:“羽儿,你还记得裴大人留给我的那把……
咦,明明放这儿的,又去哪儿了?”
“找这个?”
洛羽儿笑嘻嘻地,拎着把生了锈的铜钥匙,尾上挂了个木牌:
“你个冒失鬼,掉地上了知道吗?”
“多谢姑娘相救……”
赵寒一手夺了过来,看着木牌背面写着的,那个地界的名字:
“裴大人在临终之际,还不忘把这东西留给了我。羽儿,我想那个地方,很可能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洛羽儿点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
……
……
“今天孟某先走一步,没能把事做成,见谅啊大人。”
密室里,烛火摇曳着,到处都是腐朽的木梁,独孤泰和孟凉坐在长桌的两边。
“孟兄当独孤某是什么人?”独孤泰道,“不知进退的后生么?”
“哈哈哈……”
孟凉道,“和明白人一起做事就是痛快,那接下来怎么办?”
“做该做之事。”独孤泰道。
“那是当然,什么时候?”
“依孟兄看呢?”
“依我看啊,”孟凉摸摸胡茬,“马上开始。”
“为什么?”
“迟了,会有大麻烦。”
独孤泰看着孟凉。
昨天,在县衙门外、断头台前的一幕幕,如在眼前。
迹象已露,箭在弦上。
“西边可有消息?”独孤泰问。
“怎么,独孤兄信不过我?”孟凉道。
独孤泰面无表情,“孟兄乃统兵之人,不知您可否听过,‘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这句话?”
“孔老夫子的训话,谁敢不听啊?”
孟凉一笑:“可我记得,他老人家好像也说过另一句,‘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
两人对视,淡淡一笑。
“西边来信,”孟凉掏出小酒袋喝了口,“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等你我的信儿了。”
“很好。”独孤泰道。
“独孤兄您那边呢?”
“一样。”
“那就万事俱备了,“孟凉道,“西边说了,只要独孤兄信守承诺,咱们一起把该做的事做成了。那到时独孤兄所说的事,全部照办。”
“全部?”独孤泰道。
“全部。哦当然了,有些连西边都不知道的事,那就得看,你我兄弟自己的本事咯。”
说着这些话,孟凉的笑有点奇怪。
沉默。
“朝廷派钦差来查案的事,孟兄怎么看?”独孤泰道。
孟凉道:“来势汹汹。看来这次长安那边,是真的盯上这里了,还派了这么个人过来。
不过,他也就是拿着张黄纸,没兵没卒,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至于,那些个柳尘山庄的人嘛……”
那些商贩汉子,和那一把把危险的弯刀。
“都是些学武的,不难对付。倒是那个读黄纸的驼背老东西,看起来像个邪门货。
独孤兄您看呢?”
“我看,”独孤泰,“这里头最难对付的,还不是他。”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求不得,会死人的
孟凉道,“你是说,赵寒那个小子?”
独孤泰不说话。
“是个棘手货色,”孟凉道,“说起来,要没有他,咱们昨天的事可就做成了。
对了,总跟着那小子的那个白衣小娘子,她的来头也是不小吧?”
“孟兄好眼力。”独孤泰道。
“男人嘛,”孟凉歪嘴一笑,“这点眼力也没有,也算是瞎了。”
“可独孤某看的不是她。”
“谁?”
“她身边的人。”
“那个书呆子?”
“孟兄您不觉得,”独孤泰道,“那袁沐风的模样、那副行为举止,似曾相识么?”
孟凉想了想:“您这么说还真是。可这人只是个十来二十岁的嫩丁,咱俩会在哪里见过?”
两人若有所思。
“不过说起来,”孟凉道,“那赵寒和他身边那几位,可都是您招法师的时候,给招进来的。
独孤兄,您这可是有点‘引狼入室’的意思。”
“那那位张陌尘张大人,便是孟兄您养虎为患了?”独孤泰道。
孟凉哈哈一笑,摸了摸胡茬:
“那小子,当初我把他推到这儿来,本想让他到衙门里混一混、长长见识,也好去去他那身,军营里养成的臭脾气。
可没曾想,他这给人添堵的劲还见长了。
放心,他的事我有数。
独孤兄,这朝廷上的和上城里的,碍着咱们做事的人,全说完了。
那咱们就该做事了吧?”
独孤泰按了按长桌上的一个地方。
隆……
密室一面腐朽的墙上,打开了个黑洞。
“大人。”刘通走了进来,鞠了一躬。
“照之前所说的,开始吧。”独孤泰道。
“是,小的这就去布置。”
“记住那几处。”
“独孤大人放心。照您和孟统军的吩咐,宗长岳和那姓赵的小子所在的驿馆,我早已安排了厉害的人手盯着,万无一失。”
独孤泰道:“那峪水引流的事呢?”
刘通露出了一丝奸笑:“三日就能完工。只等大人您号令一下,小的将亲自前去监督进行。”
“好,”独孤泰道,“日后事成,你记第一功。”
“不敢。小的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如今能为大人效劳,实乃得遇明主,荣幸之至。”
刘通说着,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他很明白,这位独孤大人平日很少夸奖过什么人。如果某天他突然开口夸你了,那你需要做的绝不是高兴,而是小心。
因为这说明,他开始关注你了。
“刘通,把我要你请的人,请进来。”独孤泰道。
“不必了。”
一个黑影从墙上的黑洞里走了出来,穿着一件巨大的羊毛披风,戴着个大斗笠,纱布把脸都罩住了。
刘通退了出去。
“坐。”独孤泰对披风人道。
披风人没有动:“什么事?”
“这没外人,”孟凉笑看着披风人,“就别装了吧。是我和独孤兄看这许久不见了,大家出来叙叙旧。”
披风人转身往洞口走去。
“这家伙……”孟凉笑着摇摇头。
“叫你来是想看看,”独孤泰冷冷道,“你的人头可还在?”
披风人站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纱布后头有两道光照了出来,照向了独孤泰:
“那些人的头,是你拿的?”
孟凉也撇眼看着独孤泰。
“这个,”独孤泰面不改色,“我也正想问你。”
他的目光,也照向了披风人和孟凉。
密室里,三个身影好像三尊鬼神雕像,互相对峙着,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
“好啦,那么认真做什么?”
孟凉带着些酒意,笑道:
“当初咱可都是有约定的,咱哥几个又都是守信的人,又怎么会窝里斗呢?
再说了,看样子这个拿人头的,应该是别的什么人吧?”
没人答话。
“我知道,”披风人缓缓道,“你们心里头一直放不下,一直想找那东西。可我告诉过你们,那东西求不得,会死人的。”
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了一丝可怖的味道:
“当年,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记得了么?”
密室里,一片死寂。
“就算你们不记得了,这几个月来,那些没了头的人,难道你们也没看见,没听说?”披风人道。
“那你想怎么办?”孟凉道。
披风人没回答:“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争得头破血流也好、你死我活也罢。
我只做一件事。”
“什么事?”孟凉道。
“我该做的事。到时候,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
说完,披风人转身往洞口走去。
“等等。”独孤泰道。
“你还想怎么样?”披风人道。
独孤泰道:“城内不日将有大变,没人可以置身事外。你是个识时务的人,何去何从,自己掂量。”
披风人好像一顿。
半晌,他一转身,消失在了黑洞之中。
孟凉一笑:“这家伙,装得像模像样的,戏可是真见长了。可独孤兄,你怎么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了?”
“他还是有用的。再说了……“
独孤泰望着那个阴森森的洞口:
“他的头,不是还在么?”
“对对,”孟凉道,“说起来这头还在的,也就剩咱们几个了。
所以说,如今这上城里最难对付的,不是那姓赵的小子,不是姓袁的书呆子,更不是什么朝廷的人。
而是那个吃人头的,‘恶鬼’。”
孟凉抬头,看着独孤泰:
“依独孤兄看,这个吃人头的家伙,它究竟是谁?”
独孤泰不答。
他漠然看着密室里,那三面腐朽不堪的墙:
“让它吃吧。
等吃光了所有人头之日,就是它现出原形之时。
到那时,它究竟是谁,是你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哈哈……说得好。
这天色也晚了,兄弟我就先回去了,省得连夜赶路,再让人没声没息地把我这头给吃了去,那可就不划算了。
独孤兄,回头,咱们城里见。”
孟凉又喝了口小酒,往另一面墙走去,墙上又现出一个黑洞,他走了进去。
独孤泰望着那洞缓缓关上,半晌,他冷冷道:
“都听见了?”
他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
没人回应。
“出来吧。”他说。
身后丈余远,一道屏风后头,似乎有什么微微一震。
嘭!
整面屏风被推倒,摔了个粉碎,一个黑影冲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案情的大突破
“早该这么做了!”
来人正是独孤亮,他冲到长案前,单膝一跪:
“父亲,您欲图大事,儿子我万分拥戴。
我愿做先锋、马前卒!”
独孤泰走过去,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
独孤亮捂着脸,满脸的难以置信。
“谁叫你回来的?”独孤泰道。
独孤亮的脸色渐渐变了,变得忿恨无比。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气,在此刻,突然发泄了出来。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瞪独孤泰:
“为什么我不能回来?
这么多年,你除了训我、骂我、往死里打我之外,什么都不让我学、不让我碰,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
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凭什么你就能颐指气使,呼风唤雨。
而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那穷乡僻壤、人都不多见一个的山沟里,默默无闻,了却一生?
凭什么?!”
独孤亮喊叫着,那张俊秀的脸几乎都扭曲了。
隆……
墙上的洞口打开。
“刘通。”独孤泰道。
“在。”刘通站在洞口。
“他是你送到乡下去的?”
“独孤大人,公子他硬要从村里闯出来,小的身份卑微,又怎敢……
“把这逆子绑了押回去,派专人、当重刑人犯看守。要是这一回,再让他走脱……”
一丝寒光,在独孤泰的眼里闪过。
刘通一抖,马上低头:
“是。”
“凭什么?凭什么?!”独孤亮狂喊着。
“凭什么?”
看着眼前愤恨的年轻人,独孤泰的脸,严肃得如同寒夜:
“就凭你是我的儿子,我独孤泰的儿子。”
……
……
巷子里,都是破瓦寒窑。
穷人家的小孩子们,一个个脸蛋脏兮兮地站在路边,眨巴着大眼睛,瞧着那几个不同寻常的来客。
小郎君啊,裴恩公他不常来,来了也是这看看那看看,不怎么说话的……
可他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吃的喝的,给我们钱。
最近旱得不行,连上百年的老松都枯死了,咱这儿的人都揭不开锅,还是裴恩公他给了我们活路……
我们感着他的大恩啊,说帮他做些什么,可他从来就没开过口……
唯独就是这东西,有一回他亲自送了来,说让我们找个地界藏好了,无论谁来都不要说、不让看……
要不是您拿了这木牌子来,我们敢担保,就算皇帝老爷子来了,也绝不会有外人知道,这东西在哪儿……
巷子深处,赵寒和洛羽儿站在一棵枯松下。
那位老村农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旁边的地上有个大坑,坑边放着个麻袋,满是泥土,就像刚挖出来的陪葬品一样。
袋子是一本本古旧文册,用油布包裹着,叠得整整齐齐。
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是几个端正大气的手书大字:
“伪秦史,卷一。”
原来,不只是上的县志。
裴劭,这位忠肝义胆的前隋帝师,是要将自己亲身经历见闻的,整个西秦史都写下来。
这些就是他亲笔编撰的文册,全都誊了副本,放在了这里,所以才躲过了那场大火。
念念不忘,终得流传。
“开始吧。”
老松下,两个年轻人各自捧着尘土满面的文册,看了起来。
微风扬起他们薄薄的衣衫,悄无声息。
“应该在这儿了。”
洛羽儿对着手里的书,读了出来:
”大业十四年秋,唐军陷秦都天水,尽灭薛氏一族数十口,伪秦上下以附逆罪并受斩刑者十余人,名表张于外市,今抄录如下:
薛仁越,伪秦国君、天水镇军大元帅,伪秦霸王薛举二子,年二十七,曾任伪秦晋王、河州刺史……”
薛仁越。
裴大人说过,这个二皇子薛仁越,就是在那一次被斩首的。
伪秦国君。
当年,西秦和大唐大战未艾,薛举突然阵前暴毙,他的大儿子薛仁杲又兵败被抓。
那这位留守后方的二皇子薛仁越,当然就是登基继承皇位了。
对上了。
”薛定南,伪秦太子、赵国公,薛仁越长子,年十二,查无实职……
薛镇北,伪秦陈留郡公,薛仁越二子,年五岁,查无实职……
薛广仪,伪秦广平公主,薛仁越之女,尚在襁褓……”
西秦虽然建了国,但实际控制的只有陇右一地。
可这位西秦国主却把自己的宗室子弟,一个个都封了齐、晋、赵等等,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的王公。
而这些王公们,又一个个被砍了头,成了刀下鬼。
王乎?
