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执失先生的背景
长廊很长,赵寒和苏雨童并肩飞奔着。
前方远处,执失魁也的黑袍身影,飘飘忽忽的。
眼看就要到祆祠的大门,忽然出现了一个分岔,执失魁也突然往左一转,窜了出去。
赵寒两人也迅速追上左转。
迎面就是一扇胡族风格的大窗,窗口大开。
两人凌空一跃,同时从窗口飘了出去,落在了外面的空地上。
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
空地上、祆祠的旁边,是一间间连串的屋宇,都是拱顶尖头的,昏暗无光。
执失魁也的身影,消失了。
赵寒眼中的玄光,迅速四照而出,却没有发现一丝的元气痕迹。
这执失魁也显然是把法力隐藏了起来。
这些胡族的建筑,一间连一间,间间都有各种出口。
这又是夜晚,要找一个蓄意隐藏、而且对这坊里非常熟悉的人,真是难上加难。
这个执失魁也果然厉害。
即使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可他选择的逃走路线和方法,依然非常的精准。
显然,他对这祆祠附近非常熟悉,所以故意逃到了这片建筑之中,让我们无从找起。
赵寒一手入怀,掏出一支响箭般的东西,往天上一掷而出。
响箭顿时划空而起,发出了一个尖锐明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这正是,给埋伏在外围的洛羽儿和柳参军他们,发的消息。
这执失魁也虽然暂时走脱了,可肯定还没走远,一定还在这怀化坊中。
这号箭一出,柳参军他们马上就会带着卫察司的人马,把这里团团围住,立即展开搜查。
虽然这违反了大唐律令,可这执失魁也如此的重要,必须把他抓住。
最多回头,再去找杜松云要搜查令,就可以了。
“苏姑娘。”
赵寒凝望着四周,道:
“近几个月来,你就在这扬州之中。
那你可曾听说,在这城里,有某些你们的族人正在暗中准备,起兵乱唐的事?”
苏雨童一愕。
她迅速又摇了摇头,非常肯定:
“没有。
赵寒,你的话我懂。
你们唐人说的那些,‘两国相争、纵横捭阖’的事,我也明白。
所以,之前你让我去打听、那些突厥‘豹师’的时候,我就让摩罗仔细查过了。
这城里,我们没有看到,任何族人要聚众作乱的迹象。
而且,就在年前不久。
我们的可汗还亲自写了国书、送到长安,结了你我两国兄弟之盟的。
在这个时候,可汗他又怎么可能在扬州、大唐这么重要的一个地界,弄这一大桩的乱事出来呢?”
赵寒道:
“苏姑娘,你似乎对你们可汗的想法,非常了解。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哦,”苏雨童一顿,“咱们两国交好的事,早就在草原上传遍了,这谁都知道啊。”
她话题一转,又道:
“赵寒,咱们刚才追的那个人,就是执失魁也吧?
我听摩罗说了。
正是此人和那个‘阿悉结氏行’有关,所以摩罗才把他抓了起来,准备和赵寒你一起审问的。”
赵寒点点头:
“苏姑娘,这个执失魁也,是什么背景?
苏雨童就说,她刚来扬州,对这里的人也不是很熟悉。
可听说,这执失魁也,好像曾经在我突厥军中做过军职。
后来,他被圣教任命成了“穆护”,就辞了军职、被派到了这扬州来,做了这里的总祭司,已经有许多年了。
所以,这执失魁也在扬州的突厥族人里,声望是很高的。
“明白了。”
赵寒道:
“既然,这执失魁也在扬州这么久了,教内的事务也办得不错。
为什么你们教中,还要再派哥舒先生,这么一名大祭司过来?“
苏雨童说,其实这也不是故意的。
因为,摩罗他除了是大祭司之外,还是一位商人,一直跟着我们家族经商。
他这次过来,主要是做买卖,并没有要干涉教中事务。
只是,之前赵寒你来求助。
我才让摩罗他借助大祭司的身份,动用教内的人脉,去寻找破案的线索而已。
“这么说,哥舒先生并非是来夺权的。”
赵寒道:
“可听那执失魁也的口吻,却好像哥舒先生这次来,是要把他取而代之。”
他将刚才祭祀厅里发生的事,飞快地说了。
苏雨童显然感到很意外,可还是非常冷静:
“赵寒你是说,这执失魁也在扬州待了这么久,就是一直在准备着这个大阴谋。
他就是那个蒙面黑衣人,‘那落迦’。
那些神秘的黑袍人,也是他的人。
这沉船案和所有的乱象,都是他们造成的。
这我都懂了。
可我想,这肯定是他自己,又或者是他背后的什么人弄的阴谋。
这绝对不是,我们突厥举国对你们大唐的图谋。”
听着苏雨童的话,赵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苏姑娘,”他忽然道,“我听说身为祆教的神职人员,是不能为了私利、在外从商的。
那哥舒先生他是大祭司,却又能在你的家族里经商,这是为何?”
“哦这个嘛……”
苏雨童道:
“因为,我家族经商的所得,很多都是捐给圣教用的。
摩罗他这就算是为圣教行商,不算私利。”
“能为圣教经商,”赵寒道,“那必然是个非凡的存在了。
苏姑娘,我能否冒昧一问,您家族商行的名号是?”
苏雨童一愕。
半晌,她忽然萌萌一笑,朝赵寒一眨眼道:
“怎么,你查完执失魁也、查摩罗,查完摩罗,又来查本姑娘了?
赵寒,我知道你是个办案的高手。
可是本姑娘,你也不相信了么?
你说得没错,我家族的买卖确实做得很大。
可我家里也有个规矩,这商行的名号,是不能随便外传的。
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也不是不行。
你刚才在外面,不是说要抱我的吗?
好啊。
只要你答应,现在就娶了我,那你就是我们家族的人了。
那你要抱我、要问我任何问题,我都可以答应。
我家族商行的名号,还有家族里所有的事,我也全都告诉你,怎么样?”
说着,苏雨童一下跳到了赵寒的面前,一双玉臂张了开来。
她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放在了少年的面前。
仿佛赵寒只要一张手,就可以把这位美丽的胡族少女,抱入怀中。
第407章 齐头并进
赵寒看着眼前的苏雨童,没有前进,也没有退缩。
半晌,他忽然一笑道:
“苏姑娘,刚才在外面,在下将了你一军,如今你又将回在下一军。
你这招'礼尚往来',用得很妙嘛。“
赵寒这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虽然苏雨童确实对他有情意,可也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婚嫁的地步。
这位苏姑娘,只是故意以进为退,避开刚才的那个问题罢了。
赵寒这么说着,目光忽然一低,看向了苏雨童那双修长结实的腿。
这一下,又轮到苏雨童有些意料不到了:
“你……你看我腿干什么?”
“苏姑娘,”赵寒淡笑着,“刚才执失魁也逃跑、我在后面追,我们两人可都是用了化外法力加速的。
可你依然跟得很紧,一点都没落下。
我就想看看,姑娘你的这双腿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跑得这么快?”
苏雨童看着赵寒的样子,忽然后退了两步,咯咯一笑道:
“好啦,这次又是你赢啦。
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是想说,我之所以能跟上你们两个,是因为,我也会化外法门对吗?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会。”
“而且,”赵寒道,“苏姑娘你会的不是你们突厥的巫术,而是我大唐的道法修为。
看这样子,姑娘你的那位师父,还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道法高人。”
“这你都看出来啦?”
苏雨童笑道:
“果然是本姑娘喜欢的人,厉害。
你不会又想问我,我师父是谁吧?
嘻嘻,我师父他说了,对谁都不准提起他的名字。
就算是你真的答应娶我,我也是不能告诉你的。
好了,事不宜迟。
咱们赶紧去搜一下,那执失魁也在哪里吧。”
“说得好。”
赵寒目光一凝,又严肃了起来:
“正如姑娘所说,眼下大唐和西突厥正在交好之中。
如果此时,那执失魁也突然因为某种私利,在这扬州重镇里,聚众作乱。
那这扬州一地的突厥族人,乃至对整个西突厥国和大唐之间的关系,都会受到非常不好的影响。
这点,相信姑娘你应该明白。”
苏雨童点头:“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三件事。”
赵寒道:
“一,请姑娘立即集合,这怀化坊里所有可用的人手。
你我二人马上带人,把这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一遍,一定要把那祸首执失魁也,搜出来。
二,知会城中的突厥族人,让他们千万不要听任何人的唆使,做那起兵作乱的事。
三,这执失魁也,马上就要起兵。
请姑娘派人继续暗中打听消息,看在这扬州内外,是否有你们的族人,突然在某个地界上大量聚集。
如果有,那很可能就是,他们准备起兵的巢穴。
那就请马上告知于我。”
苏雨童道:
“放心吧赵寒。
即使那执失魁也,他是我们的族人。可对于这种祸害世人的坏人,我们也都是不能让他得逞的。
这三件事,就交给我了。“
“好,”赵寒道,“而我这边,也会立即调动卫察司的人马,全城巡察。
这次我们两边联手,要让那执失魁也,再也无所遁形。“
说到这里,赵寒的语气又一转:
“这是关于执失魁也,起兵作乱的事。
而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大事——女鬼沉江案。“
当然了。
之前,根据线索推断,执失魁也这些突厥人,正是所有事情、包括沉船案在内的幕后黑手。
可在祆祠里,执失魁也他承认了其他的事,却否认了一切和案子相关的事。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这“女鬼沉江案“的凶手,就是另有其人了。
这案子关系到大唐的商贸民生,关系到李大人的生死,甚至连那当朝太子李承乾,都在其中失了踪。
所以这办案的事,也必须继续跟进。
而这个负责的人,当然非赵寒自己莫属了。
赵寒当即和苏雨童商定,他一方面和苏雨童合作,防备执失魁也起兵。
另一方面,他会和羽儿无惧等伙伴一起,继续追查沉船案,务求迅速将其侦破。
两件事,齐头并进。
两人商量既定、立即行动,就在怀化坊里搜查了起来。
而自从赵寒出来之后,他身上的暖意,也渐渐地退去了。
此时,他的体内,灵台天地之间。
离兄的邪笑声又响了起来,可这一次,赵寒却完全听不见:
“小毛精,这一回,我可是又进展了一大步。
这小东西的神识,可就要被我全占了。
而你呢?
这万千年都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端着,躲在那冰窟里、窝都不挪一下。
喂我说,我这把赢得,也太没意思了吧?”
“哼。”
兑老那把小孩的声音,又冷冷地响了起来:
“先发而后至,后发而先成。
老东西,这句话,我想你也是听不懂的了。
你等着吧。
这天命宿躯,一定是我的。“
“好啊,”离兄邪笑着,“那你可别说,我没先告诉你。
下一回,你要是再缩头缩脑的不出来。
那这小东西的神识、乃至他这香喷喷的整个躯壳,可就都归我的了,嘿嘿嘿嘿……”
邪笑声中,两人的声音,又消失在了那片茫茫的浓雾之间。
而此时,整个怀化坊的外围。
刚才赵寒响箭一出,埋伏在道旁的洛羽儿就看见了,马上就道:
“赵寒给消息了。
柳参军,咱们动手吧!”
身旁,柳孝岩一点头,转过了身去。
身后的街巷里,数百名便服打扮的卫察司的兵将,刀枪林立。
旁边的马车上,方念莺拉起车帘、关注着一切,却不见那位曹管事曹惜月跟着来。
柳孝岩手持长戟,对其中一部分兵将道:
“你们都听好了,立即包围怀化坊。
在我让你们撤围之前,一个人一匹马一只苍蝇,都不准给我放出去!“
“是!“那些兵将答道。
“你们,“柳孝岩对剩余的兵将道,“跟着我和洛姑娘,进坊搜查!“
柳孝岩长戟一震,洛羽儿、姜无惧和萧寻也是一按兵刃。
几人带着数百名的兵将,从阴暗的街巷里涌出来,往怀化坊涌了过去。
方念莺的马车,也随着大队而去。
此时,鱼青花突然从街巷里飘了出来。
她之前说是去方便一二,此时正好回了来,就加入队伍一起去了。
洛羽儿背负巨刀,飞奔在整个兵队的最前面。
前方的夜色下,那片连绵起伏的坊里,那一座座胡族风格的拱顶屋宇,尽在眼底。
赵寒,我和无惧、小寻来帮你了。
就像上邽的“人头鬼案“一样,这个“女鬼沉江案“,无论多么诡异与艰难,我们一定可以携手同心,破了它!