亡乎?
赵寒思考着,洛羽儿继续往下念:
“……
薛解,伪秦左翊卫府大将军,薛举二弟,年四十一,掌左厢营兵、宫禁宿卫……
薛洪,伪秦左备身府大将军兼太子左卫率,薛仁越府臣,年三十六,掌千牛御刀、侍从御驾左右……
薛朋义,伪秦秘书省秘书监,薛举内侄,年二十,掌……
宫,伪秦内侍省内侍,年三十,掌……”
“停。”赵寒道。
“怎么?”洛羽儿道。
“薛氏宗室的名表念完了?”
“恩。”
“那从这个‘宫’开始往后,就都是那些‘假死’的西秦将官了。
宫,内侍,年三十。
宫……”
赵寒喃喃着这个名字,回忆着什么。
“孔原?”洛羽儿道。
赵寒点头:
“‘内侍’,就是内侍省的头领,阉宦的大头目。
这个宫当年三十岁,到今天就是四十六岁。身份年龄,都和孔原非常吻合。
但要确认是他,还需要证据。”
“那太好了,”洛羽儿道,“咱们刚刚看过《百官传》,要不,再查查里头有没有这宫的记录。”
“有,卷三,宫姓列传。”
赵寒道:”裴大人修史,以隋为正朔,西秦为伪国。
所以对西秦官员的传记,他并不依常规按官职大小,而是一律按姓氏排列,以视鄙夷。
西秦的‘宫’姓人等有做传的,都被他放在了那一章里了。
卷三,第三十二页第十九章,宫姓有传记的共九人。
宫,排在第九。”
洛羽儿看着赵寒。
这家伙刚才就是随便翻了翻而已,怎么他就全记住了?
“瞪我干什么?”赵寒一笑,“查查吧?”
洛羽儿又翻开了那本文册。
宫的记录很简单,只有十三个字。
“薛府家臣、府事总管出身,性静笃,面有创瘢。”
性静笃……
面有创癜……
孔原那个恬静的样子,还有他的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
都对上了。
“是他!”
洛羽儿道,“这宫,就是孔原!”
孔原,是“人头鬼案”的受害人之一。
而他又是当年,被唐军“斩首”的西秦将官里的一个。
是那位内侍省内侍,宫。
这就说明,赵寒的推断是对的。
当年那些被”斩首”的西秦将官,确实就是假死。
他们就像孔原那样,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十六年来隐姓埋名,一直潜伏在上直到今天。
然后,就突然被那个再次现世的“恶鬼”,吃了头。
这可是个案情的,大突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而不害,安平泰
“再往下读。”赵寒道。
洛羽儿看着那名表,又念了下去:
“罗琅,伪秦尚书左仆射,年……
阙万钧,伪秦左武卫府大将军,年……
……
施如海,伪秦门下省纳言,年……
宁无相,伪秦通直散骑常侍,年……
郝忘身,伪秦左备身府千牛备身,年二十二……“
“郝忘身。“
赵寒道,“这就是裴大人说的、郝瑗的儿子,他果然也在这里面。”
“嗯,”洛羽儿道,“差不多念完了,就剩最后三个。可这些人的名字,没有一个跟‘人头鬼案’的受害人相同的啊。”
“既然是‘假死’潜伏,当然要改名换姓、隐藏身份了,孔原不就是吗?”
洛羽儿点点头,继续念道:
“‘邹濂,伪秦太府卿,年四十三……
慕容安平,伪秦鸿胪寺崇玄署崇玄令,年四十……
徐继贤,伪秦将作寺将作少匠兼太常寺太卜令,年三十三……’
就这么多了,一个十五个。
等等。
徐继贤。
赵寒,这不是和秦安谷里,徐里正兄长的名字,一样吗?
真巧。”
洛羽儿笑看着赵寒。
她看到了一张突然严肃的脸。
赵寒的思绪翻飞。
徐继贤。
秦安谷里的那一位,来历神秘的能人异士,和眼前这个“假死”的西秦官员,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
原来如此。
“不是名字一样,”赵寒道,“这个徐继贤就是那个徐继贤,他们是同一个人。”
洛羽儿一愕。
赵寒道:“你还记不记得,徐里正说过,他兄长是什么时候去到秦安谷里的?”
“是十六年前。“
洛羽儿恍然大悟,“那正好是唐军攻破天水,这些人被‘斩首’假死的那一年!”
赵寒道:“秦安谷里的那位徐继贤,他看似个普通人,却身怀各种绝技,文史、屯田、土木乃至化外修行,无一不通,又有大笔的钱财。
别人问他的来历,他只说,从前在朝廷里做过官。
他说的没错。
他做的不是前隋的官,而是西秦的官。
这名表里写得明明白白,‘徐继贤,伪秦将作寺将作少匠兼太常寺太卜令’。
将作少匠,掌宫廷城郭的土木修缮。
太卜令,掌阴阳卜筮之法,观国事民生之玄机吉凶。
这两个位子所需能力完全不同,都要大才之人才能担当。而这徐继贤竟然能以一身兼此两职,那就怪不得他有那满身的本事了。”
洛羽儿还是有点疑惑:
“可秦安谷离上这么远,又那么偏僻,徐继贤是那谷里的人,又怎么会和上城的‘人头鬼案’有关系呢?”
“那为什么那个秃头人,会出现在秦安谷里?“
“他是去杀我们这些法师。”
“没错,”赵寒道,“可他要杀的,不只是这些法师,还有一个人徐继贤。”
洛羽儿有些明白了,“所以,如果徐继贤就是当年西秦假死的将官之一,那他正是‘恶鬼’要害的目标人物。
那‘恶鬼’派人去杀他,就顺理成章了。
只不过,那秃头人去到秦安谷的时候,徐继贤已经亡故三年了。”
“一切都关连起来了。“
赵寒道:“当年,被‘斩首’假死之后,这徐继贤不知为了什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留在上,而是出了城,去了秦安谷里归隐。
一般人归隐,随便找个乡间就行,徐继贤偏偏专走险道,还找了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很明显,他是为了躲避什么事,又或者什么人。
可世事难料,他躲过了想躲的人,却没躲过宿命,终于死在了花妖的手里。”
“他要躲的,就是那个‘恶鬼’吧?”洛羽儿道。
“很有可能。”
赵寒道,“所以,食人谷案和上的人头鬼案,这两桩案子,根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而把这两桩案子连在一起的,正好又是一个我们的熟人。”
“独孤泰!”洛羽儿道。
赵寒转头,看着那份名表:“’独孤’,这是个鲜卑姓氏吧?”
“恩,咱们秦州在边陲,汉人、鲜卑、匈奴各种人都有,姓独孤的也有不少。“
“慕容,也是鲜卑姓氏。”
赵寒指着,名表上的一个名字:
慕容安平。
洛羽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把上面的名字,都念了一遍:
“薛是汉姓,宁、施、邹……也都是汉姓,这些肯定不是。
’阙万钧‘。
‘阙’这个姓,倒是有些突厥人改汉姓的时候会用,但也不是。
所以这份名表里,鲜卑姓氏的人,就只有这一个:
慕容安平。
赵寒你是说,独孤泰是鲜卑人,而这名表里,就只有这个‘慕容安平’是鲜卑姓氏。
所以这个‘慕容安平’,就是独孤泰?”
“《道德经》第三十五章,”赵寒道,“‘执大象,天下往’,后面两句是什么?”
“这我背过,‘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没错。
慕容,独孤。
安平,泰。”
洛羽儿明眸一张。
她马上想起了那个中年官员,他经常翻看的那本老文册《道德经》。
“再查查《百官志》?”她说。
“不用查了,那里面没有姓慕容的传记。”
赵寒道,“这份名表上,除了薛氏皇室一族外,都是些大官,最小的也是徐继贤的从四品将作少匠。
这个慕容安平只是个正七品的崇玄令,为什么他能登上这份名表?”
“崇玄令,”洛羽儿道,“这官职我听爹爹说过,就是个管天下道士的官,品级确实不高。
慕容这个姓,在上城里也并不常见。
这有什么关系吗?”
赵寒看着那名字和姓氏,半晌,他忽然问:
“羽儿,秦州往西三百里,是什么地界?”
“渭州?岷州?”洛羽儿道。
“是洮州。洮州再往西呢?”
“别老问我地理的事……”
“是吐谷浑。吐谷浑的国主,就姓慕容。”
洛羽儿一愕。
吐谷浑是西边的一个胡国,已绵延了百年,国土南北千里,一直都有觊觎中原王朝的野心。
听说前不久,大唐还和它打了一场大仗。
一个“假死”的西秦将官,潜伏在上,做了大唐边陲重镇的县令。他千方百计要掩盖的真名,却和一个相邻敌国的国主,同姓。
这里头,究竟藏着什么联系呢?
“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赵寒笑了:
“独孤泰只是个小小的县丞,最近才任了个代县令,那为什么一直以来,他把自己的官声都维护得那么好?
为什么,他要灭了这城里最大的帮会,和那个头目孔原?
最近,他又为什么,要和这上府统军孟凉走得那么近,还在城里搞出了那么多的大场面来?”
洛羽儿有些醒悟了:
“难道,这独孤泰他是要……”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作乱
“赵兄弟!”
一个声音,打断了洛羽儿的话。
一排人影从乡道上走了过来,当前的一个,正是高石远。
高大哥?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洛羽儿有些奇怪。
“来了高大哥?”赵寒道。
高石远一奇:“你知道我要来?”
“我们今天一出门,”赵寒笑道,“大哥你不就跟着了么?”
高石远看着赵寒,脸上掠过了一丝怪异的神情。
“好眼力啊兄弟!”
他突然一竖大指:
“是宗大人吩咐说,你是个重要人物,要我一定要护好你的安全。
我心想,以兄弟你的身手,还用我护着?
不过既然大人吩咐了,那当然要照做,所以我才带人乔装跟着你。可看你俩卿卿我我的,我又不想打扰,所以才……”
他看了眼洛羽儿,笑得古古怪怪的。
洛羽儿脸一红:“喂高大哥,你怎么也这么油嘴滑舌了?在鬼哭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哈哈,”高石远道,“洛妹妹说得对,是大哥我不对,给你赔罪。”
洛羽儿道,“这还差不多。对了,你不是说不打扰我们的吗?怎么又出来了?”
“你们看谁来了?”
高石远和几个商贩汉子往旁边一让,一身商客打扮的宗长岳,走了出来。
“宗大人。”赵洛两人做了一礼。
宗长岳点点头,看了眼四周破败的村落人家:
“没想到,在这商道繁华的上城里,还有这么一个地界。
诗云:‘豪门诗酒暖,寒舍米炊无。’。
果然如此。”
“大人,”赵寒道,“我们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
“赵小郎君,”宗长岳道,“我知道你行事必有缘由,宗某不会多问。若有任何需要襄助的事宜,但请告知,宗某必将鼎力相助。”
“谢大人,”赵寒道,“大人您也不是没事闲逛的人,这次来,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正是。”
宗长岳道:“今日一早,秦州府兵连同上衙役,以查办‘人头鬼案’为名,突然在全城实施兵马戒严。
还在各道的要冲设卡,东西南北四门都有重兵把守,严查出入。
这些,小郎君可有所听闻?”
赵寒点头:“出门的时候,看出来点迹象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动起来这么快。
宗大人,这独孤泰怕是要起兵了。”
宗长岳、高石远和洛羽儿,都稍稍一愕。
赵寒看了眼那些商贩汉子。
宗长岳挥挥手,那些汉子全部退了开去,只留了高石远在身边。
赵寒立即把之前在文库的发现、后来遭遇的事,还有今天“查书”得到的线索和和所有的推断,都说了出来。
“……独孤泰,”他说,“也就是这个慕容安平,是目前‘恶鬼’的最大嫌疑人。
依我推断,此人极可能和吐谷浑有重大的关连。
这几年,吐谷浑对大唐疆土虎视眈眈,频频在边境发动战争,这点宗大人您应该很清楚。
那独孤泰为什么在上弄那么多事,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要里通外国,起兵作乱。”
宗长岳淡淡一句。
枯树下,一片静寂。
“当初,宗某受皇上之命、便衣取道秦州,欲暗查上的人头案情。却不料在鬼哭峡遇袭,幸得小郎君相助,才得脱于难。
宗某当时就明白了,这上城里,一定有人在筹划重大阴谋,必须严加对待。
所以这才中途折返,向朝廷请了军职,想借助上府兵,为查案行事之助。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宗大人,”赵寒道,“您以前就认识独孤泰和孟凉?”
宗长岳点头:“六年前,宗某曾任陇右道监察御史,匆匆到过上一回。
当时的县令还是吴晋,独孤泰是县丞,当时就是他迎接的我。
至于孟凉,也是在那一任上认识的。
当时,他在边陲的鄯州,任陇右道鄯州军府副统军、骠骑将军,带一府之兵,连年对吐谷浑征战。
我当年替皇上督军、巡察鄯州,见过他。”
“没错,”洛羽儿道,“张大哥也说过,当年,他就是跟着孟凉在鄯州打吐谷浑的。”
“也正因此,宗某本以为,这孟凉曾为我大唐屡立战功,乃忠义之将。
如今,他既已迁为上军府统军,我又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必能与之共谋大事。
可未曾想到,他居然会和独孤泰走得如此之近,乃至这本来大好之事,如今落入了危局。
此间责任,在宗某。”
“这怎么能怪宗大人您呢?”
赵寒道:“说到这个孟凉,他身为大唐统军,在边境跟吐谷浑打了这么多年,杀了他们不知道多少人。
可以说,他和那吐谷浑国主慕容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独孤泰就是慕容家的人,那他为什么会找孟凉帮忙,孟凉又为什么会帮他?”
“具体缘由,宗某也不知。
可我听说,这孟凉是降将出身。
自古以来,若有‘利’字当头,多少忠臣都反目为敌,更何况是一介降将?”
赵寒点头:“那眼下的事情就都清楚了。依宗大人您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想必,小郎君已有良策在胸?”宗长岳道。
“首先,”赵寒道,“眼下在上城里,咱们有两件大事要做:破人头鬼案,挫败独孤泰的阴谋。
如果独孤泰真的就是恶鬼,那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
而要做成这两件事,刚好也有两个难题。”
“但请说来。”
“其一,独孤泰本人。
从鬼哭峡、秦安谷,再到这几日一连串的事里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有机谋、城府极深的人。
此外,种种迹象表明,他还是一个修行者,拥有极高的化外修为。
所以,他将会是挡在我们面前的,第一个大难题。”
“这有什么?”
高石远道:“那黑衣妖道和秃头人,不都让赵兄弟你给灭了吗?”
“当初在鬼哭峡,”宗长岳道,“宗某生平第一次得见那等世外奇术,实是大开了眼界。
也因此推断到,在这上城里,一定还有这样的对手在。
所以,宗某折返长安请兵之时,还借了一个人,专门用来对付这种对手。”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共商大事
“大人说的,是那位安师傅?”赵寒道。
远处,商贩汉子们的身后,那个驼背老仆面无表情,左手有些病态地抖动。
“此人乃长安崇玄署中人,也是个化外高人,可作为小郎君的襄助。
而且,据宗某所知……”
宗长岳一笑:“小郎君的身边,除了洛姑娘这位贤助外,法术高明的帮手,也不只一个。“
“对,”高石远道,“我可听无惧兄弟说了,那个白衣姑娘,手里硬得很那。”
洛羽儿也点头,“赵寒,有我和无惧,再加上凌姑娘、袁公子和那位安师傅,这么多人帮你。
独孤泰再厉害,我们也不怕他。”
“谢了啊。”
赵寒一笑,又道:“除了独孤泰,其二,也是最难对付的,就是……”
“孟凉的府兵。”宗长岳道。
“大人您从长安来,可曾看过名册上,这上军府共有多少兵力?”
“上乃陇右要冲、西陲重地,其军府属于上府增配兵源,有统军骠骑将军一名,下辖府兵十团二十旅,共三千二百七十三人。”
“再加上独孤泰手下的衙役,共有近四千人马。”
赵寒道,“而我们这边,宗大人您的手下、加上跟着张大哥的那帮衙役,满打满算也不到六十人。
六十对四千,就是一个打七十个。
如果对手都是上那帮窝囊的衙役,还好办些,可孟凉的手下,大人您也见过了。”
宗长岳点头,神色有些凝重:
“当年鄯州一面之后,我就已明白,为何这孟凉能以区区鄯州一府之兵,大胜胡兵十余阵,连下吐谷浑三座要城。
这孟凉的府兵人马,确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大人可有计策应对?”
“借兵。”
“那就事不宜迟。”
“石远。”宗长岳道。
“在。”高石远答。
“你取我秦州行军副都督令牌,立即想法出城,飞马前往秦州成纪县,陇右大都督军府所在地,向大都督李孝阳借五千兵马,即日往拨上。
若五千太多,则至少也要三千。”
“是大人!”
”宗大人,”赵寒道,“我没记错的话,您身为行军副都督,州府大都督的兵,若没有长安颁下的调军鱼符,是调不动的。”
宗长岳道:“不错,可眼下大变在即,离此地最近、最有可能短时之内借到兵的,也就是李孝阳那一处了。
我曾与李大都督有过数面之交,他又是大唐宗亲。
如今边陲重镇有变,只是三千兵马,我料他会行权宜之计,借兵与我。”
“希望真能如大人所愿。”
赵寒又提醒高石远说,独孤泰已经决意起兵,还把全城戒严、严控四门,那就是,要把我们这些人困在城里做瓮中鳖。
大哥你这时候要出城,万事小心。
洛羽儿也说,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
“看你们两个,那些个货色,难得倒你高大哥我吗?这城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宗大人需要你们。”
高石远接过宗长岳的令牌,向那些商贩汉子道:
“谈师兄,你的乌骓最快,借我用。”
“不必了。”
一个身着胡服的蒙面男子,从小道里纵马而来,身后跟着三个胡人奴仆,也是蒙着面。
那男子座下的马,一身赤红如洗、四肢修长,有王者之风。
长长的卷鬃毛下,有红色汗滴微微渗出,如鲜血一般。
高石远眼睛一亮:
“大宛汗血?!”
胡服男子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抛。
美人惜玉,将军好马。
高石远也不问来人是谁,接过绳头,摸着那马的鬃毛,左看右瞧了起来。
宗长岳一笑道:
“此地地处偏城、又非要冲,没有人马的叨扰,比起那个已被监视的驿馆来,是个很好的商议之地。
所以,宗某乔装打扮,避过探子来了这里,也顺道把张大人请了来。”
胡服男子把头巾一掀,露出了张陌尘那张清瘦的书生脸庞。
“张大哥。”赵寒和洛羽儿都打着招呼。
张陌尘点点头,飞快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朝后方一招手,
他身后的三个胡人奴仆纷纷掀开头巾,走了过来。
“沈姐姐,”洛羽儿道,“是你们?”
沈小玉一袭紧身的男子胡服,脚踏短统、长绶束腰,那张娇媚美艳的脸庞上,英气逼人。
身旁是她的父亲、富商侯良景,还有捕头贾振。
侯良景和贾振赶紧向宗长岳鞠躬行礼。
宗长岳还了一礼,丝毫没有都督大人的架子:
“先前,宗某曾登门造访,侯掌柜您不在家中、憾未能见,想是近日诸事繁忙。”
“不敢不敢……”
侯良景惶恐地说,这几日城里不太安生,有些乡亲心里有气,就总来找他替他们出头。
可他只是个做买卖的,哪有这等胆子和本事?
前面县衙闹事那一次,他让乡亲们逮个正着,没法就去了。幸亏独孤大人和张大人仁慈,才没有责怪。
从那往后,他是能躲则躲,再也不敢出来。
昨天乡亲们又来了,说是独孤大人抓住人头案子的凶手了,让他一同去监督凶手砍头,他只好又躲了开去。
刚巧之后不久,宗大人就便服来访,所以才没遇上。
“小民敢以性命担保,绝没有犯上的意思,小民给大人您赔罪了……”
说完侯良景又要行大礼。
“侯掌柜客气了。”
宗长岳伸手扶起,“这几月来上连遭大旱、兵灾,百姓胸中有怨气要发,再平常不过。
您乃城内众商之首,又素有仁慈博爱之名,百姓们推举您为首领,乃是情理中事。
今日您能亲自前来,宗某觉幸还来不及,何谈怪罪?”
“放心吧侯伯伯,”洛羽儿道,“宗大人他是好人,不会怪你的。
对了,您怎么今天来了?”
”是张大人来找了我,”沈小玉道,“说是如今城中有难、需要众人合力,让我把父亲请过来的。
姐姐我也是上人,这点绵薄之力,还能不尽吗?”
她和洛羽儿对视一眼,两人会心而笑。
“沈姑娘果不负鼎鼎芳名。”宗长岳道。
沈小玉一欠身,“是张大人一心为民,小女子只是尽本分而已。”
“嘘寒问暖,就到此为止吧。”
张陌尘冷冷地,看着宗、赵二人:
“刚才,你们是在说独孤泰准备起兵的事么?”
赵寒目光一凝。
这件事,可是我和宗大人刚刚才推断出来的,是一个重大的秘密。
张大哥刚才并不在场,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左右并进!他不只是奸细
“张大哥你的意思是?”赵寒问。
“独孤泰要造反。”
张陌尘道,“他意图占据上,以秦州为据、作为内应,协同吐谷浑的大军入侵。”
“看来,”宗长岳道,“张大人您也查到什么证据了?”