第408章 狼子野心,大乱将起
深夜,怀化坊内。
一间毫不起眼的拱顶胡屋里,只有一盏烛火挂在房梁上,非常的昏暗。
一群黑袍人正围成了一圈,漠然看着,地上的一块黑色大木板。
噗!
那木板突然一下爆开,一个黑袍身影从地道里凌空跃出,落在了屋内。
正是执失魁也。
他那张满面卷须的脸上,已完全恢复了冷酷。他扫视了四周的黑袍人一眼,冷冷用突厥语道:
“‘割首’计策受挫,我们已经暴露了。
立即启用下一计。”
黑袍人们同时一点头,就像机关一样的整齐。
执失魁也,望着左侧的几名黑袍人:
“你们立即回去‘大营’,集齐所有的人马、兵器和粮食物资,做好随时起兵的准备。”
黑袍人们迅速点头。
执失魁也又看向了,右侧的三名黑袍人:
“你们马上去联系‘伏鸾’和‘隐鹄’,还有那个人,告诉他们三个、时机已到,让他们马上做好准备。
等我一给他们发出消息,就马上行动,一起配合我们的大事成功。
记住,去告知他们的时候,一定要用约好的方式,绝不能泄露一点他们的真实身份。”
三名黑袍人立即答应。
“你们所有人,”执失魁也,对剩下的黑袍人道,“立即到扬州城中各处突厥和胡人坊里,按之前我跟你们说好的,把那些话散布出去。
就说,这唐人突然派兵,围困和搜查怀化坊。
这是唐国的大阴谋。
四年前,他们就曾经悍然入侵突厥东部,把草原的子民们,赶得无处生存。
如今,他们在西域的势力越来越强。
这唐国是要彻底撕破盟约,抓胡人做人质,然后全面起兵、入侵西域各国。
这些话,你们有多少人传多少人,有多响,就传多响。
一定要把这整座扬州城里,所有胡人聚居的坊市,全都弄乱。
明白了?”
黑袍人们点头。
“去吧。”
执失魁也一声令下。
所有的黑袍人一起单手抚胸,朝他一下叩首,然后嗖嗖几下,从各个方向消失在了屋外的暗夜之中。
整个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还站在执失魁也的背后。
刚才离开的人,都是身着黑袍,戴着火形图腾的面具。
而这个人却是一身白衫,戴着一张白纸般的薄面具,上面什么图腾都没有,只露出两只黑黑的眼珠。
这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个胡人,倒像一个大唐志怪小说里的白鬼。
执失魁也,走向了屋内的深处。
那里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巨大的方形木框架子,里外共有三层。
木框的里面,放着个黑色货物袋子,好像装着某种巨大的圆形物事。
木架四周、数丈之内,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尤其是任何和火相关的物事,全都没有。
执失魁也走上去,伸出一只黝黑的手,抚摸了一下木架。
木架上,有些油腻的黑油、夹杂着些黑色火药粉末,粘在了他的手上。
“白狩,”执失魁也冷冷道,“使用这‘东西’的所有准备功夫,你都做好了么?”
白狩,好像是那个白面人的代称。
“好了。”
白狩开口了,似乎是一把女声,冷漠无情。
好像她面对着执失魁也,也是不卑不亢,完全没有那些黑袍人对执失魁也的尊敬。
执失魁也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件黑袍。
黑袍上,有无数个被那可怕的”赤离火“烧开的口子,皮肤一片焦黑。
这一瞬,那个浑身赤火、犹如鬼神的青衫少年的样子,仿佛又在他的眼前浮现了出来。
执失魁也,忽然冷笑了一声:
“我执失魁也,在这扬州谋划了这么久,做了如此周详的计划。
你一个唐人的小儿,就想阻拦了我的事?
哼哼。
白狩。”
“穆护请说。”白面人道。
“把这东西放到‘那里’去,路,我会给你铺好。”执失魁也道。
“穆护放心。”
白面人的那把女声,冷得好像一道寒风:
“这东西,它一定会去到它该去的地方,完成它该做的事,杀了,它该杀的人。”
“好!”
昏暗的屋里,执失魁也冷笑着,望着那个阴森的黑色大袋:
“赵寒,不错,你身上的那种异法,的确是强横无比。
我执失魁也,在这世上行走了几十载,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法力。
可你终究还是,这世上的一个人。
我真想看看,当这件东西,它在你眼前盛开的那一刻。
你小子的法力有多强大,能躲得过那粉身碎骨的,惊天一轰!!!”
……
……
扬州刺史府,书房内。
裴敬仁正说着话:
“房大人,赵法师和柳参军,深夜带人包围搜查了怀化坊。
这可是犯了我大唐律令的。
按大人您的吩咐,裴某已经差人去问了。
柳参军说,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发现了怀化坊里,有突厥人想要作乱的迹象。”
“抓到人了么?”房遗直道。
“没有。”
裴敬仁道:
“可是近两日来,下官也接到下面的人来报。
说是这扬州城内,各大突厥人和胡人聚居的坊里,有各种流言传出。
这流言说,我大唐违反盟约,扰乱外邦聚居之地,这背后有重大阴谋。
那些胡人的坊里,确实已有乱象发生啊。”
房遗直年轻的脸上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房大人,”裴敬仁又道,“近年来,那西突厥一面与我大唐盟好通商,一面又在边境不断侵扰。
这显然就是纵横捭阖之计,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扬州乃我大唐商贸命脉之地,如今,又因那‘女鬼沉江案’,正是人心不稳之时。
要说那突厥人想趁此时机,在这里做些祸乱我大唐的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大人,依下官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如立即派兵,将城内所有的突厥人等全部抓拿,以备不测。”
房遗直似乎思考着,依然没有答话。
旁边,那位法曹参军常公甫就说了:
“裴大人,这恐怕不行吧。
您也说了,眼下,我大唐与那西突厥还有盟约、
这平日里,咱们衙门还要对那突厥人聚居的地界,多有保护的。
那柳参军,顶多也就是带人搜查了一下而已。
如果我扬州刺史府仅凭一些流言,就冲进去把人全抓了,那可就是,撕毁两国盟约的大事了。
这里头的责任,谁来担啊?”
“常大人,”裴敬仁道,“您说得好听。
要是那突厥人真的起了事,祸乱了我扬州乃至整个大唐的商贸之事,那这责任,又谁来担?
你来担么?”
“这……”
常公甫道:
“可就算如此,裴大人您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扬州的情形。
这扬州可是商贸通衢的地界,在这里做买卖、走人事、传教等等的突厥人,少说也是好几千人。
一时间,怎么抓得过来?”
裴敬仁道:
“抓不过来也得抓。
如今已是风声四起,难道还等着敌人动了刀,咱们才拔剑么?“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
“都给我住口。”
房遗直忽然冷冷一声,喝止了裴敬仁两人:
“你们,都给我出去。”
第409章 尔虞我诈
“可是房大人,”裴敬仁道,“如果那些突厥人真要作乱,那赵法师他们那边,只有卫察司区区几百人马,是远远不够的。
更何况,他们还要查那沉船案呢?
大人您可别忘了,那晚李大人临走时、嘱咐过我等,要全力襄助赵法师,破案、救我扬州的啊!”
“我让你出去。”房遗直冷冷道。
裴敬仁哼了一声,忿忿不平地转身去了,常公甫也赶紧跟上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了房遗直一个人。
此时,他的脑海里,之前许多人说过的话,都浮现了出来。
房大人,您是四皇子越王的好友,难道就这么看着杜松云胡作非为,要对越王的手下大臣不利……
此案现由赵法师领衔,李某恳请房大人全力襄助于他,破了沉船案,还我扬州百姓安宁……
突厥人就要作乱了,大人,难道咱们就这么不管了……
恕杜某多说一句,房大人,您真要和那赵寒一起办事,看着他风光无限么……
房遗直的目光一冷。
他缓缓转头,望向了后方的长案。
案上,杜松云送来的那块宝贝奇石,还好端端地摆在木架上,泛出晶莹奇妙的光。
……
……
扬州城,大都督府之中。
“事情就是这样。”
令狐德正道:
“杜大人,令狐某早就说过,不应该再让那姓赵的小子,去办什么案了。
您看,现如今他办案,都办到怀化坊去了。
还弄得这城里,那些突厥人和胡人个个鸡飞狗跳的,都炸开了锅。
就连咱们大唐的那些刁民,也怪起了衙门来,说这是咱大都督府派的人,弄的乱事。
还有传闻说,那些胡人里头,有人想作乱闹事了。
杜大人,依末将看,就应该马上把赵寒抓起来,和那李希愚一起问罪!”
杜松云端坐在书案的后面,手里的那串佛珠,缓缓地转动着。
“孔大人,”他淡淡道,“此事,你怎么看?”
“双管齐下。”旁边,孔怀亮冷冷道。
“说下去。”杜松云道。
孔怀亮道:
“一方面,令狐将军所言有理。
那赵寒名曰破案,可其背后,是否和依然那李希愚沆瀣一气、密谋诡计,无人可以断定。
故而,应立即派人暗中监视其一举一动,一旦其有任何异常举动,立即出兵将其抓拿。
另一面,那坊间传闻的,胡人即将闹事之事,亦不可不防。
应在我府兵军中,提前做好一切备战事宜。
并立即派出人手,严密监视城中各处胡人的坊里,尤其是突厥人的聚居地。
若真有胡人聚众闹事、甚至动用刀枪,立即出兵镇压之。”
杜松云不置可否道:
“孔大人您也知道,眼下我大唐名义上,仍与西突厥有结好之盟。
若稍有些风吹草动,便动用军队镇压,这其中的后果,如何处置?”
“杜大人所言极是。”
孔怀亮道:
“因而,此事首先不可过于声张,一切都是暗中进行,做好全面准备。
待到突厥人真要起兵作乱时,那对方已经撕破脸面,我方便再无顾忌,正好一举灭之,解除后患。”
“末将觉得孔大人的话有理,”令狐德正道,“只是那姓赵的小子,一直在捣乱,还是要先把他抓了。
这样,咱们才可以全心去应付那胡人的事啊。”
杜松云淡笑着,看着令狐德正:
“看来,令狐将军是很想抓住那赵法师了。
那么抓了他之后,查办‘女鬼沉江案’的事,由谁去担当?
令狐将军您来么?”
令狐德正一愕。
他顿时想起了,两次遇见的那个白衣女鬼。
还有,在李府里,那数十具尸首的血肉被抽干的诡异景象。
没错,这案子涉及妖鬼邪祟,除了赵寒那种会法术的法师,又有谁能办得了?
可令狐德正还是不甘心:
“杜大人,末将是真的不太懂。
那个赵寒,明显就是站在李希愚的那一边,要跟咱们不对付的。
可大人您却三番四次地纵容他,还要把兵马给他,让他去办案。
杜大人,末将斗胆问一句。
那晚在李府的厢房里,您是不是和那姓赵的小子,还有那李希愚,说了些什么?
那厢房里,是不是有个什么重要的人物在?”
一听到这话,尤其是说到那个“重要的人物”,杜松云淡然的目光,忽然冷峻了起来:
“令狐将军,您如此的盘根问底。
怎么,您是要来做这扬州黜陟大使的位子,号令杜某了么?”
令狐德正一愕,连忙道:
“末将是个粗人,乱说话不长脑子,大人您见谅。”
杜松云冷冷道:
“话可以乱说,可有些事,不能乱想乱做。
令狐将军,您在前隋就已经是带兵的大将了,这一点,就不必杜某再告诉你了吧?“
“前隋大将“这四个字,就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了令狐德正的心上。
他脸色顿时变了,单膝跪地、一拱手道:
“杜大人,末将说的做的,可都是为了咱大唐的江山着想,绝无二心啊。”
杜松云冷冷地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将军。
半晌,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淡然:
“令狐将军请起吧。
将军忠心为我大唐,杜某当然知道。
只要接下来,将军您将我扬州大都督府的府兵大军带好,助我完成,圣上交付的重托。
那将军之功,杜某必然会上呈天听,为之请赏。“
“谢大人!”
令狐德正站了起来,又一鞠躬道:
“一切全凭大人做主,末将为大人效死命,再无二话!”
威逼利诱,只是几句话而已,就把一位桀骜不驯的将军收伏了。
杜松云却是神色如常,对孔怀亮道:
“孔大人,我听说近日扬州城里,除了胡人的乱象之外,我大唐百姓也开始有闹事之举了?”