“早年,”张陌尘道,“独孤泰任县丞时,一直低调行事,官声不错。
可后来,吴县令为恶鬼所害,他接任代县令以来,其行事方法突然有变。
就在他在城门强收‘除鬼赋’以来,我就已隐隐觉察到,他有问题了。
所以,在查人头案的同时,我便派人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这独孤泰谨慎非常,一直没露出任何破绽。
直到昨日,县衙门前的事过后。
当天深夜,一辆乔装成运货的马车从独孤府的方向潜行而出,想要深夜出城,被我的人拦下,截获了此物。”
张陌尘从长袖里拿出了张羊皮纸,小小皱巴巴的,当着众人展开。
上头,写着几个字:
“甲子起事,如约,左右并进”。
“这什么意思?”洛羽儿道。
“甲子……”
沈小玉斟酌着,“今天是八月十一己未日,再过四天就是中秋,八月十五甲子日。”
“所以,”洛羽儿道,“这‘甲子起事’的意思,就是在十五那天,要做什么事。
这肯定就是独孤泰要起兵的事。
‘如约’。
这寄信的人应该就是独孤泰,这说明他和那收信人有个什么约定,而这个约定,和后面这四个字有关:
‘左右并进’。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问过你,”赵寒道,“‘往西往西再往西’吗?”
“我明白了。”
洛羽儿明眸一张:
“左为东、右为西,‘左右并进’,那就是东西并进的意思。
秦州在东边,吐谷浑在西边。
那就是说,从秦州和吐谷浑各自出发,两边东西夹击的意思!”
“洮、岷、渭、秦……”
宗长岳道,“此四州位在陇右道的东南腹心,北临朔漠、东接关内,西控河西入口,南掌巴蜀门户。
东边,独孤泰先占了上,乃至整个秦州。”
“西边,”赵寒接过话来,“吐谷浑大军走羌中道,横穿大山、入寇洮州,东西夹击,把这四州一举拿下,切断陇右与关内的联系。
这就是所谓的,‘左右并进’。
到时,吐谷浑再在北边兵出库山,入寇鄯州。
东西南北,齐头入寇。
到了那个时候,整个陇右、这八百里的河西之地,就都是他吐谷浑的了。”
一时无人做声。
好个宏大的阴谋。
赵寒问有没有抓到送这封信的人,张陌尘说是两个人,一个咬舌自尽,一个逃了。
“那就难怪了。”
宗长岳道,”那个逃脱的奸细,定然回去把这事告诉了独孤泰。他知道事情败露,不能再拖。
所以,这信上说四日后才起事,而眼下,独孤泰就已经有起兵的迹象了。”
“这么说,”洛羽儿道,“这独孤泰真的就是那个慕容安平,他就是吐谷浑派来的奸细。”
“他不只是奸细。”
张陌尘抖了抖羊皮纸上的灰尘,信末尾的落款现了出来,是三个字:
臣弟上。
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才会自称“臣弟”。
也只有一种人,才会有人对他自称“臣弟”。
这封信,是独孤泰写给吐谷浑的国主的。
独孤泰,是吐谷浑国主之弟,吐谷浑的大贤王。
好深的潜藏,好狠的计谋,好大的野心。
“石远。”宗长岳道。
“在。”高石远答。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立即出城借兵,最迟后日一早,务必赶回。”
陇右大都督府,设在成纪县。
成纪在上以北百余里外,如果是平常的官道,一日内飞马来回,还可以办到。
可上城北就是绵绵陇山,要去成纪,只有一条狭隘山路来往。
如今已近黄昏,要连夜赶路,马匹还得攀山而上,行速必将大减。
即使明天午间能去到成纪,还要想办法面见那位大都督,陈述形势,说服其肯借兵。
即使肯借,三千军马齐集、备军、拔营、循山路而下,怎么说,也得两三日。后日一早就要回来,这才一日半的期限,实在太短了。
可如今上城里的局势,随时一触即发。
要是到时乱兵已起、而援兵未到,那这秦州乃至整个陇右的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人放心,后日早间回不来,属下的头就是您的。”
“把你听到的全部告诉李孝阳,请他立即将此消息,八百里加急飞报长安。
至于是否出兵、出多少兵,这轻重,他自会掂量。
我等就在城内与敌军周旋,等待援兵。”
“是!”
高石远把斗笠一套,恢复了商贩的装扮,翻身上了汗血马,扬鞭绝尘而去。
“借兵之事已定,”宗长岳道,“诸位,那这城中的事,便是你我之责了。”
“大人,”赵寒道,“有件事,我必须立即去办救醒羽儿的父亲。”
他说,洛伯父身受妖人的散魂之术,已经很久了。
这魂魄归位是有期限的。
如果过了,在外游走的魂魄,就会因自身阴气散尽、无根无主,彻底湮入凡尘。
那洛伯父将永无还魂之日,不仅终生痴呆无神,还随时可能危及生命。
以他对洛伯父经脉元气的探算,这最后的期限,最多还有不过两日。
而施法的最佳时辰,他已经算过,是午夜子时。
那就是说,明天夜里的子时,就是施展还魂术最佳的、也是最后的时辰。
“而且,”张陌尘对赵寒道,“洛大人也是人头案中,唯一在凶案现场活下来的人。
他如果醒了,必能提供非常重要的线索,帮助我等确认恶鬼的真实身份。
不必说了。
洛大人招魂之事,就由你操办,剩下的事有我和宗大人。”
张陌尘说,上城里的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要胜出此仗,他以为有三件要事要做。
第一,打乱独孤泰的部署,让其不能顺利起兵,为援兵到来、争取时日。
第二,妥善安置百姓,让其免于再次遭受兵灾。”
赵寒点头,“还有第三,抓恶鬼。”
“赵小郎君,”宗长岳道,“依你的推断,那恶鬼正是独孤泰。那这第三和第一,应该是同一件事。”
赵寒的神色有些凝重。
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疑问,独孤泰的那个,一直在寻找什么人的眼神。
“宗大人,我想这个‘人头鬼案’的背后,还有重大的隐情。”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大疑点
赵寒解释着。
如果独孤泰就是恶鬼,那他吃人头、做那么多事,其目的不外乎有两个。
一,杀了吴晋,自己担任代县令,好方便行事。
二,搅乱人心,好为他操纵上,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秦州其他的唐军远在百里之外,长安更是远在关中。
只要把我们这些人灭了,那他就可以以“恶鬼作乱、城内戒严”的名义,联合孟凉的秦州府兵,名正言顺地控制上全城。
到那时,他只需要固守上。
等吐谷浑的兵马攻入洮州的时候,他再突然起兵响应,大事可成。
可是这里面,还是有几个大疑点。
其一,当年的那些西秦将官,他们为什么要假死留在上?
独孤泰假死,还可以理解。
他身为吐谷浑的贤王,却很早就潜入了西秦朝廷。
后来西秦被大唐灭了,他又“假死”,那当然是为了继续潜伏,为日后的起兵做准备。
那其他的将官,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不是吐谷浑的人,独孤泰还假扮“恶鬼”,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所以,这些将官假死留下,绝不会是为了吐谷浑的事,而是另有目的。
“是为了替西秦复国?”沈小玉道。
赵寒摇头,“这些人的‘假死’,是通过唐军的告示公之于众的,肯定暗中得到了唐军的人的首肯。
那大唐的人,又怎么会同意这些人,为了敌国复国而‘假死’呢?”
众人思索着。
赵寒继续道,其二,独孤泰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他要扰乱人心,随便找些普通百姓,杀了就行。
可为什么杀的,偏偏就是,当年假死留下的西秦将官?
这些人,除了孔原颇有势力之外,其他人无兵无卒,构不成任何威胁。像那个秃头人,甚至还是独孤泰自己的手下。
杀这些人,对他起兵,没有任何实质的好处。
还有最后一个疑点,也是目前独孤泰身上,最大的疑点。
十六年前,唐军破城的时候,恶鬼就第一次出世了,还吃了几十个人的头。
当年,大唐军威鼎盛,正要一战灭了西秦。
而当时吐谷浑还在内乱,根本不可能起兵入侵。
在那个时候,独孤泰假扮“恶鬼”杀人、弄乱上,不但对吐谷浑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帮了唐军的大忙。
而且,还会让他自己过早暴露,引起关注。
这对他日后起兵作乱,是非常不利的。
像独孤泰这么老谋深算的人,如果他就是“恶鬼”,又怎么会下这么一步臭棋?
三大疑点,确实个个都惹人深思。
“倒是有一种解释,”宗长岳道,“除非……”
“独孤泰根本就不是恶鬼。”张陌尘道。
“而当年,”宗长岳接着道,“那些人假死潜伏,是为了暗中查访‘恶鬼’的真实身份。”
“这倒可以解释得通,“赵寒又接着,”为什么当年,唐军会同意他们的假死。
因为,为了安抚民心,当时唐军并没有大肆搜捕。
可‘恶鬼’杀的那个李元褚,乃是大唐悍将,当时主帅的心腹之人。
难道他们就不想查清楚,如此胆大包天的凶手,究竟是谁?”
“确实有此可能,”宗长岳道,“而这‘恶鬼’前后犯下了如此罪行,也绝不只是为了杀人而已。
它一定另有图谋。”
“它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赵寒道,“而这些东西,就在那些受害人的身上。”
秦安谷、吴晋宅子、永安泽……
他把几次见到的恶鬼黑影,它从受害人身上或家里拿走的,那个闪着幽光的小东西,说了出来。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恶鬼”筹谋了十六年,卷起无数的腥风血雨,也要获得?
没人说话。
“可如果独孤泰不是恶鬼,”沈小玉道,“那恶鬼,又会是谁?”
又是沉默。
赵寒先开口了。
他说,虽然还不能确定“恶鬼”是谁,可目前,独孤泰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选。
而他和吐谷浑的起兵作乱,又迫在眉睫。
所以,目前的一切举措,可以先照此部署展开。
只是大家要一切小心、留个心眼,万一“恶鬼”另有其人,那我们也要有后招防备就行。
“赵小郎君所言极是。”
宗长岳道,“说回要做的三件事。
第一件,打乱独孤泰的起兵图谋。宗某不才,愿担此任。
第二件,安置百姓。
侯掌柜,您是百姓推举的首领,此事,您看可否担当一二?”
侯良景连忙作揖说,宗大人的吩咐,又是为了乡亲们,小民必定全力以赴。
宗长岳就让侯良景,暗中知会城内各处商行和百姓,让他们提早准备干粮和水。
往后几天内,如果没有万分紧急之事,都要紧闭房门不出。
侯良景鞠躬领命。
沈小玉说,她在城里也认识些人,可以帮助父亲一同来做。
陇右第一美人,又何止“认识些人”那么简单?
“沈姑娘果然是巾帼英豪,”宗长岳道,“至于第三件,抓恶鬼……”
“破案之事,我来。”张陌尘道。
赵寒道:“这恶鬼法力高明,不好对付。张大哥,我会尽快救醒洛伯父,马上去帮你。”
宗长岳也说,独孤泰是“恶鬼”嫌疑人,他和张陌尘的两件事可以归一办理。
他手下的安师傅,也可以助张陌尘一臂之力。
张陌尘点头。
宗长岳又说,眼下,独孤泰随时可能起兵。
要打乱其部署,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城里选一个要冲之地,固守待援。
只要我等在城里屹立不倒,那就如同扎在独孤泰心头的一根刺,随时可能冲出来,要他的命。
不拔掉这根刺,独孤泰绝不敢轻易向外出兵。
那他和吐谷浑大军东西并进的计划,就会被彻底打乱。
赵寒点头,“只是我们的兵力太少,必须找个易守难攻、万夫莫开之地才行。
张大哥,你知道什么地方吗?”
“城南,惊狼岭。”张陌尘道。
“啊?”
两个人同时一惊。
“赵寒,“洛羽儿道,”这不就是咱们找的那个,给爹爹招魂的地界吗?”