孔怀亮点头。
他说,由于“女鬼沉江案”一直都没有侦破,扬州的漕运商贸,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城中许多百姓的生计,又都和这漕运息息相关。
这渐渐的,许多人的家里就入不敷出,就开始对衙门有了怨言。
再者,今年这扬州的天,也很奇怪。
往年都是五月左右才到雨季,而如今才是三月春时,便开始连降大雨。
扬州附近的各处河堤,都隐隐然,有决堤的危险。
这么多的乱事交杂在一起,百姓们就纷纷开始,抱怨了起来。
他们都说,是这州府衙门、尤其是这大都督府办事不力,案子破不了,连民生也都不管了。
“而且……”
说到这里,孔怀亮稍稍一顿,又道:
“不知为何,这百姓们竟然听说了,李希愚被免了长史之职、抓入大都督府大牢的事。
这李希愚虽然满腹诡计,可他在扬州这几年的官声,却是相当不错的。
百姓们听说他被抓了,都替他打抱不平,再加上那所有的怨气,就都发在了我大都督府的头上。
昨日,还有上百名百姓到衙门前集聚,被令狐将军带人驱散了去。”
令狐德正也是不解道:
“这也是怪了。
咱们抓李希愚的事,可都是保密得很,从来没有外传的。
那些平头刁民,他们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孔怀亮道:
“令狐将军,这李希愚乃越王手下的一大能臣,坐镇扬州多年。
当年,他还曾领兵数万、跟随息王征讨刘黑闼,大破敌军数十阵,是一个文武双全之人。
若不是有圣旨在手,又有杜大人的睿智果断,此次能否将其擒住,还是未知之数。
您以为,李希愚真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么?”
息王,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生长兄,李建成。
当年在玄武门前,他被皇上一箭射杀,后被追封为“息王”。
而刘黑闼,曾是隋末群雄之一、夏王窦建德的部下。
当年,窦建德被当今皇上剿灭之后,刘黑闼召集旧部起兵,一度称雄河北河南,后为李建成率军剿灭。
“那孔大人您的意思是?”令狐德正道。
”这些消息,”孔怀亮冷冷道,“恐怕是李希愚早就吩咐了他的那些手下,故意散布出去,为他自己脱罪造势的。
否则,正如将军您所说,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又还有谁,会主动去把这些话,告知于平民百姓?”
第410章 增兵,大雨将至
杜松云淡然不语。
他望了眼墙上,李希愚画的那幅山水隐士画,淡然道:
“令狐将军,以你之见,以我大都督府眼下的兵力。
若要同时对付,卫察司、胡人作乱和我大唐百姓千人以上的闹事,可否应付得周全?”
“这个……”
令狐德正想了想,就道:
“要只是对付那赵寒、还有柳孝岩卫察司的几百人,那肯定不在话下。
就算再加上个几百胡人的作乱,那也是完全对付得过来的。可怕就怕,不止是几百胡人,而是上千人的来。
而咱这扬州城里,大唐的百姓可是有好几十万人。
这三个事,要是一起闹起来,那就有点难办了。”
孔怀亮也道:
“还有,这大都督府的府兵,毕竟是李希愚经营多年的人马。
虽然如今归令狐将军统领,可其中难免会有些,不听使唤的人在。
杜大人,依下官看。
为今之计,为保我扬州之事一切顺利,我府中的兵力必须另加补充。”
“怎么补?”杜松云淡淡道。
孔怀亮道:
“这扬州周边紧邻有三大州,这三州的府兵人马加在一起,人数不下两万。
下官恳请大人,立即飞马上书长安,请圣上降旨。
让杜大人您以扬州黜陟大使的身份,临时节制三州府兵,以做沉船案破案的备用人马,以安扬州一地民生。”
“孔大人说的是。”
令狐德正也道:
“咱手里要是再多两万人,那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一起来,都不怕了。”
孔怀亮和令狐德正同时一躬身,朝杜松云深一鞠躬:
“请大人决断!”
杜松云神色淡然。
半晌,他缓缓道:
“孔大人,上书请旨增兵之事,由你负责。令狐将军,其余三件事的准备,就交与你了。”
“是!”孔怀亮和令狐德正道。
“还有,令狐将军……”
杜松云的声音,忽然又严肃了起来:
“你派去监视赵法师的人,一定要是你们最好的人手。
一旦你的人发现了,赵法师他们找到了些什么重要的人物,还是全力保护着的。
那就必须立即弄清楚,他们把那人安置在了何处,然后马上回来报我。
懂了么?”
杜松云说的这个“重要人物”,当然就是那位东宫太子,李承乾了。
看得出来,他对寻找太子的事,非常重视。
令狐德正马上点头称是,就和孔怀亮一起出了去。
书房里,杜松云望着两人远去,走到了那幅山水画的面前,淡然看着。
他手里的那串佛珠,一颗颗地,又缓缓转动了起来:
“李希愚,相洹春坊,阿悉结氏行,突厥人闹事……
赵法师,你以为你真的掌握了所有的真相,看穿了一切么?
你错了。
你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又怎能知道这朝堂之深、江湖之远,这世上还有多少的运筹帷幄,剑影刀光。
不过也好。
我要的,就是你的这种自信。
这样,杜某在这扬州一地的谋划,也就能顺势而为、进行下去了。
赵法师,谢了。”
杜松云这么说着,缓缓望向了门外,城池的上空。
那片茫茫的天空上,阴云渐渐集聚了起来,仿佛一场大雨,就要降临在这座苍茫的扬州城中。
……
……
扬州城内,怀化坊。
之前,赵寒、洛羽儿和苏雨童等人,带着人马把坊里全部搜查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执失魁也的踪迹。
赵寒就和苏雨童约定了一些事情,然后就和洛羽儿等人,告辞走了。
此时,苏雨童正站在祆祠之中,回想着赵寒跟她说过的话,道:
“摩罗,赵寒说的没错。
看样子,执失魁也,这家伙真的是要起事了。
我问你,他在扬州准备作乱的这件事,你以前知道吗?
他以前,是个会巫术的人么?”
身旁,哥舒摩罗已经醒了过来。
他依然穿着那身大祭司的服饰,神色淡然。似乎,之前被打晕的经历,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哥舒摩罗摇了摇头道:
“以前在突厥国内,我曾经在圣教的集会上,见过这个执失魁也几次。
当时他还在军中,规规矩矩的一个人,也从没听说过他会巫术。
后来不久,他就被教宗任命为了‘穆护’,派到这扬州来了。
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直到这次来扬州做买卖,才再见到了他。
我是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竟然在这扬州里,暗中做了这么多的事。
而且,这一件件的,都是危及我西突厥和大唐盟约的,大事。”
“摩罗。”
苏雨童清嫩的声音,忽然一变:
“你说,这些事会不会是,我父亲他让那执失魁也,做的?”
一听到”父亲“两字,哥舒摩罗目光忽然一凝:
“小主,可不能乱说话。”
“这里又没旁人,怕什么?”
苏雨童道:
“这个执失魁也,充其量就是个穆护、做过几年的军职而已,在咱们国内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人物。
不然,我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了。
像这么一个人,竟然能在这扬州做了这么多的事,经营这么大的买卖,还暗中收买了这么多的大唐官吏。
还有他的巫术、他那个妖物,那些差点要人命的黑火雷。
这么多的资源和人手,这执失魁也,怎么可能调用得了?
这背后,肯定有某个大人物在支撑他。
而咱们国内,还有哪个大人物,能在这大唐江南的腹心之地,有这么大的能耐?
摩罗,你说。
是不是父亲他瞒着我,让你们到这扬州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说!”
苏雨童看着哥舒摩罗,步步逼问。
哥舒摩罗却只是,摇了摇头:
“小主,大主是个怎么样的人,您应该很清楚。
以他对您的疼爱,要是他真有这么重大的谋划,还是在此时此地实施的。
那他是绝不会允许,您这次跟着我到这里来,以身犯险的。
而且,要是我早知道了这些的话,那早就和那执失魁也,联手进行了。
又怎么会把执失魁也抓出来,交给赵法师审问,还弄出了祭祀厅里的那一幕?”
“那你说,”苏雨童道,“如果不是我父亲,那是谁在背后,支持执失魁也?”
哥舒摩罗的神情,忽然有些凝重了起来:
“小主,您也知道。
自从大主决定与大唐交好以来,咱们国内,一直就有一股反对的声音。
总有那么一帮人,蠢蠢欲动的,想要抵抗甚至推翻大主的这个重大国策。
他们一直密谋、想要撕毁盟约,让我们两国,再度陷入大战的泥团。
依我看,此事的背后若真有人在支撑,那很可能就是他们。
这些人是想在这大唐境内,挑起两国之间的争端,从而达成他们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个执失魁也,只不过是他们的执行人罢了。”
第411章 两大家奴
“摩罗你说的有理。”
苏雨童想了想,就道:
“好,既然这样,那此事咱们绝对不能不管。
刚才,赵寒他已经和咱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对付执失魁也,要做的乱事。
你说,具体该怎么做?”
“两件事。”
哥舒摩罗的回答,非常干脆决断:
“其一,我会通过圣教的关系,马上通报扬州城内,所有我们的族人。
让他们近期务必留守在家,不要听信任何人的唆使,参与任何的乱事。
其二,咱们在这城中和扬州周遭的地界,也有一帮可以调动的人手。那是大主暗中安插下来,以防万一的。
我马上暗中,将他们召集起来。
万一执失魁也真的起事,那我们就帮着赵法师把他们抓住、带回国内,交给大主处置。”
苏雨童点头道:
“那要不要立即派人飞马回国,把这里的事,告诉我父亲?”
哥舒摩罗摇了摇头:
“此事在明朗解决之前,还是暂时先不要告诉大主。
要知道,咱们国内的那帮人,眼线很多。
这消息一路从江南回到大漠,万一被他们发现,提早告诉了执失魁也,又或者往扬州再增多些什么力量。
咱们的事,反而不好办了。”
“好,那就这么办。”
苏雨童腰挂胡刀,背上不知何时,也挂了一张长弓。
她把长弓一抽而出、搭上箭矢,一下拉成了半月的形状:
“这一次,本姑娘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好好地在这扬州大地上打上一仗。
等打胜了,我就和他一起骑马回大漠去,驰骋草原、快意人生!”
苏雨童美萌的脸上一笑,玉手一放。
那铁箭嗖的一声,呼啸着,划破长空而去。
……
……
入夜。
扬州城内,那个密室小轩里,烛火没有点亮。
卧榻上,粉袍黑影闭着眼、斜靠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前方,蒙面黑衣人站在了黑暗之中,整个身躯阴沉沉的,说着话:
“事情已到了今日的地步,你马上做好准备,时机一到、即刻动手。”
“动手?”
粉袍黑影的声音,懒懒的:
“你们是要动手了,可那就是,你们突厥人而已。
我凭什么也要动手?”
“你也可以不动。”
蒙面黑衣人冷冷道:
“那你掌握在我们手里的那些事,马上就会被传出去。
这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吧。”
他说完,也不管粉袍黑影说什么,转身就往黑暗中走了出去。
“等等。”粉袍黑影道。
“终于想明白了么?”蒙面黑衣人站住了。
粉袍黑影笑了一声,道:
“你出来吧。”
黑暗中,一个黑影走了出来。
正是那个,赵寒曾两次遇见、用毒水淹了地洞的,黑衣女子。
她换了一身更深色的黑衣,整个人就像鬼魅一样,站在卧榻的背后。
粉袍黑影对蒙面黑衣人道:
“那姓赵的小子,他手下有不少能人,我派个人去帮你。”
蒙面黑衣人冷冷瞥了眼,那黑衣女子:
“你的这个手下,被那赵寒打得几乎体无完肤,你还派她来帮我?”
面对质疑,粉袍黑影却毫不生气:
“说得好。所以这一次,我给她再弄了个帮手。
你也出来吧。”
密室右侧,一扇小门咧的开了,却不见任何的人影出来。
蒙面黑衣人冷哼一声,正想转身走开。
他刚一回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头。
那好像是个人,脸上蒙着黑纱,头在下脚在上、倒挂在房梁的上面。
他的全身,被一条黑色丝绸缎带紧紧地绑着,阴光萦绕,就像个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死尸。
蒙面黑衣人脸色一沉。
就在此时,那倒挂着的黑尸人,忽然咧嘴一笑。
它那两个细细的、眼珠一样的东西,忽然一张,放出两道阴光。
嗖!
空气里一阵悸动,黑尸人消失了。
眨眼间,它又出现在了卧榻后方的房梁上,还是倒挂着,和黑衣女子一左一右,守在两边。
卧榻上,粉袍黑影对蒙面黑衣人道:
“你们突厥人的那种暗火异术,确是不错。
可那个姓赵的小子,也不是一般人,你们已经连续失手多次了。
我有三个家奴,这次,我派两个人去助你。
你记住,到真正动手的时候,先不要顾及其他人,集聚全力、先将那赵寒一举击杀。
他不在了,那其他的人和事,也就全部迎刃而解了。
懂了么?”
蒙面黑衣人瞥了眼那黑衣女子和黑尸人,冷哼一声:
“我自有办法对付那姓赵的小子,你的人,就不要来给我添乱了。
你只要把我们约定的事,做好就成。
到时候,拿下了这扬州城,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说完,黑衣一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粉袍黑影笑着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妖娆地往前一指:
“去吧。”
身后,黑衣女子和黑尸人点了点头,阴光一动,两人的身躯也消失了。
密室里,粉袍黑影那个邪魅的笑声,又渐渐回荡了起来:
“扬州的这场大戏,可算是要来了。
嘿嘿,很好,很好……”
……
……
深夜,扬州城里,大雨终于来了。
密密麻麻的雨点,好像千万颗的小石子,打在那些屋顶和街巷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整座城池,显得越发的幽深。
一条阴暗的街巷之中,站着一个黑影。
正是鱼青花。
她披着蓑衣、站在角落里,任由大雨打在身上,一动不动。
忽然,街巷中闪出了一个人影,鬼魅般飘到了身边。
鱼青花没有丝毫的惊奇,只低声说了句:
“那边怎么说?”
“把人抓了。”鬼魅人影发出了个诡异的声音。
“真的?”鱼青花道。
鬼魅人影不答话。
“要是我说,”鱼青花道,“这个人,还不能抓呢?”
“抗令不遵,你应该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鬼魅人影道。
鱼青花凤眼一凝,半晌,她又道:
“回去告诉那边,眼下此人的身份未明、时机也还未成熟,还不能抓人。
他们既然让我来办这件事,就要全部信任于我。
我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如若办不到,我鱼青花的命,拿去。”
鬼魅人影冷冷看了鱼青花一眼,身形一闪,又消失了。
鱼青花望着空气中,那道消逝而去的强大气息,又望向了城里,李府所在的方向。
“赵寒。”
她说完这两个字,婀娜成熟的身段一闪,也消失在了大雨滂沱的街巷之中。
第412章 夜雨,小船,催婚
雨夜。
扬州城郊的一个小山丘上,有个破败的亭子。
亭子四周都是黑树林,那些枝叶被大雨打得不停地摆着,好像许多鬼手在摇晃。
就在此时,树林里有什么东西一动。
三个黑影,同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走了出来.
他们冒着大雨,一步步地走到了凉亭里,站成了个犄角形状。
他们都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身形和样貌完全看不清楚,就像三尊鬼像一样。
“十几年了……”
左边的一个黑影,发出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其他的两个黑影没有回答。
左边的黑影继续道:
“这一次,我把你俩叫回来、是为了什么,相信你们也都很清楚了。
你们说,那个女鬼沉江的事,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女子,又回来了?”
亭子里还是一片沉默,四周只有雨声。
“你,凭什么这么说?”右边的黑影开口了,那声音薄薄的,有些怪异。
左边的黑影道:
“那个白衣女鬼的样子,她做的那些事,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么?
不是那个女子,还有谁会这么做?”
右边的黑影道,“可是当年,我们明明亲眼看见,那女子跳江而死、尸骨无存。
而那个所谓的‘白衣女鬼’,显然就是一个活人。
她,又怎么可能是那个女子?
而且,她在这扬州一地,弄这么大一桩的案子。
这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好处?”
左边的黑影冷冷道:
“你可别忘了,当年的那个晚上,那个女子在那前隋的江都宫里,都做了些什么。
像她这么个疯女子,她做这些事,还需要什么好处么?”
“那你把我们叫来,”右边的黑影道,“是想躲着她,还是要灭了她?”
左边的黑影又是冷笑一声:
“小小一个女子,值得我们三个这么关心么?”
“那你想怎么样?”右边的黑影道。
左边的黑影道:
“你们可别忘了,当年那个女子,她身上带着什么秘密。
如果她真的没死,如今又回来了,那咱们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可就终于有眉目了。
你们不会告诉我,你们不想要那些东西了吧?”
右边的黑影沉默了。
此时,中间的黑影忽然开口了,是一把阴森的声音:
“你们确定,当年那个死鬼隋炀帝,他真的把那些东西,藏在了这扬州城里的某个地方?”
“那当然。”
左边的黑影道:
“当年,那江都宫里发生的事,你们可都在场。
在那个情形下,他的那些东西不藏在扬州,还能飞到天上去?”
“那为何,”中间的黑影道,“我们几乎把扬州都翻遍了,却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左边的黑影道:
“那死鬼的能耐,你们都清楚。
他要藏什么东西,是那么容易找得到么?
要真是那么容易找到,那那些东西还是那些东西,那死鬼,还是那前隋的末代皇者,隋炀帝么?”
亭子里,忽然没人说话。
只有大雨,在亭檐上噼里啪啦地砸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整个亭子都砸碎。
“那你说,下来该怎么办?”
右边和中间的两个黑影,都看向了左边的黑影。
“那还用说么?”
左边的黑影说着,缓缓转头,望向了亭子的外头:
“当然是,回当年的地方去看看了。”
一时间,三个蓑衣黑影,同时往亭外望了出去。
那山丘下的远方,隐隐有一处广阔荒芜的地界,犹如一片黑沉沉的鬼域,坐落在大雨滂沱的扬州城间。
……
……
雨过了,天终于放了晴。
扬州城中,小河边上,雨后的杨柳显得格外的青翠。
一条小船在河上游着,船夫划着桨,哼唱着那江南的调调:
三月春光
轻舟过桥畔
小娘子手执竹伞半凭栏
云鬓罗裙束红妆
舟上郎君心欢赏
却不敢将眼细细看
唯有一曲长歌诗五段
惹得那鸟语花香满画船
闲逸的歌声之中,李玄苍坐在船舱里,望着窗外的小桥流水,道:
“袁山长,这一曲江南春光、古朴纯淡,可还合您的意?”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儒士。
那中年儒士面容端正,乌黑的头发束着文人高髻,唯独两鬓是一片花白。
他那双炯炯的眼睛,比十来岁的年轻人,还要有光。
“多年不见,”中年儒士淡淡道,“李家主还是如此的闲情俊逸,袁某佩服。”
李玄苍一笑,品了一口杯中的香茗:
“袁院主也真是的,这么点小事,竟然把袁山长您这样的大人物,都派来了。
怎么,这是不信任李某么?”
那中年儒士名叫袁鹤,是天下三大道宗之一、冲虚书院的“山长”,就相当于其他宗门里的大长老,其位级仅次于院主。
“李家主哪里的话?”
袁鹤道:
“李家主您是何许人也?
即便是九天十地之难事,也不在您的话下,何来不信任之说?
只是,我家公子与令嫒十姑娘的道侣姻缘之事,你我两家,早有定约。
可就在姻礼将到之时,令嫒却突然离家远走。
院主曾派人多次来问,一直没有回应,后来我家公子还亲自出了来,寻着了令嫒。
可令嫒却不知为何,依然没有回归之意。
院主想,不知此间是否有些什么节外之事,尚未言明。
因而,才让袁某来此一趟,向家主您当面请教。”
李玄苍淡笑道:
“这么说,是你们那位袁三郎回去告的状咯?”
袁鹤道:
“家主说笑了,我家公子生性宽宏大度,从不做背后说人之事。
此次,院主唤公子回去,向他问询令嫒之事。
他只说了四个字——‘一切都好’,其他什么都没多说。
也正因此,袁某才会有此一行。
家主,这道侣姻缘之事,乃关系到太上世家和冲虚书院,你我两家千年法门根基之大事。
家主您,想必也非常清楚。
因而,袁某斗胆,请家主赐教一句话。
令嫒此行,何时才能结束,才可以归家结亲?”
袁鹤的话里带着敬意,又隐隐然,有一丝逼问的意思。
李玄苍不为所动,又品了一口茶,笑道:
“我那凌丫头,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要回去,我能知道么?”
袁鹤也毫不放松:
“令嫒此次出行之事,虽然我家公子没有细说,可我院中之人,还是稍做了些查探的。
我等知道,在令嫒与我家公子之间,似乎有个叫赵寒的人,介入了进来。
此人品行顽拙、修为平平,却胆敢纠缠在令嫒左右,觊觎我天下至高宗门之法度,实乃无礼之极。
袁某明白,似此等屑小之辈,根本不值得家主您放在心上。
袁某不才,愿替家主分忧。
只要家主同意,袁某这便去,将这个赵寒彻底消除。
那令嫒与我家公子之间,便再无任何芥蒂存在了。
家主,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413章 你啊,中了那少年的毒了
李玄苍道:
“袁山长,您这话说得还真有点意思。”
“家主何意?”袁鹤道。
”您说,”李玄苍道,“那个叫赵寒的小子,修为和品行都不行。
您这是亲眼看见了,还是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
“怎么,”袁鹤道,“家主您这是,要替那赵寒说话么?”
李玄苍笑道:
“他是我谁啊?
我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我啊,只是想告诉袁山长您,你们负责打听消息的人,那活计没有做周全。
那个赵寒,他绝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而在这个世上,也绝没有什么人,能够把我的女儿纠缠着不放。”
袁鹤道:
“那么此人,家主您就打算就此不管了?
那你我两家道侣姻缘之大事,家主您是要毁约了么?”
袁鹤的眼神忽然一冷。
他那花白的两鬓上,长发忽然飘逸而起,一层青色幽光,在身躯上蒸腾而出
小船身和河水,顿时一阵颤动。
无数的水珠从河面上飘了起来,悬浮在了小船的四周,就像一颗颗晶莹的青玉宝石。
这一下来得很突然,船夫吓了一跳,手里的船桨啪地掉进了水里。
“瞧袁山长您紧张得。“
李玄苍泰然自若,笑道:
”您也说了,这件事的重要,我比谁都清楚。
我自己的女儿,我自有分寸。
劳烦袁山长您回去,向袁院主他通报一声,我李玄苍答应过的事,就算天崩地裂于前,也一定会办到。”
李玄苍一句说完,把杯里的茶一干而尽,杯子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一时间,船里、河面上,仿佛响起了一声嗡鸣,虚无缥缈,仿佛来自于乾坤之间。
袁鹤的身上,那层青光猛然一颤,似乎突然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压制。
他两鬓飘动的白发,也一下凝固住了。
颤抖的船身,恢复了平静。
四周飘浮起来的千万颗水珠,呼的一下、化作一片水气,往四周飘散开去。
小船四周、整个河面上,顿时生起了一层薄雾,飘飘渺渺,和那春日柳岸衬托着,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江南春光图。
河岸上,还有其他的小船上。
游人和百姓们都纷纷看了过来,啧啧称奇,都为这不知何处而来的美景,赞叹不已。
随着薄雾渐渐飘散,袁鹤的身上,那层无穷的威压,也渐渐消去了。
他却毫不动容,冷冷道:
“既然家主这么说了,那袁某便回去禀报院主。
还望家主,言出必行。”
说完,袁鹤就想起身。
他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又道:
“李家主,此次前来,袁院主还让袁某告知家主您一事。
院主他说,近来,他用那太虚无量法坛,行了三垣周天演算之**。
依那周天星相所示,这扬州之地,有上古血脉出世游走之兆。
院主说,千年以降,这上古血脉终于出世。此八大血脉对我等宗门之重要,家主您比谁都清楚。
还请家主,密切留意之。”
上古血脉出世,这在化外修行界里,那就是千年不遇、惊天动地的事。
可李玄苍听了,却好像个没事人似的:
“知道了。
请袁山长替我谢谢袁院主。
您就跟院主他说,你我两家同为天下道门之首,这上古血脉出世,乃我辈千年等待之事。
我李玄苍,不会忘了的。”
袁鹤微一叩首,转身走出船头、身形一飘,就上了岸边,扬长而去。
刚才,水珠突然飘浮、又化成了雾气,那船夫就已经惊奇不已了。
这时候,看见船里有个客人突然就飞了起来、飘上了岸,船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遭岸上的人,也是惊诧不已,拼命搓眼。
李玄苍淡淡一笑,说了声:
“船夫,劳烦靠岸。”
那船夫这才惊醒过来,连忙从水里捞起船桨,把船靠了岸。
李玄苍给了船钱,上了岸、正想离开。
一个人影从柳荫下走了出来,站在他的眼前。
是李凌若。
她还是那一袭的白衣,美目淡然、绝色如仙。
“父亲。”李凌若淡淡的话里,带着尊敬。
“哟,是凌丫头,你怎么来了?”