赵寒却看着另一个发出声音的人。
是侯良景。
“侯掌柜有什么异议么?”宗长岳问。
“不敢……”
侯良景鞠了一躬,小心道:
“只是不瞒大人您说,其实这惊狼岭,乃是小民名下的一个地方……”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惊狼岭
原来,上城依山傍水而建。
这惊狼岭,是城南乌油江南岸的一个山岭,东西和城墙相接,再往南就是绵绵群山了。
那本来是个荒山野岭,没什么人去。
可侯良景爱好山水,这惊狼岭又是城里的最高处,可以俯瞰全城风光。
他曾无意中登上过一次,非常喜好。
于是,他就出钱把那片山岭买了下来,修了条山道和一个院子在山腰上,闲时上去观瞻一二,做为疗养散心之所。
只是,现在已经不怎么去那里了。
“是啊,”赵寒道,“每次在那里呆久了,回来都会全身发冷、胸闷气窒,好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似的,还怎么去?”
侯良景脸色一变:
“赵小郎君,您……是怎么知道的?”
“山北水南为阴。”
赵寒道:“那惊狼岭,是这上方圆百里内的至阴之地,人畜都难长住。
只有不畏阴寒、与天地同生的草木,才可在那里生长。
侯掌柜,您这笔买卖,可是真不值当哟。”
侯良景愣愣的。
“不过现在值了。”
赵寒一笑:
“洛伯父的招魂,还有咱们的据险固守,都有地方了。
宗大人、张大哥,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去惊狼岭,准备一切。”
张陌尘点头,就说他是跟着孟凉打过来的,对孟凉的人马非常清楚。
我们只有六十人,就算有了天险,也难以抵挡他的四千府兵。
所以,必须调动城里一切可用的人手。
贾振说,除了跟着他的那些衙役,他还有一帮喝酒吃肉的过命兄弟,可以找来帮忙。
沈小玉说,她青玉院里,也有一批可以调用的人。
侯良景也说可以去找城里的商家,借他们的家丁护院过来。
“还有凌姑娘和袁公子,”洛羽儿道,“现在我们都是朋友了,我去找凌姑娘说,他们肯定会来帮忙的。”
“那靠你了啊。”
赵寒想起了那位冰霜少女,一笑又道:
“眼下,其他的事都安排妥当,就剩抓拿’恶鬼‘的事了。
恶鬼杀了孔原之后,暂时没有再现身。
可它一定在暗中观察着,等候时机,随时可能再次下手。”
“而他下手的目标,必定是那份西秦将官名表上的人。”张陌尘道。
“名表上共有十五人,”赵寒道,“现在的受害人已经有十三个,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独孤泰、慕容安平。
所以,无论他是不是‘恶鬼’,我们都必须对他严格监视。”
张陌尘说,他已让人暗中监视独孤府和县衙的一举一动,一有动静,马上就会回报。
“那万一,那恶鬼下一个要杀的,是另一个活着的人呢?”洛羽儿问。
赵寒说,所以我们也要尽快查清,这个人究竟是谁。
本来只要拿名表一对,把那十三个受害人和独孤泰都排除了,那剩下的一个人也就清楚了。
可那些人“假死”之后,都改了姓名。
里面除了徐继贤之外,其他的都对不上。
洛羽儿说,孔原和独孤泰也改名了,可我们也对上了。
我们就照同样的方法,一方面查看《百官志》对那些西秦将官的各种描述,再和我们了解的受害人的消息,仔细比对。
那要确认这些人谁是谁,也不是难事嘛。
沈小玉点头称是,也要过来帮忙。
宗长岳见诸事已定,就要先行告辞去做准备了。
侯良景就说,那惊狼岭山道崎岖、地形复杂,一般人不好找路,他想去给宗大人带个路。
“那就谢过侯掌柜了。
张大人、赵小郎君、诸位,宗某在惊狼岭上,恭候大驾。“
宗长岳向众人一拱手,用幞帽遮住脸,带着侯良景、商贩汉子和那位安师傅,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远处,偌大的城池中,隐隐有兵马喧嚣之声。
……
……
小院内,老屋中。
半空中,玄光组成的各种星月图案流转着,一个小洞飘在最中央,赤红如血,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直到吞干食净,又过了许久,小洞才化作了一抹微红,散入空气之中。
凌若缓缓睁眼。
乾极坤罔,阴灭阳噬。
星相术中,此乃至阳至烈之兆。
难道,在这个小小的上城里,竟然要有什么化外“大劫”发生?
大劫,至厉者,可震天动地,祸害苍生。
“十姑娘。”
门外,传来霜姨沙哑的声音。
“什么事?”凌若道。
“那个姓洛的小娘子就在门外,说有事想见您。”
“不见。”
“她还递了封书信进来。”
“放着。”
“信上的落款,是个‘寒’字。”
白衣少女眼神一凝。
“拿进来。”她说。
“是。”
门轻轻推开,银发妇人弓腰进来,把一张纸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凌若拿起那张纸,皱巴巴的,上面写了几个随性的大字。
她凝视着那些字。
良久,她把纸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随风而散。
凌若站了起来,往对面的墙走过去。
那是一面古旧的木墙,没有任何的装饰。
空荡荡的墙面中央,挂着一条长长的古木匣子。
匣子的上下左右,有四颗宝玉般的物事,深深镶入了墙体里去。
几道淡淡的玄光,在宝玉间缓缓流转着,好像一条玄光锁链,捆住了匣子的全身。
匣身上,那只无名灵禽青色的翅膀,似乎比从前又张开了许多,隐隐有脱匣高飞之意。
匣口缝隙间,一丝清冷的光芒,正在危险地颤抖着,好像想要挣脱什么逃出来。
凌若仰望着那个匣子。
良久,她忽然捏了一个手印,几句咒文念出。
墙上,四颗宝玉猛然抖动。
那一刹,墙体乃至整间屋子,都微微颤了起来。
啪……
宝玉全部粉碎落地,玄光锁链消逝而去!
咧的一声,古木匣子脱离了墙体,往屋顶缓缓飘了上去。
它是那么的从容自若、不紧不慢,仿佛整个天下,尽在掌握之中。
它每一次挪动,空气中,就会荡起一层元气波纹,整个屋子都随之颤抖。
白衣舞动,漫天起!
凌若一下跃上了半空,一伸手,抓在了匣子的七寸之处!
呜……
古木匣子似乎挣扎了起来,有个什么虚无缥缈的声音,在里头隐隐地叫着。
一道冷芒在凌若的指尖生起,如同冰川上的火焰,灼烧着那个匣子,也灼烧着少女那双清透的手!
第一百六十章 这地界有些邪门
呼……
冷焰耀眼而开。
古木匣子里,有什么东西幽怨地叫了一声,匣口那丝危险的冷光消退了,匣子又安静了下来。
白衣飘飘,凌若玉足轻轻着了地。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两眼一睁:
“霜姨。”
“在。”
“备马。”
“十姑娘,城里的情形已向您禀报过了。
恕老奴多句嘴,这些世俗之事,又裹着诸多权谋纷争,实在不值得您卷入其中……”
凌若推开了门。
门外,银发妇人霜姨一躬身:
“此外,家主又来信催促了,说那边一切早已就绪,望十姑娘您立即动身,早日……”
凌若往外走去。
喵……喵……
小猫们围了上来,小脑袋往少女的脚上蹭着,十分亲热。
它们一个个长得毛细肉圆,比起之前的样子,要干净和精神多了。
凌若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冰霜的脸上,露出了浅浅一笑:
“姐姐出去一阵,过两日,再回来看你们。”
小猫们好像听懂了,又喵了几声,有些不舍地抱着少女的脚。
“沐风呢?”凌若道。
“回十姑娘,”霜姨道,“袁公子他近日有些行踪不定,眼下不在院子附近。”
“找着他,就说我请他到城南惊狼岭会面。
至于去不去,随他。”
“是。”
凌若一握古木匣子,白衣窈窕的身躯,往青石小道的尽头走去。
……
……
城里,密室内。
一只手,从长袍黑影的袖子里伸了出来,轻轻抚摸着某个物事的头。
那个物事蜷曲在地上,喘着粗气,发出扯风箱般的嘶哑声音。
四周,八个赤露的身躯盘腿坐在地上,有男有女、双目紧闭,都是普通人的样子。
每个人的头顶中央,都开了一个小小的血洞,血迹红得发黑。
长袍黑影的另一手,端着个琉璃瓦杯,满满都是粘稠的液体,泛着血光。
“你渴……”
长袍黑影抚摸着那个物事。
在那条盘旋曲长的身躯上,有几道隐隐的伤痕,玄光还未完全消退。
“你受了欺负,你有怨恨,你要出一口恶气……”
咿……
那物事抬起头,看着长袍黑影手里的琉璃杯,凄厉地叫着。
就像饿鬼看着个肉馒头,却怎么也够不到,摸不着。
“会有这一天的。”
长袍黑影望向了密室顶上,那个透气小孔的外头,是一片阴蒙蒙的苍天。
“这一天,就在眼前……”
红光一闪!
四周,八具赤露的人体上。
血肉就像突然被抽干了的花朵,一下枯萎了下来,只剩下了一张皮。
……
……
俯瞰。
山脚下,是一条干涸了的大江。
江岸上,大地像龟壳一样皲裂着,连绵数里不绝。再远处,整座上的内城,尽收眼底。
黄昏的日头斜斜照着,空气中,一片灰黄躁动的颜色。
“天有异象,地势不明。”
赵寒收回了目光。
他的脚下是一座山岭,虽不太高、却非常陡峭,岭上层林密布,怪石嶙峋。
他正站在山顶的悬崖边上,往山下望着。
“这地方,”洛羽儿也远望着,“果然跟爹爹说的一模一样。”
“洛伯父来过这里?”赵寒道。
“是啊,小时候他教我山河地理,我不怎么喜欢学。
可我还记得,他曾跟我说过,这上的地势,就以这惊狼岭为最高,只不过就是太荒凉了些。”
“赵法师,”侯良景站在身后,“要不再到别处找找?”
“不用了。”
赵寒转头,看看四周:
“这不就挺好吗?”
山顶光秃秃的,大树全不见了,只有零星的几堆荒草。
地上全是些残缺、奇怪的石头,还有地基的痕迹,好像这里曾经有过什么建筑,又被拆除了。
侯良景道,“这没遮没挡的,山风又急又猛,在这里给洛大人做法,您看是不是有些……”
赵寒一笑:“没遮挡好啊,凉快。”
这场法术对爹爹有多重要,洛羽儿当然清楚,她当然想要选个好地界。
可她也明白,这家伙虽然整天嘻嘻哈哈,可一做起正经事来,绝不会胡来。
“你确定?”她看着少年。
“啊。”赵寒道。
“就这里吧,”姜无惧啃着半块有点发霉的烧饼,“整座山都快跑遍了,看把我给饿得,两个月前的私货都拿出来了……”
侯良景似乎还有些犹豫:
“诸位,有一桩事,侯某还是得说一说。
这个地方,有点邪门啊。”
“哦?”赵寒看着他。
侯良景说,侯某之前看中了这地方,就是看这里清净好景致,想在这山顶上造个休养之所。
他找来附近的村民,想雇他们帮他在这儿建个院子。
可村民们一个个都摇头说不成,说这是个邪门地界。
侯良景问为什么,村民又不肯细说,总之就是不愿意,还说如果在这里建,他们绝对不会来的。
侯良景不信,就另找了城里的人,把院子建在了这里。
结果……
“结果怎么样?”姜无惧问。
“结果,开建了不到一个月,这墙基都还没打好,工匠们就都得了病,一个个卧病不起。
不久后,就都……死了。”
山风刮过,山顶上一片沉寂,没人做声。
“十几条人命,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
侯良景道,“侯某是真的怕了,赶紧就让人把东西都拆了,另在山腰选了个离这里远远的地界,建了院子。”
洛羽儿想了想:
“赵寒,这是不是你说的,阴气过重造成的?”
赵寒点点头:
“谢侯掌柜的提醒。
您说得对,要说游山玩水,我们是绝不会选这里的。
可要做这‘招魂之术’,这正是最好的地界,越邪越好。”
侯良景有些无法理解,可也只好鞠躬道:
“恕侯某见识浅薄,既然赵法师意下已决,那侯某定当全力支持。
只是,你们可要千万当心啊……”
他瞥了瞥山顶的中央,又低下头去。
那里,地面陡然下陷,出现了一个近乎圆形的大洞。
像这种山体上的凹洞,多半是多年雨水侵蚀又或山体坍塌而成,也算不得稀奇。
“那个洞怎么了?”洛羽儿道。
侯良景有些畏惧的样子,没有回答。
赵寒走到大洞边上,往里头望去。
洞里黑沉沉的,飘着层浓雾,像一张黑色大口。
即便有夕照,也只能看到雾气上方的一点轮廓,完全看不清楚里头有多深。
捏印、念咒,一层玄光,把赵寒的双眼点亮。
黑洞里,浓雾间。
一点点暗蓝色的光点出现了,像鬼火一般,漂浮着在洞里的上下四周。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触即发,起兵!
洛羽儿和姜无惧走了过来,侯良景也只好跟上。
赵寒手一扬,示意他们不要靠近洞口。
“羽儿,你还记得秦安谷么?”他说。
洛羽儿点点头。
赵寒道:“秦安谷是个罕见的‘窒阴之地’,有阴首、阴尾、阴心三个症结。
这惊狼岭没那么厉害,但阴气也极为浓郁。
这个洞,就是整个岭上阴气最重之处。
侯掌柜。”
“赵法师。”侯良景道。
“劳烦您按照之前说的,差人把东西准备齐了。
今晚子时正,我们就在此地做法。
记住,所有东西都必须按我画的草图的方位摆好,不能有一丝差错,所有人等,都不能踏入这个圈内半步。
否则被阴气所侵,神仙难救。”
赵寒捡起一块碎石,绕着大洞四周两丈开外的地方,画了个圈。
“遵命。”
侯良景赶紧吩咐一个随身家仆去办了。
洛羽儿看了眼四周,有些兴奋道:
“东西齐了,地界也有了。赵寒,咱们准备都妥当了,等今晚法术一做,爹爹就会好过来了!”
赵寒暖暖一笑,又回到了悬崖边上,往山下看去。
山体上,有一条狭隘崎岖的山道,九转十八弯,从山脚通了上来。
到了半山腰,就被一个隘口拦腰切断。
隘口的后方,坐落着一个宽大的院落。院里有座小阁楼,高高的,俯瞰着隘口前面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一群衙役打扮的人正在建造着一圈,像是营寨之类的东西。
二十几个商贩汉子,在院落的里里外外站着,冷漠望着四周。
“沈姑娘和贾大哥到了吗?”赵寒道。
侯良景道:“小女、贾捕头还有侯某的管家侯成,他们都借人去了,可能还需要些时辰。”
“宗大人和张大哥呢?”
“二位大人吩咐完毕之后,也都换了便服下山筹备去了。”
这么说,各路都快准备好了。
就差,正在百里之外借兵的高大哥了。
赵寒望着远方。
崎岖的山道,空旷的庭院,正在忙碌着的人们。
山脚下、苍茫的大地上,城池里隐隐有兵马调动,军旗飞扬。
天际,残阳渐渐往大地的尽头落下,像血一般殷红。
但愿,还来得及。
……
……
秦州北部,成纪县,一座偌大的军营门前。
两排士兵守在石道两边,神情严肃。一面大旗迎风招展着,上有几个大字:
“陇右大都督府。”
门外,一匹红色骏马的旁边,高石远按着刀柄,焦急地踱着步。
“高校尉可在?”
营门处,一位文士幕宾模样的人,缓步走了出来。
高石远冲了上去:
“怎么样,陈长史?”
“你可以回去了。”文士淡淡道。
“好,那我这就去领兵。”
“没兵。”
“什么?!”
高石远两眼瞪圆,“为什么?大都督他没看到宗大人的牌子吗?”
文士面无表情,“高校尉,你也是久在军中之人。
一块县级军府副都督的令牌,可以调动大都督府的兵么?”
大唐调兵,别说是下级军府的令牌,就是直接上官的令牌到了,如果没有朝廷颁下的调兵鱼符,也是一兵一卒都调动不得。
高石远当然明白:
“可现在上是个什么情形,我可都跟你说了。是你没转告都督大人,还是大人他没听懂?
几十人对四千人,没有援兵,那就是个死。
不行。
我要进去,向大人他当面说清楚!”
高石远往前就走。
刷……
石道两边,上百条长枪同时指着高石远,寒光凛凛。
“哼!”
铁链长刀出鞘,高石远怒目圆睁: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他身形一动,就要往长枪丛中冲去。长枪一抖,四面八方,就要刺过来。
文士的手缓缓一扬。
长枪陡然停在半空。
“高校尉,”文士道,“贞观五年,你在何处?”
“在关内道胜州做边军,”高石远道,“你想说什么?”
“那丰州守将曹轩起兵叛乱之事,你不会不知吧?”
高石远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
当时,因为两州相邻不远,他还亲身参与了平叛之战。
“当年,”文士缓缓道,“曹轩就是没有兵符,却私下以人情,向关内道大都督**宽借了两千兵马,说是临时抗敌之用。
可谁知他竟然暗通西突厥,起兵叛乱,连陷关内道北五州,连长安差点都受了威胁。
若不是当时尉迟将军平叛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该战之后,皇上得知内情,雷霆震怒。
他立即降旨,将丰州军府乃至整个关内道大都督府里,下至行军火长、上至大都督一干人等,无论参与此事与否,全部斩决抄家。
并从此严令,若再有擅自调兵者,其罪与同。
高校尉,你敢冒死进言,在下钦佩之至。
可一无兵符,二无圣旨,只有一块令牌和一面之词,就要调动边军三千兵马。
难道,你想让都督大人重蹈**宽的覆辙,让我陇右军府上下数百将官人等,全都家破人亡么?”
高石远是个明白人。
按这陈长史所说,就算自己闯得进去,见得了那位都督大人的面。
这兵,也是借不出来的。
可他还是不甘心:
“可宗大人、还有我一大帮的兄弟,都在上城里等着这三千兵马,去平叛和救命啊!”
文士看了看,高石远手里的刀:
“那你就更应该留着条命,赶回去帮他们,而不是白白送在这里了。
你说呢?”
两边,百余条长枪同时一震,嗡鸣之声,在军营四周回荡不绝。
……
……
灯火昏暗。
“独孤大人,下官蒋怀求见。”
“进。”
“是。大人,那边有消息来了,是一张纸。”
“念。”
“遵命……咦?大人,这上头就只有五个字:
‘惊狼岭,子时’。”
阴暗的书房里,向来稳坐如山的独孤泰,猛一睁眼:
“刘通。”
“在。”刘通答。
“宗长岳和赵寒,他们现在何处?”
“回独孤大人,都还在官驿里头,有小的的人看着,大人您尽可放心。”
“还在官驿里头……”
独孤泰冷哼一声,“告诉孟凉,即刻起兵。”
刘通一奇:“大人,按约定,起兵之日应是后日八月十五。峪水的工事还没完成,独孤公子也还在城内……”
他忽然看到了一双眼。
一双肃然的眼,让人不寒而栗。
“峪水的事先放下,你见了孟凉之后,马上把那逆子送走。”独孤泰道。
“是。”刘通赶紧一躬,往外退去。
“告诉孟凉……”
独孤泰的声音,从背后冷冷传来,犹如鬼神降世:
“兵锋所指,城南,惊狼岭。”
……
……
江风凛冽。
上城南,城墙脚下。
一个青年公子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昂首望着大江南岸,那座高耸入云的惊狼岭,目光幽远,衣袂纷飞。
袁沐风。
……
……
黑光幽幽。
某个深不可知的洞穴里,一个法坛之上,高悬着一幅斑驳的古画。
画上,有个什么人穿着华贵服饰,盘膝坐在苍穹之间。
画的下方,一条长长、腐朽的香案上面,放着一排十几个容器,像是祭祀时放祭品的托盘。
盘口都刻成了凶鬼的模样,抬头向天,张开了獠牙的口。
鬼口里,放着一个个鲜活的人头。
那些狰狞的样子,就好像死前看见了什么,非常吓人的东西。
每个人头里,都有一点鬼火似的幽光,一闪一闪地透了出来,把骨肉皮肤照得白生生的。
案前,站着一个阴森森的黑影,僵直得像一具僵尸。
两道惨切切的光,从那张模糊的脸上照了出来,照着画卷,和那张放满人头的长案。
案上,还有另外几个托盘。
盘里空空的,鬼口狰狞地张着,好像正在等待着,吃进新的人头。
……
……
今日第三更。
40万字,感谢大家一直陪伴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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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子时将至(五更第一更,求订阅!月票!)
喘息声,急促的脚步声。
夜色里,崎岖的山道上,曾谦奔跑着。
眼前远处,一堵黑色的高墙现了出来。
到了!
曾谦正想跑过去。
寒光闪过,脖子一凉。
一把弯刀贴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闪着寒光,有把冷冷的声音道:
“谁派你来的?”
曾谦两脚一软,直打哆嗦:
“我……我……”
“想死得痛快点,就说。”
刀刃一颤,曾谦的脖子上,隐隐渗出了血丝。
“没人派我……是我自己……”
“哼。”
弯刀一抖,就要割下来。
“住手。”
前方不远,一个声音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曾大人?”
曾谦差点吓晕过去了,一听这声音,又回了些魂:
“是我啊,哪位?”
朦胧的黑夜中,一个黑影走了出来,那个瘦瘦的身子上,穿着件旧旧的布衣青衫。
是他,赵寒!
“赵法师,城里出事啦……”
话没说完,曾谦整个人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
……
惊狼岭山腰,院落的正堂里,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非常严肃,听着醒来之后的曾谦说的话。
上是商贸繁华之地,有很多客商会连夜赶路,平时城里很少会有宵禁。
可今晚刚刚入夜,城里巡逻的兵马,突然增加了一倍以上,并且严令宵禁。
任何胆敢外出的一般百姓,一律格杀勿论。
曾谦正好在外公干,他很奇怪,马上打听了下。
那些守兵说,是城里发现了“翁伯”帮的余党,想在今晚谋反作乱,县衙和上军府正在全力清剿。
曾谦觉得奇怪。
这“翁伯”的余党早就清剿过了,怎么突然又来了?