李玄苍有些惊喜的样子:
“你早说呀,老爹这刚才游完一趟的船,可惬意了。
来,咱父女再游他一趟。”
李凌若没答,只道:
“父亲,女儿可否问一句,方才袁山长他都跟您说了什么?”
“我说凌丫头,原来你是跟踪你老爹我啊?”
李玄苍笑道:
“那刚才的事,你肯定也都看到了。
放心吧凌丫头,老爹我说过,他们那边的事有我扛着。
你就放心地,去闯你自己的就成。”
李凌若望了眼袁鹤消失的方向,淡然道:
“女儿知道,袁院主多番催促,父亲您这边的压力也是不小。
女儿多谢了。”
她朝李玄苍,恭敬地做了一躬。
“哎哟,”李玄苍笑道,“丫头你居然对我鞠躬了,这可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了,受宠若惊啊老爹我。”
“只是……”
李凌若话音一转:
“父亲您也知道,此次道侣姻缘之事,自始至终都不是女儿的意思,女儿也从来没有答应过。
所以,女儿实在无法归家结亲,还请父亲见谅。
此外,除了那件事,不知袁山长还有没有提及别的事?”
“别的事?”李玄苍道,“什么事?”
“就是……”
李凌若一顿,霜目里泛起了一丝微光:
“那个赵寒的事。”
李玄苍看着女儿的样子,笑道:
“凌丫头,看来你对这个姓赵的小子,还真是挺关心的嘛。”
“父亲,”李凌若的美目,有些严肃了起来,“其余的事,女儿可以不管。
可若是,有人想对此人有任何不良之心。
女儿,绝不轻饶。”
李凌若一按腰间的古木匣子,又朝李玄苍一叩首,走入了柳荫巷陌之中。
李玄苍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摇头笑道:
“凌丫头啊凌丫头,看来,你是真中了那姓赵的小子的‘毒’,还中的很深。
你啊你啊,就跟你老爹我当年一样,一见了你娘亲,就走不动道了。
好,不愧是我李玄苍的女儿,我喜欢。
只是可惜啊,丫头。
你也知道,你身上所背负的,乃是我李家千年传承而下之道门夙愿。
方才,那袁鹤说,他们那位袁院主用星相术演算到,这扬州之地,会有上古血脉出世游走。
不得不说,这冲虚书院的星相术,那真是天下第一。
他算得没错,这扬州之地,当然有上古血脉游走。
因为,有凌丫头你在啊。”
李玄苍笑说着,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所以,就算那姓赵的小子,再英俊、再迷人。
他和你,终究是两条陌路上的人。
好吧。
既然丫头你都‘中毒’了,那老爹我仗义点,就帮帮我这个宝贝女儿,解一解那少年公子的‘毒’吧,哈哈哈……”
李玄苍说着、捋须而笑,那笑声爽朗悠然,在街巷之间回荡。
第414章 运筹帷幄
扬州城内。
从祆祠回来之后,赵寒就和众人去了卫察司衙门。
他与洛羽儿、方念莺、柳孝岩等人一起,立即商量针对执失魁力起事的对策。
柳孝岩久在扬州,又常年带兵。
他很快就拟定出了,一个巡察全城的计划。
一旦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卫察司的人马就会迅速聚集,前往平乱。
可问题是,卫察司只有数百人马。
而这城中的突厥人不下数千,如果执失魁力真要起事,那其兵力肯定也不会少。
而他的背后,还可能有西突厥国的大势力在支撑。
这一旦闹起来,卫察司的人马肯定不够。
必须想办法增加兵力。
可眼下,城内最强的兵力是大都督府府兵,全在杜松云的管辖之下。
虽然,杜松云让我们继续办案。
可李大人还被他羁押在大都督府里,每隔几天,才能让方念莺过去探望一次。
很显然,这杜松云既要借卫察司办案,又处处提防着。
这种形势下,要想让他再调更多的兵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更重要的,那个收受突厥人贿赂最多的,“相洹春坊”,就是这个杜松云。
虽然,之前赵寒当面质问他,杜松云没有表现出,他参与了突厥人的这场阴谋。
而他身为太子老师和大唐重臣,确实也没有理由,去参与敌国的乱事。
可即使如此,这也不得不防。
因为万一这杜松云真的参与了,那他握着大都督府的重兵,这就将是整个扬州最大的祸害。
所以,必须做好准备,压制杜松云的人马。
那如今在扬州城里,能有实力和大都督府一战的,就只有扬州刺史府的人马了。
只是,那扬州刺史房遗直,和赵寒有过那段擂台上的“恩怨”。
要想找他帮忙,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可柳孝岩不知道这段”往事“。
他就说:
“房大人和李大人共事多年,能力卓著,对李大人也颇为尊敬。
之前杜松云几次来纠缠,房大人都过来帮忙。
柳某跟随李大人多年,和房大人也多有熟络,我这就去找房大人求援。”
方念莺也点头道:
“而且,房大人是扬州上州刺史,有专折上奏之权。
我等除了请他援手之外,还可以请他将如今扬州的严重形势,立即上奏长安朝廷。
朝廷如果知道了,应该也会调集更多人马,来帮助我们。”
“夫人说的有理。”
赵寒道:
“只是眼下,即使房大人愿意上奏,这奏折也不见得有用。”
“怎么说?”方念莺道。
“因为,”赵寒道,“眼下长安朝廷之中,正有许多大臣,联名弹劾李大人。
杜大人来扬州,将李大人收拿入狱,一切也都是依照圣旨而行,合法合规。
我们身为李大人的家人和同僚,在此时突然请人上奏说,这杜松云私下和突厥人勾结,想要在扬州作乱。
您说,朝廷上的人,会怎么想?”
不错。
如今的形势下,这样的奏折不但没有帮助,反而会让朝廷的人以为,我们这是受了李希愚的嘱咐,挟私报复杜松云。
这反而,会对李大人更加的不利。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重大的事要办——女鬼沉江案。
在这案子里失踪的、那位太子李承乾,也还没有找着。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机密,所以赵寒也只是对众人说了,要找那个被关在李府的“重要人物”,并没有说出李承乾的真实身份来。
而根据目前的线索,这案子的凶手竟然不是那帮突厥人,而是另有其人。
这么看来,眼下这城里,果然有许多股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势力,正在互相争斗。
而小寒爷我们这帮办案人员,正处在这许多暗流的中央。
这些暗流,眼看着就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这扬州城乃至整个大唐,都卷进去。
好,那就事不宜迟。
必须马上多方着手,立即行动。
赵寒的筹谋已定,马上就谋划对众人说了出来。
首先,方念莺和曹惜月留在李府。
她们带着家丁,把李府这个大家栖息之地,保护好。
其次,对付突厥人起事和压制杜松云这边,柳孝岩立即去找房遗直,请求援兵。
同时,他也带着卫察司的人马,做好城内的监控与布防,严防突厥人起兵作乱。
与此同时,苏雨童和哥舒摩罗那边,也会一起提供帮助。
两边联手,争取可以提前找到执失魁也那帮人的巢穴,在他们没起事之前,就将其剿灭于无形之中。
至于上奏朝廷的事,则暂时不动。
等拿到了更确凿的证据,再请房遗直快马上奏,请旨增援。
最后,对于沉船案,则由赵寒继续展开调查。
务必迅速侦破案情,抓住那白衣女鬼、找出幕后真凶,救回那位“重要人物”。
在赵寒的口里,这么多纷繁复杂的大事,都被剖析得井井有条。
这一条条的对策,也都是对症下药,就像一位沙场老将正在大点兵一样。
众人都非常佩服,纷纷点头答应,然后各自离开做事去了。
就只剩下了,赵寒和洛羽儿。
洛羽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赵寒,俊美清纯的少女脸庞上,充满了关心。
“怎么,”赵寒笑道,“给我行注目礼呢?”
“赵寒,”洛羽儿道,“你说在祆祠里,和执失魁也打了一仗。
你……还好吧?”
赵寒一笑:
“要不好,我还能站这儿让你看啊?”
洛羽儿却没有玩笑的意思:
“赵寒,当时你在祆祠里查案,我在外围等着。
我忽然就感到了,那祆祠周围的空气里,有股非常恢弘的气息,涌动了出来。
这气息,好像就在我身体的四周流转,要把我内府的元气都唤出来了一样。
那种感觉,就跟上邽的地洞里,那上古血脉出世时的情景,很像。
当时,我很为你担心。
而你又没给我们发信号,所以,我才一直等到了后来才进去。
赵寒,你……真的没遇到什么事吧?
赵寒心里一奇。
他知道,羽儿说的恢弘气息涌动,当然就是自己运起,那“九炎赤离火”的缘故。
可是,这等上古血脉的法力,无比强大却又深藏九渊之中,还隔了那么远。
就算是修为很高的修士,也是很难感应得到的。
而羽儿她只是个,入门不久的修行者。
为什么她能感应到,而且这种感应,还非常的强烈?
赵寒正想着。
洛羽儿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帮他探起脉来。
羽儿她很认真。
就像一位名医,正在为一个她非常关心的人切脉诊断,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男女接近的羞涩。
过了好一阵子,洛羽儿才放下了赵寒的手:
“看来是我多虑了呢。
赵寒,你知道吗?
当时,除了感觉到那股气息之外,我的眼前,还出现了一个幻象。
我看到你浑身着了火似的,眼里冷冷的全是杀气,可怕极了。
就好像是,你突然被个妖魔夺了身子,变成了它一样。
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呢。
可刚才我给你探了脉,你脉象很好,以前那寒症什么的,都没有再犯。
我还偷偷用了你教我的人身探气术,你的元气也很正常、浑厚绵延,一点问题都没有。
嗯,这样我就彻底放心啦。”
洛羽儿忽然盈盈一笑,一拍赵寒的肩膀,又拍了拍背后的巨刀:
“那下来,咱们就一起,好好把那女鬼沉江案破了吧。”
赵寒看着这个大大咧咧的美貌少女,她刚才的话,仿佛还在回响着。
你浑身着火,眼里都是杀气……
好像被妖魔夺了身体,变成了它……
这些话,从来没有别的人,对赵寒说过。
这一字一句,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仿佛给了他某种警示。
可当赵寒想再看清楚些,那些黑暗又突然笼罩了上来,遮盖住了一切。
只是,羽儿她为什么能感应到上古血脉,而且,还能看到这些奇怪的幻象?
难道,这又和她那身“异乎常人”的修行天赋,有关?
可这些幻象,是与我有关的。
那么说,她的这个天赋,还会与我有什么关连么?
第415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赵寒正想着,洛羽儿又道:
“对了,怎么没见鱼师姐?
自从进了扬州城里,鱼师姐她好像三天两头的,就不见人影。
她是在这城里有什么熟人,去探望了么?”
“鱼师姐?”
赵寒回过了神来,道:
“我请鱼师姐帮忙去办一件事了,准确来说,是帮我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洛羽儿道。
赵寒看了眼,洛羽儿背着的巨刀:
“我的兵器。”
“真的?”
洛羽儿一笑:
“赵寒,你终于想起这事来了,再也不用无惧说你手里空空了。
可你说过,你的兵器不能自己找,得等它自己送上门来的。
怎么,突然又想起去找了?
而且,鱼师姐她又不是开兵器铺的,你要兵器,找她做什么?”
“她确实不是开兵器铺的。”
赵寒一笑,有些神秘道:
“可她是开法器铺的。”
之前,兑老对赵寒说,要他先炼化了一件法器,才能来学法术。
赵寒知道,自己眼下正忙于办案,是很难分开身去找法器的。
而鱼师姐她显然是一位化外高人,而且以她的性格,绝对就是交游广泛,在化外修行界里一定认识不少人。
那找法器的事,是不是可以找她帮一下忙?