他就回了衙门,想问个究竟。
谁知去到那里,发现围满了明枪实甲的府兵,个个杀气腾腾。而平时把守衙门的衙役人等,一个都没见着。
曾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就没敢上去,又悄悄到其他地方去查看。
他这才发现,原来刚入夜不久,东南西北四门就已经突然关闭,并设重兵把守,所有人等不得外出。
可城里头,又没有任何抓拿帮会余党的打斗声音。
曾谦想不明白。
他想去告诉独孤县令,但最近县令大人都待在县衙里,他又进不去。
曾谦就想到了张县尉、宗大人,还有赵法师,他们都是有办法的人。
他就跑到了他们下榻的官驿,可又听说,这些人已经出外办事了。
最后没法了,他才辗转跑到这惊狼岭来找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赵寒问。
曾谦道,“我在城里碰到了张大人,他听了我说的话,就让我到这儿来了。”
一切都很明白了。
这次到惊狼岭来做准备,一切都进行得很隐秘,应该不会有外人知道。
可这独孤泰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
以他的老谋深算,一想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多人,突然来到这个荒郊野岭。
要是让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跟,那时候他可就难办了。
于是,独孤泰决定提前起兵。
而他们的第一个攻击目标,当然就是这个惊狼岭了。
曾谦听到独孤泰和孟凉要造反,非常吃惊,好像无法相信。
赵寒环视了堂里的众人一眼。
除了去借兵的高石远、贾振和沈小玉,该来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除了张陌尘,张大哥。
门外,院子外的空地上,防守的工事也还没有完工。
“曾大人,”赵寒道,“你在哪里见到张大哥的?当时情形如何?”
曾谦说,就在县衙附近。当时很乱,张大人穿着一身平民的衣裳,他吩咐了曾某一句,就匆匆离开了。
今天,张大哥和宗大人一起下的山。
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下山前就说好了的“计划”,他一定会做到的。
“报。”门口,一个商贩汉子道。
“讲。”宗长岳道。
“有一名白衣女子,正骑马上山而来。”汉子道。
洛羽儿一喜,高兴地笑了:
“赵寒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凌姑娘是我的好姐妹,我请她,她一定会来的。”
是嘛?
赵寒偷偷一笑,又道:
“宗大人,敌人大军就在眼前,咱们必须马上动起来了。”
宗长岳点点头,神色波澜不惊:
“赵法师,你来说吧。”
赵寒看了看四周,那些手执兵刃、带着敬意看着自己的人。
宗长岳、洛羽儿、姜无惧、侯良景,背负弯刀的商贩汉子,四十多名的衙役……
几十个人对四千人。
这场波诡云谲的大戏,也该到终场的时候了。
“人头鬼案”能不能破,上城和整个陇右的安危,在场所有人和城里数万百姓的性命,在此一举。
独孤泰,孟凉,还有那个深藏不露的“恶鬼”……
不管你们是谁,有多少兵马,多大的阴谋和野心。
来吧。
小寒爷我等着你。
……
……
夜,三更天。
月色被浓雾遮去一块,就像被什么咬了一口去。
山顶上,荒草萋萋,没有人迹。
黑色大洞的前方,摆了个圆形大阵。
东南西北四角,各有一根“御风长明蜡”做成的香烛。无论山风如何猛烈,烛火只是摇曳,却没有熄灭。
阵中的地上,是一个用“赤血花露浆”画成的,巨大的太极双鱼图。
双鱼的身体不是鱼身,而是赤露的人身。
头,是狰狞的鬼头。
鬼头簇拥之中,赵寒一个人盘膝坐在大阵正中心,两眼紧闭。
地上摆着个托盘,放着一块形状奇怪的东海龙涎香,诡异的香气,四处飘荡着。
托盘前方,竖着一支长长的招魂幡,还有一条长案。
洛元堂静静地躺在了上面,闭着眼、神态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
招魂之术,即将来临。
……
……
上城。
四大城门紧闭,所有人家的门窗都关上了,街巷里一片死寂。只有一排排的兵将,守在各个险道要冲,刀枪寒光凛然。
城南的山脚下,有两匹马。
左边的那匹高大神骏,右边的却瘦削削的,好像饿了好几年似的。
“走吧,独孤兄?”
瘦马上,孟凉望着那条狭隘的上山道,笑着说。
独孤泰坐在骏马上,手里拿着那本古旧的《道德经》。
他仰望着山腰上、月色下,那个隐隐约约的院落,冷冷一笑。
身后,数千个兵将身着铠甲、手执刀枪,弓箭步骑齐备,好像一片黑沉沉的阴云,笼罩着大地。
子时,将至。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微招魂咒(第二更,求订阅!月票!)
浓雾渐散,月色露了一点出来。
山顶上,赵寒闭眼念咒、十指归拢,捏成一个奇异的手印。
一道暗蓝玄光,在掌心生起,凝成一个混沌光团。
嘭!
光团爆开,分成四道、贯入了四角的香烛,烛火升腾而起,瞬间变成了四道巨大的火焰!
那一刻,地面的鬼身双鱼图上。
赤露的人身鱼体流转了起来,一阴一阳两个鬼头上,四只鬼眼突然打开。
赵寒一睁眼。
十指连环接阴阳,土行,太微招魂咒。
纳阴!
咿……
阴阳双鱼鬼头一声凄叫,大口一张。
山顶正中央,黑色大洞之中。
无数道诡蓝色的气流升空而起,以诡异的行进路线,四方八面地飞过来,汇入了鬼头的大口里。
赵寒的全身,还有地上的那块龙涎香,顿时被浓烈的蓝光包裹了进去。
手印变,三指扣,两指转。
子午五灵印,召魂!!
呼……
一白一黑、两道元气,从双鬼鱼头的口里喷出,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
一道道的阴阳元气,往四周发散而去。
地府阴曹,百鬼听召!
呜……呜……
渐渐的,四周,有许多声音响了起来。
痛哭声,愤怒声,男女吵架声,小孩惨叫声,战场上刀兵相碰,血肉横飞……
黑夜里,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它们有的没了手,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半边身子,身上几乎都是残缺不全的。
嘴里流着黑色的唾沫,一瘸一拐挪动着,向着阵法中央的那块龙涎香,走了过来。
赵寒的瞳孔玄光烨烨,紧紧盯着那些黑影。
中了散魂术的人,被散去的那部分魂魄,会离体而出。
可是,魂随精动。
只要人还没死、精魂没有完全散尽,那么这些魂魄也会一直跟随着人体,不会离得太远。
所以,洛伯父被散去的魂魄,一定就在这附近。
可这个招魂咒影响范围极广,而看这样子,这山岭附近,无端横死的孤魂野鬼还真不少。
这许多的魂魄里,究竟哪一个才是洛伯父的呢?
隆……
下方的山体上,一阵沉沉的震动声传来,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前行。
独孤泰的大军来了。
赵寒面如止水。
此时他的眼中,不滞外物,不见天地。
只见了那千百个野鬼冤魂,号哭着,走了过来。
好多鬼魂走近了,口一张,伸出长长的舌头,往那块龙涎香探了过去。
嗖……
舌头一碰到包围的蓝光,鬼魂们马上浑身剧颤、化作青烟,被吞进了蓝光里去。
这一切,赵寒好像都视而不见。
今晚上山前,羽儿说给爹爹招魂,要跟着来。
赵寒说,她不会法术,来了也帮不上忙。
而且,招魂术需要施法者全神贯注,不能有外界丝毫的打扰。如果稍有分神,那对施法者和被招魂的人,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创。
他让羽儿留在下面。
他施法成功之后,就会立即下山帮大家一起退敌。
洛羽儿也明白,可她说,那我总得帮你什么。
赵寒就说那不如你借我一样东西呗?一样,洛伯父非常熟悉的东西。
这个东西,在招魂的时候,很可能会大派用场。
赵寒从布袋里拿出了那东西来。
那是一把小木剑,吊在小红绳上。
羽儿说,从她记事起,父亲就一直把这样东西带在身边。后来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送给了她生辰礼物。
赵寒的神色凝重。
今晚,他不让洛羽儿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个太微招魂之术,是一个异常凶险的法术。
身死魂散,本是天道轮回,无法逆转。
只是,洛伯父的魂是被人用妖术散去的,所以才可以施法挽回。
可在招魂的时候,必须借助天地间“至阴之气”,以自身阴阳之力将其炼化,再散发出去招魂。
而这些散发出去的阴气,有着无比剧烈的“毒性”。
任何人或物一旦碰到,都有可能会阴气入体,灭阳而亡。
他不能让洛羽儿来冒这个险。
山顶上,荒草都枯死了,岩石地面不断颤抖着。
蓝光包裹之中,一点点的鬼火,好像千万只虫子,撕咬着赵寒的身体发肤。
外面,无数的野鬼想冲进来、吞食龙涎香,都被卷进蓝光里消失了。
形势紧急。
如果再找不到洛伯父的魂魄,万一它也被这“至阴之气”吞噬了,那就万劫不复了。
赵寒一闭眼,咒语默念。
手里的小木剑,玄光冉冉升起。
借其生前熟悉之物,定魂!
嗖……
小木剑腾空而起,发出万道明光,往四周的鬼海照了过去。
呜……
鬼魂们好像突然看到了烈日,都捂着脸和双眼跪了下来,痛苦地嚎哭着。
鬼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没有跪下,望着那些光,像在发呆。
还找不到你?
洛,元,堂!
赵寒两眼一睁,凝视着长案上,那个横躺着的中年身躯。
是成是败、是梦是醒,在此一举!
少年的身上玄光大放,融入四周的蓝光光团之中!
光团一震,脱离了赵寒的身体飞上半空,化成了一条数丈长的手臂。
手臂的两头,两只鬼手幻化而出。
一只凌空而下,抓在洛元堂的身体上。
另一只五指一张,钻入了鬼海里,一把抓住了那个模糊的影子。
那正是,洛元堂被散去的魂魄凝体。
影子猛烈地挣扎了起来,变幻成各种奇异的形状,发出极其诡异的哭声!
好不容易才抓住你,还想逃?
太微招魂咒,末式。
阴缚,魂归!!
阴气手臂陡然一震。
鬼手用力一拉,将那影子扯上了半空,往洛元堂的身体飞了过来!
终于要成了。
魂魄就要归位,羽儿的爹爹就要醒来!
隆……
一声闷响,好像山体都在抖动。
一个低沉遥远的声音,从那个黑色大洞里,传了出来。
苍凉、悲怆,让人听了心神欲裂。
赵寒心头猛地一震。
嘭!
黑色大洞的洞口,阴光一耀!
招魂法阵里,火焰阵眼、阴阳双鬼鱼,还有那盘东海龙涎香,全部爆裂开来!
半空,阴气手臂砰地炸裂,化作了漫天的鬼火。
洛元堂的魂魄,和所有的野鬼冤魂,好像被什么拉扯着飞了出去,全部坠入了那个黑色大洞之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秦兴宝殿(第三更,求订阅!月票!)
赵寒的表情严肃非常。
刚才,招魂法术正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遭到一个外界的侵扰。
他正在全力施法,来不及做任何防范,锁魂用的阴气手臂碎裂,阵法被破。
整个招魂术,毁于一旦。
他望向了那个黑洞。
那是这个惊狼岭上,阴气最重的所在。
刚才那股侵扰法阵的大力,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那洞底下会藏了什么东西,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破了我的阵,还把所有的阴气和魂魄都收了去?
为什么之前勘察地形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长案上,洛元堂的身躯也不见了。
也被卷进去了。
赵寒几步走到了黑洞边上。
朦胧的月色下,黑洞里,原先的鬼火磷光,还有那层黑色浓雾,不见了。
可还是黑幽幽的看不清楚,只在最下面,好像有些水面泛起的微光。
体内,一丝寒气突然掠过,透心冷。
又来了?
刚才阵法被破,自己身为阵主,果然还是受了不少的影响。
山下,敌军隆隆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一大片的火把光芒,越来越近。
赵寒一把捡起掉在地上的小木剑,浑身玄光再起,凌空一跃,坠入了黑色大洞之中。
……
……
头出水面,上了岸。
眼前,是一个昏暗无比的洞穴。
半空中,千万点鬼火飘荡着,暗蓝色的阴气夹着腥臭味,弥漫在四面八方。
地上,无数的孤魂野鬼跪在地上,朝着洞穴的深处。
那里,萦绕着一团幽深的蓝光,混沌不明。
原来这也是个“阴心”。
刚才外面的那些鬼魂,都在这里了。
可“阴心”只是个地界不是人,它不会主动去干扰人的法术,更不会主动去招魂引魄。
那刚才我的法阵,又是怎么破的?
这些鬼魂,又是被什么牵引到这里来的?
鬼海的前头,好像有个躯体躺在地上。
是洛伯父。
中年人的身上,本来红润的皮肤已变成了暗青色,脸色苍白难看。
刚才在“归魂”的途中,突然被打断。
不但散去的魂魄没有归体,就连还在体内的魂魄,都受到了严重的惊扰,
已经出现了“乱魂“之象。
必须马上把散去的魂魄找着,渡回人体之内。
否则,洛伯父将会有魂飞魄散、身死神灭的危险。
玄光起!
小木剑再次凭空飞起,玄光又往鬼海照了出去。
这一回,鬼魂们没有捂脸、没有跪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道玄光却好像认识路一样,以诡异的曲线游走着,突然定在了鬼海中央,某个跪着的鬼魂头顶。
找到了!
口诵咒,手掐印。
再来,阴缚,魂归!!
阴气手臂再次凝结。
鬼手再出,分别抓住洛元堂的身体和那个跪着的魂魄,凌空扯了起来。
可魂魄在半空停住了。
原来它的身上,除了鬼手外,还被另外一条什么东西绑着。那东西的另一头,远远伸到洞穴的深处,那团混沌蓝光的里面。
管你什么东西,羽儿爹爹的魂魄,必须救。
赵寒的脚下,斗转挪移,踏出日月星辰。
咒、印、步,三法并举。
魂归!!
砰!
那条东西好像断裂了。
被鬼手拉扯着,洛元堂的魂魄化作一道阴光,嗖的从地上中年人的眉心处,钻了进去。
洛元堂浑身猛地一抖,竟然离地浮了起来。
他脸上的颜色不断变幻,浑身阴气乱窜,隐隐有鬼哭的声音。
这魂魄,在外头待久了,不肯回去了?
玄光大盛。
给我乖乖地,呆在里头!!
咿……
一声哀鸣,阴气全部收回了洛元堂的体内,缓缓地,那个中年身躯落回了地面。
那张沧桑的脸上,暗青色的皮肤,渐渐变回了红润。
眉心的地方,隐隐有一点亮光放出。
太微招魂咒,成了。
洛伯父的心神,全部归位!!
赵寒抹了抹额头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锁住洛伯父魂魄的那条东西,是什么?
洞穴深处,那团蓝光的里面,似乎有个什么存在。看来,之前就是它扰乱了我的法阵。
这个地界,绝不只是“阴心”这么简单。
查看一番?
眼下不是时候。
这里阴气太重,洛伯父刚刚回魂,身体虚弱,不宜在此久留。
更何况,外面的山腰上,一场大仗就要打响。羽儿、无惧和一帮兄弟们,正等着我回去。
走。
赵寒抬头。
上方的浓雾已经飘散,洞口离地有两层楼高。洞壁上,有些藤蔓一直攀了上去。
呼……
风声。
赵寒猛然转身。
火光。
眼前,漆黑的洞穴突然明亮了起来,出现了一幅诡异的景象。
紫瓦顶、金砖地,朱门红墙、雕梁画栋,俨然是一个宫殿的样子。
两排石雕立在旁边,是八个宫廷美人。
她们的容貌神态各不相同,只有一层薄纱遮体,那白嫩美妙的身子,若隐若现。
每位美人都轻捧着一盏长明灯,火光烨烨。
宫殿的最后头、洞穴最深处,耸立着一个戒坛似的台子。
台上摆了个莲花宝座,上面放着一样小小的东西,闪着幽光。
灯火下,也看清楚了。
四周的那些鬼魂,它们不是跪着,而是向着那戒坛上的东西,磕着头。
每个鬼魂的脖子上,都被一条阴气凝成的触角绑着,就是从那东西的上面伸出来的。
远远看去,整个宫殿就像被笼罩在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里。
赵寒咒文一念,瞳孔里,玄光生起。
眼前的景象里,浮现出了一个“”形心印,诸罗万象、百鬼千魂,尽在六个大轮流转之中。
六道大光明,渡魂法界。
奇怪。
这荒山洞穴里,还是“阴心”,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佛门法阵?
而且,还是个跟自己阵法的属性一样的,“招魂法阵”?
眼前,宫殿、美人、佛坛、鬼魂……
这些风牛马不相及的物事,在这里聚在了一块,组成了一幅诡异无比的画像。
赵寒一抬头,望向了上方。
洞穴顶上,一面石壁被凿成了横匾的模样,造型异常粗犷大气。
横匾的中央,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秦兴殿”。
前隋大业十三年、也就是大唐武德元年前夕,河东人薛举于金城起兵,割据陇右一方,自称“西秦霸王”,年号“秦兴”。
裴劭的史书里就有记载。
起兵之后不久,薛举就把都城从金城迁到了秦州上,还在城内大兴土木、建造皇宫,称“秦兴宫”。
其中,那个御驾亲临的大殿,就叫“秦兴殿”。
这西秦的皇宫大殿,竟然藏在这深山的洞穴里头?
不。
其一,这惊狼岭已在上城郭的外围,不在城内,这和裴劭的记载不符。
其二,裴大人的书里还说过,后来唐军破城,西秦皇宫已被付之一炬,化为焦土。
所以,这个洞穴里的宫殿,绝不可能是当年西秦的皇宫。
而且,宫廷大殿是君临国事之所,讲究的是肃穆端正,不能有任何杂物。
那这八个美人石像,还有那个佛门的戒坛莲花座,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幻相(第四更,求订阅!月票!)
杀……
洞口的上方,杀声隐隐传来。
浓雾又起来了,盖住了外头的夜,一阵寒意在洞里生起。
走,还是留?
咦……
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突然从戒坛的方向传了过来。
赵寒的心突的一震。
那个声音里,好像有种什么味道,纠缠着人的心。
他不由自主地,往戒坛走了过去。
身旁的地上都是野鬼,蓝色的鬼火在头顶回旋,千百条阴气触角蠕动着。
少年的身躯就像一个孤魂,行走在地府冥殿之间。
四周,诡丽的大殿,静默不言。
越走越近,阴气越浓,越冷。
赵寒深吸了口气,身上玄光一盛,穿过暗蓝光团,踏上了戒坛。
眼前,就是那个莲花宝座。
宝座上空荡荡的,只有中央放了一样东西,被浓烈的阴气包裹着。
那些锁着鬼魂的阴气触角,就是从那东西上伸出来的。
那是个人头。
披头散发、闭着眼睛,一张瘦长苍白的脸,干枯得像块死树皮。
沙……
周围,阴气光团忽然微微一颤。
赵寒的心里,一种莫名的危机感闪现。
不好。
他一运元气,就要飞身后退。
呜呜……
大殿上,鬼魂们突然一起惨哭了起来。
那个干枯人头上,无数条阴气触角蠕动了出来,一瞬间,全部抓在了赵寒的身上!
想锁住我?
赵寒念咒掐诀,正要往莲花座上的那个人头一指。
就在此时,人头的脸上,满头乱发之间。
紧闭的眼睛突然一睁,两道阴光照了过来,正好照在少年的双眼上。
三魂乱颤,七魄无名!
那一刻,头晕眼乱、天旋地转,坠了了无妄虚空之中!
……
……
混沌间,身体忽然有了点感觉。
冰冷,让人窒息。
体内,寒气翻江倒海,无尽的冻。
想要暖和些,却发现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身旁没有火光,没有任何人陪伴。
身体轻飘飘的,好像飘在空中。
苍生似海,人如一粟!
醒,醒来!
赵寒两眼用力一睁。
洞穴、宫殿,不见了。
眼前,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厢房。
而自己就坐在一张酒桌旁,桌上金杯玉盏,佳肴飘香。
这好像是个乐艺教坊,专供那些名人雅士、诗酒作兴的地方。
幻相。
看来是中了鬼幻之术。
破了它。
捏手印。
手动不了。
走。
脚也动不了。
口鼻头颈、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可以动的。
被鬼法禁锢住了?
不对。
身子被法术封禁,那是一种想挣扎而不可得的感觉。
可自己现在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整个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一点都不听使唤。
可奇怪的是,身体里的各种感觉,却又是非常的清楚。
心跳、脸热,还带着酒意和一丝浮躁。
眼前所有的景象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阴光萦绕着,恍恍惚惚,好像幻境一样。
怪了。
小寒爷我这么多年来,经历了不知多少的妖法鬼阵,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古怪。
“公子……”
声音过处,一位女子,笑吟吟站在了厢房门口:
“不知这‘玉薤’的味道,可还合您的意?”
玉薤,这是前隋隋炀帝的宫里,一种御酒的名字。
这是个什么地方,能有前朝的御酒?
赵寒正想着,自己的手突然一动,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那辛辣的酒味里带着醇香,久久不绝。
“酒是好酒,但缺良人啊。”
自己的嘴里,说出了一句话。
那声音有点沙哑、带着醉意,还带着些狡黠的意思。
这绝不是我的声音。
刚才,那酒也不是我要喝的,话也不是我想说的。可这手和嘴,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整个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咯咯一笑,走了过来。
咳……
赵寒想要问:
“这是什么地方?”
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
“你就是这里的‘榜眼’,曾是长安教坊翘楚的,林如意?”
“公子好记性。”
女子坐在桌旁,盈盈一笑:
“娘亲说了,今夜奴家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与公子喝上一宿的酒,吟诗作赋、直到天明。
噢对了,娘亲知道公子今夜要来,还特地做了些安排……”
一声琴响,桌前,一张帘布掀开。
四名西域女子乐师,手持各式异族乐器、弹起了一曲胡乐,那曲声欢快不羁,动人之极。
赵寒想动,可身体怎么都不听使唤,嘴又不受控制地说了起来:
“一曲凉州胡旋舞,万壑河山尽妙音,好,好啊……
我那两个兄弟呢?
把他们也叫来。”
女子笑着,给玉杯斟上了酒:
“如此良辰美景,公子还寻那些下人做什么?”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说。
女子一笑:“小梅,把那两人叫进来吧。”
“是。”门外有人道。
“等等,”我说,“还要再叫一个人。”
“一个又一个的,”女子笑道,“公子你这又是要叫谁啊?”
我说,“你都是‘榜眼’了,我还能叫谁?当然是‘状元’咯。”
女子脸色突然一变:
“公子,诗酒歌赋正是奴家所擅长的,你为何还要再叫……”
“嘿嘿……”
我一笑道:
“上回,我就跟你那娘亲说过。
下回再来,我谁都不要,就要你们的那位‘状元’作伴,与我把酒言诗,纵论古今。
眼下我人都来了,竟然又跟我说不行,还拿什么‘新安排’来敷衍我。
一次不行,两次不行,三次四次还是不行。
你看,我像是这么容易上当的人么?”
“可是,娘亲她也向公子您禀报过了,姐姐她近来身体不适,一直没出堂来,恐怕不能……”
“身体不适?我看是心里不适吧。
我也是奇怪了,究竟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敢三番五次地,和我抢你们那位‘状元’?”
“这……”
美人似乎有些犹豫:“公子哪里的话?这上城里,谁敢与公子您抢?”
“你们明白就好。
马上让她过来。
不然……”
我拿起那杯斟满了的酒,一饮而尽:
“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你们这个潇湘亭,从画栋雕栏变成阿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