赵寒就找鱼青花一问。
鱼青花当即答应了,还甜笑着摸了摸赵寒的肩膀,说这事小师弟你来找师姐我,那算是找对人了。
这法器的事,包在你少女师姐我的身上。
而说好交付法器的日子,就在今天。
赵寒就让洛羽儿先带着无惧和萧寻回官驿将息,他自己则去那个约定的地界,找鱼师姐去了。
此时天色放晴,城里小桥流水,游人如织。
赵寒正哼着小曲、在街巷中走着,欣赏着那一片,江南三月好春光。
人生漫漫,能偷得这浮生半日闲,多难得?
“喂。”身后忽然有人叫。
赵寒转头一看。
一个身着玄色长袍、双目炯炯的中年文士,正站在一家酒肆的门前,笑看着他。
这正是李玄苍。
之前,赵寒并没有和李玄苍式见过面。
可当时在明月楼里,这位二楼“鹤鸣厢”里、给他投了大筹的贵客,赵寒当然也曾瞥见过一二。
“先生好,”赵寒道,“您有事?”
李玄苍淡淡一笑,瞥了眼身后的酒肆:
“上去喝两盅?”
这语气,完全不像陌生人,就像一位多年的老友一样。
这位先生,有如此丰神俊逸的气度。
他还是明月楼的贵客,和我素不相识,却一下就给我下了这么的筹注。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突然出现,一见面就找我喝酒。
内里定有文章。
赵寒也一笑,非常的自来熟:
“先生请。”
两人就进了酒肆,上了二楼,在栏杆边的一张桌旁坐下。
楼下俯瞰着的,就是那片春光盎然的扬州城。
李玄苍什么也不说,就让店掌柜上了两大缸的酒。
刚开始,那掌柜还以为李玄苍说笑话。
可当李玄苍掏出了两块剔透的金玉,摆在他的面前,那掌柜登时傻眼了。
他马上让伙计拿出了,珍藏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江南云夜醇”,两大缸都搬了上来。
这一下,酒肆里的客人们都惊呆了。
这“云夜醇”可是一等上品的江南名酒,一小壶都贵得很。这是谁那么的阔气,一下子就要了两大缸?
而当众人看到,这要酒的只是两个人而已,更是大吃一惊。
这两大缸,那可是十几个人的量了。
这才两个人,这……开玩笑的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桌子上的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玄苍毫不在意,看着那两大缸美酒,笑着对赵寒道:
“干了?”
赵寒也看着那酒。
那酒缸口大大圆圆的,盖子已经打开,那酒色清美,飘出阵阵的醇香。
四周的客人们闻着那香气,都是一脸的迷醉。
我当是什么呢。
不就是喝酒么?
“干。”赵寒笑道。
“先说好了,”李玄苍道,“不准用元气蒸发去酒,就生喝。
谁先喝完,算谁赢。”
“当然。”
赵寒笑答着,也不问输了要做些什么事,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手一伸,分别端起一个酒缸,仰首就喝了起来。
“哎哟,还真就这么干啊……”
客人们全都看了过来,就连楼下的客人,闻讯也纷纷跑了上来。
他们就这么看着,那些香醇的美酒化作一条水柱,从大缸里源源不断地,分别倒入那青衫少年和中年文士的口里。
客人们又是嘴馋,又是吃惊。
眼看着,酒水越来越少。
到了后来,半空中,赵寒和李玄苍的手几乎同时一动!
两个酒缸的口同时向下,一滴酒,都没有流下来。
两大缸酒,一干而尽。
赵寒和李玄苍的手又是一转,酒缸嘭的放在了酒桌上,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像两个一见如故的江湖忘年之交,千杯不醉,豪气冲云霄。
客人们全都愣在了当场。
这两位,一名儒雅文士、一个俊朗少年,两大缸的酒就这么喝了下去,却都是气定神闲,泰然如山的。
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二楼上,无数的声音,顿时轰然响了起来:
“好酒量!!”
“没错,老子在这扬州城里喝了那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人有这等酒量。
这酒喝得痛快,哈哈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好,好啊!!
一时间,各种喝彩鼓掌之声,响彻了整个酒肆。
李玄苍却是气定神闲,就像刚才那缸酒,根本没喝过一样。
他缓缓转身,淡笑着,向着周围的客人道:
“承蒙诸位捧场,在下幸甚之至。
下来,在下与这位公子有些小事相商
今日诸位,在这酒肆之中所有的饮食用度,在下愿为之代劳。
不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这意思,就是要包了在场所有人的饮食,而只是请众人帮忙腾个空而已。
刚才那一顿酒,已让众人对这位先生充满敬佩了。
如今这先生说,要包了所有人的饮食,还只是腾个地儿而已,这谁不愿意?
客人们当即起了身来,纷纷对着李玄苍鞠躬道谢,高兴地下了楼去。
没两下子,整个酒肆二楼,就只剩下了赵寒和李玄苍两人。
“坐。”李玄苍看着赵寒。
“不敢。”
赵寒一笑,带着敬意道:
“在明月楼里,先生帮了在下的大忙,在下岂敢先坐?
先生您先请。”
李玄苍也淡淡一笑,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那你可知道,”李玄苍道,“那时,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知。”
赵寒笑道:
“不过在下想,这兴许是,与凌姑娘有关吧?”
第416章 少年傲气不可欺
李玄苍一笑,像一位多年的老友:
“你小子,这脑子果然不错,机灵。
好,我这个人说话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不错,我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的父亲,我叫李玄苍,是太上世家的现任家主。
她也不姓凌。
她是我的女儿,她叫李凌若。”
赵寒目光一凝。
早在上邽的时候,他就已经推断出,这位凌姑娘的背景,一定非常厉害。
可他也没想到,她居然是那天下三大道宗之一,太上世家家主的女儿。
赵寒久在化外修行界,自己也是从小在那三大道宗的另一个宗门,“天师门”里“混”过来的。
他当然知道,这太上世家的厉害。
相传,这太上世家的李氏一族,从上古时代便一直传承了下来。
到了春秋时期,其家中出了个千古不朽的人物,那便是道门先师、万道之宗,老子。
这千百年来,无论天下的化外宗门如何的层出不穷,这太上世家,却永远站在整个修行界的最顶端。
其家族中人,个个都是睥睨世间的顶尖人物。
而据说,这太上世家的现任家主李玄苍,更是数百年来李氏一族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位。
其法力,与冲虚书院的袁院主,还有天师门的那位掌门真人,并称“三大道尊”。
相传其法力已臻化境,近乎通神。
而除此之外,一般的化外宗门,大多都是隐世独立,与凡俗的往来不多。
可相传,这太上世家的李氏,与如今大唐皇室的李氏一族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以说,横跨凡俗和化外两界,这太上世家都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原来那位凌姑娘,不,是李姑娘,竟然是那位家主的女儿。
那就怪不得,她能有那样强横的法力,能拥有那天石神兵“玉彻”,还能把那陇右大都督李孝阳的兵马,都请过来了。
而眼前的这位,正是李姑娘的父亲,那位传说中傲视古今的太上家主,李玄苍。
“原来是李家主。”
赵寒一叩首,带着敬意道:
“在下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平生之大幸。
李家主您今日来找在下,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了。
请家主赐教。”
“你说得没错。”
李玄苍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啊……”
他看着赵寒,淡笑道:
“我想让你离开我的女儿,不要再见她。”
原来如此。
全明白了。
赵寒淡淡一笑:
“家主此来,就为了这事?”
“就这事。”
李玄苍笑看着赵寒:
“小子,别的人看不出来,可我看得出。
你呢,从品行和修为等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拔尖的人物。
即使放在整个大唐的修行界中,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
只要假以时日,再多加历练,日后,你必成大器。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赵寒淡笑着,没有回应。
“可是,”李玄苍道,“我那凌丫头,她是我太上世家千年以降的,唯一传承人。
你纵使再优秀,你和她终究也是陌路之人,绝不可能走在一起。
即便再纠缠,到最后,你二人也必是一场空。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纠缠不休呢?
我答应你,只要你点点头、肯离开我女儿,我将会让你拥有这个世上最好的荣华富贵,最高的化外法门。
那些温婉贤淑、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也将任你挑选。
小子,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一边是功成名就,一边是两手空空,这个选择,你应该懂得怎么做。”
以太上世家那等崇高的地位,李玄苍说的这些话,绝对不是空言。
大富大贵、至尊法门和绝世美人,唾手可得。
可赵寒还是笑而不答。
“看不上?”
李玄苍看着赵寒的样子,一笑道:
“也对。
我知道,你曾在天师门中,学过些道法。
既然已是道宗中人,对这些凡俗的风花雪月,也是看不上的。
好。
只要你答应离开凌丫头,我李玄苍将收你为我太上世家的内门弟子,我太上世家之道法绝学,我将亲自传授于你。
从此以后,你的法力将会如那沧澜之水、一日千里。
十年间,你将傲视天下,成当世一代宗师。
整个化外修行界都会知道你,你的名字,也将永入化外青史之中,流传百世而不绝。
如何?”
相传,三大道宗分为外门、内门。
唯有内门,才是道宗之中最为强悍的存在。
能进入三大道宗的内门、成为内门弟子,那可是这世上所有化外的修士,尤其是少年修士们的毕生梦想。
而能成为太上家主、三大道尊之一的亲传弟子,学到那传承千年的,世家道法神通。
这就更是整个大唐里,也只是绝无仅有的几人才能拥有的,仙缘荣耀。
必成一代宗师、流传千古,这话,一点都没有夸张。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是这个世上,多少化外修士、英雄豪杰,都梦寐以求的大机缘。
可赵寒却还是,淡淡一笑:
“能得到家主您如此评价和眷顾,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那你是答应了?”李玄苍笑道。
“家主,”赵寒道,“在下回答这一问之前,可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讲。”李玄苍道。
“家主您觉得,”赵寒道,“在下是一个,喜欢接受赏赐的人么?”
李玄苍的神色微微一动。
赵寒淡淡一笑,继续道:
“太上世家,乃天下三大道宗之一,为世上所有的修士高山仰止,趋之若鹜。
家主您乃是道门至尊,神通广大无双。
您说的这一切,是天下人毕生苦求而不可得的大机缘,也真是非常隆重,诱人之极。
可在下愚钝,只知道一点。
人生在世,靠的是自己。
这赏赐再隆重,那也是赏赐,不如自己挣的来得爽快。
家主,您说对吗?”
“怎么,”李玄苍淡淡道,“那你是不答应了?”
“不敢。”
赵寒淡笑道:
“只是,家主您如此睿智高明,却似乎有一件事还没弄清楚。”
“哦?”李玄苍道,“说来听听?”
赵寒道:
“自从在上邽城里,在下与李姑娘偶然相识以来,李姑娘曾给予在下许多的帮助。
对此,在下感激万分,一直铭记于心。
在下与李姑娘之间,虽然有过些许的误会,可一直都是以礼相待,就如道友一般。
自始至终,在下从未纠缠过李姑娘,也从没有过一丝,觊觎那什么天下道宗至尊法门之心。”
赵寒这么淡淡说着,那张年轻挺拔的脸庞上,带着一股属于少年人的自信和傲然。
第417章 好一个离经叛道,我喜欢
李玄苍看着赵寒,淡笑道:
“那照你这么说,你没有缠着我女儿,而是我女儿她缠着你咯?”
“在下并无此意。”
赵寒道:
“对李姑娘,在下也绝不会苛求些什么。
可在下既与李姑娘是朋友,那我也相信,以李姑娘的冰雪聪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自己肯定非常清楚。”
“那要是我说,”李玄苍道,“我就是要让她离开你,让你二人分开呢?”
他淡然说着,眼神里,忽然现出一种威势。
四周的空气中,一股天地元气的巨大悸动,隐隐而生。
整个二楼上,所有的酒具、盘碟和桌椅等等,都纷纷颤抖了起来。
赵寒丝毫不为所动:
“家主您执掌至尊宗门,乃三大道尊之一,为天下我辈中人所敬仰。
可对李姑娘来说,您终究还是一位父亲。
您这是要强逼自己的女儿,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么?”
“小子,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然……”
李玄苍道:
“只怕,你没有机会了。”
一时间,天地间的那股元气悸动,化作了一种无穷的威压,四面八方地往赵寒的身上压迫而来。
那种感觉,就和那上古血脉出世之时,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非常相似。
四周的桌椅盘碟,全都缓缓飘浮了起来,整个二楼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赵寒却是淡然一笑,道:
“如今这世人都说,‘父父子子’,父为主、子为从。
身为子女,对长辈的话,必须无条件地全部听从。
可子女也是人,也有自己对世道的看法,对自身前程的向往与追求。
为什么,他们就只能按长辈说的,去走那条,其实自己并不喜欢的路?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选一条适合自己的大道,自己去闯?
这’父父子子‘,为什么就一定是’父为子纲‘。
而不能是’父为父纲、子为子纲‘,每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明日和前程?
家主,以您的睿智洞明,您说,哪个才是对的?”
如今,这可是大唐初年。
忠君尊父,正是世人崇尚之道。
而眼前的这个青衫少年,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自己选择自己的道”的话来,这可真是离经叛道,与世道格格不入了。
可李玄苍听了,却是目光一凝。
他就这么看着赵寒。
半晌,李玄苍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飘逸,犹如大风卷入云霄。
四周的半空中,那些桌椅盘碟、整个二楼的地面,都随着那笑声起伏颤动,咯咯作响。
“小子……”
李玄苍笑道:
“这神州大地、儒学流传千年以来,能把’父父子子’做出如此解释的,你可算是头一个了。
好个‘自己选择自己的道’,好个‘父为父纲,子为子纲’。
这话,我李玄苍爱听。
凌丫头啊凌丫头,你果然还是我的女儿,你这眼光,果然还是没有看错人那。
好,很好,哈哈哈!!”
李玄苍忽然一凝神,对赵寒道:
“小子,就冲你这句话,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继续在这扬州闯一闯。
至于凌丫头那边,正如你所说。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总有一日,她会明白自己要走的,究竟是哪条道的。
店家,结账。”
李玄苍说完,淡笑起身,往楼下走了下去。
空气中,那股威压忽然化作一阵清风,飘逝而去。
二楼地面的颤抖停住了,所有的桌椅盘碟都缓缓落下,回到了它们原本的位置上。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刚才,楼下的客人们听到楼上一阵大响,都在纳闷发生什么事。
那掌柜更是心惊胆战的,正想上去瞧瞧。
忽然这响声就停了,那位贵客还下了来,那掌柜就赶紧上前招待去了。
二楼上,赵寒淡然不动。
可他的心,却正在狂跳不已。
刚才,身躯四周的那股威压,是他过往十余年、遇到的所有化外人物之中,最强大、最厉害的一道。
这和他以前遇到的,其他所有的法力威压,都不相同。
这威压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暴烈杀气,就像个隐士一样,淡泊行藏。
可在冥冥之中,却又好像有整个乾坤,都压在了身上。
自己的肉身、神识乃至三魂七魄,全都被限制住了,一动都不能动。
就算自己有“九炎臂”、“赤离火”那等无上大力的法门,也没有一点办法。
这就像是,有一个绝世大杀器,就在自己的手边。
可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根本连碰都碰不到,更别提用上了。
所以刚才,只要李玄苍稍有一丝杀念。
那此时的我,恐怕早就身死魂灭,不知何处了。
这位李前辈,果然不愧是太上世家的家主、三大道尊之一,傲视古今的人物。
像他这等无形而震撼天地的法力,就算是从前在天师门里,我见过的那些睥睨世间的大能人物,也无法比拟。
看来,虽然自己体内有了离兄和兑老,那等上古血脉的无上法力。
可是,那终究不是我自己的,只是借渡来的。
这如果只是对付一般的化外人物,甚至是那些高阶的修士或凶妖恶鬼,比如那黑衣女子和火骨巨妖。
只要给我些准备的时辰,还是容易办到的。
可要真的遇到了,像三大道宗里、那些真正俾睨天下的顶尖高人,那还真是难以应付了。
所以,我即使有了这个“法力准备”,也丝毫不能松懈了修炼才是。
赵寒这么想着。
楼下,李玄苍飘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陌之间。
这位李前辈说,李姑娘是他们太上世家的唯一传承人。
至尊宗门的传承人,一般来说,就是下一代的宗主了。
这么说,这李姑娘将来是要继承她父亲的衣钵、修仙问道,成为那个至尊宗门的家主,一代宗师的人物。
那就怪不得李前辈说,李姑娘她和我赵寒,注定就是两条陌路的人。
他还说,我一直缠着李姑娘她不放。
赵寒想到这里,自己和李凌若之间的种种经历,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我说李前辈啊,这一点,您还真是误会我赵寒了。
赵寒一笑,也想起身下楼。
楼下,客人们忽然发出了一阵赞叹声,好像在赞美着什么非常美好的人物。
赞赏声中,一位少女从楼下走了上来,一直来到了桌前。
正是李凌若。
她依然穿着那一袭白衣,飘然若仙,有种倾国倾城之美。
这当爹的刚走,女儿又来了。
这是要父女双连击么?
赵寒心里哑然一笑,对李凌若道:
“李姑娘,从前在下不明就里,叫错你名字了,还请见谅。
坐?”
他指了指桌边的椅子。
李凌若没有坐,那双清澈如泉的美目,凝视着赵寒。
“哦,”赵寒笑道,“姑娘你是想问,刚才我和你父亲都说了什么吧?
你放心,我说的可都是……”
“女鬼沉江案,我找到线索了。
跟我来。”
李凌若淡淡说了一句,白衣一扬,转身就往下楼的阶梯走去。
第418章 废弃之地,与子同游
赵寒当然知道,以这位李姑娘的能耐、还有她的家族的势力,她说有线索了,那肯定就是有。
而且,必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这对破案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只是有些话,还是先说明白为好。
“李姑娘请留步。”赵寒道。
李凌若稍停了步,白衣曼妙的少女背影,就在前方。
赵寒道:
“自上邽以来,姑娘您屡次对在下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于心。
在下虽然不才,可对这破案之事,自问还是胸有成竹的。
李姑娘,你本是局外之人。
以你的身份,如果卷入其中,恐怕会为你和你的家族,惹上一些无谓的事端。
在下知道,姑娘你行事,一向都很有自己的章法。
所以是否真要涉足此案,还请李姑娘您,千万考虑清楚了。”
赵寒的话非常的认真。
因为他知道,眼下扬州的事非同小可,甚至牵扯到了长安朝廷、当朝太子,还有两国相争的大事。
这要是一个弄不好,就可能会对这位李姑娘和她的家族,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他这么说,实在是不想让李凌若,无故受了牵连。
可对赵寒说的这些“风险”,李凌若却好像毫不在意。
她只淡淡说了句:
“你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
说完,她白衣一动,走下了楼去。
楼下的客人们,顿时又发出了一片赞叹声:
“这么美的小娘子,这……这是哪来的仙子啊?”
“看这模样,她好像是上去和楼上的那个少年,打招呼来着。
怎么,他俩认识啊?”
“哎你说这个少年,刚才那出手阔绰的贵客,包下了整个二楼,就只是为了请他饮酒。
如今这位大美人,又一个人独自上去,和他打招呼。
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啊?”
赵寒刚才出来,是要去找鱼青花,看她帮忙选好的法器。可这法器和办案比起来,当然是案子的事,更为迫切了。
如今,李姑娘说有重大的案情线索,而且看她的意思,也是确定要参与案子之中了。
那当然还是先跟她去了。
至于鱼师姐那边,只好先让她稍等片刻,回头我再给她“卖笑”赔罪就是咯。
一念及此,赵寒就哼起小曲下了楼,和李凌若一起走出酒肆,往城中的大道走了开去。
身后的酒肆里,客人们纷纷称奇,露出了各种羡慕的目光。
那掌柜望着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又掂了掂李玄苍给他的,那两块珍稀的金玉,感叹道:
“这半个时辰不到,就连见了几位奇人,还得了这两个大宝贝。
乖乖,我今儿可是走了大运了啊……”
……
……
扬州城南,城门外的大道上。
李玄苍站在了一处,稍高的坡地上。
身旁,银发妇人霜姨牵来了一匹大马。那马神骏异常、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不是凡品。
“家主,马已到。”霜姨叩首道。
李玄苍走到了马的旁边,淡然看了眼,道:
“嗯,这扬州不愧是大唐第一商贸重镇,还是有些好马的。
阿霜。”
“老奴在。”霜姨道。
李玄苍望着那片巍峨的城池,道:
“袁院主他说的不错。
我只在此地盘桓了几日,就已经隐隐感到,这扬州一地,不久将会有大事发生。
这城里,除了有凌丫头之外,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上古血脉现世。
本来此等大事,我是要在此亲自坐镇的。
可近来家中有件大事,我必须回去一趟。
还有,那道侣姻缘之事,冲虚书院那边已派人来,催促数十次了。
我也是时候亲自上门,去找我那位老朋友袁院主,说上两句了。
阿霜,这扬州城里的事,你就给我盯紧了。”
“家主放心,老奴必不辱使命。只是……”
霜姨稍顿了顿,道:
“那个姓赵的小子,家主您就打算这么放任了他,让他继续缠着十姑娘么?”
“他?”
一说起赵寒,李玄苍淡淡一笑,露出了一丝欣赏之意:
“那小子,我试过他了。
他是不会缠着凌丫头的。
而且就算他想缠,也缠不了。
凌丫头身为我太上世家的血脉传人,她这一生的命途,冥冥中早有定数。
这些,阿霜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就记住一句,其他的凡俗之事,你都不用管。
只需要护住凌丫头的周全,尽全力帮助于她,就可以了,懂了么?”
“老奴遵命。”霜姨道。
“还有,凌丫头的那把玉彻,我虽然暂时给她‘修’好了。可是,以那东西之‘狡猾’,说不定还会弄出什么些事来。”
李玄苍道:
“而看扬州眼下的形势,接下来,凌丫头她很可能还会再调用,那‘玉彻’里潜藏的法力。
这东西的危险,就不用我告诉你了。
阿霜,我现在给你个物事。
万一凌丫头用那玉彻时,真遇到了什么险情,你就第一时间祭出,可保她无恙。”
李玄苍一抛,一个小小的物事凌空而出。
霜姨接住了,迅速收入了怀中。
李玄苍又回过头,远望了一眼那片城池,淡笑一声道:
“扬州,是个好地方。”
两字说完,他身形一飘,就上了马。
那马好像通人性似的、也不用挥鞭,仰天长嘶一声,一人一马,往大道上绝尘而去。
……
……
扬州城的西南角,有一处地势低下的坊里,和城中那些繁华热闹的街巷,很不相同。
这里的房子简陋破败,过道狭小,到处都很昏暗。
在里面住的人,大多都是些穷苦人。
繁华之下,必有苦难。
这个贫民坊,甚至连个正式的坊名都没有。
那些权贵之人经过这里,都是远远绕道而走,还把这地方称做“弃地”——“废弃之地”的意思。
久而久之,这里就被称为“弃地坊”了。
可是,即使是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这里的人们依然每日辛苦劳作,顽强地活着。
所以,这个地界虽然被权贵们抛弃了,却一直生生不息。
此时,赵寒和李凌若,正穿行在那些狭窄的过道之中。
李凌若的手里,提着个素色的袋子。
她时不时从袋子里拿出些通宝铜钱,给路边那些穷苦的老人和小孩们,散发着。
对这坊里的邋遢,李凌若没有丝毫的嫌弃。
她还时不时,握着那些穷苦老妇人们、骨瘦如柴的手,嘘寒问暖着。
而赵寒,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大箩筐,背在背上。
他边走,边向那些贫寒的百姓们,分发着箩筐里的粮食。
许多穷人拿到了铜钱和粮食,都感激涕零,向赵寒两人拜谢。两人都赶紧把人扶起,没有任何的架子。
还有一群脸上脏兮兮的小孩子,一双双大眼睛眨巴着,很可爱。
他们都围着赵寒,一边啃着赵寒发的米饼,一边道:
“大哥哥大哥哥,你哪来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啊?
这是,你从家里搬过来的吗?
你是开粮仓的吗?”
赵寒看着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暖暖一笑道:
“你们说得对。
大哥哥我干的活呀,确实跟这‘粮’有关。
只不过呢,我不是开粮仓,而是帮人运粮到这儿来的。”
第419章 前朝古物,请君一赏
“帮人运粮?”
小孩们眨巴着眼睛,好奇道:
“哦那大哥哥,这些好吃的,都是别人给你的咯。
那是谁啊?”
“喏……”赵寒笑着看了眼,旁边不远的李凌若,“是那位姐姐的。”
之前,李凌若说找到了案情的线索,就带着赵寒一路走来。
路上,李凌若忽然走进了一个集市,买了一大筐的粮食,而那个箩筐,自然就落在了赵寒的肩上。
两人一买一抬的,走得还很近,就像两口子似的。
那些店家都被这白衣美人的样貌惊呆了,都看着她身旁的赵寒,感叹道:
“哎哟,有这么好的一个娘子,这小子可是走了八百辈子的大运了啊……”
过道上,小孩们听了赵寒的话,又跑过去、簇拥着李凌若道:
“姐姐姐姐,大哥哥他说,这些好吃的,都是他从你家里运来的,对吗?”
李凌若玉手伸出,轻轻抚摸着小孩们,那些因为饥饿而蜡黄的小脸蛋。
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怜惜之意:
“这不是姐姐家里的,这些,本来就该是你们的。
你们好好吃吧。”
小孩们纷纷点头,又啃了一口饼子,道:
“姐姐姐姐,那个大哥哥和你,你们俩是爹爹和娘亲吗?”
小孩们还不懂成人的事,他们就是问李凌若,她和赵寒是不是两夫妻。
“对啊小娘子,”有位老妇人也道,“瞧那小郎君的英俊模样,你们两个多般配啊。
你们成亲多久啦?
有孩子了吗?”
李凌若的脸微微一红。
在上邽城里,面对天劫出世、惊天动地的场景,她都是淡然不惊的。
可是面对着这种男女情事,尤其是这么“直接”的问题,她却好像一下就变成了一位,未知人事的闺中少女一般。
这时,赵寒走了过来,笑着对老妇人道:
“婆婆您抬举了。
我啊,就是帮这位姑娘搬运家伙什的,朋友而已。”
他又对小孩们说:
“喂,我说你们几个小淘气,你们的饼子也快啃完了吧?
大哥哥我这里,还有刚做好不久的三色甜糕,你们要不要?”
“甜糕啊,我要!”
“我也要,我也要!!”
小孩们高兴地又跑了过去,围着赵寒。赵寒笑着,给他们分发着甜糕,就像以位邻家的大哥哥。
李凌若刚才面临的“窘迫”,顿时就消除了。
这个狭小的小坊里,也有了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周围所有的穷苦百姓们,看着这个景象,又看了看手里刚收到的钱粮,也都欣慰地笑了起来。
人群中,李凌若微微抬头,望着过道上、正和孩子们一起欢笑着的,那个青衫少年赵寒。
这一刻,她那张绝美的脸庞上,浮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暖的笑。
……
……
“弃地坊”的深处有个院子,门墙剥落,好像有些破败。可在这个坊里,这已经算是个不错的大院子了。
那院门的两边,还贴着一幅楹联,上面写着:
花鸟成锦绣
云霞入鸾机
那字写得娟秀斯文,颇有些美态,显然是个女子的手笔。
而这个院子,正是李凌若找到的“案情线索”所在。
这些天来,李凌若一直让霜姨利用在扬州的人脉,暗中展开搜查,一切与“女鬼沉江案”相关的线索。
经过多番查探之后,终于在这“弃地坊”里,找到了一个消息。
自从王弘恩捞起了沉船,那些兵卒亲眼见过那女鬼之后,这白衣女鬼的样子,就渐渐地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霜姨的人偶尔听到有人说,在这“弃地坊”里,曾经有人说过,认识那女鬼的话。
只是,当时正在酒醉的时候,谁也没当真。
霜姨马上就把这消息,报给了李凌若。
所以,才有了李凌若和赵寒今日的这一行。
而据说,那个酒醉后说过、认识那个“女鬼”的人,就在眼前这个院子里住着。
院门前,赵寒看了眼那对联,道:
“嗯,这里头住着的,是位绣女。”
李凌若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道:
“敢问,魏绣人在么?”
“谁啊?”
院子里,传来了一把中年女声:
“若是要刺绣的,今儿的活满了,明日再来吧。”
“魏绣人,”李凌若淡然道,“我等不是来刺绣的,而是有一幅绣艺珍品,想请绣人鉴赏一二。
重酬。”
“那进来吧,门没锁。”那女声道。
赵寒和李凌若就推门进去了。
这院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地上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唯一的一棵银杏树,也修整得非常的好看。
这看起来,就不像个普通人家,倒像个什么名流人物的宅子一样。
只是这院子四周狭窄,地势又低,所以显得有些昏暗。
院子中央,一张石桌的边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衣,虽然简朴,却非常干净清爽。
她拿着一件绣品小扇,正用心地绣着,那扇上的花鸟鱼虫,绣得栩栩如生。
这位素衣女子,正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她姓魏,旁人都叫她、“魏绣人”。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似乎很久之前,她就已经住在这个坊里了。
平日里,这魏绣人非常的低调。
可她那一手绣工,在这整个“弃地坊”里,甚至这周遭的各坊之中,都是远近闻名的。
她做出来的绣品,一件件都是精美无比。
所以这附近的人们,但凡有刺绣的活计,都拿来找她做。甚至远处的许多百姓,都是慕名而来。
而与此同时,她对历朝历代的绣品也很有见地,经常一眼就能辨认出,绣品的真假和品级。
所以,许多古董商人,也经常来找她鉴定古物绣品。
小院里,那魏氏绣着小扇,也不抬头看赵寒两人,只说了声:
“什么绣品,拿过来吧。
先说好了。
我看绣,无论何等品级,一律都是一贯钱一件。”
赵寒两人走到了石桌边,坐下。
李凌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绿竹筒子,还有一片作为酬劳的金叶子,放在了桌上。
“一件前隋的藏品,”她淡淡道,“不知是何来历,还请魏绣人鉴赏。”
那片金叶子通体纯净,造型非常精致,一看就是非常昂贵的东西。
这比那一贯钱的酬劳,不知要高出千百倍。
魏氏却只是淡淡看了眼。
她放下了手里的绣品,伸出了一只手来。
她看着四十来岁了,可那只手却是纤细嫩白,保养得非常的好,就像个二八少女的手一样。
魏氏拿起了那个绿竹筒子,打开筒盖、拿出了一件绣品,在石桌上展了开来。
那是一幅绣画长卷,卷上绣着一个宫殿,金碧辉煌、大气磅礴。
殿上,有许多侍臣和宫女穿着华丽的服饰,躬身罗列在两边。
正中央,有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龙袍的皇帝,身长体硕、雄姿英发,一派天子的威严气度。
这整幅绣品都是精美无比,每个人物都各有自己的神态,宛如生人一般。
绣品的左下角,还盖着一个殷红色的方印,上有八个篆体大字: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魏氏一看见这绣品和方印,淡然的眼神忽然一愣,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420章 魏尚功您好
“你……”
魏氏有些愕然地,看着李凌若道,“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件东西的?”
李凌若没有回答,只淡淡道:
“魏绣人,这么说,这件绣品您认得?”
魏氏又看了看那绣品,忽然一摇头道:
“不,我不认得。
这活计我不接了,你们把这东西拿了,快走吧。”
说完,魏氏就站起身来,想往院子后方的厢房走过去。
赵寒也起了身,站在了魏氏的面前。
“你……你想做什么?”魏氏道。
赵寒淡淡一笑道:
“魏尚功,您说别的绣品不认识,也就罢了。
可这一幅,这可是您自己绣的、前隋宫廷的御制绣品,您还说不认识。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魏氏一愕: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魏尚功啊,”赵寒笑道,“不对么?”
隋唐两代,在皇宫之中,都设有女官六局。
是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负责宫廷里的各项女职事务。
“尚功局”,专掌营造、裁缝和织染等事,其首领称为“尚功”,管辖局内所有的宫女。
魏氏整个人都愕住了。
她看着赵寒,又看了看李凌若,神色突然一变道: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魏尚功。
你们赶紧出去,就现在!”
赵寒淡笑不动。
他望了望那个整齐如新的院子,对魏氏道:
“这个坊里,大多都是些贫寒百姓,知书识字的都很少见。
而您却能有那一手的好字,还能写出门外那一幅,上好的楹联。
您又有如此精湛的绣工,还把这院里的一切收拾得,如同皇家院落般的齐整。
这一切,就已经把您的身份,显露大半了。”
赵寒又看向了桌上那幅精美的绣画,道:
“而这幅绣品,一看这织料和手艺,就不是一般世间的凡品。
这上面绣的还是一位皇帝,这位皇帝穿着的,显然就是前隋的帝王服饰。
而这落款的方印,这八个大字,就更是一个明证了。
先秦之时,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蓝田宝玉镌刻成一方玉印,世称‘传国玉玺’。
其方圆四寸、上纽五龙,印上刻有李斯亲手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乃天授皇权、九州正统之信物。
自秦代以降,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之为奇珍瑰宝、国之重器。
后来,前隋一统神州,传承了两代帝王。
这玉玺自然就到了那隋炀帝的手里,这印上的字,才会出现在这绣品之上。
所以这幅绣品,肯定就是前隋的御制绣品,而且还是隋炀帝亲自下令,制作的。
而看这位帝王的模样,不用说,他就是那位前隋末帝,隋炀帝本人了。”
赵寒这么说着,魏氏的脸上渐渐变了色。
“而您呢?”
赵寒对魏氏道:
“一看到这幅绣品,立刻就大惊失色。
很显然,您肯定认识此物,可您却偏偏说不认识。
这就说明,您不仅认识此物,还和它有着很大的关连。
再一联系您精湛的绣工、鉴别绣品的能力等等,那就不难知道,您就是那前隋宫中之人,这件绣品的制者了吧?”
魏氏完全愕住了。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相信,“那大隋宫中,不知有多少绣女。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个普通的绣女,而是……尚宫?”
赵寒道:
“从您的姿态仪容,就可以看出来了。
若是普通的宫廷绣女,最多也就是技艺精湛而已,又怎么会如此的处事淡然、举止有度,俨然一个大管家的模样?
而且,若只是个普通宫女,刚才见了这片唾手可得的金叶子,那至少也要两眼放光了。
可您却这么淡然,看之仿如无物。
这说明,您以前对这种珍奇的物事,不知见过和触碰过多少了,早没有了那种新奇感。
这所有的一旦结合起来,那您在宫中真正的位子,不就呼之欲出了么?”
魏氏完全愕住了。
她看着赵寒淡笑的样子,就像看着一个,这世上不可能存在的奇人一样。
这个青衫少年,就只是进来了一会儿、看了这么几眼而已,怎么就好像把一切都看穿了?
半晌,魏氏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赵寒和李凌若,淡然道:
“看来,你二人今日是有备而来了。
好吧,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也就不必再隐瞒什么了。
说吧,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李凌若淡然道:
“魏尚宫不必惊慌。
我二人今日来此,并无任何恶意,只是想向尚宫您请教一事而已。”
“什么事?”魏氏道。
李凌若就说了出来。
前些日,这魏氏曾与坊里的姐妹们饮酒聚会,在席间,她曾说过一句话。
她说,近来祸害扬州的那个白衣女鬼,有什么可怕的?
我就不怕她。
魏氏的姐妹们都不信,说这女鬼害了如此多人,姐姐可不敢这么说,会惹祸上身的。
魏氏就说,你们不信?
好,那我告诉你们,这女鬼活着的时候我就认识,还见过很多次呢。
我怕她?
她还怕我咧!
“魏尚宫,”李凌若道,“敢问这些话语,您是否说过?”
魏氏淡淡道:
“要是我说,我没说过这些话,这些事,我也都不知道呢?”
“简单。”
那边,赵寒接过话来,笑看着院子的四周道:
“看样子,魏尚宫您对如今的生活,是相当的爱惜。
既然尚宫您不想说,那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就只能到那官府里,把一切实情说出,找衙门的人帮忙了。
我想,这大唐的老爷们,对一位曾经侍奉过前隋皇帝的前任尚宫,应该会很感兴趣。
那到时,只怕尚宫您要再想在这院子生活,就有些为难了。”
魏氏听着赵寒的话。
半晌,她忽然长叹一声道:
“十余年了,就只喝了这一杯。真是美酒多乱事啊……”
魏氏说着,缓缓坐回了桌旁的石凳上,道:
“是,你们说的不错。
我就是前隋宫中的‘尚功’,这幅‘龙御江南宝殿图’,就是我亲手绣的。
姑娘你说的那些话,我也确实说过。
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那桩沉船案子的,办案人等吧?
你们这次来,就是想问我那个‘女鬼’的事,对么?”
“不错。”
赵寒道:
“此案为害百姓已久,还关系着扬州、乃至整个大唐的民生大计。
还请魏尚功,直言相告。”
“好吧。”
魏氏叹了口气,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她那张略带风尘的美脸上,渐渐浮起了一种,无边的沧桑来:
“那个女鬼,在她生前,我确实见过她。
她就是当年,我在这扬州‘江都’城中、在那前隋的宫廷里,见过的一个人。”